第10章

数落完纪守拙,阿翔又转过头来冲着莫愚,“你刚刚不会是想动手打人吧?你有多少家当?打伤了人你赔得起吗?到时候是不是要东家帮你收拾烂摊子?”

说到这儿,阿翔看莫愚的眼神更加埋怨,“我早说了,招你这样的来没什么好事,你跟你堂哥阿荣一个德行,一颗耗子屎。”

莫愚冷静下来后,太阳穴一跳一跳,如果不是阿翔拦着,刚刚那一瞬间,他确实是有想要动手的冲动,从内心深处涌出一股无法抑制的火气,像是受不得半点气一般,他明明不是这样的,脾气为什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大?

“对……对不起……”莫愚想来也后怕,阿翔说的对,他确实不能给纪传宗添麻烦,那些人看着就不好惹,沾上了就甩不掉。

阿翔没有理会莫愚,最后略显担忧地说了一句,“以后怕是太平不了了。”

纪守拙跟莫愚对视一眼,谁都没敢再说话,老实跟在阿翔身后,一块儿朝着铺子走去。

到了店门口,看到店门紧闭,纪守拙后知后觉,今天不是放假嘛,阿翔怎么又来店里了。

“翔哥,今天不是不开工嘛……”

阿翔拿起店里的座机准备打电话,“是不开工,但是这会儿来电了,东家又去了医院复查,邹叔年纪大了,你俩又不在,进了食材得有人签收啊,所以我来了。”

两人被阿翔说得抬不起头来,只能安静地杵在一旁,等到阿翔跟送货的人通完电话,一转头,见他俩还没走。

“你们还在这儿干嘛?别碍手碍脚的了。”阿翔不耐烦地摆手,眼神一下子停在了莫愚的胳膊上,“破皮了。”

莫愚茫然地举起手,这才注意到手上的伤,他已经想不起是什么时候弄伤的,可能是刚刚肢体接触时,不小心弄到的,一点擦伤,不提还不觉得疼。

他俩没有厚着脸皮上楼,跟着阿翔一起将食材清点好,等所有的事情都做好,他们才关了铺子。

临走前,阿翔语重心长跟纪守拙道:“守拙,你爸年纪大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铺子以后得靠你,我跟邹叔也指望你吃饭呢。”

“知道了。”纪守拙抿紧了嘴唇,看着阿翔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才带着莫愚上楼。

楼道里依旧没有灯,沉重的脚步声震耳欲聋,走了几层后,纪守拙没头没脑地开口,“你别因为阿翔的话生气,他比较紧张铺子的事情,他跟邹叔一样,在这儿工作很久了,对铺子有感情的,他其实也不是在说你,他在说我……”

“我知道的。”

两人又是一段沉默,纪守拙一直低着头在上楼梯,躬着后背,看着很疲惫,莫愚几次想要伸手托着纪守拙的后背,怕他脚下一软,踩空了。

因为是在走神,纪守拙走到家门口没有拿钥匙开门的意思,还低头在继续往上走。

“拙哥。”莫愚叫住他,“到家了。”

纪守拙眼睛眨得飞快,掩饰内心的换乱,到家后,又找到药箱,给莫愚上药。

家里没有碘伏,只能用酒精消毒,莫愚胳膊上的伤口不深,酒精涂上去稍微有点刺痛,疼过一阵后,也就没什么感觉了。

“谢谢。”莫愚见纪守拙一脸恹恹的,估计是被阿翔的话刺激到了,“拙哥,翔哥的话我没有放在心上,但是你一直放在心上。”

纪守拙收拾医药箱的手一顿,脑袋耷拉着,闷声闷气道:“他说得没错,我……”

“你是担心那些人会来铺子捣乱,还是因为铺子需要人手的时候,我们不在,你自责?”

纪守拙叹了口气,怎么说呢,莫愚说得这些都不是主要原因,“我只是觉得我自己很没用。”

这种挫败感好像是纪守拙与生俱来的。

“阿翔那句‘铺子以后得靠我’,我听很多人说过,我爸说过,阿翔邹叔说过,连来买饼的街坊都说过,生来就好像被赋予了担起纪家铺子的重任,我一直也想让我爸满意,但是我好像不能为铺子做任何事,我明明都是按照我爸的意思在努力。”

纪守拙很怀疑自己的价值,又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接任铺子的能力,这铺子有他没他真的会有区别吗?

“守好铺子是我的愿望,更多的是我爸的愿望,他高兴我就高兴,铺子能好好的,我就高兴,其实我对我自己的要求也不高……”

莫愚注视着纪守拙的脸,问道:“那你呢?除了这些事情,还有别的事情让你高兴吗?”

“什么?”

“不因为东家,不因为铺子,你有你自己高兴的事情吗?”

纪守拙愣了一下,没人问过他,他自己也没有想过,他从小到大只会想怎么让他爸高兴,可他脑子笨,学什么都很慢,他爸从来没有夸过他一句,他有时候会想,要不是家里需要有人继承铺子,他爸都不会想要多他这个儿子。

他和他爸一样,一辈子都会围着这间铺子转,为它欢喜,为它愁。

“拙哥,会有的。”莫愚按住纪守拙的手,肢体触碰的瞬间,他跟纪守拙交换了体温,“铺子当然重要,你自己的感受也很重要,铺子是死的,人是活的。”

纪守拙的压抑来自于他爸,来自于铺子,他可能摆脱不了这份责任,甚至因为这份责任忽略了自己的感受。

莫愚重重地按了一下纪守拙的手背,“就算你暂时还想不到别的高兴的事情,我不是说了嘛,以后我陪着你守铺子,你肯定能比东家做得更好的。”

“真的吗?”纪守拙终于肯抬头看莫愚一眼,从没有人说过他比他爸会做得更好,连他自己都不信。

莫愚郑重其事地点头,“当然是真的,我相信你。”

看着莫愚认真的眼睛,纪守拙莫名觉得松了口气,这个世界上,竟然会有人认同他,认同他的价值,认同他的存在,他好像也不是爸爸心目中那样的一无是处。

下午,纪传宗从医院回来了,跟他一起回来的,除了女婿洪令,还有他的大女儿纪巧荷。

这么热的天,纪巧荷还身着女式西装,戴着眼镜,眉眼跟纪守拙长得很像,只是眼神里多里一丝锐利,看着像是个干练的白领。

见到莫愚时也只是点点头,对店里新来的伙计也并没有过热情,从包里拿出了纪传宗的体检报告,非常公式化地跟纪守拙传达了医生的意思。

什么指数偏高,什么指数过低,纪守拙听得云里雾里的,最后纪巧荷总结了一句,“爸的身体很差了,医生建议他多休息。”

纪传宗早就过了该退休的年纪,只不过小儿子还不能独当一面,家里还得靠着他这个老父亲。

“以后店里的事情就别让爸操心了。”纪巧荷语气冷冰冰的,像是在跟纪守拙下达命令一般。

没等纪守拙说话,他爸先摇头反对,老爷子一辈子当家做主惯了,就算是身体再怎么不好,语气还是不容旁人质疑的。

“你弟弟他怎么行,他都还是个小孩。”

“爸,您现在应该关心一下您自己的身体,医生建议您住院,守拙都已经二十几岁了,你还把他当小孩,你要不在了,他还能当一辈子小孩?”

这话说得诛心,连纪传宗都沉默了,纪巧荷又道:“家里的事情我做不了主,我只是建议,您应该放手让他试试。”

纪巧荷觉得闷,解开西装外套后,连通公文包一块儿递给了洪令。

洪令下意识看向了莫愚,见莫愚并没有看他,才默不作声地接过东西,两人一前一后地回到了隔壁。

等姐姐和姐夫离开后,纪传宗站到他爸旁边,“爸,您按照医生的意思住院吧,铺子里的事情有我呢,还有翔哥跟邹叔、阿愚帮我,实在是拿不准的事情,我还能问您,我肯定不会砸了我们纪家招牌的。”

纪传宗看了纪守拙一阵,耳边又回荡起巧荷的话,铺子总要交到守拙手上,自己现在还在,还能提点提点他,真要有一天突然撒手人寰,那个时候才是真没有人能帮他。

“那你就做点牡丹酥出来我尝尝,能过我这一关,我就把铺子交给你,你爸我什么时候能住院,就看你的了。”

夜里,今晚的夜空万里无云,月色皎洁,还能看到密布的繁星,微风拂过,带走了房间里的闷热。

纪守拙洗过澡后,拖着椅子坐在了窗前,从柜子里翻出了自己的笔记本,这上面详细记录了牡丹酥的做法和材料用量多少,以及他每一次失败的心得。

他的手轻轻拂过笔记本,用手指好好去感受墨水干之后,纸面上的凸起,他心情很复杂,汹涌、起伏、动荡不定,他的不是什么铺子的继承权,他要的是他爸爸的认可,他希望他爸爸能放心,能好好休息,将养身体。

可他也怕他做不好,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他怕他会让他爸爸失望。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纪守拙想事情想得太入神,没有留意到莫愚洗完澡已经回来了。

“拙哥?怎么还不睡?”

纪守拙回过神,回头看向莫愚,尴尬地笑了笑,“我……有点睡不着。”

“你压力别太大。”

压力几乎是伴随纪守拙长大的,既是压力,也是动力,他合上笔记本,瞳孔铮亮,“我想去铺子练练手。”

“我陪你去?”

大晚上的,纪守拙不好意思麻烦莫愚,“会不会影响你休息?要不我还是自己去?”

“不影响,你做好了,总得有人帮你尝尝吧,你总不能直接拿给东家,瞌睡这个东西,本来就是越睡越多的。”莫愚给了纪守拙一个安心的眼神,“而且我说过嘛,我相信你,你肯定不会让我熬太久的夜。”

莫愚的话给了纪守拙莫大的鼓励,他猛地起身,迫不及待地拽着莫愚下楼。

“咚咚”的脚步声将楼道里的声控灯“惊醒”,他俩大步大步跨下楼梯,急促的呼吸声快要跟不上他俩的动作。

从楼道冲出来的那一瞬间,迎接他们俩的是鹿角街上唯一亮着的路灯,街上冷冷清清的,对街的大排档今天也没什么生意,只有窸窸窣窣的虫鸣声。

纪守拙呼哧带喘的,脸颊酡红,他摸出钥匙去开铺子的门,“哗啦”一声,卷帘门被拉起,莫愚跟他配合默契,很快找了灯的开关。

铺子里的灯一亮起,莫愚看清了纪守拙瞳孔闪烁着波光粼粼的东西,他被一股莫名的情绪所感染,嘴角的笑容抑制不住。

“拙哥,有什么要我帮你的,你尽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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