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这条路来回只走了几次,莫愚还是烂熟于心,走过街道,再穿过两条小巷子,在巷子的尽头,能看到小旅馆暧昧的灯光,有不学无术的小混混在墙角共抽一根烟,用不和善的眼神给路过的行人威胁,一切都是那么的眼熟,只是走到租房门口,他却不太确定这里是不是他要找的地方。

他才离开没两天,门口的铁门重新上了漆,门两侧贴上了新的门联,换了一盏新的钨丝灯,连门外的洗衣台也修缮了一番,要不是隔壁邻居没有换人,他都快认不出这里来了。

就在莫愚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时,门喀嚓一声从里头打开了,一个烫着卷发的大婶从里头出来,见着莫愚也上下打量了一眼。

“你找谁啊?”

“莫……莫荣走了吗?”

不提莫荣还好,一提莫荣,大婶脸色大变,连同看莫愚的眼神都变得不耐烦起来,“别提那个阿荣,当初租我房子的时候,好说歹说要我便宜一点,我可怜他,让他拖欠了好几个月的房租,他倒好人跑了不说,还给我房子弄得乌七八糟的,不重新装修都没法再租出去。”

说到这儿,大婶审视着莫愚的脸,质问道:“你是他什么人啊?”

“我是他……堂弟……”

“堂弟?!”大婶瞪大了眼睛,一把拽住莫愚的胳膊,生怕对方跑了似的,“我听别人说,他没经过我的同意,带了个弟弟回来住,原来就是你啊?你来得正好,你替他把剩下的房租给补上。”

莫愚愣在原地,任由大婶在他裤裆里翻找,可他口袋空空,里头连张纸巾都没有。

“我……没钱……”

大婶有些晦气地搡了莫愚一把,看向莫愚的眼神里尽是嫌弃,“没钱你来捣什么乱,那你给我把阿荣那小子找回来。”

除了那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莫荣走的时候什么都没有留下,那张纸……莫愚转头就往外跑。

“诶!你别跑啊!”大婶在后面骂骂咧咧的,她哪儿追得上年轻小伙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莫愚跑走。

莫愚也没想跑,他想找个电话亭求证自己的猜想,好不容易找到了电话亭,又想起自己身上没有钱,只能继续往点心铺子跑去。

东家还在楼上午觉,铺子里依旧只有纪守拙他们三个,纪守拙见到莫愚气喘吁吁地回来,忙问道:“怎么样了?找到了吗?”

莫愚努力调整好呼吸,“拙哥,能借我几个硬币吗?我想打电话。”

这话被阿翔听到,又开始冷嘲热讽的,“人没找到,又想着借钱了,真跟他堂哥一个德行,有样学样。”

纪守拙没有阿翔那么刻薄,阿翔比他长几岁,又是店里的老员工,他不好多说什么,拿了硬币,示意莫愚一起出去。

“没找到吗?”

对街街边就有电话亭,纪守拙将硬币塞到莫愚手里,莫愚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面对电话亭他竟然有些无从下手,还是纪守拙帮他塞好了硬币,又将听筒取下来放到他手里。

“谢谢,租房那边没人,应该是走了。”莫愚心里七上八下的,按下他熟记的那一串数字,听筒里没有传来他期望中的声音,这是一个空号。

“怎么了?”纪守拙见莫愚一脸茫然地挂了电话,“没人接?”

莫愚又反复确认了纸上的号码,确定自己没有记错,“是……空号……”

纪守拙大惊,又让莫愚照着纸上的号码再打了一遍,里面还是传来了女人冷漠的声音,真的是空号。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了铺子里,阿翔好奇心大,立马凑上前来,“怎么样?找到人了吗?”

纪守拙摇摇头,“电话都打不通。”

“阿荣这小子真是个人才,连电话都没肯定留一个真的,我看啊,他就是故意将这个拖油瓶扔在这儿的。”

邹叔接过话,“要不要报警啊?找不到人这可怎么办?”

“报警?”也不知道阿翔是故意夸大,还是为了铺子好,“要是警察老往铺子里跑,我们以后还做不做生意,不知道的还以为铺子里出了什么事。”

而且那些个混混还没怎么样呢,真要是报警把人家逼急了,保不准把矛头就对向了铺子,那以后可就是真的别做生意了,大家都得失业。

纪守拙见莫愚魂不守舍地,偷偷拍了拍莫愚的后背,“没事的。”

就阿翔那个大喇叭,一点儿事情被他添油加醋地一宣传,还是被纪传宗给知道了。

纪守拙有点害怕他爸听了阿翔的话将莫愚赶走,“爸,其实也不关莫愚的事,就当他不是阿荣的堂弟,就当我们重新招的一个人,他现在又没去处,把他辞了他还能去哪儿?”

纪传宗只是淡淡看了莫愚一眼,“要走要留,看他自己吧。”

整整一个下午,莫愚都心不在焉的,到了下班的点儿,阿翔跟邹叔一起离开的,在经过莫愚身边时,阿翔故意道:“怎么某人一来就这么多事啊?我们铺子里之前挺太平的。”

莫愚回过神,没将阿翔的话放在心上,打扫完铺子,他一天的工作才算完成,从操作间传来了响动,他侧头看了一眼,是纪守拙在里面,他没有去打扰,打了通水便开始做清洁。

等做完清洁,纪守拙还没有出来,莫愚进到里面,想要问问纪守拙要不要一起走。

“拙哥?”

纪守拙正守着烤箱的,“我这儿还有一会儿,等会儿我自己收拾就行。”

莫愚杵在门口,想走不知道能去哪儿,留下来又不知道能跟纪守拙说什么,倒是纪守拙先开了口。

“阿愚,你想好了吗?是要去找你堂哥,还是先留下来?”

莫愚没法回答,纪守拙又道:“那个号码,可能是阿荣走得太急,写错了,你别多想。”

谁都不愿意用恶意去揣测自己唯一的亲人,就算是莫愚想去找人,也得有个地方让他找,茫茫人海,难道他就在市里漫无目的地乱晃吗?

“我听阿荣说过,你们老家也没多少亲戚了,你能上哪儿去?如果没有地方去,就留下来好好工作。”纪守拙又补充道,“阿翔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他这人不坏的,他家里也比较困难,想自家多个工作的人,能多挣一点儿钱,但是我爸已经招了你,肯定是不会随便赶你走的。”

这些日子以来的茫然和恐慌无处倾诉,纪守拙的关心,让莫愚渐渐地放下了防备,他放松了身体靠在门框上。

从被莫荣带回家的那一刻起,自己的记忆被划分成了两部分,从前的记忆是完全的空白,以后的记忆又充满了未知,莫愚都不知道自己以后该怎么办。

“拙哥,我脑子很乱,我到现在都还想不起来以前的事情,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纪守拙拿了两把椅子,招呼莫愚进来一起坐,他嘴笨,不怎么会安慰人,“想不起来就慢慢想,你有什么打算吗?”

“我堂哥说我来这里是为了工作的。”

来这个城市的人都是为了找份工作,攒一点儿,以后回老家能做点小买卖。

“那就安心工作,以前的事情记不起来了,就好好计划一下以后的事情。”

“以后……”莫愚被问住了,他的过去都是空白,将来更是一片模糊,他看着纪守拙反问道,“那你呢?”

“我啊,我的打算就是好好继承家里的铺子,让我爸放心,如果……”纪守拙停顿了一下,垂下眼睛,“如果有机会,有那个缘分,希望能遇到喜欢的人过一辈子。”

两人四目相交,莫愚的眸子很亮,像是染上一层水渍一样,波光粼粼的,纪守拙看得有些出神。

“叮”的一声,烤箱发出了声音,纪守拙仓皇站起身来,手忙脚乱间,连手套都忘了戴,光着手就想去拿托盘,还是莫愚阻止了他。

“小心。”莫愚按住纪守拙的手,把人往后拉了一把,自己戴上手套拿出了烤盘。

纪守拙尴尬地笑了笑,“忘了,你看我这记性,难怪我爸老是说我……”

烤出来的这盘是老婆饼,纪守拙让莫愚尝尝,老婆饼的味要正得多,口感和味道都刚刚好。

“怎么样?”

“跟东家做得很像了。”莫愚给予肯定,“拙哥,要不要让东家也尝尝?”

纪守拙摇头,“算了吧。”早在爸爸的一次次的失望中失去了自信,就算是自己满意的,也不敢拿给他尝尝。

他不想说自己的事情,故意岔开了话题,“怎么样?想好了吗?”

“想好了。”莫愚看向纪守拙,自己没地方去,就好好留下来,东家愿意收留自己,自己也不能拒绝人家的好意,“留下来,现在还不知道以后能干什么,但是拙哥你要是继承铺子的话,我就好好帮你看店吧,谢谢你今天帮我说话。”

纪守拙欣慰地笑了笑,“说不定哪天,阿荣发现你没联系他,还会自己来找你。”

“或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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