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周叙白陷入沉默。

瞿朗也不催他,掀了被子下床去客厅倒水。

拿杯子时右腕酸软,他转头朝窗外看去,恍然低喃:“下雨了啊……”

这声不自觉的呢喃让周叙白回到了九年前的夜晚,那时瞿朗困得要命,却被他逼着说会一直喜欢自己,便是这样含糊而又朦胧地回应他。

青黑的天幕隐约有了些夜晚的旖旎,刚才还不知从何说起的话自然而然地从他淡色的薄唇中溢出,周叙白道:“对不起。”

瞿朗喝水的动作一顿,放下水杯笑道:“我真的睡醒了,放心吧,你没吵醒我。”

“不是说这个。”

“那还有什么好道歉的?你干什么了?”瞿朗大约是真的没有开罪过他,语气中带着不作伪的茫然。

“……”咸涩的海盐无声无息地腐蚀着周叙白心中的礁石,他无声许久,才继续说下去:“我那时不知道你家里的事。”

瞿朗手腕失力没拿稳,手里的杯子当啷掉在桌面上,里面的水洒了一地。

“怎么了?”周叙白偏过头扫向手机。

瞿朗起身不及时,上衣也被水打湿,连忙把杯子扶正,“哦,没什么,杯子倒了。”

他抽了几张纸巾去擦桌上的水——周叙白要他号码的时候,他就知道早晚得来这一出,只是太突然没反应过来罢了。

“我还以为你说什么呢,原来是……”他失笑:“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听得出来,瞿朗希望这场通话能在轻松的气氛中结束,周叙白却不配合,严苛地审判着自己:“就算是陌生人,我那时也应该给予你充分的支持,而不是身为你的恋人,不接你的电话,还说那些伤人的话。是我不对。”

瞿朗:“……”

来了,周叙白那该死的道德感。

纸巾吸饱了水变得透明,软烂地贴伏在大理石的桌面上,有点像被雨水打湿粘在瞿娴墓碑前的白色花瓣。

上衣沾到的水渍触及皮肤,湿哒哒的惹人心烦。

瞿朗往后捋了下头发,维持着笑意说道:“跟你没关系,是我没告诉你。哎,那时候年纪小不成熟,给你还有秋阿姨、周老师添了很多麻烦,真的很不好意思。”

“……”

无形丝线牵连着周叙白的心脏与眉梢,心头轻悸的同时,眉尖也颤了一下。

瞿朗顺势话锋一转:“对了,我这几年都没怎么回柳城,秋阿姨身体还好吗?”

水帘自锦江汀别墅的屋檐哗哗落下,在地上溅起水珠,透过犹冒青烟的雨幕,能看到院子里缺乏打理野蛮生长的绿植。

周叙白明知他是在转移话题,但还是回答道:“很好。我爸也很好。”

“那就好。等我忙完手头的事,一定去拜访他们。”想不到也有和周叙白客套的一天,瞿朗说完不留缝隙地问:“你是不是在外面?”他听到雨声了。

周叙白道:“在家。”

“这次在国内待几天?”

“暂时不走。”

“……”

要是周叙白就留几天,便可以用太忙没时间搪塞,暂时不走就有些麻烦。

虽说没什么可能,但万一周叙白开口,他很难推脱,还不如自己提,“那有空的时候一起吃饭?”

主动权在他手上,什么时候有空,是他说的算。

说见面其实是为了不见面,周叙白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压着某种涌动膨胀的情绪,语调平稳道:“好,我会找你。”

“……”瞿朗道:“我这正好有个电话切进来,那我们有空再聊?”

“好。”

通话结束,瞿朗把手机往桌上一扔,像是完成了一个无比艰巨的任务,长舒着气去衣帽间换了套衣服。

瞿朗以为周叙白说会找他也是在客套,没想到两天后又接到了周叙白打来的电话。

他正跟新成立的专项组开会,直接把电话挂断,忙到八点多下班,去冯欣家吃饭时才猛地想起这茬,拿着手机举棋不定。

冯欣临时接了个电话回来,看瞿朗捏着手机神色纠结,问道:“怎么了?”

瞿朗想得入神被吓了一跳,放下手机说:“没怎么。”说着便拿起筷子若无其事地吃饭。

吃了两口又停下,想了想,把筷子按在桌上,如实说道:“欣姐,我在丘比特号上遇到周叙白了。”

冯欣正给瞿朗夹菜,听到周叙白三个字动作一滞,视线撩向瞿朗,收回手道:“然后呢?”

“然后就聊了两句,通了次电话。下午开会的时候,他找我了。”而且很有分寸,在他挂断之后就没有再打过来。

“嗯。”冯欣也放下筷子等他继续说。

瞿朗道:“他找我,估计是想当面道歉之类的。”真不明白周叙白为什么有这种执念,“又不是他的错——”

大概是对自己的要求太高,周叙白总是会为自认为没有尽到的义务道歉,实际上根本没必要。

“——而且我真的不想再提以前的事。”

他看起来很为难,冯欣赞同道:“那就不要提。”顿了顿又道:“不过他很可能只是想和你聊聊天,毕竟你们很久没见了。”

“那更麻烦。”瞿朗扶额。

这些年瞿朗找过的男朋友冯欣都看在眼里,她斟酌着说:“这么多年没见还能碰到其实很有缘分,你完全可以放轻松,跟他再试试,不行的话还能做朋友。”

“欣姐,你什么时候信起缘分不缘分的了?”瞿朗苦笑。

冯欣不了解周叙白,他却清楚得很。

盯着手机良久,他说道:“我和周叙白……连朋友都做不了。”

九年前的瞿朗或许可以做到。

现在却不行了。

周叙白和他是高尚纯粹与粗俗实际之间的区别,取舍有分歧,注定不长久,无关朋友还是恋人。

就算短时间内可以互相迁就,久而久之矛盾堆积,总有一天还是要爆发。

何况他现在全副心思都在工作上,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回应周叙白对他的要求和期待。

与其以后失望,还是一开始就不要往一起掺和得好。

“……”

道理从来都简单,问题是怎么做。

千头万绪在脑子里过了一遭,手机也在掌心转了几转。

最后瞿朗想起了九年前的那个冬夜,落在掌心的雪花跨越时间冻得他打了个冷战,他登时清醒,翻过手机,结结实实地扣在了桌上。

那天之后周叙白又打过两次电话,第一次瞿朗没接,只回了短信,第二次接起来聊了没两句便说要去忙匆匆挂断。

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周叙白的耐心似乎也止步于此,不再联系。

瞿朗心无旁骛地投入到工作中,商定奖金池并进行初步的赛事宣传、与国际击剑协会交涉,最重要的是开始着手邀请国内外的知名击剑选手。

世界排名靠前的击剑选手有的是各国击剑协会成员,有的隶属俱乐部,当然也有自由人,谈判方式不尽相同,但一切都在瞿朗的安排下缓慢又平稳地推进着。

六月初,许茜也带来了好消息——梁言拿到了伊斯曼音乐学院的offer。

但想要成为佩拉西亚的学生,没那么容易。

许茜道:“佩拉西亚现在是半隐退的状态,只是在伊斯曼挂个名,偶尔会去上一节课,他本人有两三年没有收学生了,想找他当老师,必须要有分量足够的推荐信。”

瞿朗百忙之中抽空问:“怎么算分量足够?”

许茜道:“我查过了,周叙白是佩拉西亚的得意门生,佩拉西亚在公开场合多次夸赞过他,如果由他来写推荐信,佩拉西亚一定不会拒绝。”

瞿朗:“……”

许茜怂恿道:“瞿总,你不是和周叙白认识吗?”

瞿朗:“……………”

他忽然觉得国内也挺好。

不然还是让梁言留在国内吧——

佩拉西亚12章提过,是周叙白在伊斯曼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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