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会聚

柳昔亭握着他的手,渐渐与他拥抱在一起。柳昔亭半跪在他面前,紧紧地偎在他的怀中,很急促地喘气,似乎刚刚从溺水的窒息感中挣扎上岸。

苏枕寄用手去摸他的脸颊,蹭过他的鬓角、耳朵,又抚摸他的嘴唇,他的下巴。柳昔亭抬着脸让他抚摸,不自主地歪过头去蹭他的手。

苏枕寄的手停留在他的下颌处,话音里听不出情绪:“你上次还说,我这样摸你,你觉得像是在摸狗。”

闻言柳昔亭睁开眼,抬头去看他,说:“你说……你喜欢我才这么摸我。”

“我说的话这么有用啊。”

这句话他说出口时和往常似乎没有什么不同,但是柳昔亭莫名觉得胆战心惊,握紧了他的手,说:“阿寄,你不要这样……”

苏枕寄仍旧没有什么表情,说:“我怎么样?”

柳昔亭就这么看着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苏枕寄说:“你们刚刚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说你要让人知道你为他做了什么,你打算干嘛?”

听到这个问题,柳昔亭愣住了,嘴唇张张合合,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苏枕寄扯了扯嘴唇,似乎想要笑一下,但是没有笑出来,他往简陋的屋子里看了一圈,说:“你把自己扔在这么一个地方,是不是在做什么不得了的决定?”

柳昔亭颤颤地啊了声,随即抿紧了嘴唇,又低下头来。

苏枕寄拍了拍这张刺手的床,说:“今天卧薪,不会明天就要尝胆了吧,你要干嘛啊。”

两人沉默片刻,苏枕寄见他不语,立刻就要站起身,柳昔亭吓了一跳,紧紧抓住他的胳膊,急切地叫了他一声。苏枕寄便不动了,只是静静地盯着他看。

柳昔亭俯下身,将额头贴在他的手背上,近乎哀求道:“不要走。”

苏枕寄看着他的发顶,说:“你连名节都要舍弃了,死也不怕,又拉着我干什么?”

柳昔亭似乎真让他这副模样唬住了,有些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十分惶恐的慢慢松开了手。苏枕寄看着他的手指,叫了他的名字:“柳昔亭。”

被叫了全名的那个人下意识地颤了颤,无措地去看他的表情。

苏枕寄说:“反正你要把性命交出去,不如交给我吧,怎么样?”

柳昔亭十分迷茫地看着他,不懂他这句话中的意思。

苏枕寄抓住他的领口,将他向自己身前拉近了几步。明明他没有怎么用力,但是柳昔亭有种被拖拽的感觉,手指很无措地搭在他的膝盖上。

苏枕寄看着他的眼睛,说:“干嘛不说话?”

柳昔亭感觉到他的手指触碰到自己的脸颊,十分依赖地贴近了他的手心。柳昔亭实在没见过他这种样子,心里七上八下,此时跪坐在他身前,有种被他掌控的游离感。

但此时的柳公子心内的忧惧太深,他几乎脱口而出:“阿寄,我什么都是你的,你想要我的一切都可以。”

苏枕寄终于露出他惯有的那种笑容,说:“哦,你也太好骗了,吓唬你一下,你就把身家性命都给我了?”

听他开玩笑,柳昔亭心内松了一口气,终于抬手去抱住他的腰,说:“阿寄,我就怕你不要我。”

苏枕寄摸着他的头发,幽幽道:“不是你先抛弃我的吗?”

柳昔亭惊了一下,猛地抬头看他,说:“阿寄,我求你,你到底要说什么?你不要这样吓我。”

“我说了啊,我要你把性命交给我。柳公子,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柳昔亭黯然道:“阿寄,我不是存心欺瞒你,我若是还能做主,我什么都愿意给你。”

苏枕寄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他的脸,说:“我是生气,但是我今天来,不是为了让你更难过的。”

听到他说这种话,被惊吓了半天的柳昔亭却没什么轻松的情绪,总觉得他有什么话仍然没有说出口。

苏枕寄看着他的眼睛,说:“干嘛这个表情,我既然来了,当然是要救你的。”

他说着,伸手拉柳昔亭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身侧,说道:“我想知道你要做什么。”

柳昔亭紧紧抿了抿嘴唇,说道:“穆旭尧要在十一月初召开会贤大会,届时武林中大半的有名望之人都会到场……苏州的事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我想认下来。”

苏枕寄听他这么说,却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握紧了他的手,说:“我猜到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苏枕寄似乎才变回了往常的模样,他半抱怨道:“你这个地方怎么睡啊,你要睡这种地方,我可不要。”

柳昔亭借着跳跃的烛火看着他的眼睛,说:“柜子里有被褥,我去抱过来。”

他站起身时踉跄了一步,他觉得有些头晕,于是原地缓了片刻,才向木柜走去。

厚实柔软的被褥铺在草垛床上,苏枕寄摸了摸,满意道:“这才是睡觉的地方嘛——没有枕头啊?”

柳昔亭有些抱歉,说:“没有。”他将外衣脱下来,将里子翻向外面,给他叠成枕头的形状,放在他的脑袋下面,说:“将就一下吧。”

苏枕寄躺下来,侧过身看他,说:“太低了,脖子痛。”

柳昔亭啊了声,四处看了看,说:“那我……”他说着又要将中衣脱下来,苏枕寄按住了他的手,说:“这屋子四面透风的,不要脱了。”

苏枕寄往他身上挪过去,枕在了他的手臂上,说:“我可以枕这个吗?”

柳昔亭露出些笑意,将他往身边揽近了些,俯下头亲他的额头。

苏枕寄与他面对面,伸手揽着他的脖颈,轻声说:“你这几天都想了什么?”

柳昔亭摸着他的头发,说:“我想你不会原谅我了。”

“哦,”苏枕寄听起来不是很满意这个答案,“想来想去,就是没想怎么不让我生气吗?”

“我想了。”柳昔亭解释道,“可我想不出办法。”

“柳公子,这是因为你的心肠太好了。”苏枕寄的脸埋在他的胸口,眼睛却没有闭上,他似乎笑了笑,说,“你总想着把自己献祭出去,却没想过献祭别人。”

柳昔亭只当他在抱怨,声音艰涩道:“我只能决定我自己,决定不了别人。”

“那可不行。”苏枕寄抬起头看他,“你现在连自己也不能决定了,你要听我的。”

柳昔亭嗯了声,凑过去吻他。

*

十一月初,会贤大会在天地山庄召开,群雄咸至,大多数人是为了看这场闹剧到底会有以什么样的姿态收场。

武林中早已退隐的老前辈张免津竟然也早已到场,张免津的金燕功独步武林,如今他已有七十多岁,须发尽白。此时端坐一旁,闭目不语,身旁是同穿灰色仙鹤长袍的门下弟子。

天地山庄内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一个红衣女子在众人间窜梭着,伸手扒拉着别人,嘴上说着“借过”,突然推着推不动了,她正要发作,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女子皱了皱眉头,说:“边长贺?你怎么也在这里?”

他们之前在惠州一聚,本是追随仙鹿灯而去,却一无所获,便就此分手,各自离开。虞锦没想到怎么又在这里碰上了。

边长贺说:“大家都是来看热闹的,我当然也是来看热闹的。”

虞锦冷笑道:“那你不要挡我的路。”

“你来看谁的热闹?”

虞锦哎了声:“关你什么事啊,让开。”

边长贺往主人即将出现的高位上看了一眼,说:“你们虞家二郎,有名的情报探子,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用得着挤在这里看吗?”

虞家觉得他话中有话,说道:“你管我,我就是喜欢凑热闹。”

边长贺压低了声音:“别人都是来看穆盟主的热闹,你呢?应该跟我一样吧。”

虞锦往后退了一步:“你想说什么?”

旁边有小个子青年,听闻他们谈起仙鹿灯,也凑了过来,叹道:“两位也去寻仙鹿灯了?哎呀,大家伙被耍得团团转,却连根毛都没瞧见,说不定什么仙鹿灯……就是个骗局啊!”

听到这种话,虞锦啊了声,说:“这话怎么说的?”

小个子说道:“那个任一安就是因为仙鹿灯而死,可他死了这么久,仙鹿灯却没有下一个主人。而且寻找仙鹿灯这件事,游仙阁可是挂了春牌的。这种春牌既然挂了出来,每隔一段时间游仙阁就会发布新的动向。可你们瞧瞧,吞雪剑有新的踪影,可仙鹿灯却没有。”

虞锦说道:“那和这件事是骗局有什么关联?”

“我刚刚确实说是骗局,”小个子神秘兮兮道,“但不止我一个人这么说啊,好多人都说,什么藏宝图,什么内功心法,都是假的,不过是引起大家争抢罢了。”

边长贺一直没说话,听到这里才出声:“为何要引起大家争抢呢?”

小个子嘿嘿一笑,说:“到底是为什么,那要问搞出这些事情的那个人才能知道了吧。”

边长贺像是知道什么似的,笑了笑,说:“是这么个道理。”

虞锦本来不想搭理他,看他这副模样,拽着他就走。两个人躲在了无人之处,虞锦叉着腰看他,说:“你到底知道什么?”

边长贺做出惊讶的模样,说道:“你二哥手眼通天的,你还要问我?”

虞锦有些不耐烦,抬腿踹了他一脚,边长贺往旁边闪了一下,说:“你今天难道不是来看‘东剑’的热闹吗?”

虞锦冷哼一声:“怎么,西刀威风不再,就要看看东剑的传人怎么死的吗?”

边长贺一摊手,说:“你相信那些传闻吗?”

“信不信有用吗?穆老贼巴不得有替死鬼……”

院内突然吵闹起来,还能听见有人哎呀哎呀的哀叫声。虞锦立刻刹住了话,再没看他一眼,转身就凑热闹去了。

此时穆旭尧还未现身,庭院中央倒是自发空出来一块,能瞧见有个男人畏畏缩缩地蹲在地上,看上去五十多岁,披头散发的,头发枯黄,佝偻着腰背,像个成精的黄鼠狼。

这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反正就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院子里,一直哀声哀叫个不停。他蹲着不肯露出脸,不知道在害怕什么,直到有人高喝:“穆盟主到。”这人才猛地抬起了头。

众人还未聚向前方,就见这人极快地冲向了穆旭尧,却在几步外被穆府的穆旭尧的属下拦住了。这人高声喊道:“穆盟主救我啊!救我!”

穆旭尧面如菜色,像是大病未愈,还须有人搀扶,才能稳稳坐下。此时看见此人,神色变了变,微微抬头看向身侧的逐流。逐流会意,立刻要将此人赶出去。

“哎呀,穆盟主怎么了?谁不知道穆盟主是天下第一侠义之人,怎么人家来向你求救,你却不管不问呢?”

众人齐齐向说话之人望去,见如此狂妄之人正是那日大闹穆旭尧生辰宴的周通,顿觉要有好戏可看。

周通走到那黄发人的身侧,说:“你说吧,你有什么冤屈,当着大家的面都说出来,盟主怎么会不管你呢。他若是将你赶出去,那不是有损自己的美名吗?”

那人看向他,却像是受了惊吓,抖抖索索了好一会儿,说:“我……我身中百花凋,这毒,这毒是穆盟主的独创,只有盟主能救我,请盟主……赐……赐我解药!”

穆旭尧见众人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说道:“解毒而已,小事一桩,逐流,给他解药。”

“等一下。”周通又说,“怎么穆盟主独创的毒药也能被人盗走?不得好好查上一查吗?”

说着话他就上手搜身,那人像块木头似的,一动不敢动,眼睁睁地看着周通从自己怀中拿出一个手掌大小的黑色匣子和几封书信。

周通哎呀了一声,说:“这是什么东西?”也不等在场众人反应过来,他径直走向张免津身侧,恭恭敬敬道:“前辈在此,自然还是要由前辈来主持公道最为妥当。”

张免津淡淡看他一眼,微微点头,身侧的弟子便将信件接过来,展开递过去。

周通打开木匣,闻了一闻,说道:“诸位,这里好像是什么药,可惜在下不懂这些,有没有妙手圣医,来断上一断。”

有一女子应道:“我来看看。”

此人正是被称为“药王再世”的薛灵息,据说她八岁便能识草辨药,且无一错漏,堪称奇才,要她来识药再合适不过。

周通自然恭恭敬敬地将匣子交出,薛灵息只闻了一下,便嘭地合上了木匣,怒道:“这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身藏这种邪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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