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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主啊!请解救我们,

脱离对异教偶像之崇拜。

哦,主啊!请解救我们,

避开暴风和闪电。

哦,主啊!请解救我们,

免于地震之灾难。

哦,主啊!请解救我们,

远离瘟疫、饥荒和战乱。

哦,主啊!请解救我们,

远离这吞噬一切的爆炸点。

哦,主啊!请解救我们,

脱离这钴辐射雨之灾难。

哦,主啊!请解救我们,

远离这锶辐射雨之灾难。

哦,主啊!请解救我们,

避开这铯尘之灾难。

哦,主啊!请解救我们,

脱离这辐射之灾难。

哦,主啊!请解救我们,

远离这怪物之作乱。

哦,主啊!请解救我们,

结束这畸形之咒怨。

哦,主啊!请解救我们,

摆脱这永世之劫难。

罪人无知,诚心祷告,

请倾听我们。

您定要饶恕我们,

求您聆听!

您定要原谅我们,

求您聆听!

您定要指引我们诚心悔过,

诚心祷告,请倾听我们。

弗朗西斯修士小心翼翼地弓着腰,战战兢兢地踏上这古老石阶,深入辐射避难所。每喘一口气,修士就低声祷念《圣人祷文》中的短句。他手中的武器只有一瓶圣水和一支火把,那火把还是刚刚在昨夜的火堆余烬中引燃的。他已经等了一个多钟头,希望有人能来查探这烟尘滚滚之处,结果没人过来。

要放弃守夜的职责,即使是一小会儿都不可容忍,只有生了重病或接到返回命令才可以结束,不然就违背了他作为一名真正的修士要终生服从莱博维茨教条的庄严承诺。倘若违背教条,弗朗西斯修士将毕生痛苦。因此,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或者在太阳落山前深入这骇人的洞穴亲自查探,或者对地洞中可能隐藏的一切不闻不问,听凭它们苏醒后在夜间流窜。夜间已经有狼的威胁了,而那些让人担忧的动物不过是血肉之躯。对于没有实际形态的怪物,还是白天撞见更好些。不过现在太阳已西沉,地洞里的光线也很微弱了。

掉入庇所的碎石在石阶处堆起了一座小山,在楼梯口处高耸。碎石和顶棚之间只有窄缝。弗朗西斯伸出脚小心地探路,前方斜坡陡峭,只能这样前行了。就这样,在这身前身后不知有何物的神秘空间里,修士在松散的碎石堆里一步步摸索,向下挪动。偶尔停一停,倾斜一下火把,让变弱的火苗燃高。这时候,修士会努力估测周围的威胁和下面的危险。虽然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但至少可以看出三分之一的地下室都被顺着石阶涌入的碎石填满了。碎石覆盖了全部地面,触目所见的家具都已被挤碎,还有一些可能完全埋没在碎石下。金属柜子七歪八扭地倒在一旁,大半陷在石头里。房间另一端是一扇金属门,上面的铰链向修士垂过来。金属门被石头封得死死的,油漆斑驳的大门上,字迹依然清晰可见:

内舱

密闭环境

原来修士进入的房间只是个前厅。可是不管内室里藏着什么,数吨碎石在门口封了个严实,无从进入。“密闭”这话确实不虚,除非还有其他出口。

终于挪到碎石堆脚下,彻底确认了前厅没有威胁,见习修士这才小心翼翼地走近金属门,举着火把认真检查。“内舱”字样下,有个小一号的标牌,上面锈迹斑斑,写着:

警告:所有人员进入前,CD-Bu-83A技术手册所规定的一切安全程序完成前,舱门不得封闭。内舱密闭后,舱内空气将被压缩至2.0磅/平方英寸,从而确保辐射向舱内渗入量最小。内舱密封后不会轻易由伺服电机系统自动解锁打开,除非发生以下情况:(1)外部辐射量降至危险水平以下;(2)水与空气的再净化系统失效;(3)食物供给告罄;(4)内部电能供应中断。请参见CD-Bu-83A手册进一步了解。

弗朗西斯修士对这则“警告”的内容有些困惑,但觉得还是完全不碰这扇门为妙。古人那不可思议的精妙装置可不是能随便碰的,这是很多开凿者用生命证实过的。

弗朗西斯修士还留意到,比起今天涌进来的饱受风沙洗礼、烈日曝晒的碎石,在前厅静卧了几个世纪的石头颜色更深,纹理更粗糙。可见“内舱”并非被今日的塌陷所封,而是封锁于更久之前,而那次坍塌的时间比修道院的历史还久远。如果辐射幸存者庇所里有一只辐射,那么很显然,这个魔鬼自烈焰灭世时起,至大简化运动前从未打开过舱门。而且,要是辐射在金属门后被封锁了好几个世纪,那么——弗朗西斯告诉自己——没有太多理由担心复活节前夕,这个魔鬼会从内室闯出来。

修士的火把快熄灭了,他找了一根碎裂的椅子腿,用越来越暗的火把点着,然后开始搜集家具碎片让火持续燃烧,同时沉思着这古老标语的含义:辐射幸存者庇所。

最后修士不得不承认,他的史前英文掌握得远远不够纯熟。名词有时候可以修饰别的名词,这点他怎么也搞不懂。在拉丁文和大多数简单方言中,像Servus Puer和Puer Servus这两个词组的含义基本一致。即使在英文中,slave boy和boy slave的意思也一样,但除此以外再找不到其他相似之处了。修士最后才弄清house cat跟cat house不是一回事。不管是目的格还是所有格,在“吾友”还有“狗食”和“岗亭”这样的组合里都能体现,连词形变化都不需要。但是像“辐射幸存者庇所”这种三个名词同位的情况又该如何理解呢?弗朗西斯摇了摇头。有关内室的警告中提到了食物、水和空气,这些绝对不是地狱的恶魔赖以生存的。在这种时候,弗朗西斯总不禁感叹,灭世前的英文实在太复杂,甚至难于中级天使学和圣莱斯利的神学推演。

弗朗西斯在碎石山的斜坡上点燃了火堆,这样整个前厅的幽暗裂纹都能被照亮,然后修士就去搜索碎石堆未掩埋的一切。地上的废墟被一代又一代拾荒人摧毁得面目全非,以致无法通过考古学考究。而这片地下废墟却只经历过天灾,从未历经人祸。整个空间像是被另一个时代笼罩。一具头骨正静静地躺在幽暗角落的碎石中间,龇着的牙齿间还有一颗金牙——这显然证明,这个庇护所从未有流浪者闯入。火苗蹿得更高了,金牙在火光中一闪一闪。

弗朗西斯早已不会为看见尸骨而大惊小怪了。在沙漠干枯的河道中,修士不止一次见过一小堆人骨,在强烈的日光里显得白而洁净。而且在这样的地下室,总会撞见这样的东西,因此,当猛然看到前厅角落的头骨时,修士没有被吓得两腿发软,反而被那一闪一闪的金牙吸引了注意力。弗朗西斯试着去撬那些生锈的金属柜子,但它们不是被锁死了就是卡住了,他试着去拉金属桌子的抽屉,可是桌子被挤扁了,抽屉也卡住了。要知道,如果桌子里面还保留着一些文件或一两本书——从大简化运动的焚书烈焰中幸存下来的书——那这桌子就是无价之宝。修士继续竭力去拉那些抽屉,火光越来越弱,他发现头骨本身开始发出微弱的光。这种现象倒也不稀奇,但是在这幽暗的地下室,弗朗西斯备受其扰。于是他收集了更多木头把火焰燃高,接着回到桌子前,费尽力气拽拉抽屉,同时尽量无视头骨上那一闪一闪的牙齿。对于可能存在的辐射,弗朗西斯还是有些警惕,但此时他已克服了最初的恐惧,因为他意识到在这个庇所里,尤其是在这个柜子里,可能保存着大量内容丰富的文物。而这一切,是这个世界要刻意甩进历史尘埃中的。

能够找到这些文物真是上天的眷顾。这些年,要想找到一点儿文物——躲过焚书烈焰、逃过拾荒者趁火打劫的文物——那真是天大的幸运,然而伴随幸运的还有潜藏的风险。对古代宝藏有灵敏嗅觉的修道院挖掘者,曾从一个地洞里成功发掘出一种奇怪的圆柱形人工制品。然而,在清洗并确认其功能时,不知是按错了什么钮还是拧错了哪个把手,结果没等享受牧师福利就魂飞天外了。就在八十年前,尊敬的博杜勒斯曾给院长大人写了一封欣喜洋溢的信,称他在一次小范围探险中发现了“洲际发射台遗址,一起的还有几个极妙的神奇储油罐”。修道院里没有人了解尊敬的博杜勒斯所说的“洲际发射台”是什么东西,但当时在位的院长大人态度坚决地颁布法令,命令修道院收藏家此后严禁收藏这类“发射台”,违者即逐出教会。这是因为院长大人收到的信是来自尊敬的博杜勒斯最后的消息,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博杜勒斯先生本人、他的团队、他的“发射台”遗址以及在遗址上成长起来的小村庄。而之前村庄的所在地如今成了一个充满生趣的湖泊。这是因为一些牧民改变了小溪的水道,把水引入“发射台”遗址处的大坑,让牲畜们在旱季也有水喝。大约十年前,从那边过来的旅行者曾说那个湖泊是一个多好的捕鱼所在。然而湖泊周围的牧羊人却拒绝在湖里捕鱼,因为他们深信,湖中的鱼是离世的村民和挖掘者的灵魂所化。湖底深处还静静地住着一条巨大的鲇鱼,名字就叫博杜勒斯。

院长的法令还补充道:“……同时禁止任何挖掘行为,除非以充实《大事记》为计。”也就是说,弗朗西斯修士只能在庇所搜寻书籍和文件,不得碰触任何奇异但未知的器件。

弗朗西斯修士竭尽全力对书桌抽屉又撬又拽,那颗金牙却在角落里对着他调皮地一闪一闪。抽屉还是没有一点儿让步的意思,弗朗西斯气恼地踹了桌子一脚,扭过头焦躁地瞪着头骨:你干吗老是对我龇牙嘲笑,不能换一副表情吗?

嘲笑没有收敛。这镶金牙的头骨静静地躺在一块大石头和一个生锈的金属箱之间。修士放弃撬抽屉,穿过碎石堆,走上前去想仔细观察这具人类遗骨。显然,这个人正是在此处被奔涌而下的石流冲倒,半身都被埋进碎石。只有这头骨和一条腿骨暴露在外。明显可见股骨碎裂,后脑壳也被压碎了。

弗朗西斯修士为逝者轻声祷告,接着温柔地扭转头骨,让它面对墙壁继续龇牙。就在这时,修士的目光落在一个锈蚀的箱子上。

箱子的形状像一只提包,明显便于携带,可能有很多用处,可惜被石块砸烂了。修士轻手轻脚地将箱子从乱石中搬出,拿到火堆旁。锁好像已经被砸坏了,但盖子被锈蚀得紧闭着。修士摇了摇箱子,里面哗哗作响。这看起来不像收藏书和文件的东西,但是——同样很明显的——这个箱子开关方便,里面说不定有一两张碎纸片,纸片上面的信息也许能够充实《大事记》。然而,想到博杜勒斯等修士的厄运,撬开箱子前,弗朗西斯先在上面洒了些圣水。他尽可能恭敬地对待这古代的遗物,然后抓起一块石头开始砸箱子上生锈的铰链。

终于,铰链被敲断了,盖子掉下来,一些金属零件从箱底的托盘里漏出来散落在碎石堆中,还有一些掉进石缝里,再也不可能捡回来。但是,在托盘下面的箱子底部,修士看到些什么东西——是文件!飞快地祷告感恩后,修士捡回尽可能多的金属零件,松松地组装好箱盖,紧紧夹着箱子往上爬。他爬过碎石堆,爬向楼梯口,爬向入口处那一小片天空。

弗朗西斯适应了地底的黑暗,出来就被阳光晃得睁不开眼。他不顾夕阳正西沉,危险正逼近,马上寻找平坦的石板,以便将箱子里的东西一一摊开,细细研究。

几分钟后,坐在一块碎裂的地基石板上,弗朗西斯开始把托盘里的金属和玻璃零件一一取出,大部分是些两端带金属线的小管子。这种东西他曾见过,修道院里的小博物馆收藏了一些,大小、形状、颜色不一。还有一次,他曾见过山地异教的一位巫师脖子上挂了一串这种小管子作为仪式项链。山人认为它们是“神之部分身体”,而传说中的分析机是山人所崇拜的大智慧神。据他们讲,巫师只要吞下一根管子,就能做到“永无过错”,从而能在山人之中树立不容争辩的权威。假如吞下的管子有毒,那就另当别论了。修道院博物馆里的这种零件也是连在一起的,但不是作项链用,而是嵌在小金属盒底部,复杂无序像个迷宫,标牌写着:“无线电底盘:用途不明。”

手提箱盖子内部贴了一张字条。胶水早已化为粉末,墨水早已褪色。纸条被锈迹沾染得发黑,就算上面的字写得再秀气也难以阅读,何况字条上的字是草草写就的。修士一面断断续续地辨识,一面清空托盘。这些字有些像英文。尽管很勉强,但半小时过去后,他还是解读出来大部分内容:

卡尔:

一定要在二十分钟内搭架飞机确保(无法识别)。看在上帝的分儿上,在确认进入战争状态前让艾待在那里吧。求你了!尽量把她列入庇所的候补名单吧。在我的飞机上没法为她弄到座位。不要告诉她为什么我让她背这箱垃圾。但在我们确认之前,尽力把她留在那里,直到最差的情况(无法识别),有个候补人员没有出现。

I. E. L.

附:我在(无法识别)上加了封条,还在盖子上贴了“绝密”,以防艾翻看,还匆忙抓了一个工具箱装这些文件。把它锁进我的保险柜或别的什么地方。

在弗朗西斯修士看来,这张草草写成的字条,内容简直莫名其妙。他此时已经激动过了头,什么都想看,可什么都看不进去,最后对着字条上作者潦草的笔迹嘲笑了一下。弗朗西斯开始移除托盘的托架,以便取出箱子底部的文件。托盘是呈螺旋状相连的,也就是说,要旋转托盘才能把文件一份份取出,然而固定用的大头针却锈得死死的。弗朗西斯发现,需要从托盘夹层里找个短小的钢制工具把它们撬出来。

修士终于取出了最后一个托盘,他崇敬地触摸着这些文件:这一沓文件是多么珍贵的宝藏啊!它们逃过了大简化运动的熊熊烈焰,有多少神圣的书籍文件在那大火中卷曲、灼黑、化为青烟,而无知暴民还把这罪孽当作胜利而号叫欢呼。修士像对待圣物一般收藏这些文件,他脱下外袍轻轻裹住文件为其遮挡风沙,要知道,那个时代的东西是多么脆弱易碎。文件里面有一扎草图和图表、手写的笔记、两张折好的大幅图纸和一本名为《备忘录》的小书。

他先是仔细检查了那些潦草的字条。这些字条跟贴在箱子盖上的字条是同一人写的,书法真是糟透了。一张字条上写道:“一磅熏牛肉、一罐泡菜、六只硬面包圈——带回家给艾。”另一张字条提醒道:“记住——取1040号表格,莱沃尼大叔。”还有一张字条上面只有一列数字,下面圈出了总和,又减去了一个数额,最后算出一个百分比,接下来是一个词:“该死!”弗朗西斯修士检查了这些数字,发现这个字迹潦草的作者起码没算错数字,不过修士对这些数字可能代表的含义一无所知。

拿起《备忘录》,修士更加恭敬地捧在手中,因为这个标题暗示了“大事记”。打开之前,修士庄重地在身上画十字,并默祷上帝赐福于这些文字。然而这个小本子让他大失所望。修士期待的是一份印刷品,但看到的只是手写的表单,上面罗列了名称、地点、数量和日期,日期跨越了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末至六十年代初。这又是一份有力证据——证明地下庇所的内容都源自启蒙运动初期!这实在是一个重大发现!

修士看向那两张折起的大幅纸张,一张紧紧卷起,修士试着打开后,能辨认出《赛马新闻》的字样,但别的就无能为力了。于是他将这张纸放回箱子,日后再做复原工作。接着修士想要打开第二份折好的文件,纸张腐朽得实在太脆弱了,他只敢小心翼翼地将文件掀开一点儿,向内窥视。

一份图表,看起来正是一份图表!而且——这是一张黑底白线的蓝图!

弗朗西斯为这发现又心神一振。很明显,这是一张蓝图——修道院里连一份原版蓝图也没有,只有几份这种图表的临摹版本。经过长时间的日光曝晒,原版蓝图上的字迹颜色早已褪尽。弗朗西斯从未见过一张原版蓝图,但他见了那么多手工临摹的副本,足以确认手中的这张图表是一份蓝图。虽然稍有褪色和污迹,但经过了这么多世纪仍清晰可辨,这多亏地下室的环境幽暗干燥。翻过文件,修士一下子怒火冲天——是哪个白痴亵渎了如此珍贵的图纸?居然在蓝图背面没心没肺地画满了几何图形和儿童卡通形象!这是多么鲁莽的破坏啊!

等修士静下心来想清楚,怒气才消散。在那个年代,这种蓝图可能跟野草一样毫不稀奇,而且这涂鸦的罪人说不定正是这箱子的主人。修士用自己的影子遮住蓝图,将其小心翼翼地展开。蓝图右下角印有一个方框,里面用简明的黑体字印着各种头衔、日期、“专利号”、参考数字和名字。修士一行行浏览着,猛然看到:“电路设计人:I.E.莱博维茨。”

修士紧紧闭上双眼,不可置信地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定了定神才又睁开眼睛。就在那里,清清楚楚地印着:

电路设计人:I.E. 莱博维茨

再翻过图纸,背面满满的几何图形和儿童卡通形象之间,清晰地盖着一枚紫色印戳,是一张表格:

签名显然是女性的笔迹,与其他字条上的潦草字体截然不同。弗朗西斯打量了一下箱盖字条上的首字母签名“I.E.L.”,又看了一眼“电路设计人”的签名,同样的首字母缩写还出现在别的字条上。

修士们曾全凭猜想争论,如果创立教会的受福之人最终被封圣,那应该如何称呼为好,是圣艾萨克还是圣爱德华?一些人甚至认为圣莱博维茨这个称呼更为合适,直到如今,提起受福之人,修士们还是用姓来称呼他。

“受福之人莱博维茨,请保佑我吧!”弗朗西斯修士低声祷告,他的双手剧烈颤抖,几乎要把脆弱的文件撕裂掉。

他发现的是圣人的遗物。

虽然新罗马尚未正式册封莱博维茨为圣人,但弗朗西斯修士对其圣人身份确认无疑,于是大胆地在祷告中加上一句:“圣人莱博维茨,请保佑我吧!”

弗朗西斯修士这次没有浪费时间做烦琐的推理就马上得出了结论:他已获得感召,这感召的象征已由上天亲自置于他眼前。如弗朗西斯修士所见,他找到了他被遣送到沙漠中要找的东西。他受召成为一名正式修士。

院长曾严禁祈盼壮观的感召形式,但见习修士早已将这警告抛在脑后。他跪倒在沙地里祷念自己的感激之情,并表达了对朝圣者的感谢,感谢他指明了通向地下庇所的石头,表示愿意念几十年《玫瑰经》作为报答。“愿你早日找到自己的声音,孩子……”朝圣者曾留下这样的话语。如今见习修士才明白,这里的“声音”另有深意。

“在我内心,唯独渴望您的意志,若您感召,我将唯独在意您的召唤……”

院长也许会认为弗朗西斯的“声音”只是指客观实在的话语,没有什么前因后果。大主教可能会认为“莱博维茨”在烈焰灭世前只是个常见的姓,I.E.很可能是代表伊卡伯德·埃比尼泽,不一定就是艾萨克·爱德华。但对弗朗西斯来说,只有一个可能,这就是莱博维茨。

“当——当——当——”三声钟响穿过漫漫黄沙由修道院传来,稍许停顿后,又传来九记钟声。

“上帝之天使向玛利亚报喜。”见习修士尽职尽责地回应道。扫了一眼太阳,修士不禁吓了一跳。夕阳,那红艳艳、沉甸甸的椭圆,已经触摸到了西方的地平线,而修士自己地洞周围的石墙尚未完工。

祷词一念完,修士匆匆将文件重新收拢到那个锈损了的破旧箱子里。上苍的感召不一定包含征服野兽、驯服饿狼的神力。

暮色退去,繁星升起,弗朗西斯的临时居所终于完工,被建造得尽可能结实。但能不能防住野狼还有待考验,而这考验马上就要降临了,修士已经听到几声狼嚎从西方传来。他重新燃起火堆,但火光外围还是一片漆黑,修士无法出去采集他每日所需的紫色仙人掌果实——这是他唯一的营养来源,除此之外,他只能在星期日领到几小捧来自修道院的炒玉米,那是牧师带圣餐巡视时分发的。大斋节感召守夜之时,修士的执行比教条还要严格,实施起来只剩简简单单两个字,那就是“挨饿”。

而今夜,饥饿的折磨对弗朗西斯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他要压制住冲回修道院报告他的发现这一不安分的欲望。要是这样跑回去,那就是宣告感召守夜的目的没有达到,时间又要延长了。因此,在大斋节期间,不管有没有受到感召,弗朗西斯都要待在这里老老实实地守夜,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修士透过跳动的火光向黑暗中辐射幸存者庇所的方向凝视。迷蒙中,修士想象一座大教堂拔地而起,高高耸立。这个幻象让他愉悦,但是难以想象有谁会挑选沙漠边缘如此偏僻之地作为核心创建教区。好吧,如果建不成大教堂,那就换座小一点儿的教堂——矗立于荒野的莱博维茨教堂——周围有花园、围墙,还有敬奉圣人的祠堂。围着束腰的朝圣者如潮水一般从北方涌来。来自犹他州的弗朗西斯“神父”引领这些朝圣者游览废墟,甚至还穿过“二号舱”见识“密闭环境”的精彩盛况,参观烈焰灭世时代的墓室。而后,他为朝圣者们主持弥撒。那时,他会站在圣坛石板上,石板下面存放着教堂名字的主人——圣人的遗物。那会是什么呢?一点儿粗麻布?绞刑吏绞索上的一缕纤维?还是锈蚀的箱子底发现的碎指甲?或者就用《赛马新闻》!但幻象破灭了。弗朗西斯修士晋身牧师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莱博维茨修道院并非以传教为使命,只需要几个牧师来满足修道院本身和其他地方一些小教会的需求。更何况严格来讲,“圣人”目前还只是位受福之人,可能永远没有机会获得册封,正式被列为圣人。除非“圣人”显灵,创造一些更好更可靠的奇迹来证明他值得拥有一个宣福礼。即便如此,也并非万无一失。受福之后,莱博维茨修道院可以光明正大地敬奉他们的创始者和保护者,但不可以主持弥撒和圣事。于是这座梦幻教堂又缩水了,变成了路边的祠堂。朝圣者汇成的滚滚人潮变成了涓涓细流。新罗马教会正忙于解决其他重大问题,如为圣女天赋寻求正式定义的请愿,多明我会依据《圣灵感孕说》提出:不仅仅是心怀慈悲,圣母还有天赋力量,正如夏娃被流放世间前所拥有的力量一样。其他教会的一些神学家承认这是值得赞许的推测,但认为这指的不是一回事。他们主张一个“创造物”也许可以“性本善”,但并不具备天赋。多明我会尊重这个观点,但认为其他教义中对天赋也有暗示,如《圣母升天》(天赋永生)、《隔绝本罪》(暗示天赋正直),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新罗马教会忙于解决这类争论无暇他顾,看来莱博维茨的封圣请示早已被他们束之高阁,积满尘埃了。

朝圣者陆陆续续走向圣人祠堂的幻象也让弗朗西斯心满意足,沉入梦乡。等他猛然惊醒,火堆已燃尽,只有星星点点的火光明灭。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周围还有其他人吗?他眨着睡眼扫视漆黑的四周。

泛着红光的余烬的另一端,一头黑狼也向他眨了眨眼。

见习修士尖叫着冲回自己的庇所。

“我叫出声了。”他浑身打战地窝在用石头和树枝搭成的洞穴里,认定这声触犯缄默教规的尖叫只是无心之过。弗朗西斯躺在那里,紧紧搂住金属箱子,祈祷大斋节能快些过去,而此刻洞穴外面传来兽爪在抓挠石头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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