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指腹为婚

假期来临, 圣诞夜的那点欢愉就没持续多久,顾娆回到燕京,好心情就败了个干净。

下飞机之前, 顾娆甚至考虑过回家后不解释了,绝口不提就完了。左右萨尔茨堡那边有人代班,她就别上赶着找晦气了。

下飞机之后, 顾娆面上的镇定坍塌一角。

她面前立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形销骨立,灰败的脸色让人有他已经半截身体入土的错觉。削瘦的身形总让人觉得风一吹, 就会散掉。

她母亲的秘书,徐斌。

顾娆一见到他就觉得挺窒息。

人直接等在沪上到燕京的航班通道,顾娆戴着墨镜和口罩, 全副武装,他还是能精准无误地一眼扫到,摆摆手让人把行李箱拎走。

“小姐, 您是现在回清政园吗?”他说话的时候面无表情,语调都平得像一潭死水似的,半点不起波澜。

“我妈呢?”顾娆往前走了几步, 不是很想看到他。

“夫人在栖云小筑。”徐斌依旧是机械地回答,“她今天正为少爷的事生过气,现在和陆太太、叶太太喝茶。”

潜台词是, 您就别上赶着败人心情, 找晦气了。

顾娆抬起眼来, 幽幽地望向他, 似笑非笑,“那就劳你带个路啊,徐叔,我现在不想回去了。”

原本她只是随口一问,不过徐斌一提醒,她也没想给人好脸色。

顾娆在诸多事情上都和顾淮之意见不合,这些年来,和对方反着干似乎已经成为一种乐趣。但是在讨厌徐斌这事儿上,两人达到了统一战线。

相对而言,顾淮之年少时候野得多,性子比她难驯服,小时候犯浑,被家里教育一通关禁闭。其他人都睁只眼闭只眼,徐斌是一点都没放水。

而顾娆,约莫是因为同辈中只有她一个女孩,她在顾家向来被格外优待。但是徐斌根本不给她开特权。

十一岁的时候,顾娆在琴房遇到个比她大几岁的学姐,一块溜出去玩,误了回家的时间。知道有人等,她也没任性地让人找不到。统共就让人等了十分钟。

没人敢对她说什么的,不过第二天,那个学姐申请退学了。

这一类令人窒息的事就没断过,顾娆觉得这人脑子就和正常人不一样。甭管男的女的,他一视同仁,永远冷着一张脸,精密得像一台机器。

犯他手里次数多了,徐斌一直被两人称为他们母亲的忠实走狗,因为威逼利诱、软硬兼施通通没用。任何一个正常人,碰到这个人工监控器,都会被盯到烦,更何况他真的一点眼色都没有。

而且也没一点人情味。

好在徐斌也不会反驳她的话,只是僵着一张讨人嫌的脸,“您现在过去吗?”

“您觉得我很期待跟您在这儿瞎晃悠吗?”顾娆反唇相讥,明亮的眸子从下向上扫过去,唇角勾着浓浓的嘲弄,“知道您没少打我小报告。”

“小姐放心,没发生过的事我不会多一个字。”徐斌恭恭敬敬地弯了弯腰,回答得一板一眼。

“不该提的你也没少提。”顾娆眸色暗了暗,放弃了跟他多费口舌。

反正没有丝毫意义。

不过对她哥哥又做了什么不省心的事,她还挺感兴趣,“我哥又怎么了?又有哪个局长儿子进医院了?”

中学入校,有人跟她哥哥叫板“放学别走”,被堵进胡同里之后,那几个人横着出来的。然后她哥被家里关了一个月禁闭。

装X不成功的一大败笔,顾娆现在都拿这事儿往死里嘲笑他。

“少爷最近在追一个女人。”徐斌平平板板地回答。

“不是什么名媛淑女吧?”顾娆漫不经心地问了句。要是圈子里哪家千金,家里肯定巴不得他找一个。

“夫人先前送走的那一个。小姐感兴趣?”

顾娆轻笑了声,无可无不可。

她只是觉得,真看不出来,她哥还挺长情-

栖云小筑是个非营业性的茶楼,有些年头了,最初似乎是几家太太闲着没事建的,平日里就是个品茶、玩牌、听曲儿的地儿。环境雅致,不过地方闷得很。

顾娆从车子里迈出来,缓步而行。

她一抬眼,正碰上顾淮之从楼上下来,两人恰巧一进一出。

打眼瞧见他,顾娆脚步停住。

顾淮之习惯性扯领带的手顿了一下,倦怠地打量了她两秒,轻嗤,“你打算站在寒风里,表演苦肉计?”

说完他又眯了眯眼,散漫的语调恶劣到了极致,“先别说咱妈不吃这一套,我觉得你要卖惨也得真诚一点,穿太多了。”

有病。

顾娆其实挺想奉上一个气吞山河的“滚”,最后恼意在心底压了又压,她抬了抬眼,回敬道,“我是觉得没进去挨枪子的必要,毕竟看到了你,咱妈现在心情肯定特糟糕。”

这话是一点都没掺水分。

她太了解顾淮之了,玩性大追求刺激,不过偏执的那股劲儿拽都拽不回来。心底不乐意,面上也绝不顺着对方心思来。

她母亲确实是个不动声色沉得住气的,但保准心底被她哥气得直抖。

“死到临头了,你都不忘记奚落我呐,我的好妹妹?”顾淮之半笑不笑地啧了声,伸手拍了拍她的脸颊。

顾娆唇角带起一丝笑意来,四两拨千斤,“半斤八两,您不就特别喜欢幸灾乐祸吗,我的好哥哥?”

“说得对,”顾淮之被她气笑了,意味深长地睨了她一眼,“希望接下来你也能这么伶牙俐齿,祝你好运。”

顾娆在心底暗骂了一句,眼风都不给他,上了楼。

楼上挺热闹,廊下有个十八九岁的小丫头在唱曲儿,行腔婉转的昆曲儿,似乎是《桃花扇》里的一段。雅间内几个太太在摸牌,撞在一起的声响清脆,言笑晏晏。服务人员正在换室内的鲜花,见到她垂着头退出去。

在门外徐斌就跟她介绍过,坐在她母亲对面的,就是沈良州的母亲。

“妈。”顾娆站在门口,看着特文静,“阿姨们好。”

程曼青抬眼扫过她,不热切,也不算冷淡,“怎么跑这里来了?”

“我先来看看您。”顾娆还真不是嘴甜,她是心里真的没底。

“哎呀,顾太太,我看你家小丫头长得水灵,又孝顺得很。”旁边的太太掩唇笑了笑,“不像我家曼曼,成天不让人省心。”

“你可别夸她,她也没少惹事。”程曼青淡笑。

一时间都是在夸她。这话自然都是说着好听的场面话,不过她也确实担得起。

“小丫头还没男朋友吧……”梁太太刚起了个头,旁边就有人打趣儿,“你儿子可花心的很,别耽误人家小姑娘。”

侍应生给她上茶,顾娆低垂着眼,安静地坐在一边。闯祸之后捉乖扮巧她确实娴熟得很。

她刚刚端起茶杯,袖子从手腕上滑了下去,露出了腕上的玉镯。镯子的成色好,在午后的光线下莹润通透。

一直笑而不语的沈太太视线落在了她身上,似乎是怔了几秒,然后面上没了什么情绪。

顾娆察觉到不太对劲,微微诧异地看着她。

“我看你腕上的镯子很漂亮,很衬手。”沈太太温和地回了一句。

顾娆下意识地转了转手镯,模棱两可地回了一句,“朋友送的。”

顾娆心底有些虚。她知道沈良州送的东西看着有些年头,不过看他母亲的反应,总觉得不太对。

她似乎认识她手上的东西。

沈良州……送的不会是他母亲的东西吧?

顾娆被这念头炸得不轻,不过沈太太笑了笑,也没再追问什么。

顾娆将手镯转进了袖子里。

“下飞机吃东西了吗?”程曼青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先回家去吧。”

顾娆点了点头,如获大赦。

不过出了这道门,她就认清了现实。回家去是真的回家,她直接连门都出不去了。徐斌就像是阴魂不散的亡灵,无时无刻不在盯着她。

等到沈良州给她发消息,她正在房间内平复心情。

“你在哪儿呢?我去找你。”

“在家。”顾娆按了按额角,给他发语音吐槽,“不过你一时半会是见不到我了,我身边跟着个人形监控器,差不多算是被软禁了。”

沈良州半天没回。

顾娆百无聊赖,掀开琴盖,手指从黑白琴键上拂过去,反复几次后,她像是找到了一个解闷的新乐趣,重重地敲下休止符。

“你打开窗户。”隔了很久,屏幕上弹出来一条消息。

“做什么?”顾娆略微诧异,还是依照着他的说法,推开了窗户。

冷风从窗外灌进来,窗外暮色沉沉,天色已经暗淡了下来,夜色从头顶拢过去,天际垂着寥寥的几颗星。

顾娆茫然地扫了眼,差点被吓得失声尖叫。

一个身影顺着墙面的窗台和管道,迅速又利落地攀爬上来。他找到一个落脚点,手上用了点劲儿,三两下就翻了上来。

如果不是看清楚了他这张脸,顾娆刚刚就尖叫出声了。

“你不要命了?”顾娆的脸色不太好看,直到他翻了进来,她才敲了敲他的肩膀,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我这是二楼,二楼!”

沈良州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漫不经心,“怕什么,这才几米的高度,我以前假期被老爷子扔在部队的时候,难度比这个大。”

“失手了怎么办?”顾娆抄起琴谱砸在了他身上,表情复杂,“你怎么进来的?”

清政园的配备的警卫不少,安全系数很高,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是警报。很难想象他怎么溜进来。

“我说来找你哥,刚在会客厅溜出来。”沈良州掀了掀眼皮,扫了一眼她的房间,视线顿住。

顾娆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抬手遮住他的眼睛,轻咳了声,“闭眼,还看啊你。”

然后她以风卷残云的速度清理了关掉的衣服。

“砰砰砰——”

“小姐,您在和谁说话吗?”

大约是声音不小,门外催命似的敲门。

“我跟朋友打电话也要经过你的允许吗?”顾娆冷淡地回了一句,直接反锁了门。

她推了推沈良州,压低了声音,“你赶紧回去,离开久了就被发现了,我顶多被我妈说两句,就翻篇……唔。”

声音被吞没在唇齿之间。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沈良州捏着下巴咬住了嘴唇。他握着她的腰身拉进距离,心跳和她搅在了一起。

他一手钳制着她的双手,一手掌着她的脸颊,吻了吻她的眼睛,然后顺着脸颊下移。

灼烈如海啸般,将她吞没。

“你做什么啊?”她微微啜着气。

沈良州扣着她的手腕,压在了门板上,他抵着她的鼻尖儿,嗓音沉缓,“我好不容易才过来,这么辛苦,不给点奖励你就想打发我?”

“现在……不合适。”顾娆轻咳,“被发现了怎么办?”

从时间到地点都不对。

“不会有人发现的。”他含糊地应了一句,沉重的呼吸扑在她的颈肩,他紧紧锁着她的腰身。

还没做出点什么,又是一阵敲门声。

这次很轻,很缓。

“娆娆,睡了吗?”

顾娆刷地一下变了脸色,失措间不轻不重地咬了他一口,等到他闷哼了声,松开她,她焦急地推开他,拽着他就往窗边走,“赶紧走,我妈来了。”

沈良州啧了声,纹丝不动,他好整以暇地逗她,“刚刚的担心呢?心都凉了。”

“你要是让我妈撞见,才叫凉。”顾娆深吸了口气,“我觉得我解释不清楚我房间里怎么会藏了个男人,你打算让她怎么想?”

门外的敲门声再次响起,“娆娆?”

“好了,晚安。”他笑着吻了吻她的唇,顺着管道原路滑了下去。

顾娆看他消失在夜色里,轻声道:“晚安。”

她迅速地理了理衣服,整理了下呼吸,这才转身开了门,“妈。”

“怎么这么久?”程曼青扫了眼她微红的脸颊,不动声色地扫向她身后。

顾娆身后空无一人,并无异样。只有窗户开了一道缝隙,有风正在灌进来,卷起窗帘一角。

程曼青绕开她,走到窗边,微微顿住,几秒之后才如常问道,“这时候开什么窗户。”

顾娆伸手擦了下鬓角的细汗,她的脸颊还在发烫,不过她反应迅速,“我刚刚在听音乐,练了段舞蹈,有点热,没注意。”

程曼青嗯了一声,也不知道信了没有。她径直走到她床边坐下,只淡淡到,“晚上容易着凉,别乱开窗。”

顾娆应了下来。

没隔几秒,程曼青不温不凉地凝视着她,“你现在做事越来越不像样。”

顾娆心底咯噔一下。

想象中劈头盖脸的训斥还没来,程曼青先冷不丁地问了句,“你不会跟你哥一样,也是因为什么人才这么荒唐吧?”

“当然没有。”顾娆赶紧否认,否认完了又想起自己谈恋爱的事,也没打算瞒着,“只不过……”

“你别跟我转折,有你哥一个我已经觉得不省心了,”程曼青按了按额角,厌烦地摆了摆手,“你们兄妹两个非要合起伙来添乱是吧?”

“不是……”顾娆张了张唇,话里转了十几个弯儿,“我又没打算找个门不当户不对的,您干嘛那么介意?”

“你现在不合适。”程曼青漫不经心地将这个话题带过去。

“怎么不合适?我都……等等,”顾娆突然警觉,她抿了抿唇,不好的预感极为强烈的压在心底。

顾娆迟疑不定地看着她,“妈,您不会还做过什么指腹为婚的事儿吧?”

程曼青闻言,轻淡地扫了她一眼,显然是没把这个当一回事儿,“很奇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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