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明天就是关键时刻了

巴克纳中将在3月27日的日记中写道:“早上10:45,舰队起锚出航,现场气氛既庄严又充满士气;在击败敌人之前,任何困难都无法阻挡我们前进的步伐。”

此时,巴克纳正搭乘特纳海军中将的旗舰艾多拉多号,从菲律宾莱特岛出发,踏上前往冲绳岛的最后一段旅程。这段航程从起点珍珠港出发到终点冲绳岛,全程6 000英里。此前,巴克纳和第十集团军的高级参谋于3月5日乘机出发,在夸贾林环礁(Kwajalein Atoll)稍作停留后,继续乘机于3月7日抵达关岛,登上艾多拉多号指挥舰,并在5天后到达莱特岛。之后的十几天,巴克纳要么视察两栖登陆作战演练,要么检查登陆作战计划的执行,要么送别航速较慢、先行出发前往庆良间群岛和冲绳岛的登陆舰。到3月27日,终于轮到艾多拉多号出发时,巴克纳既紧张又兴奋。前一天,巴克纳收到米彻尔海军中将发来的警告电报,得知冲绳岛“就好似一个蜂巢,遍布洞穴、坑道、炮台”,战斗必将“极其艰苦”。巴克纳并没有被吓倒,他更愿意把这场硬仗看作一次“大冒险”。

巴克纳分到了单间,但他手下大部分高级军官都必须合住。比如,奥利弗·P.史密斯准将就跟预计在美军攻占冲绳岛后成为冲绳岛驻军指挥官的F.G.华莱士(F.G.Wallace)少将合住在主甲板上的一间舱室内。舱室的舷窗靠近厨房的排气口,两位将军“每天都能闻到各式各样的饭香”。弗农·E.梅吉(Vernon E.Megee)上校是一名参加过硫黄岛战役的老兵,将在冲绳岛战役中指挥海军陆战队的所有空中支援力量。他觉得自己很荣幸与3名军官合住在一间狭小的舱室,他们分别是陆军准将、海军准将和航空兵上校。“在这间狭小的舱室里,我们不仅抬头不见低头见,而且在穿衣服的时候更是挤作一团……我们心平气和地接受了这稍显尴尬的局面,有时还会开玩笑——这不就是行军打仗该有的样子吗?”

梅吉写道,艾多拉多号所属的舰队是“一支极其令人生畏的舰队”,海面上各式各样的舰艇绵延不绝,直到天际。天黑后,“整支舰队看不到一丝灯光,船钟和警笛也一声不响,所有的无线电发报机也全都处在静默状态”。梅吉想象着成千上万的陆军及海军陆战队士兵乘坐各式舰船,在夜色下奔赴前线的景象:“一些士兵在甲板上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沉默不语;另一些士兵留在令人窒息的运兵舱内,躺在狭窄的铺位上彻夜不眠,脑海里反复出现只有即将上战场的士兵才有的思绪”。

启航后的头几天,海面状况较为恶劣;为了躲避台风,艾多拉多号不得不临时调整航线。第十集团军的参谋人员利用多出来的航行时间开展指挥演练,“所有人都各司其职,重新推演硫黄岛战役第一天的战斗”。演练在艾多拉多号的联合作战室举行,巴克纳和第十集团军的参谋长、副参谋长、情报主官、作战主官围坐在一张大桌子旁,海军的舰炮射击联络官、舰炮指挥官围坐在另一张大桌子旁,而其他海军军官则围坐在一张马蹄形的桌子旁,并担当空中支援控制部队的指挥官。由于演练无法像实战那样“收发无线电信息”,参演军官只好把硫黄岛战役参战部队收发的指令用幻灯片投射到屏幕上。“演练十分有趣,”奥利弗·史密斯写道,“具有指导意义。”

除了组织演练,巴克纳还忙里偷闲读完了道格拉斯·索撒尔·弗里曼(Douglas Southall Freeman)所著的《李将军的副手:军事指挥学研究》(Lee's Lieutenants:A Study in Command)第三卷《从葛底斯堡到阿波马托克斯》(Gettysburg to Appomattox),重温了父亲老巴克纳在那段历史中扮演的重要角色。巴克纳将军是在寻求启发吗?还是在寻找克敌制胜的窍门?他的日记没有给出任何线索,只留下这样一句评论:“一段悲惨的墓志铭以悼念一场高贵的捍卫事业。”

得知第七十七师在庆良间群岛登陆“作战积极有力,并按计划完成任务”后,巴克纳和第十集团军的参谋人员全都喜上眉梢。3月29日,登陆部队已经用浮标标出了锚地,“各类舰船可以安全地补充燃料和弹药,完全不用担心敌军袭扰”。两天后,也就是3月31日,前线又传来好消息:一个配备155毫米火炮的炮兵营已经在一座名叫庆伊濑岛的小岛部署完毕,随时都可以开火。

同日,巴克纳的情报主官埃利上校从庆良间群岛返回,带来了“目标登陆海滩最新的照片和报告”。埃利向巴克纳汇报,照片和报告都已经“分发到明天计划参与登陆作战的所有营级作战单位”。经历长达数月的精心筹划后,以攻占冲绳岛为目标的“冰山行动”终于等到了付诸实施的时刻。1 300艘大大小小的海军舰艇已经就位:

一部分舰艇组成佯攻舰队在冲绳岛东南海岸附近海域待命,大部分舰艇则全都集中在冲绳岛西岸附近海域,准备执行登陆任务。“所有的舰船都按时抵达目的地,”奥利弗·史密斯写道,“整个过程没有发生任何碰撞事件。对冲绳岛的炮击已经持续数日,负责炮火支援的舰船仍然在继续炮击。从护航航母起飞的空中战斗巡逻队一直都在登陆舰队上方盘旋,防止日军飞机袭扰登陆行动。”

特纳海军中将拥有登陆行动的最高指挥权。在3月31日晚些时候,他宣布,天气状况和海面状况看起来符合次日清晨进行登陆作战的要求,决定把H时刻定在4月1日早上8:30。“今晚,我与参谋人员一同参加复活节礼拜,”巴克纳在信中对妻子说,“明天就是关键时刻了。”

在这支庞大舰队的每一艘舰船上,每一名士兵都陷入沉思,思考着自己必须完成的战斗任务。第三八二步兵团L连的一等兵、当时20岁的唐·登克尔(Don Dencker)写道:“我和战友心里都只想着即将开始的战斗以及我们在战斗中有可能遇到的危险。我们能完成战斗任务并全身而退吗?在莱特岛战役时,我们迫击炮小队的运气实在是不错。我们在冲绳岛还能如此幸运吗?”

登克尔是家中独子,长得又高又瘦,还有两只大耳朵。他的父亲是个永远都闲不下来的住宅开发商,建好一套就卖一套,然后继续开发。幸运的是,他一直都在明尼阿波利斯市(Minneapolis)南部的同一个社区买地,而登克尔的学校罗斯福高中刚好就在该社区。登克尔是一名优秀的学生,他喜欢养信鸽和参加信鸽比赛;当1943年夏接到征召令时,他已经在明尼苏达大学化学工程专业完成了3个学期的学业。结束基础的军事训练后,登克尔被陆军的专业训练计划选中,前往芝加哥伊利诺伊理工学院学习工程学课程。他得到军方“默许的承诺”——毕业后可以进入候补军官学校进修。然而,到了1944年春,由于兵员严重不足,陆军取消了专业训练计划,包括登克尔在内,共有250名参与该计划的学生被分配到几乎全部都由新兵组成的预备部队——第九十六步兵师。

登克尔加入了第三八二步兵团三营L连。报到时,副连长问他擅长哪一种武器。“迫击炮,长官。”他回答道。然后,他补充说自己在接受基础训练时就很擅长摆弄迫击炮。出于显而易见的原因,他当然没有透露自己选择迫击炮的另一个重要因素——他认为“在战场上,比起步枪排的战士,迫击炮炮手要安全得多”。于是,副连长把他分配到第四重武器排(下辖一支由3个迫击炮班组成的迫击炮小队)的第三迫击炮班。莱特岛战役时,登克尔还只是个弹药搬运兵;到了战役结束后,他才晋升为一等兵,开始担任副炮手(负责准备弹药、装填弹药)。

听说下次登陆时,第三八一、三七三步兵团将组成攻击部队,而他所属的第三八二步兵团将担任预备队,登克尔“稍稍松了口气”。尽管如此,他还是与L连的战友一起,在3月13日那天登上排水量8 000吨的旗帜号(Banner;又名APA 60)武装运输舰,然后在船上等了足足两个星期才从莱特岛出发。“既然运兵船和货船要等到3月27日……才能离开莱特湾,”登克尔写道,“我真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这么早登船。”

船队出发后,上级开始向L连的士兵传达本次作战任务的细节,先是告知了船队的目的地是冲绳岛,之后又讲述了登陆后可能遇到的情况。登克尔回忆道:“我们得知,冲绳岛气候温和;岛民的文化同时受到中国和日本的影响;在被日本吞并前,冲绳岛所属的琉球群岛曾经是一个独立的封建国家。”可能遇到的危险包括一种名叫波布蛇(Habu)的毒蛇。这种蛇毒性极强,一旦被咬,就必须“用军用双刃短刀在毒蛇的牙印上划出十字形的刀口,然后马上用嘴把毒吸出来”。此外,L连的填鸭式战前教育还包括一些可能会用到的日语短语,比如“出来”“把手举起来”“把衣服脱了”。登克尔只记得“出来”的发音是“Dete koi”。

3月28日,登克尔乘坐的运输船遇到了恶劣天气,船外“狂风大作、暴雨倾盆、波涛汹涌”,几乎所有人都晕船了。登克尔写道:“甲板下面的舱室充满了呕吐物的气味和体臭,最好的位置在通向甲板的舱口周围,只有那里的空气稍微新鲜点儿。”然而,到了3月31日,“天气放晴,海上风平浪静,我们平稳地驶向目的地”。当天下午,L连官兵收到第七十七师在庆良间群岛成功登陆的好消息。登克尔所属部队的师长、绰号“微笑吉姆”的詹姆斯·L.布雷德利(James L.Bradley)少将向全师官兵传达指示,大体意思是“一切看起来都十分顺利”。当晚,登克尔先是参加了船上举行的新教礼拜仪式,聆听主持仪式的随军牧师讲述“让人安心的话语”,接着又拿出袖珍版《新约》,读了一遍《诗篇》第23篇(“上帝是我的牧者”),然后才放下书睡觉。

绰号“瘦子”的三等兵唐·卡尔顿(Don Carlton)在第一八四步兵团一营担任机枪手。他与登克尔一样,也正搭乘武装运输舰,从莱特岛出发前往冲绳岛。卡尔顿在明尼苏达州的乡下长大,从小就“喜爱户外活动,热衷打猎和捕鱼”。日军偷袭珍珠港那年,卡尔顿在圣迭戈(San Diego)的一架飞机制造厂工作,是B-24“解放者”轰炸机生产线上的一员。珍珠港遭到偷袭的消息传来后,卡尔顿和两位工友一起辞掉工作,加入美国陆军。卡尔顿看了“太多约翰·韦恩(John Wayne)主演的电影”,觉得“男人没上过战场,人生似乎就少了点儿乐趣”。

在得克萨斯州范宁堡(Fort Fannin)完成基础军事训练后,卡尔顿作为补充兵员前往莱特岛,加入第七步兵师。他被分配到第一八四步兵团D连(重武器连)。他身高6英尺4英寸,体重180磅。因为身材高大、体格壮硕而引起连长的注意:“哎呀!瞧这大个子,让他扛机枪准没错。”于是,卡尔顿又被分配到机枪排的机枪班。卡尔顿所属的机枪排使用老式水冷点30口径勃朗宁M1917A1重机枪。包括重量70磅的三脚架在内,这种型号的机枪总重103磅,每分钟可以发射600发子弹。除了必须携带普通士兵的所有作战装备,卡尔顿还要负责扛着机枪的三脚架。幸运的是,在他抵达莱特岛时,大规模的战斗已经全部结束,作战任务只剩下派出巡逻队“清扫”躲在山中和丛林里的残敌。所以,冲绳岛战役将会成为卡尔顿入伍后第一场真正的战役。

乘船离开莱特岛后,卡尔顿和他的战友都想知道此行的目的地到底是哪儿。“见鬼,我完全猜不出来,”船上的一个士兵说,“看太阳的位置,我们大概是在向北航行,所以目的地肯定不是澳大利亚。”

在得知目的地是冲绳岛后,另一个士兵问道:“这个鬼地方到底在哪儿?”

很快就有一位军官出来解惑,告诉他们,冲绳岛距离日本本土只有350英里,完全处在敌军飞机的作战半径之内。情报指出,日军“修筑了坚固的防御工事,准备战斗至最后一人”。卡尔顿所属的第七师将会“在‘爱日’,也就是4月1日那天抢滩登陆”。登陆当天,第七师应当最先完成的任务是占领嘉手纳机场。“然后,”那位军官说,“我们就必须横穿冲绳岛,抵达东海岸,然后向南推进。登陆后头三天,你们遇到敌人就要格杀勿论。”

军官并没有讲清楚,如果有日军缴械投降,该如何应对。“我猜,”卡尔顿写道,“他是想让我们每个人都见机行事吧。”

晚些时候,卡尔顿不断地思考着自己的作战任务,“脑子里思绪万千,既担心与顽敌作战,又迫不及待地想要迎接未来的一切挑战”。他并非“鲁莽”的战士,但也同样信心满满地认为自己一定能够完成任务。“那天晚上,船舱似乎安静了一点儿,”他回忆道,“我擦拭着我的卡宾枪并给枪上油,反复折腾了得有10次。”

威廉·曼彻斯特(William Manchester)中士是第二十九陆战团二营情报小队的指挥官,正乘坐武装运输舰乔治·C.克莱默号(George C.Clymer)从乌利西环礁出发前往冲绳岛,一路上大部分时间都“沉浸于”同手下的士兵“一盘又一盘地下象棋”。其他士兵“要么读书,要么写信,要么闲聊,还有人在讲航海故事、玩红心大战、唱着用蹩脚的双关语改编的歌曲”。曼彻斯特虽然并不期待战斗,但感到自己“内心平静”,与手下的士兵“团结一致”。曼彻斯特手下的士兵全都是大学生;他们虽然不怎么循规蹈矩,但个个绝顶聪明,被他亲切地称作“新兵蛋子”。他“生性冷漠孤僻”,“在战前一直如此,而到后来就像难以愈合的伤口再次显现出来”,但此时他的心境却与孤僻的性格显得格格不入。

曼彻斯特出生于马萨诸塞州阿特尔伯勒(Attleboro)。他的父亲是海军陆战队的老兵,参加过一战,在战斗中手臂负伤;到退伍回家时,一只胳膊已经萎缩得不像样子。曼彻斯特家族算得上新英格兰最古老的家族之一,家世可追溯到17世纪。比如,美国独立战争时期,就有两个名叫威廉·曼彻斯特的人在乔治·华盛顿麾下作战。然而,曼彻斯特的祖父西伯里(Seabury)是个“嗜赌如命的酒鬼”,把他们的家底挥霍得一干二净。曼彻斯特自幼体弱多病,差点儿死于肺炎,童年大部分时光是待在家里。长期居家的曼彻斯特不仅成为如饥似渴的书虫,还成为一名多产的小作家,7岁时就创作了第一首诗。尽管与同龄人相比,曼彻斯特体格孱弱,经常被人欺凌还不敢还手,但他开始崇拜军事成就。他回忆道:“一想起20世纪30年代的反战主义,我就气得发疯。我渴望成为英勇的战士……我的同龄人——至少在战争之初——大都是绥靖政策的坚定支持者,而我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好战分子,是一名渴望为国捐躯的盲目爱国者。”

1941年1月,18岁的曼彻斯特正在阿默斯特镇(Amherst)的马萨诸塞州立学院学习大学一年级课程;其间,他的父亲去世,死因部分与一战时留下的旧伤有关。“父亲去世后,我深受打击……头一次患上创伤性失忆症。”一年多以后,也就是珍珠港遇袭后不久,曼彻斯特加入海军陆战队。他在南卡罗来纳州恶名远扬的帕里斯岛(Parris Island)新兵训练营完成了基础军事训练。“帕里斯岛新兵营名声糟糕透顶,口碑也就比阿尔卡特拉斯岛(Alcatraz)和恶魔岛(Devil's Island)好那么一点点。”然而,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曼彻斯特竟然“很享受”新兵营的时光。他写道:“对于大多数新兵来说,新兵营的生活给他们造成了极为严重的心理冲击,因为海军陆战队认为,要想让新兵成为合格的士兵,就必须首先消灭新兵的个人意识。每个新兵都被剃了光头,还都分配了一个用来取代姓名的编号,而教官简直就是神一样的存在。”

任何微不足道的差错都会遭到最严厉的惩罚,要是哪个新兵没有用海军陆战队的黑话来称呼作战靴(boondockers)、流言(scuttlebutt)、连长(skipper)、咖啡(Joe)、作战服(dungarees)、吧台(slopchute)、厕所(head)、信息(dope)和脖子(stacking swivel)等一系列事物,那他肯定要倒大霉。新兵营有3种做事方式,分别是正确的方式、错误的方式和海军陆战队的方式。然而,曼彻斯特竟然完全接受了这套“微型暴政”,原因是父亲去世后,他“渴望遵守严厉的纪律”,而帕里斯岛新兵训练营则恰巧“充分地”满足了他。他虽然身体孱弱,但“精力无限”,感到自己“几乎每过一小时就变得更加强壮”。同样有益的是,曼彻斯特还是一名神枪手,曾在射击场上用M1加兰德步枪取得317环(满环330环)的好成绩,轻而易举就获得“特等射手”的最高评价。

曼彻斯特既受过大学教育,又迅速适应海军陆战队的生活,因此获得了进入弗吉尼亚州匡提科海军陆战队基地的候补军官学校学习的机会。然而,曼彻斯特在入学后发现,自己完全没办法与军官学校的同学打成一片。“上大学时,我就与他们当中的许多人认识——尽管不是很熟,”他写道,“他们全都出身中上流家庭,个个自命不凡,都是野心勃勃且墨守成规的传统派,心里只想着如何出人头地。再过10年,他们就会脱下军装,穿上公司高管的灰色法兰绒西装。”尽管如此,曼彻斯特还是坚持完成学业;直到临近毕业学校开始为学员量身定做军官制服时,他遇到了大麻烦:他先是拒绝对同学做出苛刻的评价,之后又违抗某个下士不讲道理的命令——取消学员期间最后一个周末而命令他们去擦枪(所有的步枪已经被擦干净了)。他上了军事法庭,在毕业前几天被学校开除。

然而,曼彻斯特被分配到了北卡罗来纳州勒琼营(Camp Lejeune)海军陆战队基地——承担海外作战任务的陆战营即将在此组建,还成为第二十九陆战团二营情报小队的队长。曼彻斯特写道,情报小队的主要任务是,“评估所属营前方的敌军战力;查看敌军战死士兵的臂章,确定敌军作战部队番号;派出巡逻队深入敌后侦察;指导看不懂地图的下级军官;向军用电台出现故障……失去联络的连长传递信息”。曼彻斯特手下一共有19名情报人员,其中大部分人都“无法适应军旅生活;他们是在爱国热情的驱使下投笔从戎的大学生,但由于各种原因没有遵循军官应当如何说话办事的固有观念,结果失去了候补军官的资格”。他们看起来就像是“穿着灯笼裤表演软钢丝杂技的三流马戏团演员,极少获得自由行动的机会,原因是连长一想到平民要是看到我们穿着海军陆战队制服的样子,脸上就会挂不住”。

1944年8月初,曼彻斯特所在的第二十九陆战团二营从圣迭戈出发,前往所罗门群岛瓜达尔卡纳尔岛,隶属刚刚成立的陆战六师。第二十九陆战团共有3个营,其中只有一营参加过攻占埃尼威托克环礁(Eniwetok)和关岛的战斗,是有实战经验的部队。而陆战六师的其他2个陆战团——第四陆战团、第二十二陆战团——都久经沙场,许多士兵都是老兵,连续参加过攻占瓜达尔卡纳尔岛、新乔治岛、布干维尔岛、埃尼威托克环礁、塞班岛和关岛的战斗。

在部队离开乌利西环礁后,作为二营情报小队的队长,曼彻斯特的主要任务是向手下的士兵传达指令。他在乔治·C.克莱默号船尾的甲板上铺开一张巨幅的冲绳岛地图,指着地图解释道,一营所属的陆战六师将会攻击渡具知海滩最靠北的5个海滩。在陆战六师的登陆场以南,由北向南依次是陆战一师、陆军第七师、陆军第九十六师的登陆场。登陆部队的首要任务是占领读谷机场和嘉手纳机场。占领机场后,陆战六师将与陆战一师一同向北进发,而陆军那2个师则会向南前进。曼彻斯特认为,陆战六师负责的地区包括多山的本部半岛,再加上情报部门判断“敌军在岛屿北部修建了坚固的防御工事”,所以陆战六师似乎分到了“最难啃的骨头”。

接着,他又开始了战斗前“近乎废话的老生常谈”,提醒手下的士兵注意“疟疾、登革热、丝虫病、斑疹伤寒、麻风病、痢疾、丛林皮肤病”的危险,强调“小心狙击手;不要大喊战友的名字(因为只需一分钟就会有日本兵模仿喊出那人的名字,要是被叫到名字的倒霉蛋下意识地抬头就肯定会被击毙);敌人大喊大叫想要吸引火力以诱使自动武器暴露位置时,必须服从命令,不得随意开火;如果日军发起自杀式冲锋,那么所有人都必须保持分散队形,沉住气,等到看清日军的龅牙时再开火”。

在为参军以来的第一战做准备的过程中,曼彻斯特感到他与手下的“新兵蛋子”无比亲近,涌现出一种与本能相反的感情。他写道:“参军前我是一个独来独往的人,战争结束后我仍会在孤独中寻找乐趣;但就目前来讲,我会毫无保留地与手下的士兵交心。”到后来他才意识到,这样做会让自己变得无比脆弱,并且“有可能会”因此付出“无比沉重”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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