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接到命令

“接到命令,攻台计划延期。”小西蒙·玻利瓦尔·巴克纳中将在1944年10月4日的日记中写道。接着,他又写道:“做完体检。血压120/76。医生说我的身体没有问题,只需提防日军就好了。”

巴克纳故作幽默,是为了掩饰自己战前紧张的心情,而这也的确可以理解:他从来都没有担任过战地指挥官,甚至都没有参加过任何像样的战斗。他的父亲是南方邦联的名将西蒙·玻利瓦尔·巴克纳,与委内瑞拉的军事家和政治家、南美“解放者”、当时声望如日中天的西蒙·玻利瓦尔同名。老巴克纳在内战期间虽然出师不利,之后却在佩里维尔之战(Perryville)和奇卡莫加之战(Chickamauga)中立下了赫赫战功;对于巴克纳来说,有这样一位父亲作榜样可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老巴克纳碰巧既是第一位,又是最后一位向北军投降的南军将领。1886年,小西蒙·玻利瓦尔·巴克纳在肯塔基州曼福德维尔市出生,当时老巴克纳已经63岁高龄。一年后,老巴克纳作为民主党候选人参加州长选举,当选肯塔基州第30任州长。

尽管1896年老巴克纳作为“金本位民主党”(Gold Democrats)的副总统候选人参加大选并遭遇惨败,但对于巴克纳来说,他仍然是一位令人敬仰、难以效仿的父亲。1908年,年仅22岁的巴克纳毕业于西点军校,为人生道路开了个好头。然而,他接下来的军旅生涯基本上波澜不惊,先是完成了两次驻扎菲律宾的任务,在一战中也没有经历真正的战斗,在两次大战期间更是一直都从事军事教育工作——要么在各大军校学习,要么担任军校的教官,最终成了西点军校学员训练队的指挥官。在担任训练队指挥官期间,巴克纳以要求严格著称,几乎不会给学员任何享受生活的机会。曾有一位志向高远的军官,其父母对巴克纳的做法颇有微词:“巴克纳似乎忘记了,军校的学员也是爹娘生养的,不是从石头缝里钻出来的。”

巴克纳缺乏实战经验,把美国陆军注重炮兵的理念视为金科玉律,认为炮兵是影响战斗结果的决定性因素。他认为虽然步兵有着不可或缺的作用,能够发现并顶住敌军,但唯有依靠炮兵才能消灭敌军。1941年12月,美国再次被卷入世界大战,巴克纳跃跃欲试,想要把这套理论付诸实践。然而,美国刚加入战争时,巴克纳担任陆军阿拉斯加防御司令部的指挥官,辖区相对平静,只有规模十分有限的军事行动。比如1943年,美军出兵阿留申群岛,发动两栖登陆行动,收复被日本人占领的阿图岛(Attu)、基斯卡岛,而当时行动的指挥权完全由海军掌控。巴克纳郁郁不得志,不断地与负责北太平洋的海军指挥官发生冲突,也因他经常违反法律猎杀海象而与阿拉斯加州地方政府摩擦不断。

1944年夏,巴克纳终于时来运转,被任命为第十集团军指挥官。这支队伍刚刚在夏威夷成立,由陆军和海军陆战队共同组成。按照计划,他将会率军执行攻打台湾岛的任务。巴克纳原本担心后勤补给无法跟上第十集团军的需求,但得知进攻目标被改为冲绳岛后,他心里长舒了一口气。当然,这也意味着第十集团军必须从头开始,制订全新的作战计划。幸运的是,巴克纳手下有一班能力极强的参谋人员参与制订作战计划,而参谋长更是早在西点军校时期就一直在他手下工作的E.D.波斯特(E.D.Post)准将。第十集团军指挥部的一位同僚回忆道,巴克纳与波斯特“关系密切,就好像父子一般”。波斯特“性格招人喜欢,脾气格外温和”,想要“和他闹矛盾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这对第十集团军指挥层的顺畅运转大有裨益。

波斯特手下有两位副参谋长,分别是美国陆军的劳伦斯·E.希克(Lawrence E.Schick)准将、美国海军陆战队的奥利弗·P.史密斯(Oliver P.Smith)准将。希克在巴克纳担任阿拉斯加防御司令部指挥官时就在他手下工作,与波斯特一样也是巴克纳的老部下。史密斯是个生面孔,1944年11月前往夏威夷赴任,刚刚成为第十集团军副参谋长,而在此之前,他一直都跟随陆战一师在前线作战,先后参加了夺取格洛斯特角(时任第五陆战团团长)和佩莱利乌岛(时任陆战一师副师长)的战斗。集团军副参谋长并不是史密斯向往的新职位。他写道:“结束行动,从前线回来,重新开始漫长乏味的训练过程,为新的行动做准备,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我们需要的是新鲜血液。”

史密斯在北加利福尼亚长大,毕业于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之后在1917年也就是一战期间,加入了海军陆战队,获得少尉军衔。此后,他又得到了法国高级军事学院的入学资格,是第一个获此殊荣的美国海军陆战队军官。回国后,他进入海军陆战队设在弗吉尼亚州匡提科(Quantico)基地的培训学校任教,获得了“教授”的绰号,是众所周知的两栖作战专家。他足智多谋、为人随和,还积累了宝贵的战斗经验,是在巴克纳手下担任海军陆战队副参谋长的不二人选。考虑到此时陆军与海军陆战队之间的紧张关系,任用史密斯显得尤其明智。在塞班岛战役(Saipan)期间,陆军第二十七师师长、陆军少将拉尔夫·史密斯(Ralph Smith)在1944年7月被其上级、“咆哮的疯子”霍兰·M.史密斯(Holland M.Smith)中将免除职务,引爆了所谓的“史密斯对史密斯”危机,使得陆军与海军陆战队的关系一度跌落到冰点。事发那天,已经主观认定第二十七师在上一场战斗中表现消极、缺乏进攻性的霍兰·M.史密斯公然指责该师没有按时发起进攻,致使海军陆战队遭受无谓的伤亡,于是当场免去了拉尔夫·史密斯的职务,命令他即刻离开塞班岛。拉尔夫·史密斯的遭遇被陆军视为奇耻大辱,包括美国陆军参谋长乔治·C.马歇尔在内的陆军高级将领全都对此事耿耿于怀。

陆军与海军的这次不和,多半断送了霍兰·M.史密斯出任第十集团军指挥官的机会。奥利弗·史密斯写道:“我后来才知道,海军的斯普鲁恩斯将军和特纳将军全都推荐霍兰·M.史密斯中将,认为应当由他负责指挥攻占冲绳岛的战斗,但他们的提议却遭到了尼米兹将军的否决。”美军高层不仅跳过霍兰·M.史密斯,把攻打冲绳岛的指挥权交给了没有经历过战场考验的巴克纳,还在他的伤口上撒盐,把巴克纳任命为全军联合调查委员会的主席,命令他调查拉尔夫·史密斯被解职一事。尽管不出所料,委员会最终给出了对拉尔夫·史密斯有利的裁决,但他再也没能获得在前线指挥部队的机会。巴克纳在1944年8月末写道:“我在尼米兹将军召开的会议上碰到了霍兰·M.史密斯,他和我打招呼的态度非常冷淡。(他大概已经看到了我主持的委员会的调查报告,结论是他解除拉尔夫·史密斯职务的做法不甚合理。)”

11月7日,奥利弗·史密斯抵达夏威夷赴任,发现第十集团军内部的气氛仍然十分紧张,其下辖的陆军和海军陆战队仍然有关系恶化的可能。幸运的是,一个月前,尼米兹打探了巴克纳对“史密斯对史密斯”争议的看法,在某种程度上起到了消除误会的作用。巴克纳事后写道:“我认为整件事无比荒唐,并且作为陆军的一员,我并不记恨海军陆战队。”尼米兹“得知我的想法后,宣布由我指挥‘新的联合作战计划’”。

11月8日,在第十集团军设在斯科菲尔德兵营(Schofield Barracks)的司令部,史密斯与巴克纳会面了;总的来说,他对新上司的第一印象还不错。史密斯写道:“巴克纳的身体状况无可挑剔:他面色红润,虽然体格魁梧,看起来有些笨拙,但走起路来却精神抖擞,显得很灵活。他满头白发,湛蓝的眼睛目光锐利,仿佛能把人刺穿。”尽管巴克纳“带兵打仗的经历少得可怜”,两栖登陆作战的经验也“十分有限”,但他却一点儿都不缺少“指挥官的品质”,所以史密斯“没有理由认为,他会在(与海军)联合作战的过程中出现问题”。史密斯还写道,尽管巴克纳“有些固执己见,不会轻易改变做事的方式,但这也不是没有好处——他手下的人永远都知道自己的职责所在”。

史密斯对巴克纳的得力助手、陆军军官波斯特和希克评价极高。他写道,“希克是个精瘦结实的小个子,说话快言快语,做事雷厉风行”,并声称,“迄今为止在我有幸共事的参谋人员中,还没见过比他更优秀的人”。斯科菲尔德兵营坐落在一块海拔900英尺的红土高地上,史密斯虽然总体上对新生活十分满意,但并不意味着所有事情都顺心如意。他尤其厌恶巴克纳“走火入魔”般痴迷于体能训练的做法,更难以理解巴克纳硬要所有人员都必须参加训练的决定,全然不顾许多军部参谋已经年过半百。史密斯写道:“对于那些年长的军官来说,巴克纳的体能训练课程意味着锁骨骨折、胳膊摔断、脚踝扭伤、大腿抽筋。按照巴克纳的规定,体能训练的必修科目包括模拟战场情况的负重奔袭(巴克纳中将本人是该科目的纪录保持者)、使用所有的步兵手持及肩扛式武器进行射击训练、垒球、徒步行军。”在巴克纳划定的行军路线中,有一条路线长达8.5英里,全程海拔落差高达2 000英尺。史密斯刚刚经历过佩莱利乌岛的枪林弹雨,便缺席了如此高强度的体能训练。

“我现在最需要的是吃上几顿好饭,好好地放松一下。”史密斯说。

然而,史密斯认为,对于士兵来说,即便是放松也应当有所节制;所以,在他看来,斯科菲尔德兵营活跃的社交生活“不合时宜,正在战前准备的士兵驻扎在这里,却没有一座兵营该有的样子”。史密斯接着写道:“兵营里虽然没有随军家属,但每周的周三和周六仍然会举办舞会。这些舞会可不是什么简单的男士聚会,还有一大帮女子陆军团的成员、护士、红十字会的工作人员会参加。除了舞会,兵营还会举办宴会、沙滩派对、鸡尾酒会。有些时候……参会的女士甚至会身着晚礼服。这一切不禁让人恍若隔世,时而觉得仍然身处战争中,时而感到战争已经宣告结束了。”

巴克纳的日记充分地证明,史密斯并不是在杞人忧天。几乎每篇日记,巴克纳都会提到当天参加了宴会或者舞会,身边通常还会有年轻貌美的女子相伴。巴克纳笔下的凯莱赫小姐是某位在太平洋执行任务的海军军官的妻子,同时也是他日记里的常客。一段挺有代表性的日记(11月21日)是这样写的:“请凯莱赫小姐……去中餐馆吃饭。凯莱赫小姐非要我给她一张我的照片,还要我在上面签名,并留下恰当的赠言。我不得不从命,在照片上写道:‘献给凯莱赫小姐,巴克纳敬献。’”

另一天晚上,也就是在巴克纳离开夏威夷奔赴前线前夕,他邀请凯莱赫小姐到惠勒基地军官俱乐部唱歌跳舞,之后又跑到同僚那里小酌了两杯,直到凌晨两点才返回住所。“经验教训就是,如果不想彻夜不眠,就别带着住得太远的女孩参加派对。”巴克纳肯定是因为受到这位小姐的青睐,才会经常与她出入社交场合,而相关证据表明,他可能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不当行为。然而,要是让他的妻子阿黛尔·巴克纳(Adele Buckner)知道,他一到晚上就跟这位小姐或其他女性出入社交场所,还经常邀请她们享受浪漫的双人晚餐,那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阿黛尔已经和巴克纳结婚三十年,和他生下两儿一女。

除了放松娱乐的时候,巴克纳倒也的确恪尽职守,会抓紧时间与手下的参谋人员一起,为攻打冲绳岛的“冰山行动”制订计划。他们的首要任务是,查阅己方缴获的日军文书,审问日本战俘,询问曾经在冲绳岛居住的人,翻阅老旧的日文出版物,尽可能地收集冲绳岛所有的地理和气象信息,以及所有与冲绳岛居民相关的人口信息。大部分情报资料来源都是航拍照片,拍摄飞机起飞自距离冲绳岛1 200英里的基地,得到的照片要么比例尺过小,要么影像残缺不全。尽管如此,航拍照片还是提供了大量真实可靠的基本信息。琉球群岛东北端临近九州岛,而西南端则临近台湾岛,是一个长度接近800英里的弧形岛链,形成了分隔中国东海和太平洋的界线,其中最大的岛屿是冲绳岛。琉球群岛共有140座岛屿;1945年,只有30座岛屿有人居住。群岛为亚热带气候,冬季平均气温为60华氏度,夏季平均气温为85华氏度,每年5月至11月潮湿多雨,还会遭受台风的猛烈袭击。

冲绳岛大致位于琉球群岛中部,南北走向,长度70英里,最窄处仅2英里,最宽处18英里,面积为485平方英里。冲绳岛的主体为多孔的珊瑚岩,周围环绕着暗礁,西岸的暗礁宽度极少超过1英里,而东岸的暗礁宽度要大得多,风浪也要比西岸小得多。

1853年,美国海军的佩里(Perry)准将率领黑船舰队,首次抵达位于冲绳岛西岸的那霸港(Naha)。当时,琉球王国仍然是一个半独立的国家,要同时向中国和日本进贡。早在15世纪初,琉球王国的国王就已经把国都设在位于那霸以东的首里城,是周围众多岛屿的统治者。1879年,日本完全吞并了琉球群岛,废除了琉球王国的君主制,把琉球人彻底纳入了日本的政府、经济、文化体系。

琉球人在家族观念和文化上受到中国人的强烈影响。1945年,冲绳人讲琉球语(Luchan)而非日语,而他们的主要宗教是一种泛灵论崇拜,特点为崇拜火焰、灶神以及祖先。

冲绳岛共有43.5万居民,其中大多数十分贫穷,主要靠小规模的农业生产和捕鱼艰难为生。石川地峡(Ishikawa Isthmus)将冲绳岛一分为二,地峡以南的长度为岛屿总长的三分之一,集中了岛上所有的可耕地,其中大部分都被分成了小块的田地,用于种植甘蔗、红薯、大米、黄豆;地峡以北是地形复杂的山地,长度为岛屿总长的三分之二,正中央是一条由北至南的山脊,贯穿地峡以北的所有地区,海拔1 000余英尺。山脊两侧一路向下,是层叠的台地,台地中间是弯弯曲曲的沟壑和山涧,而靠近海岸的地方则是陡峭的悬崖。位于冲绳岛西侧的本部半岛(Motobu Peninsula)突入海中,上面有两块山地,中间隔着一道中央峡谷,地形与北部山区十分相似。

1945年,包括本部半岛在内的北部山区被松林和茂密的灌木丛覆盖,只有紧邻西海岸的地方修建有少数几条路况极差的山路。

石川地峡以南的地形与北部山地十分不同,以绵延起伏的丘陵为主,就连沟壑和崖壁也更为平缓。南部丘陵集中了全岛四分之三的人口,拥有4座机场,还有那霸、首里、丝满(Itoman)、与那原(Yonabaru)这4座大城镇。丘陵大致为东西走向,形成了一道道天然的屏障。虽然与北部山区相比,南部丘陵地带铺设有更多的道路,但大多数都是机动车无法通行的乡间小道。道路的排水性能很差,一旦遇到暴雨天气,路面厚厚的黏土很快就会变成一片难以通行的泥沼。

登陆的首选地点名为渡具知海滩,这是一段位于冲绳岛西岸的海岸线,距离石川地峡以南不远,长度9 000码。渡具知海滩被比谢川(Bishi River)一分为二,由许多大小不一的沙滩组成,长度为100—900码、退潮时宽度有10—45码。这些沙滩全都是珊瑚沙沙滩,大都有至少一条道路可以通往内陆;海滩侧面是一片地势低矮的滨海平原,而平原旁边则是绵延起伏的丘陵。在冲绳岛的4座主要机场中,有2座位于这块平原上,分别是比谢川以北的读谷(Yontan)机场,以及比谢川以南的嘉手纳(Kadena)机场。

美军情报部门估计,冲绳岛守军的兵力有少许增强,从1944年10月的4.86万人增长到1945年3月的6.5万人。除了侦察出守岛部队拥有1个坦克联队以及大量的重炮、反坦克炮以外,情报部门还准确识别出了日军主要步兵作战单位的番号——第二十四师团、第六十二师团和第四十四独立混成旅团。航拍照片显示,守岛部队至少在3个主要防区驻防,分别是那霸防区、渡具知海滩防区以及位于东南海岸的与那原—中城村海湾防区。情报部门预测,一旦登陆行动取得成功,日军主力就会撤退至渡具知海滩以南蜂腰一般的狭窄地带,利用地形抵抗美军的进攻。

“冰山行动”的登陆计划最初名为“狐狸计划”,具体就是在冲绳岛西海岸的渡具知海滩登陆。奥利弗·史密斯解释了该计划的优点:占领海滩后,“我军只需向前攻击,只需有限的推进,就可以占领读谷机场和嘉手纳机场”。计划还提出,应当在“爱日”之前占领紧邻冲绳岛西海岸的庆伊濑岛(Keise Shima),在岛上部署重炮,为登陆行动提供炮火掩护。登陆任务由8个步兵师承担,分别是隶属于美国陆军第二十四军的第七、第二十七、第九十六师,隶属于海军陆战队第三两栖军的第一、第二、第六师,以及作为后备力量在海岸附近登陆艇上待命的陆军第七十七、第八十一师。如果把承担掩护任务的作战单位也计算在内,那么登陆作战投入的总兵力就达到了18.3万。巴克纳希望指挥部另外调派7万人的后勤部队支援登陆作战,但遭到拒绝,原因是太平洋地区没有多余的兵力,再加上即便兵力问题能够解决,登陆舰的运输能力和登陆海滩的容纳能力也会成为大问题。

1944年11月1日,“狐狸计划”和在冲绳岛东南海岸登陆的“备选计划”摆到了海军中将凯利·特纳的面前,也就是巴克纳的顶头上司、两栖登陆特混舰队的指挥官。特纳在同僚眼中是个“顽固且坚定”的人,虽然是一位极具军事天赋的海军将领,但并不好相处。他生于1885年,故乡是俄勒冈州的波特兰市,而他的父亲是个农场主,还曾做过一段时间的印刷商。特纳是美国海军学院1908届毕业生,毕业成绩优异,全校排名第五。此后,他开始了经历丰富的海军生涯,一战时在战列舰上任职,20世纪20年代曾在海军航空部队任职;自1940年到1941年12月担任海军作战计划处处长,曾在任上提出:日本下一步对外扩张“很有可能”把美国拖入战争(罗斯福总统照搬了特纳的预测,只是把“很有可能”改成了“有可能”)。之后,特纳没有把情报部门截获的日本外交电文传达给太平洋舰队指挥官海军上将金梅尔(Kimmel),导致后者没能获得电文中日军即将对太平洋舰队驻地珍珠港发动突袭的重要情报,这在特纳的履历上留下了巨大的污点。珍珠港事件发生后,金梅尔宣称,如果得到了情报,那他肯定就会提高警戒等级,太平洋舰队也就不会在1941年12月7日那天被日军的偷袭搞得措手不及。

此后,特纳在太平洋成功指挥了一系列两栖登陆作战,占领了瓜达尔卡纳尔岛、拉塞尔群岛、塔拉瓦环礁和马金岛(Tarawa&Makin)、马绍尔群岛(Marshall Islands)、天宁岛(Tinian)、关岛、塞班岛。他在尼米兹眼中是指挥冲绳岛登陆的最佳人选。特纳工作起来废寝忘食,眼里不揉沙子,对军中属下是出了名的严格,这也正是为什么1944年11月1日巴克纳手下的参谋人员在递交作战方案时表示,他们对备选计划没有信心:提出备选计划的原因仅是出于任何作战方案都必须有一个备选方案,结果却遭到了特纳将军的大声呵斥。从海军的角度来看,备选计划直接从开阔的外海发起登陆行动,比起“狐狸计划”要求登陆舰队首先穿过紧靠冲绳岛西海岸的庆良间群岛(Kerama Islands)更具可实施性。特纳指出,就算美军已经占领了庆良间群岛,海军穿越海岛的航行也肯定会更困难,更不要提还得应对更加难以预测的天气。他以此为依据,要求参谋人员重新考虑在东岸登陆并把渡具知海滩当作佯攻方向的可能性。尽管特纳提出了修改登陆计划的要求,但是奥利弗·史密斯写道,“参谋人员还是在11月5日那天,把‘狐狸计划’的评估报告分发到所有相关人员的手中。”

在之后的一个月内,“爱日”的日期连续两次延后,先是从3月1日调整到了3月15日,后又从15日调整到了4月1日,也就是最终的行动日期。指挥部之所以会接连延后行动日期,既考虑到天气因素的影响,也是由于一直都没能调集到执行登陆任务所需的舰船。与此同时,特纳中将要求第十集团军的参谋人员撰写一份深度研究报告,论证渡具知海滩的确是冲绳岛南部的“最佳登陆场”,他在阅读报告后转而支持“狐狸计划”。只不过,特纳提出了一项附加条件:除事先占领庆伊濑岛以外,还要在“爱日”前七八天攻占庆良间群岛,“从而为舰队提供必不可少的安全锚地,让承担支援作战任务的舰船补充燃料和弹药,保证登陆部队获得不间断的海上炮火支援”。这当然意味着登陆部队必须分出1个步兵师的一部分兵力去占领庆良间群岛,这个任务落到了第七十七师的头上。巴克纳极其反对这样的做法,认为这会分散兵力,但无能为力。巴克纳在日记中写道,“(特纳)太过分散兵力。我更倾向于集中更多的兵力,完成最主要的作战任务。”

登陆行动开始后,巴克纳就会成为远征军即第五十六特遣部队总司令。他的顶头上司、海军中将特纳是第五十一联合远征舰队指挥官,而特纳的上司则是美国第五舰队(第五十特混编队)指挥官海军上将雷蒙德·A.斯普鲁恩斯。他曾指挥美国海军先后在中途岛和菲律宾击败日本海军,赢得了二战期间意义最为重大的两场海战的胜利,还因其处变不惊的优良品质得到了“电子大脑”(Electric Brain)的绰号。斯普鲁恩斯身材矮小,身上无一点儿赘肉,虽然战功卓著,但格外谦逊,是一个朴素的人。他喜欢听古典音乐,早上爱喝杯热咖啡。他经常说自己的战功没什么了不起,“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知人善任。我懒得很,要是能叫他人代劳,就从来不会自己出马。”

在明确指挥体系的上下级关系并敲定进攻方案后,巴克纳以惯常的方式迎来了1945年的新年,与某位年轻貌美的女子一起参加了她姨妈举办的新年聚会。聚会的举办者同时也是位艺术家,住所位于横穿山谷的道路的一侧,“下方有个池塘,能够看见10英尺高的一帘瀑布汇入池塘的美景”。聚会上展出的画作水平参差不齐,巴克纳在日记中评价道:“许多画作的确不错,但有些画作实在是够糟糕的。”

巴克纳的副参谋长奥利弗·史密斯要操心的事情可就要麻烦多了。他在佩莱利乌岛战役中表现突出而获得了军功勋章,却为颁奖嘉宾的人选而头疼不已,不想因此疏远了巴克纳。勋章由第十集团军代为颁发,请军长巴克纳出面授勋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但史密斯却认为,嘉奖令的签发者、巴克纳的死对头霍兰·史密斯中将是更为合适的人选。幸亏希克准将极力支持史密斯的观点,授勋仪式才在1月19日那天,由霍兰中将担任授勋人,在舰队陆战队的司令部准时举行。

同样也是在新年,史密斯得知,巴克纳作出了看似平常但后果极其严重的决定——他要求第十集团军的所有将官上战场时必须佩戴饰有金属将星的头盔。史密斯是从弗兰克·哈伯德(Frank Hubbard)少校口中得到的这个消息,哈伯德刚刚获得任命成为巴克纳的副官,因而到他这里报到。史密斯写道:“我当时就告诉他,以往的教训表明,在太平洋战场的战斗中,如果将官要想保命,就必须隐藏自己的指挥官身份……到处都有日本人的狙击手,他们藏在暗处,专挑那些拿着望远镜或者其他在装备上暴露军官身份的人开枪。”

根据史密斯的意见,“集团军指挥部终于就头盔问题达成妥协,规定将官的头盔可以不做改动,但是盔套上的小白星则要被涂掉,而做出该决定的依据是,军官只有在后方才会只戴内盔,不戴盔套。”然而,这一规定仅适用于巴克纳手下的将官,而他本人则依旧固执己见,坚持不使用盔套,自始至终都戴着有3颗闪亮将星的头盔上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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