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小桑和她的朋友们及父母 08
因为小桑一直没有给黑石回信，黑石又写了一封信给她寄去。
“小桑，”他写道，“我知道您回父母家后肯定很忙，所以也没有盼着您马上给我回信。而我现在并不忙，所以我就多给您写一些吧。
“我妈和她的男朋友钟要去登黄山了。他们两人精神状态很好，钟是细心的男子，一定会照顾好我妈。说不定反过来，我妈还要照顾他呢。哈！我妈说，她不结婚，就这样同钟相处下去。她问我怎么看，我说挺好的，想结婚了再结也可以。您瞧，她老人家比我这古板人有趣多了！他俩现在形影不离，在一块有说不完的知心话，我总算见识了‘情投意合’是怎么回事。有一回我们三个去喝咖啡，钟问我什么时候结婚，我告诉他我还没有正式的女朋友，他就说他已经见过我的女朋友了，还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然后他和我妈一块笑起来。当时我挺纳闷的。过了一会儿我妈说：‘不要逼小黑，水到渠成了小黑就会告诉我们的。’
“我妈其实是比较乐观的人，她同钟相好之后性格的这一面就展示出来了。我真为她感到欣慰。我知道您也很关心我妈的事，所以告诉您这些。我觉得生活在静静地朝着好的方向转化，我也比以前乐观多了。对于前途，我们不一定能看得很透，但至少目前的生活是很有意思的。您也这样觉得吗？
“现在是下午，您家所在地离我父亲家不远，那几条街道和公园里都有很多国槐。我想象小桑同父母在槐树下散步的样子，想象你们在一起那种充满了温情的氛围，这种想象的画面又同学生时代关于您的家庭的想象连起来了。这有点古怪，对不对？ 黑石”
小桑想，黑石的信如其人：非常朴素简洁，令人难忘。他是写信间接告诉我他还没有女朋友呢，还是告诉我他与我的关系还没定下来？唉，黑石，黑石。说不定还有第三种可能呢！小桑笑了起来。
小桑走进客厅，看见庆庆和羊羊来了。羊羊坐在一旁聚精会神地看一本图画书。庆庆满面笑容地对小桑说：“妈妈说你的好朋友来信了，还说又是那同一位。”
“是同一位，不过还没到可以来我家当女婿的程度。”
“我想，谁要是爱上了我姐，是不会轻易放过的吧。”
“可惜别人不像我弟这样想。”
“我感觉这人有点谱。我姐太冷静了。找爱人嘛，差不离就可以了。”
“越不着急后果越好。一着急就坏事。”
“嗯，我姐老谋深算。你打算给他回信吗？”
“让他等一等，我现在脑海里全是爸妈的事，没有恋爱的心境。我们的爸妈无依无靠，唯一的希望就在我和你身上。你做得不错，我嘛，很差劲，现在我想弥补。今天晚上我给我们店长打电话。先别让爸知道了。”
“也许爸的救星来了，他没白疼桑桑。”
小桑洗完澡，说要早点睡，就关上了卧室的门。她在电话里同店长寒暄了一番，问了些情况，就直奔主题了。出乎她的意料，店长立刻就答应了。她说有一个守仓库值夜班的工作，工资比较高，需要夜里起来巡视。店里请过很多次人，都干不长久。一来这工作枯燥，二来他们都不愿半夜起来。如果小桑的爸能确定自己可以干得长久，马上可以过来。小桑对店长说，她这就去问她爸，等一会儿就告诉她。
“爸！爸！”小桑激动地跑到客厅里大声喊起来。
她爸正在看电视，一见女儿过来立刻关上电视机。
“有一个工作，是为我们店里守仓库，要值夜班，您干不干？”
“太好了！干！”
“您身体吃得消吗？夜里要起来一次，巡视——”
“没问题！我现在不值夜班还夜里起来呢。我身体好得很！”
小桑的妈妈也过来了，问小桑那边有没有地方住。
“当然有住的地方。等爸赚了钱，我们到蒙城买房子！”
小桑回到卧房里，拿起电话告诉店长说，她爸接受这个工作，很快就同她一块过去。店长说不急，你还在度假呢。小桑说这假我不度了，先解决我爸的问题，老人家因为没有工作可做快憋出病来了。
打完电话回到客厅，二老都眼巴巴地望着小桑。
“说定了，说定了！马上做准备，过两天就和爸回蒙城！”
“你爸要去住的房子，会不会条件很差？”妈妈不放心地问。
“我知道那房子，条件并不差。不过我们一定要买房子，将来我让你俩住我隔壁。对吧，爸？”
“嗯，对。”小桑的爸爸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明天给你爸去买两套新衣服，还有新鞋子。”小桑的妈妈宣布说，“到了那边不能太寒酸，要给我们桑桑撑面子。”
啊，激动！啊，松了一口气！小桑在卧房里做了几个深呼吸，随后想起了黑石。她立刻坐下来给黑石写信。她告诉黑石她没给他回信的原因是因为家里发生了一些变故。现在家里的大问题已经解决了，她已经为自己和她爸爸订好了回蒙城的机票。她回去之后再给他细细地讲述家里发生的事。小桑还对黑石给她写的两封信深表感谢，说他的信里面带给了她最珍贵的信息，让她对生活有了更大的勇气。现在她能顺利地解决家庭里的大问题，也是得益于黑石对她的帮助和影响。这一趟旅行让她明白了很多事情。“我闯进了生活之网，黑石！”她用这句话来结尾。
小桑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关于她爸爸到了那边后会不会适应，关于他会如何与人打交道，关于老年人的营养问题，等等，在她脑海里回旋。她的思路还时不时地转向黑石。每当思路转向黑石，就有一股暖意扑面而来。到底还是最好的朋友啊，难道不是他给了她最大的支撑吗？在这一趟旅行中，她不知不觉地变得有点像黑石了，这也是她对自己满意的地方啊。
半夜里小桑起夜时，听见父母还在房里说悄悄话。他们该有多么兴奋啊。这个突然的转折让他们摆脱了噩梦，开始了对新的生活的憧憬。小桑暗下决心：将来她妈妈到了蒙城后，她一定要努力让她恢复读小说的习惯。
第二天老两口吃完早饭就上街购物去了。小桑一边收拾屋子一边感叹：这一个星期过得多么繁忙，就像一场梦！这三四年，当她一个人在蒙城逍遥快乐之时，父母家里却迎来了一场灾难，而她毫不知情……如果不是她这一次休假探亲，家里说不定就要出大事了。想一想都后怕啊。自己都快三十六岁了，读了那么多的书，怎么行事还像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一样？真差劲！她咬了咬嘴唇。她又想，这件事有一个收获就是，她认识到了黑石的一些特别好的气质。是因为这些气质，仪叔才说黑石这样的人不容易遇到吧。
一会儿庆庆就来了，他送了一只老母鸡过来。小桑告诉庆庆昨晚的事，庆庆听了乐得合不拢嘴。姐弟俩一边做菜一边提高了嗓门聊天，情绪空前高涨。
“这是个好兆头，看来我姐的终身大事也快定下来了。”庆庆突然话锋一转。
“瞎说，迷信！哪有这样联想的。”小桑说。
“傻瓜才会放弃我姐呢，那个人可不傻！”
“他是不傻。我还有点嫌他太聪明了，太聪明的人难相处啊。”
“可不太聪明也不傻的，你又看不上！”
“顺其自然吧。可能很快会有结果，也可能不了了之。”
“姐，你太悲观了。一星期内追两封信来，怎么会不了了之？”
“这个人啊，很难理解的。我在他面前常对自己没有把握。”
“姐想得太多。我不想那么多，你们走了后，我就一门心思等你的好消息。”
“我尽力而为吧。”
老两口到了下午才回来，买了几大包东西，他们说在外面吃了小吃。于是准备的中饭改为了晚饭。庆庆凑到小桑耳边说：“他们好几年没有一块上街了呢。”
快吃晚饭时纯和羊羊也来了。庆庆对羊羊说：“爷爷和姑姑要去南方了。你会不会想他们？”
羊羊跑过去扑到爷爷怀里，大声嚷嚷：“我不要爷爷走！”然后就哭了。
纯只好将羊羊拖到厨房里去了。
庆庆摇摇头，说：“她还不习惯别离这种事。”
小桑的爸爸眼圈也红了，一个劲地叨念：“这小孩，这小孩……”
在餐桌上，一家人的话不多，只是不停地相互劝菜。大家经历了这些天的大动荡之后，虽然现在松了一口气，但那种紧张还没有完全打消。相比之下，只有小桑一个人更放松，更有把握。因为是她带她爸回到她熟悉的蒙城去，那里有她的好朋友，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大难题。
“妈，等我爸安顿好了，您就尽快过来吧。”小桑说。
小桑的妈妈使劲点头，她一激动就说不出话来。
“我等着您去参加我们商场里的读书会呢。爸，我向同事打听过了，您可以去海员俱乐部打门球。很多老年人都在那里买了年票。”小桑又说。
“我们一家三口，以后一休假就往蒙城奔！”庆庆说这话时也含着泪。
吃完了饭，小桑的妈妈又让小桑的爸爸试穿新衣和新鞋给大家看。
“没想到我爸还这么英俊！瞧这身材，店长一定会乐开了花！”小桑说。
小桑拍起手来。老爸沉着地绕房间走了一圈。他身材高大，有点像模特。
“就是来一两个小偷，也会被我爸吓走！”庆庆添油加醋地说。他又叹了口气，接着说：“真想跟你们一块去，看看我爸重新开始工作的样子。”
“别难过，你们以后有的是机会。”小桑安慰弟弟。
这时羊羊过来了，小桑抱住她亲了一下。羊羊迟疑地说：“姑姑……”
“羊羊要说悄悄话给姑姑听吧。”小桑将耳朵凑向小女孩。
“等我们放假了，去南方看爷爷和您。”她用很细小的声音说。
“好！说定了，拉钩！”
小桑终于要携老爸回蒙城了。这一个多星期，他们一家人的情绪像过山车一样。现在终于快要慢慢平和一点了，但她的妈妈和弟弟这边的焦虑还没完全消失。要等到小桑爸爸传回平安无事的消息，他俩才会平静下来。
临动身的前一天夜里，小桑躺在黑暗中向着空中对黑石说了很多话。她万分感激他对于她的无形的帮助，因为正是他的影响阻止了她的性格朝恶劣的方向发展。她至今记得她和黑石在她的院子里的大树下的那次谈话，当时他告诉了她关于他的家庭的变故。他为什么要告诉她那些事？很可能是受到内心涌出的极度的孤独感的驱使吧。仪叔是懂得黑石的，但仪叔毕竟是男人，黑石不好意思在他面前尽情倾诉。那天晚上，他感到自己需要一位异性来听他的倾诉，于是他想起了小桑……但也许那并不是偶然的，而是还包含了一些别的因素？他倾诉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讲完了，就站起来告辞了。多么古怪啊，那时她同他才刚刚重逢不久呢。黑石说过她总在他心里，其实黑石对她来说不也是这样吗？如果黑石不来同她重逢，在蒙城这个大城市里，她和他就会各自像两叶孤舟一样在自己的领域里漂泊。促使他俩重逢的人应该是仪叔。他在仪叔那里偶然得知了老同学的情况，于是就想入非非了。但应该有什么原因阻止了他来找她。他犹豫再三，最后还是鼓起勇气来跟踪她了。这个过程大致如此，他告诉了她一部分，但远不是全部。由于他的特殊的身世给他的训练，黑石的直觉应该是非常好的。所以他对她的看法大概是从未改变过。那么他对她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看法？除了他对她说的那些迷人的话之外，背后还有没有潜台词？是不是某些潜台词导致他对她若即若离？想到这里，小桑立刻打住，在内心责备自己说，又来了，这种猜测是没有意义，也是不应该的。黑石是她的挚友，无时无刻不在帮助和支持她，难道这还不够？他的性格对她有吸引力，是她自己被他吸引嘛。既然受他吸引了，就顺其自然嘛，干吗老掂量？他从前吸引过雀子，雀子不是仍对他赞不绝口吗？所以小桑也应该像雀子一样待他。她在此刻下决心，以后再也不对黑石耍小脾气了，她要尽可能地对他直率，不使任何心计。因为对像黑石这样的人使心计是可耻的。而且她也应该相信黑石不会对她使心计，他的一举一动都是出自他的某些原则，那些原则应该也是很好的。说到底，如果黑石是一位没有原则的人，会对她小桑有这么大的吸引力吗？
“多么好啊，”小桑又说，“我有这样两位好友，他们是我在生活中的保护神。我知道有好几个人在羡慕我：小麻啦，寒马啦，还有雀子……”她又一次沉浸在仪叔和黑石在她心中激起的温情之中。
小桑对于爸爸还是比较有把握的，因为她知道老爸深爱自己。所以对于老爸来说，最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小桑就这样一会儿黑石，一会儿仪叔，一会儿她爸，一直折腾到天亮了才昏昏睡去。但很快又被她妈吵醒了。她一蹦就起来了，一点都不觉得累，反而感到精神抖擞。
在机场入口处，庆庆拉住他爸爸反复地说：“爸，您夜里出去可千万要看清路啊。要用大号手电，遇到情况立刻报警……还有，走路别太快，别去路灯坏了的街道……”
他们的爸爸一直在点头。其实他的心思都到飞机上去了，这是他第一次坐飞机，心里激动不已。小桑的妈妈望着丈夫，好像重新认出了他一样。
两人终于坐进了机舱。
“爸，您这身打扮看起来像换了一个人一样，真精神啊。”
“都是你妈挑选的：衣服，鞋，围巾，帽子。她的品位很高。”
“是啊，我妈的审美力很强，我比她差远了。”
“桑桑也不差，因为是你妈教出来的嘛。”
小桑心满意足地坐在她爸的身边，拉着她爸的大手，像小时候一样将自己的脸颊往那掌心贴去。
“我的闺女，一定要嫁个好男儿。”她爸忽然说，“要最好的。”
“我现在还没对象呢。”
“不能因为年龄大了一点就迁就起来，一定要最好的。”他爸又强调说。
“您放心，爸。桑桑如果找不到很合意的，就不结婚了，一辈子陪着老爸。”
“那也不行，一定要找。我感觉一定有人看上桑桑了。”
“哈，我爸和我弟都挺会预测的。等着瞧吧，很快就会验证的。”
空中小姐来送果汁了。小桑看见她爸像小孩一样抿了一口果汁，咂巴着嘴，不由得乐了。“我的生活同书里面的生活交织了。”她在心里说。
下了飞机，拿到了行李，父女俩一人推着一个箱子去坐机场的班车。
“小桑！”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是黑石在出口处招手呢，小桑立刻感到血涌到了头上。
他跑过来了，穿着上班的衣服。
“这是我的朋友黑石，这是我爸。”小桑介绍说。
小桑的爸爸笑眯眯地看着黑石。
“舒伯伯好！我来帮您推吧。”黑石接过小桑爸爸的推车。
“我没想到黑石会来接我们。”小桑说，心里又一次涌出对黑石的感激之情。
“您在信里告诉了我航班，我就来了。”
“好，好！小伙子身体好，长得也英俊……”小桑的爸爸边说边点头。
“爸……”小桑埋怨地制止她爸。
三人下了班车。他们先到“皇冠”商场放下行李。
店长过来了，故作惊讶地大声说：“小桑的爸真是个美男子啊！”
周围同事都哄笑起来，但小桑的爸爸很镇定。
然后一名同事带他们去那栋安排好了的房子。
房子有两间，后面还有个厨房。以后小桑的爸爸就在这里住，也在这里值班。小桑的爸看着床上全新的用品，十分满意。小桑让她爸先休息，过一会儿她和黑石来叫他一块外出吃饭。
黑石帮小桑提着行李，两人一块走出店门。这时小麻突然追了出来。
“小桑，黑石，我们这星期一定要聚一聚。”她说。
“好啊。”小桑点头同意，“我来通知你们哪一天吧。”
坐在公交车上，小桑对黑石说：“小麻在变，变得稳重了。她成长得真快。”
“我也这样觉得。她是一位非常善良的姑娘。小桑，您家里有变化吗？”
小桑简单地将家里发生的事告诉了黑石。她的叙述很平静，但黑石听了之后显得很激动。当她讲完后，黑石就说：“小桑，您处事的风度是我最欣赏的那一种。我和您都愿意像书里描写的那样行动——您从蒙城到了京城，又进入了另一个生活之网。”
“我们处在一个突飞猛进的时代。”小桑说了这句后神情就有点恍惚。
回到她的院子里，小桑下意识地看了看仪叔家的窗户。
黑石提着箱子，他俩一前一后上楼。走到仪叔家门口，小桑向黑石指了指那张门，黑石微笑着。
小桑进屋后拉开窗帘，小客厅里变得亮堂堂的。
“您家里真干净啊，桌椅上连灰尘都没有。”黑石坐了下来。
“因为我只出去了一个多星期啊。”
黑石站起来要走，小桑拉住了他，她要烧茶给他喝。
“是我弟弟寄来的好茶叶。反正我爸还在睡，不用急。”
于是黑石又坐下来。他看上去十分不安。小桑心里想：“又来了。”
喝着茶，小桑说：“黑石，您不要在意我爸说您的那些话，他们老人爱大惊小怪。”
“恰好相反，我喜欢听舒伯称赞我。我还有点得意呢。”
“真的吗？真的吗？”小桑调皮地望着他。
“当然是真的。”
“那我就要我爸以后多多夸您。”
两人都笑了起来。小桑指了指地板，黑石微笑着。他问小桑要不要邀仪叔一块去吃饭，小桑摆了摆手。
“我担心我爸会尴尬，他现在刚适应了黑石。他今天接受的新事物太多。”
“我真荣幸啊。今天应该我请客，尽地主之谊。”
“好。以后我要经常让您请客，把您吃穷。”
他俩来到值班室的屋里时，小桑的爸爸已经起来了，将新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的。
“我已经去澡堂里洗了澡，热水很热，真痛快！你们店长是个大好人，我想今晚就值班，可她非要让我休息两天，说我需要熟悉情况，添置日用品。”他说。
小桑笑嘻嘻地挽着她爸往街上走。黑石带父女俩去了他最喜欢的餐馆。
在餐桌旁坐好之后，小桑注意到她爸口里在嘀咕什么。
“爸，您在说什么？”
“我在说，我要是早来就好了。我早两年来，很多事都大不一样了。”
“现在来也不迟。因为您是来到桑桑身边了，所以很多事大不一样了。”
“我正是这个意思。唉，我真傻啊，唉。”
小桑一下子就领悟到了她爸话里隐藏的意思，于是脸一下子就红了。
黑石在一旁听着，微笑着。
“你们父女俩在打哑谜，我听不懂。”他连忙声明。
“我一见黑石就觉得同他很熟悉。”小桑的爸转向黑石说。
“爸，您要多夸他。黑石刚才说他最喜欢听您夸他呢。”小桑做了个鬼脸。
“我们要多见面。以后我一见黑石就要夸他，他值得我夸。”
那餐饭吃得很痛快。虽然是家常菜，但做得特别精细。小桑的爸爸夸了又夸，连带着夸黑石能干，考虑事情周全。
刚一吃完饭黑石就说他得先走了，因为要值班。
“这位小伙子同桑桑真般配。你们认识很久了吧？两年？三年？我要早来就好了，说不定我早来你们就已经结婚了。”小桑的爸爸望着黑石的背影说。
小桑微笑不语。她愿意看到她爸变得多话，她也享受着老爸的慈爱。
父女俩一块去超市买了些日用品，然后又一块去值班室。一路上碰见几个小桑的同事，都热情地招呼小桑的爸爸。小桑挽着她爸，看见他脸上的表情很满足，又很为她自豪。小桑休息了一会儿就对她爸说：“我得回我的住处给我妈详细报告情况。您晚上就在店里的食堂吃饭吧，很不错的。如果遇到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
“不会有什么事的。这里方便极了，百年老店，资金雄厚。大家都对我很热情。我看过仓库了，货物多得不得了，我的责任重大啊。”
小桑扑哧一笑，说：“我爸真积极，这么快就对我们店里做了个全面调查。”
小桑回到她的院子，上到三楼，敲了仪叔的门。
“小桑瘦了一点，在爸爸妈妈家里玩得很痛快吧。”仪叔笑盈盈地说。
小桑往那张围椅里一坐下去，突然感觉到了疲倦。
“一言难尽啊，仪叔。”她突然很想倾诉。
“来，先喝茶，这点心不错，吃一点。我听小麻说你和你爸一块回来了，她还说你爸在你的店里找到了保安的工作。这可是大好事。”
“是大好事。可这事的起因却是不太好的事。”
“起因就不要去管它了。现在好，就一切都会好。小桑有点像古代的女英雄了。你们这几位青年，比我们那一代人强多了。真让人欣慰！”
仪叔的话一下就让小桑打消了倾诉的念头，也战胜了疲倦。她挺直了身体，高兴地对仪叔说：“我如果在生活中有点什么进步，都是由于仪叔的影响啊。直到今天，我才慢慢地摸到了门路，知道了要如何样读书，如何样行动。”
“说到读书，我最近又找到了一本好书。你瞧，就是这一本，《×××……》。我已经读了一遍，你先拿去读吧，我另外还买了一本。”
“谢谢仪叔。我在京城时常想起您，我总问自己：如果仪叔遇到这种情况的话，他会如何处理？我将您带在身边，从来没有丢失过。”
小桑说着话目光一闪一闪的。
仪叔笑眯眯地看着她，轻轻地点头。
小桑回到自己家，洗了个澡，喝了杯牛奶，就坐在桌边给妈妈打电话。
“妈，一切都好，我爸已安顿好了，他挺能适应的，对我们店很喜欢，话也多了。”
“啊，真好啊，桑桑。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别对你爸说。你和你爸走了后，我回到空空的家里，忍不住眼泪往下掉。我恨自己太无能，这个年纪了还要拖累桑桑，浪费你的时间和精力……唉，我就哭了一场。”
“妈，您说得太严重了，一切不都挺好的吗？什么叫浪费时间啊，难道我不应该为我爸和您做点什么？我以前对你们不管不问，现在别提多后悔了。妈，我爸这么喜欢这里，您和他很快要团聚了。他呀，说自己应该早来这里，那样就可以给我做媒了，我也就不会单身了。他变得像小孩一样了。”
“是给桑桑写信的那位吗？”小桑的妈妈激动地问。
“是啊。他叫黑石，我爸当他的面夸他，要把他夸上天去了。”
“啊——好！太好了！你爸回归正常了。他本是个热心人。还是桑桑有办法啊。等你爸上几天班适应了，我把家里安顿好就过去。我马上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庆庆。看来桑桑的终身大事也有进展了，我们会要双喜临门了。”
“好像有点进展，不过还不能确定。”
“我不催你，庆庆说要顺其自然呢。”
挂上电话后，小桑终于感到了疲倦。
她睡得很安宁，一直到上午九点才醒来。
黑石刚同小桑父女分手，第二天又来了。他给小桑爸送来一件雨衣，他说是他工作的单位发的，年年发，穿不完。南方多雨，小桑的爸爸外出巡视时用得上。
小桑的爸笑眯眯地盯着黑石看，看得他都不好意思了才问他：“你妈怎么叫你？”
“她叫我小黑，从小叫到现在。”
“那以后我就叫你小黑吧。”
“好。”
黑石刚一走，小桑就说：“小黑是他妈叫的，您叫他黑石不是挺好的吗？”
“可他喜欢我叫他小黑啊。小黑，桑桑，挺相配的。”他乐呵呵地说。
“唉，爸呀爸，真拿您没办法。”
一会儿小桑同事就来捎话，说店长中午要请他们父女吃饭。
“我还什么工作都没干，就这么嘉奖我，实在过意不去啊。”小桑的爸爸说。
“爸，您来店里工作，帮店长解决了大问题呢。”
“真的吗，桑桑？这么好的店长，能为她出力我真高兴。”
小桑将京城家中的信息传达给了她爸。她爸听了后好一会儿没吭声。
后来他告诉小桑说，这两天他都在后悔以前的事。像一场梦醒过来了一样，他想着自己给小桑的妈妈造成的伤害，想得睡不着觉。以后等她来了，他一定要好好待她，让她高高兴兴。
“你妈是这个家里功劳最大的，”他说，“以后我要是再发脾气，你就踢我几脚提醒我。不过现在有工作做，又忙又快乐，就不会发脾气了。”
“我爸成了个拿高薪的了。我们可以在城里买房了。”小桑鼓励他。
“我也这样想啊。到时候，那可是一大家子人。我们仨，还有那个，那个……嘿嘿，我不说了，我就盼着这一天。”
那一天，小麻将小桑和她父亲一块来店里的事告诉了仪叔。但是她没提到黑石也同父女俩在一块。她也不是有意要隐瞒，反正就那么忽略过去了。事后她感到自己做得很好。她不再是那个爱大惊小怪的女孩了，成年妇女就应该这样行事嘛。瞧瞧仪叔，一点都不吃惊，也不打听小桑的爸到他们店工作的事，这就是一种风度。她得好好学习，让自己慢慢变得有教养，能为别人着想。
在奋力读书、钻研文学的这些天里，她同仪叔的关系也有了进展。两人在一块时越来越融洽了。他们谈文学，也谈生活，谈各自的经历，话题越来越多。仪叔以前还没遇到过像小麻这种性格的女孩。他觉得这位姑娘虽然书读得不多，但在情感方面无比通透，她的断断续续的讲述如那些天籁之声，能穿透人的心灵。至于小麻，她对于同仪叔交流无比着迷，她并非投其所好，而是从心底认为仪叔的境界也是她自己的理想境界。她一直想追求这种境界，以前在小桑那里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于是慢慢地跟着小桑走到仪叔这里来了。她在小桑没有觉察的情形之下深深地爱上了仪叔，从第一天起就下定了决心决不放弃。这位从小没有父爱的女孩无师自通地计划好了追求仪叔的步骤，因为她感到仪叔是她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只有同仪叔在一起她才能生活得好，得到她想要的那种幸福。小麻从前交往过好几位青年男子，但她对他们通通不满意，认为不是她想要的那种爱情。那时她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直到坐在仪叔的书房里，倾听了他和小桑讨论文学，她灵魂深处的一扇窗户才被打开了。那就是她想要的！她想要像小桑一样同仪叔长谈，进入那种喜悦幸福的境界。她看到了距离，她知道自己必须付出超常的努力才能接近那种境界。这难不倒她，因为她追求的，就是她最想要的啊。不是连仪叔都认为她有这方面的天赋吗？她现在别无选择了，只能拼命发挥自己的天赋。
转折来得有点突然，发生在小桑去京城期间。
小麻和仪叔在他书房里讨论《××××》这本书的章节，讨论了三个小时，两人都有点头昏脑涨了，然而还意犹未尽。
“我们去酒吧喝一杯红酒吧。”仪叔提议，“然后再回来吃晚饭，我们可以做清蒸鲫鱼。”
“太好了！这种生活像仙境！”
仪叔和小麻走进酒吧时，小麻一眼就发现了坐在吧台边的黑石。她凑在仪叔的耳边悄悄地说：“您瞧，黑石……”
他俩慢慢地朝黑石走去。仪叔拍了拍黑石的肩膀。
“黑石也来这里放松一下自己了啊。”仪叔说。
“嗯。您和小麻也来了，太凑巧了！”黑石的目光亮了一下。
但他的面容却显得很疲倦，这在他是很少有的。
“来，一人一杯红酒。”仪叔对服务生说，“黑石也再喝一杯。”
“我不能再喝了，”黑石摆了摆手，“两杯吧。我再喝就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