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宝生宅邸的客厅犹如深海之底,被寂静所支配。然后下一秒……

“你你你、你说什么!让让让、让我洗把脸重新思考!”

丽子一口气喝光玻璃杯中的香槟,砰的一声将杯子砸在桌上,随后火冒三丈地站起身,向若无其事的管家说道:

“影山!你什么意思?你居然让我洗把脸重新思考?”

“会变得神清气爽哦。特别是在夏天。”

“我已经神清气爽了!”丽子像是在炫耀自己光滑的肌肤一般,指着自己的脸说,“不用你提醒!我每天早上和晚上都会洗脸!”

“您说的洗脸,只是单纯为了美容吧。而我所说的‘洗脸’是为了强调后面的‘重新思考这个问题’,这是个常用句型。”

“我知道!所以我要问问你,这个世界上有哪个管家敢命令大小姐‘洗脸思考’的?”

“不,我并没有命令大小姐,只是在委婉建议您‘先去洗把脸,然后重新思考这个问题,不知您意下如何’,仅此而已……”

“还不是都一样吗?你的话再怎么委婉也改变不了无礼的事实!”

丽子狰狞地爆发道。然而影山的神情却很冷静,他用镇定的语气开口道:

“好了好了,大小姐,请您先冷静一下。”

说完这句话的影山,娴熟地拿起金色酒瓶,向桌子上的空酒杯倒入香槟,劝丽子喝下。

“……”

虽然感觉被糊弄过去,但现在的确不是蛮不讲理地责备管家的时候。

丽子重新坐到沙发上,拿起酒杯再次说起案件。

“山川纯平的证词真有那么重要吗?他确实是被害人在生前最后联系的人。正因如此,他的证词才会令人感兴趣吧,但这又能怎样呢?案件发生在山川与塚本通完电话后。如此一来,他们之间的交流应该和本案没有关系了吧?”

“有很深的关系,”影山断言道,然后冲丽子竖起一根手指,“那么,我想请教一个问题。大小姐您能想象塚本在回家时是以何等姿态走夜路的吗?”

“何等姿态……那个,上面是白色T恤加黑色长袖卫衣,下面是藏蓝色牛仔裤,背着褐色背包,手机贴在耳边……”

“大小姐,您这就大错特错了。如果是这副样子,塚本不可能在记事本上做笔记,因为他一只手拿着手机。”

“嗯,说的也是……”丽子有些动摇,但很快调整好姿态反驳道,“这些笔记也有可能是他在回家后写的。”

“不,恐怕并非如此。大小姐您刚才说到,记事本上的数字是20、21、22,随后23这个数字用斜线胡乱画掉。也就是说,这必定是山川说出日期时,塚本在听电话的同时进行记录才会出现的情况。恐怕是山川在说出23这个数字后,突然改口说‘23号不行……’,听到这句话的塚本便用斜线划掉刚才写下的23。在边听电话边记笔记时经常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如果是在回房间后再做记录的话,是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

“嗯,你这么说的话,确实如此。”

“那么此时就出现一个疑问。塚本在通话的时候,是如何打开记事本用笔在上面做记录的?以大小姐刚才所想的姿势,是不可能做到的。也就是说,在将移动电话当成座机的话筒夹在肩膀与脸颊之间的同时写下笔记,是很难办到的事。难不成他是暂时停在路上,将邮筒之类的东西当成桌子进行记录的吗?不过,如果单手拿着手机,光是打开记事本就很费劲了,写出工整的数字应该也是一件难事。如此思考下去的话就能得出一个结论……”

“我知道了,”丽子微微点头,说出了那个结论,“塚本并没有把手机放在耳边,而是使用了手机的免手提功能。”

“不愧是大小姐,如此明察秋毫。”

影山假惺惺地夸奖丽子。心情大好的丽子继续说道:

“的确,如果要一边走路一边打电话的话,使用免手提功能会更自然些。塚本通过耳机听山川讲话,用耳机附带的麦克风回话。这样的话,就能很轻松打开记事本记录了——但是影山,这又能说明什么呢?就算被害人在回家路上使用免手提功能通话,或者做了其他事,还是和之后发生的案件没有什么关系吧?”

“大小姐没注意到吗?‘免手提’在日语中就是‘空手’的意思。”

“这种事情我当然知道了!空手?”话说回来,在本次案件之中,似乎有人说过这个词。究竟是谁呢?

丽子拼命进行回忆。影山则单方面继续说道:

“话说回来,大小姐。走夜路的塚本一边使用手机的免手提功能,一边用自由的双手记着笔记。想到这里,是不是涌现出了另一个问题?”

“没有,完全没有。”

“没有涌现出来吗……”垂头丧气的影山自己说出了这个疑问,“塚本的记事本放在了背包内侧口袋里。那么他为什么要将记事本收进那种地方呢?”

“我不太清楚你的意思。背包内侧口袋本就是用来放记事本和笔记本的吧。将记事本放在那里,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吧?”

“不是大惊小怪,而是不合常理。刚用完的记事本,将其随手放进卫衣或是裤子的口袋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要特意将其收进背包里,您不觉得这样做很麻烦吗?”

“这个嘛……”

“从背包中取出记事本时,也需要进行同样的步骤……”

“这说明不了什么吧?说不定记事本原来就放在衣服口袋里。”

“这样的话,用完的记事本应该也被放在衣服口袋里。但实际上,记事本被收进了背包里。这是为什么呢?”

“这我就不清楚了……”

“重点在于塚本从公交车上下来后就主动给山川打去电话。傍晚之后的公交车上应该有很多下班的白领,车内肯定很挤……”

“嗯,实际上塚本好像也在电话中抱怨了这件事情。”

“那么请问,假设大小姐背着大背包乘坐晚高峰的公交车,您会如何处理这个碍事的背包呢?”

“如何处理……这么碍事的背包肯定会交给你拿啊!这还用说吗?”

影山沉默下来,紧接着叹了口气,“原来如此。如果是大小姐的话,的确会这么做——但是,大小姐!”

影山少有地加重语气,用冰冷的视线打量着坐在沙发上的丽子。

“塚本可没有帮忙提重物的随叫随到的随从。我想问的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会怎么处理自己的背包呢?”

“我知……我知道了,不要摆出这么可怕的表情,真是的……”丽子慌忙从沙发上挺直腰杆,说出脑海里浮现的答案,“我记起来了,在拥挤的电车或是公交车里,要把背包抱在自己胸前。我记得这是平民的礼仪吧?”

“大小姐,这也是有钱人的礼仪!”影山纠正了丽子的说法后,继续说道,“是的,塚本在公交车里必定是将背包抱在自己胸前。下车后,大概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他在这个姿势下,给山川打了电话。”

“用了免手提功能对吧。的确,如果是这种姿势,他可以轻松地从背包内侧的口袋里拿出或者放回记事本,手机也能放进去……原来如此。”

影山的推理让丽子大开眼界。起初丽子想象的被害人是背着褐色背包,一手拿着手机走在夜路上的样子。可经过影山的指点后,丽子脑海中的被害人形象有了大幅度修正。塚本佑树将大背包抱在胸前,使用手机的免手提功能,空手走在夜路中——嗯?!

“胸前背着大背包,还空着手……塚本就是以这副模样走回公寓的吧?然后这个样子回到家。也就是说……”

“是的。在对此一无所知的目击者眼中,这就是一个圆肚子的男性空手进入公寓大门——肯定就是这番景象。”

“啊、啊?那也就是说……”丽子不禁从沙发上站起来,向影山确认道,“冈部浩辅目击到的那个‘胖子’,就是塚本祐树!”

“大小姐说得没错,”影山恭敬地行了一礼,用自信的口吻断言道,“他看到的并不是嫌疑人的身影,而是被害人的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