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祭警部与丽子交流了再会的喜悦——虽然这个交流只是风祭警部单方面的交流。紧接着,他进入了案发现场,指挥起搜查工作。在国枝雅文的尸体被搬出房间以后,风祭警部再一次请尸体的第一发现人竹村惠子回到了这个房间。这个穿着黄色围裙的中年家政妇就是竹村惠子,她站在刑警的面前,讲述起她发现尸体的经过。

“今天下午家里总共有五个人。首先是作为家政妇的我,然后是雅文先生和圭介先生两兄弟,还有久枝夫人。最后一个人是圭介先生的朋友,是一个叫木村的男性,他在傍晚的时候来访过这里。是的,老爷不在这个房子里。其实他身体不太好,已经在医院疗养很长一段时间了。”

看来那个传言是真的,国枝芳郎先生的身体状况不是很理想。

“今天是星期六,雅文先生一直在家里。但是下午三点左右,他说工作还没完成,就回了自己的房间。对的,他经常这样。我和太太很少进他房间,怕打扰他工作。我想圭介先生应该也和我们一样。”

也就是说下午三点以后,雅文一个人待在房间。但是没有任何人能证明这件事。丽子暗自将这条信息记在了心里,继续听家政妇的讲述。

“下午五点左右,一位叫木村和树的先生来到了家里。听说他是圭介先生大学时代的友人,与圭介先生有很长时间的交情。之后圭介先生带着木村先生参观了整个屋子。屋子里摆满了古董、工艺品这类贵重的艺术品,能与一般的美术馆媲美,像一楼的门厅区域和二楼的走廊都是这样。估计圭介先生是想向朋友展示这些艺术品吧。这段时间我在准备晚餐的食材。夫人也说难得有朋友造访,就与我一同在厨房准备晚餐。晚上六点半,开始晚餐的时候,我们与木村先生都在一楼的餐厅。这时外面的天都已经黑透了。”

据若宫刑警所说,雅文的尸体是晚上七点的时候发现的。丽子心里暗暗想着,仔细地听了下去。

“太太和圭介先生、木村先生坐在餐桌旁,我在一旁布菜。雅文先生在二楼一直没下来。我和太太对此都不觉得奇怪。雅文先生只要开始工作,就会在房间里待上好几个小时,甚至忘记吃饭的时间。之前这种事情也发生过。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家里来了客人,他不太愿意与客人同桌进餐。但是距离开饭已经过了三十分钟,雅文先生还是没有下来,太太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命令我上楼问问雅文先生晚餐准备如何处理。我也觉得应该询问一下雅文先生的意愿,所以立刻前往了二楼,来到雅文先生的房间。我敲了敲房间门。”

这时,风祭警部也一脸紧张地看着家政妇,等着她后面的话。估计连他也觉得不能这时候插话,打断她的陈述。

“但是门内没有传来任何声音。我猜雅文先生可能是去方便了,所以还前往二楼的厕所确认了一下,但是厕所里并没有人。所以我又一次回到雅文先生的房间前,敲了敲门。但是里面还是没有传来任何声音。我觉得十分奇怪,就回到一楼的餐厅,向太太汇报了这件事。太太也觉得十分奇怪,便亲自前往二楼。太太敲了好几次门,最后打开了房门。是的,房门没有上锁。太太刚一转动门把手,门就打开了。房间里一片黑暗,一点声音都没有。在房间中央,好像有一个黑影在晃动。当时我们还不知道这就是雅文先生的尸体。然后,我们终于发现那是雅文先生上吊自杀的尸体……太太在看到尸体的那一刻瘫坐在了地上,就连我也发出尖叫。”

竹村惠子讲述完自己的经历,仿佛回想起了当时的情景,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然而风祭警部向这位家政妇提出的问题,只有一个——

“关于雅文先生自杀的理由,你有头绪吗?”

只有这一个问题。

对于这个问题,竹村惠子的回答也十分简单明了:“不,我也不知道雅文先生为什么自杀。”

竹村惠子离开房间后,风祭警部的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容。他说出的话也仿佛二流电影里反派角色的台词一般:“哼哼哼,看来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

丽子在一旁明确地否定道:“警部,你这样不行。你不能以此为乐。”警部并没有将丽子的话放在心上,接着讲述起自己的推理。

“从尸体的情况来看,存在自杀与他杀这两种可能性。但是在这个房间里,没有发现任何类似于遗书的东西,根据证人的供述,雅文先生好像也没有自杀的理由。下午三点的时候,雅文先生进入了自己的房间。下午七点,他的尸体被发现了。这四个小时里,很有可能是某个凶手进入了雅文先生的房间,以某种方式杀害了雅文先生,然后将尸体以某种方式挂在了天花板上,并将现场伪装成自杀的样子。这么想来,这是一起伪装成自杀的杀人案件,对吧,宝生君?”

“是吗!以某种方式杀害?以某种方式挂在天花板上?”

尽管风祭警部的推理十分牵强,但就存在他杀的可能性这一点,丽子十分赞同他的想法,所以她并不打算反驳他。但是看着身边这个认真倾听上司推理的后辈,丽子非常想告诉她:爱里,你不用记笔记的,他刚刚说的这些事情大家都想得到。

“警部,我们之后该做什么?我们目前只听了家政妇的供述。”

“别担心,我已经想好下一个要传唤的人了。”

警部直截了当地说出了他的名字。

“他就是与雅文先生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国枝圭介先生。圭介先生是久枝夫人与她前夫的孩子,虽然是芳郎先生的儿子,但是与芳郎先生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因此,芳郎先生在考虑继承人时会更倾向于选择自己的亲生儿子雅文先生。这个弟弟是否会因此对自己的哥哥产生杀意呢……对,这个可能性很大……”

警部摆出一副了如指掌的样子,充分地发挥着他的想象力。听完他的话,若宫刑警的表情充满了惊讶。

“风祭警部,您也这么清楚这些有钱人的私生活啊!”

“嗯?我清楚这些有钱人的私生活?不不不,你弄错了一点。不是我清楚‘这些’有钱人,而是我就是‘这些’有钱人中的一员。若宫小姐,难道你没听说过‘风祭汽车’?”

“不就是‘风祭汽车’嘛,我知道的!”若宫摆出一副不要把我当傻子看的表情,以十分自信的语气说道,“就是那个‘外表光鲜亮丽,性能勉勉强强’的大众汽车制造商嘛!”

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场内落针可闻。

爱、爱里,你刚刚说的话……

爱里天真无邪的发言让丽子浑身发抖。在场的男性刑警咳嗽了一声,不忍直视般转过身去。站在房间门口的穿着制服的警官装出一副有人在外传唤的样子,匆忙逃离了现场。处于旋涡中心的风祭警部起初还能维持脸上的笑容,在若宫刑警说完最后一个音节后,他仿佛戴上了能面面具一般,表情十分复杂。丽子也是第一次看到警部摆出这副表情,但是现在这个场合并不允许她欣赏风祭警部的表演。

丽子拉着后辈刑警的袖子,强行将她带到了房间角落。丽子小声地提醒她:“爱里,不,若宫,你不能这么说的!你怎么能把真话说出来呢!”

“哈?”

若宫刑警好像还是没有理解。

“警部就是那个因‘性能勉勉强强’而闻名的‘风祭汽车’的创始人的儿子。所以不能说‘性能勉勉强强’。他本人好像也很在意‘大众’汽车制造商这个说法,所以不能在他面前提这些词!”

“宝生君,我听到了哦,你说的那些不能提的词!”

丽子身后传来了风祭警部不高兴的声音。她应声转过头看去,发现风祭警部正双手抱胸,一脸不满地站在那儿。对此,丽子只能报以苦笑。庆幸的是,警部的“吹牛大会”也因若宫刑警一针见血的评论而宣告结束。

“算了,”警部暂时将自己炫富的心情搁置在一边,将注意力放在了案件上,“总之,因雅文先生的死亡而获利的人,我们应该首先考虑。谁会因为雅文先生的死亡而获利呢?当然是与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圭介先生。雅文先生死后,万一在医院疗养的芳郎先生出了什么事的话,圭介先生就能顺理成章地成为国枝家的继承人。事不宜迟,现在就把国枝圭介先生请过来吧。”

“好嘞!”若宫刑警应了一声,精神奕奕地离开了房间。

看到这一幕,丽子终于松了一口气。

传说中的国枝圭介终于出现在了刑警面前。他穿着灰色的运动衣和米色的休闲裤,刘海很长,看着像是有些轻浮的风流公子。他比雅文小一岁,今年三十四岁,没有结婚。他也在“国枝物产”工作,担任总务部长。尽管在旁人眼里看来,不到三十五岁就已经担任部长这一职位的他,是值得称赞的优秀青年,但一想到只大他一岁的雅文已经是董事会的董事,圭介的成绩便有些不够看了。这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之间存在的差别待遇,也可见一斑。

面对圭介,风祭警部没有任何铺垫,开门见山地询问道:“我就直截了当地问了,圭介先生,今天下午三点至七点,你在哪里,做了些什么事情?”

丽子懊恼地以手托头。警部,这也太直截了当了吧!

听了警部的话后,圭介明显露出了不快的表情,对警部摆出了对抗的姿态。这也在情理之中。

“刑警先生,您一开口就想讨论我的不在场证明吗?我懂了,您在怀疑我杀了哥哥以后,又将其伪装成他自杀的样子,是吗?”

“不不不不,我没有这么想过,真的,一点都没有。”

“您就不要再撒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谎了!您肯定是在怀疑我,觉得我是嫌疑人!”

“啊……我的确这么想过,”警部爽快地承认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圭介,“所以,下午三点到七点之间,你是否有不在场证明?”

圭介叹了一口气,耸了耸肩,不情不愿地回答道:“下午三点到五点之间,我在自己的房间,所以没有不在场证明。但是,五点以后,我大学时代的朋友来我家了,是个叫木村和树的男性。他好像对美术品、工艺品这一类东西挺感兴趣的,所以我就邀请他来我家参观。我跟他约的时间是下午五点,他也正好在下午五点的时候来到了我家。这之后,我就一边带着他参观,一边向他介绍家里的这些美术品……差不多花了一个半小时吧,下午六点半以后……”

“晚餐是吧!”

风祭警部突然开口打断了他,警部贴近圭介,死死地瞪着他。

“接着又过了半个小时,也就是晚上七点,家政妇小姐和久枝太太在这个房间发现了雅文先生的尸体!”

“是,是的。”圭介仿佛被警官气势汹汹的态度吓到了一般,不停地点头。

丽子不由得摇起了头。警部,这些话你怎么就自己说出来了呢?要让圭介开口说出来,才是调查不在场证明的合规流程呀!

看着皱起眉头的丽子,若宫刑警担心地问道:“前辈,没事吧?你的脸色看上去很差。”

风祭警部丝毫不在意丽子与若宫刑警的互动,自说自话地推理起来。

“圭介先生,下午五点以后你与朋友在一起,的确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但是下午三点到五点之间,你没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对吧。那么这段时间内你完全可以进入雅文先生的房间,将其杀害。之后,你也有足够的时间将他的遗体悬挂在空中。”

“这是不可能的!”还没听完警部的推理,圭介就大声打断了他的话,“刑警先生,您的推理是不成立的!因为我哥哥去世的时间不是下午三点到五点之间,而是六点以后!”

“啊?”听到这个出乎意料的新信息,警部惊掉下巴。“六点以后?”

丽子也惊讶地与若宫刑警对视了一眼。不能再放任警部问下去了,丽子开口问道:“圭介先生,您的话是什么意思?为何您能断言雅文先生是在六点以后死亡的呢?”

“其实六点前后,我和木村一起去过哥哥的房间,因为我想介绍木村给哥哥认识。我敲了门,里面没声音,所以觉得不对劲,就打开门看了一眼。我打开哥哥的房门怎么了?我跟他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他也是我哥哥。”

“嗯……嗯嗯。那么雅文先生在房间里做什么?”

“他不在房间里,房间里空无一人。”

“那个时候!”风祭警部突然大声插嘴道,“那个时候,天花板上有没有垂下一个摇摇晃晃的巨大黑影?”

警部大概是想委婉地询问上吊的尸体当时是否已经存在,但是他的说法一点都不委婉。丽子无言以对,圭介也愕然地回答道。

“肯定没有啊。要是有的话,我们早就在那个时候就报警了。”

“你说得对,我们也是这么想的,”丽子试图从碍事的警部那儿夺回提问的主导权,“那么能麻烦您告诉我们房间当时的样子吗?请尽量详细一些。”

“啊,详细啊……”圭介挠着头,在这间已经没有雅文尸体的房间里用手比画,“我记得是跟现在没有区别的。要说有哪里不一样,可能是那时临近夕阳下山,房间有点暗。透过玻璃窗,能清晰地看到远处的落日。”

圭介指向两扇齐腰高的窗户中的一扇,也就是放着书桌的那扇窗户。

“就是这扇朝西的窗户。现在天色暗了,只能看到街上的灯光,但是在白天能看到远处的富士山,毕竟这套房子建在高地上。傍晚的时候,能看到夕阳渐渐落入富士山里。现在这个季节,日落时间大概是六点多一点。所以我才说,哥哥被杀害的时候——不,其实我觉得他不是被杀害的,而是自杀。总之,他的尸体被悬挂起来的时间在六点以后。如果是六点以前的话,我们两个早在那时就能发现。”

圭介解释完,像是怕被刑警继续追问一般,又加了一句。

“刑警先生,如果你们觉得我在说谎的话,可以去找木村问问。”

国枝圭介信心十足地解释完自己的不在场证明后,意气风发地离开了现场。

留在现场的风祭警部因羞耻而涨红了脸,再一次向若宫刑警下了命令:“既然他这么说,那就看看木村是怎么说的!你把这个叫木村和树的男人带过来!”

“好嘞!”

“回答的时候不要说‘好嘞’,要说‘好的’!”警部化尴尬为愤怒,将怒火发泄在新来的刑警身上。若宫刑警听到警部的高声斥责,跑着离开了房间。丽子一边安慰警部“不要生气了”,一边在心中苦笑。警部,你这样很小孩子气知道吗?哪怕自己推理错了,也没必要发这么大火呀!

就在这个时候,穿着笔挺西装的男子出现在了刑警面前。他就是木村和树,与圭介一样都是三十四岁在邻市立川市的银行工作。

木村一脸平淡地回答着刑警的问话。他对今天傍晚发生的事情的描述,与家政妇和圭介所说的完全一致。木村和树于下午五点到访国枝家,此后的一个半小时里,他在圭介的介绍下参观了这套房子里摆设的美术品。

“晚上六点半,我接受了他们的招待,在餐厅吃了晚餐——”

听着木村流畅的回答,风祭警部越来越烦躁。他刚回答完毕,风祭警部迫不及待地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在参观美术品的过程中,你也来过雅文先生的房间——也就是现在我们所在的这个房间,对吧?”

“是的,我参观过,和圭介一起。”

“当时这个房间是怎么样的?”

“啊,要说怎么样啊……”他重新打量起雅文的房间,似乎想从中找到一些能唤醒记忆的线索。过了一会儿,他才缓慢地开口说道:“毕竟当时夕阳西下,说实话,那时房间有点暗,细节部分我实在不清楚。我唯一能确定的是,当时房间里还没有上吊的尸体。房间里空无一人。”

“窗户呢?从窗户里看到什么了吗?”

“嗯,窗户啊。我记得,床旁边的窗户那儿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是书桌旁的窗户,透过玻璃能看到夕阳一点点地落入山中,还看到了南武线的列车……”

“富士山呢?你从这个窗户望出去的时候看到富士山了吗?”

“啊?那就是富士山吗?也是,这里毕竟是看富士山的好地方。是的,夕阳被山脊一点点侵蚀,我清楚地记得这个风景。虽然我不记得具体时间,但是临近日落,应该是六点多。这么说来,圭介哥哥的去世时间,应该是六点到七点之间。那就好,那段时间我正和圭介,还有圭介的母亲待在一起,有不在场证明,是吧,刑警先生?”

木村和树一脸单纯地问道。

然而风祭警部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喉咙里发出呻吟,仿佛陷入了思考。风祭警部的拳头小幅度地颤抖着,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安。

最后一个传唤的人是圭介的亲生母亲,国枝久枝太太。她的证言与家政妇以及圭介的证言大致相同,没有什么特殊的信息。因此,风祭警部帅气的脸庞上写满了“无聊”二字,将提问证人的工作扔给了部下。丽子迫于无奈接过了这个任务,一番询问后,她总结道:“也就是说,在吃晚饭的时候,圭介先生一直与您,还有木村和树先生在一起,对吗?”

“是的,是这样的,”久枝太太点头道,语毕她又抬起头说道,“当然,除了他去厕所的时候。”

“圭介先生去厕所了吗?在吃饭的时候?”

“不,是在饭前,他说想去趟厕所,就离开了餐厅。差不多五分钟左右,他就回来了。在那之后,他就一直与我和木村先生待在一起。刑警先生们莫非是在怀疑我儿子?雅文不是上吊自杀的,您是这么看的吗?”

“不,关于这点,我无可奉告……”丽子敷衍地回答后又问道,“请问关于雅文先生自杀的理由,您有什么头绪吗?”

“我怎么会知道……”久枝太太说到一半,仿佛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能这样回答一般,又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说法,“但是我想谁都会有烦恼的时候,哪怕是生活在一起的家人可能也不清楚。或许他身上发生了些什么吧。”她之所以选择这个说法,是为了给刑警留下“雅文有可能自杀”的印象,这样说对于自己的亲生儿子更有利,丽子在心中这么想。

至此,案件相关人物的传讯便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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