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件的开端

大埘从来不过圣诞节。不是因为过于聪明,看穿了圣诞节的真面目,也不是因为对舶来的风俗不感兴趣。父母也没有加入排他性很强的宗教。追究原因,可能是大埘对圣诞节没有什么特别的概念吧。

实际上,大埘是在小学一年级的冬天,才知道这个白胡子老人的存在的。契机是住在山坡上的大房子里的同学向他炫耀了一块神秘外国人送的手表。

“就是那个坐着飞行雪橇的大胡子老爷爷。他会从烟囱里把礼物扔进家里,你真的不知道吗?”

大埘原以为是对方在开玩笑,但其他同学也都认识那个外国老人,所以大埘不得不承认是自己少见多怪了。

长大后的大埘,才明白妈妈没有教他过圣诞节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大埘的爸爸是个杂工,在他三岁时被出轨对象的老公割破喉咙而死。之后,母亲一边打工,一边替老爸还债,一边抚养他长大。

生活如此艰辛了,如果大埘还缠着妈妈要蛋糕和玩具,想必妈妈早晚会奔溃吧。

对于会送礼物的老人的存在,大埘虽然好奇,但并不羡慕。因为他有邦夫叔叔。

邦夫叔叔是个不可思议的人。每天都会不请自来,跑到大埘居住的社区,说“来帮我干活吧”,把他拉出来,让他坐在野马轿车的副驾驶座上。然后去百货公司买玩具,去游乐园和动物园玩,去餐厅吃美味的食物。嘴上说是工作,但只是偶尔拿出相机给行人拍照,看不出大叔在工作。

大埘很喜欢邦夫叔叔,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对其的身份也产生了疑问。大部分的大人都是通过勤勤恳恳工作来赚钱,但是邦夫大叔却只是大手大脚的花钱,完全没有赚钱的样子。

大埘问母亲邦夫叔叔是做什么工作的,她总是说“啊”“很多事情”。

邦夫叔叔到底是什么人?小学三年级的冬天,无法忍受这种疑问的大埘,在隔壁敦上的剧场看完电影回家的路上,在野马的副驾驶座上向邦夫提出了疑问。

“是我的工作吗?”邦夫一脸惊讶地坐直了身子,但很快又恢复了姿势,脸上浮现出自信的笑容,“我是侦探。”

大埘知道这句话后,每天都趁老妈不在家时,偷偷跑去图书馆借阅侦探小说。话虽如此,大部分作品都不怎么有趣。因为他知道侦探最终总会解决案件的。

大埘只喜欢看《福尔摩斯最后一案》、《莱恩最后一案》、《特伦特最后一案》等不知道结局会发生什么的“最后一案”。

“叔叔,你也在收集线索,找出凶手,揭露不在场证明吗?”

大埘不自觉地拉了拉安全带,邦夫大叔有点吞吞吐吐,摇了摇头。

“那是故事中的侦探,现实中的侦探是不会做这种事的。”

“那么,谁会揭露不在场证明呢?”

“现实中很少有这样的案件,就算有,一般也会由警察来调查。”

“那么邦夫叔叔呢?”

“我的工作,就是偷偷追查出轨的人,扣押证据。”

大埘不解。

“出轨?”

“那是不好的事情。”

“抓做坏事的人的不是警察吗?”

“坏事有两种,一种是做了不该做的事,一种是被发现了不该做的事。警察会抓做了不该做的事的人,我只会发现做了不该做的事的人。如果说警察玩的是捉坏蛋,那我玩的就是捉迷藏。”

大埘感到很惊讶,原来叔叔是捉迷藏的鬼。

“你觉得鬼在捉迷藏中获胜的诀窍是什么?”

大叔透过后视镜看看大埘,得意地笑了笑。

“……仔细找?”

“不对,是鬼不会被发现。目标为了不被鬼发现而时刻绷紧神经,但一旦发现没有鬼就会露出尾巴。所以我才会融入这个城市。在酒吧里成为热情奔放的单身男子,在高雅的餐厅里成为刚和恋人交往不久的青涩青年,在游乐园和动物园里成为带着外甥的温柔大叔。”

“你是说在演戏?”

“不是,每一个都是真实的我,但我会从中挑选适合舞台的。我真心享受和你在一起的假日,这会让目标放松警惕,产生空隙,最终成为我的报酬。这个工作就是这样的。”

大埘十分感激。

原来奢侈的事情也可以变成金钱。多么了不起的工作啊。大埘决定长大后当侦探。

那天,在鸠宗社区门口和大埘分手两个小时后,邦夫叔叔去世了。他在旅馆入口,拍摄出轨照片时被流氓发现,在小巷遭到了暴力殴打……那是邦夫叔叔的“最后一件委托”。

“心脏病发作了。可能是生活太奢侈了,遭了报应吧。”

大概是担心深受叔叔喜爱的儿子吧。妈妈每天都撒这样的谎。

如果知道真相的话,大埘对侦探的憧憬或许会烟消云散吧。

大埘是在成为侦探之后才知道邦夫叔叔去世的真相的。从高中毕业后,他开始在西新宿的侦探事务所打工。

工作比预期的要无聊。跟踪和调查的都是前辈职员,大埘的工作就是制作报告书和伪造委任状。这样下去,无论到什么时候都不可能像邦夫叔叔那样。

大埘花了三年时间,积累了最低限度的经验和开业资金,于1973年十一月,在中野站步行十五分钟的地方开了一家侦探事务所。

凭借着耐心和细致的调查,侦探事务所出乎意料地运转了起来,并获得了顾客的一致好评,很多怀疑不伦和劈腿的男女都跑来找大埘进行咨询。

“之前拜托的侦探完全没抓住他的尾巴,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很多客人都这么说,但大埘只是听从邦夫叔叔的说法。融入城市,让目标放松警惕,仅此而已。

开业一年半后,1975年的春天。

大埘刚从办公室的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电话铃就响了。

时间已经过了晚上九点。营业时间已经结束了。大埘点上烟,等呼叫结束,可抽完了两根烟,铃声还响个不停。大埘不爽的拿起听筒。

“有件事想求你。”

是女人的声音。声音像中学生般天真,语气却很坦荡。

“要商量的话,明天上午……”

“能雇我吗?”

大埘立刻觉得是恶作剧。他不记得有发布过招聘广告。这肯定是哪个小鬼在玩捉弄大人的把戏。

“别再打过来了。”

“请等一下。”女人的声音格外恳切。“我不需要工资,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能雇用我。”

到底在说什么呢?

“其实,我正在一楼一家叫白苹果的咖啡店打电话,请听我说,我等着你。”

大埘回过神来,电话已经挂断了。

是欺诈还是强买强卖,要不然就是美女骗局吧。有些人会使用奇怪的手段。

大埘又叼了一根烟,靠近打火机时手突然停了下来。如果是邦夫叔叔会怎么做呢?

虽说有伪装跟踪的目的,但大叔每天都平等地对待每一个人,听取拙劣的言辞。即使孩子们找他商量,他也不会无视的。

大埘把烟放回烟盒里,离开事务所。下了楼梯,走向一楼的咖啡店。

后来回想起来,这个判断是大错特错的。

打开具有古典风格的店门。昏暗的楼层里响起了凉爽的门铃。

只有一个客人。

“一直在等你。”

这就是大埘与理子的相遇。

2

长得像几年前向机动队投掷火焰瓶的犯人般的眼镜男,捂着嘴,弓着背走出走廊。

一不留神就差点被他发现了,大埘缩了缩身子,躲进了走廊的阴影里。

等脚步声走过后,大埘慌慌张张地爬上楼梯。确认201室的门上了锁后,把两根铁丝插进钥匙孔,用右手的铁丝提起里面的大头针,用左手的铁丝转动锁芯。嘎。他迅速拧开门把手,走进房间。

预想中满身苍蝇和蛆的女大学生散发着腐臭味的尸体并未出现,房间里没有人。

大埘靠在门上,松了口气。

11月6日从美国回国,7日恢复工作。离开日本前,理子这样说过。但是直到今天——10日为止,她都没有出现在事务所。

虽然有森理理子解决案件的能力非常出众,但说到底,她只是个学生。别是因为侦探事务所的工作,让她陷入某种危险之中,于是大埘准备溜进理子的宿舍一探究竟。

门下面的信箱里堆积着学生团体的传单和公共费用的账单。预付的钱大概够用两个星期吧。理子平时穿的运动鞋也不见了,她好像外出后就一直没回日本。

脱下靴子走进房间。六叠的房间被整理得井井有条。既没有被破坏的痕迹,也没有收拾行李准备跑路的样子。

书架上塞满了厚厚的专业书籍。神、佛、灵魂、宗教,这些对大埘来说都很陌生。书架的最里面有一本封面明显不同的书。拿出来一看,封面正中央画着一个人的剪影,大脑像太阳一样闪闪发光。书名是《超能力会说谎》。

作者乔迪·兰迪是一位以批判伪科学而闻名的美国精神科医生。大埘曾见过他以“伪科学侦探”的身份作为日本电视节目的嘉宾,揭露自称通灵者的诡计。这类书不太适合东大学生的书架,难道这也是理子的研究对象吗?

大埘正要把书放回书架,突然发现搁在顶板上的一个包裹。印着英文报纸的包装纸里似乎包着什么东西。是送给恋人的礼物吗?大埘犹豫着要不要打开看看,但一想到打开后就没办法恢复原状,只好作罢。

里面当然不可能藏有炸弹。

检查一番无果后,大埘准备下楼,心想:果然是自己杞人忧天了。理子可能延缓了回国时间吧,这会可能正在好好享受纽约之行呢。

大埘一边安慰自己一边打开了房门,就在此时,一个年轻男人突然冒了出来。

“啊,你好。”

男人低着头打招呼——是几分钟前从走廊里走出来的那个长得像擅长扔火焰瓶的男人。

“你在干什么?”

大埘立刻抓住男人的手臂。

“刚才走廊上的也是你吧?你是在偷看吗?”

大埘叫道。

男子则红着脸,窘迫的解释起来,“不是的,这里是有森理理子的房间吧?我是她研究室的朋友。”

男子一五一十地说出了来历。

“正常的朋友是不会在朋友房间外面偷偷摸摸徘徊的。”

“我只是观察了一下情况。哥哥,你在理子的房间里做什么?”

“跟你没关系。”

“莫非是百津商人?”

说完,男人慌乱的移开了脸。

百津商事是一家自称搞投资的公司,三年半前曾因涉嫌诈骗而成为新闻热点。百津商事以在苏联东部卢切戈尔斯克修建鳕鱼肝工厂为由,以高利率分红为饵,向老年人募集了200亿日元资金,不久后《东京日日新闻》报道该工厂在当地根本不存在的消息,至此,百津商事诈骗一事才被揭露。后来,百津商事社长百津一男被逮捕,被判处两年有期徒刑。

这家公司和理子有着不浅的渊源。有森理理子的母亲也是该起事件的受害者。不过,一个研究室的朋友,怎么会知道她的过去呢?

“你为什么认为我是百津商事的人?”

男人突然沉默了。好像是为刚才说漏了嘴而懊悔。

“你不是一直追着理子跑的变态吗?”

“不是的。”

男人像搁浅的鱼一样大口喘着气,从钱包里掏出学生证,上面写着东京大学文学部的宇野福太郎。

“东大又怎么样?即使进了东大,笨蛋就是笨蛋,变态就是变态。文学部的宇野君擅自潜入女生的房间,我要不要投稿给大学社刊呢?”

宇野慌忙收回学生证,满脸尴尬的挠头。

“十月末的星期五,是二十七日吧。我去电影院看电影。我喜欢看间谍电影,于是去了有乐町的朱雀剧场看了《007女王密使》和《死的是他们》两部电影。从剧场出来的时候,我看到理子走进了一家叫旅鼠的洋食屋,她和一个长得很秀气的男人在一起。当时我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谁,后来才发现他是以前经常在电视上露面的百津商事的社长。”

大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理子和百津一男搞在一起,这可能吗?

“我很好奇为什么理子会和那样的男人见面,你不觉得奇怪吗?理子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总之越想我就越担心。”

之前看了间谍电影肯定也有影响。

“对她本人这么说不就行了吗?”

“我也是这么打算的,可是理子从上周开始就没有来过学校了。我也想过报警,但要是理子被坏蛋抓走了就麻烦了。”

这个男人肯定是爱钻牛角尖,但他对百津商事的担心也不能说没有道理。

理子是被百津商事破坏了人生的受害者之一。她肯定很憎恨百津一男吧,很难想象会和仇敌一起去吃午饭。难道有什么把柄被那个男人抓住了?

“你们在同一个研究室,说明你和理子学的东西也差不多吧?”

“嗯,是啊。”

“哥伦比亚大学不是有美国宗教学会的年会吗?你没想过去吗?”

宇野眨了眨眼,一脸茫然。

“那是不可能的。应该说,像我们这样的本科生是不会去参加海外学术会议的。先打好基础,才能通过考试。”

虽然大埘早有预感,但听到宇野这样说,还是有些震惊。

有森理理子果然在说谎。

“行了,我不投稿了,你赶紧回家吧。”

宇野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上下打量了一翻大埘,然后弯了弯腰匆匆忙忙走下了楼梯。

理子的身上发生了什么。她与百津一男见面后,就行踪不明。大埘不由得开始担心起来。按照常理来说,大埘应该尽量避免去窥探雇员的隐私,如果仅仅因为一个疑点,就去探究当事人想要隐藏的秘密,未免太过分了。就算理子遇到了麻烦,大埘也没有非帮不可的理由。

虽然脑子里是这么想的,但大埘却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就此放手。

大埘离开理子的宿舍楼,走进烟草店前的公用电话亭。拿起电话,拨通了一电话号码。

“是我,有事跟你商量。”

虽然向这个男人寻求帮助让大埘很不爽,可是此刻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哦,真少见。”

从小学就开始的孽缘——乃木野蒜的笑容依然历历在目。

****

“请雇我吧。”

有理子深深地鞠了一躬。1975年春天。大埘当时还是普通的侦探,而理子刚来东京上大一。

“我想摧毁圆内神道。”

不管是诈骗、强买强卖还是美人计,理子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说起圆内神道,是最近几年在全国不断增加支部的古神道系新兴宗教。据说总部只设在福岛县南会津郡的蒲生岳,由创始人圆内龙泉控制。

“是被教主杀死了父母吗?”

“要是那样就好了。”

理子抓起戴在手腕上的念珠,开始讲述自己的身世。

有森理理子出生于福岛县会津若松市。她的父亲是奥州探题出身的名门望族,她在四百坪的豪宅中无忧无虑地长大。

然而,十一岁那年,理子平静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发现母亲私自将土地抵押给他人,同时还借了很多钱。

从高利贷借入的数千万日元,全部投入了百津商事这家公司的鳕鱼肝加工事业。身为家长的祖父知道后,命令父亲把母子俩赶出家门。

那时,父亲和女秘书关系打的火热,所以对于祖父的命令简直求之不得。

虽然母亲她本人直到最后都不承认,但她确实遭到了投资欺诈。母亲想靠陪酒赚钱抚养女儿,但由于负债累累,仅凭打工赚的微薄薪资,是没办法还完债务的。

一年后,母亲去世了,死因是心绞痛发作或者说是自杀,因为理子在马桶里发现了母把医生叮嘱随身携带的硝基片扔掉了。

第二天,讨债人来到家里,把母亲身上的手表和戒等任何值钱的东西都搜刮一空。只剩下一串不值一文的念珠。

后来,成为孤儿的理子被母亲的亲戚收养了。虽然理子对百津商事有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但对于还是孩子的她,一时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但复仇的种子已在她的心里滋生。

“等等,圆内神道怎么了?”

当店员端来热咖啡和奶茶时,大埘忍不住插嘴问道。

理子没有回答,而是摘下了左手上的念珠。那是在松紧带上穿了一个玻璃球的便宜货,看上去就像中学生戴的一样。

“高中一年级的时候,朋友全家自杀了。朋友的母亲也在百津商事投资了很多钱。而且,他的父母几年前就入了圆内神道了。”

“所以呢?”

“参加朋友的葬礼时,我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朋友的父亲戴着和我母亲一样的念珠。”

这是怎么回事?

“听他说了之后,我才知道念珠是圆内神道出售的开运物品之一。我这才知道母亲原来也是圆内神道的信徒。”

玻璃球撞在玻璃杯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百津商事瞄准了圆内神道的信徒?”

“不是。圆内神道和百津商事联手。圆内神道召集人员,而百津商事与信徒接触,提出高额回报的投资计划。信徒咨询后,教主龙泉在背后进行推动。被蛊惑的信徒把所有钱都投到百津商事,就这样百津商事像吸血鬼一样把能吸的钱都吸光了。”

信仰专家和勒索专家联手了吗?

“真是黑道宗教啊。”

“你说得没错,现在受害者还在增加。”

“警察呢?”

“我和他们商量过,但他们以没有证据为由拒绝进行调查。所以,我决定亲手把他们的恶行暴露在阳光之下。”

有森理理子眼里闪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好似一头被激怒的狮子。

“是吗?加油。”

“我需要的是能证明百津商事和圆内神道有关联的证据,两方都有过闭口令,不会有任何消息泄露的。我也想过假装对修行感兴趣卧底进圆内神道,但我是负债累累死去的信徒的女儿,肯定会被怀疑的。”

“那倒是。”

“我坚持不懈地收集有关圆内神道的信息,从参加过集会的人那里打听情况,慢慢地摸清了圆内龙泉的底牌。他将初步的冷读术和热读术相结合,让信徒以为他具有神性。”

所谓冷读,是指通过对话和观察,获取对方的个人信息。所谓热读,就是预先调查对方的信息,并假装刚见面就看穿对方的技术。这些都是伪占卜师和虚假的超能力者的看家本领。

“龙泉甚至猜中了信徒十年前的婚外情和欠债。他在这方面下了很大的功夫,我认为他事先对当事人进行了相当缜密的调查。而龙泉只是个白丁出身的家伙,是不可能有这样丰富的调查经验的,我想教会是不是把调查工作委托给了他人。”

“原来如此。”终于找到了话题。“是私家侦探吧?”

“没错。我联系了福岛县内的几家侦探事务所,假装成教会的工作人员打了电话。我说:我是圆内神道的人,两家事务所都回复说谢谢您的关照。”

这个小鬼,干的事就像侦探小说里的侦探。

“我终于找到了潜入圆内神道的方法。如果硬的不行,就来软的。我打算先当个侦探,然后把自己推荐给圆内神道。”

“太好了,可是你为什要选择在我的事务所工作呢?”

“来历不明的自称侦探的人上门推销,教会肯定不会搭理的,与全国有名的侦探合作,也很难。而有足够的实力和业绩,却几乎没有知名度,这样的侦探对圆内神道来说很非常有利。我一直在寻找符合条件的事务所,终于找到了这里。”

理子坐直身子,再次低下了头。

“拜托了,雇我吧。”

大埘的心情很复杂,像是被夸奖又像是被贬低,不过至少没有被嘲笑。

大埘喝了口咖啡,然后放下杯子。

“不好意思,我雇不到你。我在玩捉迷藏,而不是抓坏蛋。”

“什么意思?”理子瞪大了眼睛。

“我是想调查外遇才当侦探的,不打算做小说里的侦探那样的事。”

“那么,卧底调查结束后,请立刻开除我。只要拿到圆内神道和百津商事有关联的证据,之后的调查和告发就由我一个人来完成。事务所的业绩不会受到影响。”理子平静地说。

想抓住坏人,拯救受害者。她真的是这么想的吗。和以成为侦探为目的的自己大不相同。但是潜入无良宗教,真的能找到证据吗?就算她的正义感是真的,能不能和恶徒交锋也是另一个问题。也许会遭到意想不到的报复。大埘皱起眉头。

“你只有一个月的时间。”

大埘最终还是答应了理子的请求,说到底,还是想看看她的表现吧。反正马上就会被炒鱿鱼,试着做个愚蠢的赌注也不错。大埘这样想着。

“交给我吧。”

理子一口气喝光了奶茶。

从那以后,理子的表现非常积极。

眼见时机成熟,大埘于是携带着大埘宗侦探事务所的名片到圆内神道毛遂自荐,用三寸不烂拉拢了不少教会高层,成功接到了对集会参加者的调查工作。作为参考资料之一,大埘还拿到了教会制作的信徒名册。上面除了信徒的个人资料外,还详细记载了推测年收入、持有资产额、信仰深度、易受骗程度,以及与百津商事接触的情况等。

理子以这份名单为基础,反复采访信徒,仔细调查受骗的全貌。

本来只是临时起意的大埘,最终也加入了理子的调查行动。为了打击不作为的警察,他找到了自己的发小,报社记者——乃木野蒜。

这个男人——当时是《东京日日新闻》的新晋记者,大埘让他亲自前往苏联,确认百津商事声称的投资工厂实际上并不存在。1975年五月十四日,乃木野蒜在《东京日日新闻》整版报道了圆内神道与百津商事相勾连的事实。新兴宗教与投资公司勾结的大规模诈骗在社会上引起了极大的关注,蒲生岳的圆内神道总部吸引了大批媒体人士。十七日圆内龙泉服毒自杀,二十一日福岛县警以诈骗嫌疑逮捕了百津一男。

圆内神道的信徒急剧减少,7月宣布解散。

大埘宗侦探事务所之名很快传遍全国,毫不夸张的说,大埘每天打个喷嚏,对面大楼的狗仔队就会打开闪光灯按下相机快门。

很多富豪、名人,甚至警察方面的人都找上门来进行咨询,而理子一个接一个地把这些委托全部解决了。

3

1978年11月11日。大埘在中野站南出口的中华料理店“猪百戒会”和不受欢迎的发小一起吃担担面。

“生日快乐,今天我请客。”乃木野蒜停下搅拌担担面的手,突然想起来似的说道。

“我是五月出生的,现在是十一月。”

“是事务所的事。你独立开侦探事务所是五年前的今天。我知道你会做得很好,但没想到你这么有名。”

可以看出,乃木野蒜虽然口头上称赞,但实际上心里可能根本不是那回事。

“担担面就算了,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大埘抢先一步吃完,用餐巾纸擦了擦嘴唇,开门见山的说道。

“什么?”

“我在找女大学生。”

“妈呀!”

乃木夸张的把面条一口喷到桌上。

“虽说是发小的请求,但我也不能帮你犯罪啊。”乃木一边用餐巾包住吐在桌上的面条,一边一脸惊讶地说。这个男人有把身边的一切都解释得很肤浅的习惯。

“怎么可能请自称新闻记者的人介绍卖淫呢?”大埘垂下肩膀,避开店员的视线。“理子不见了。”

“有森理理子?”

乃木好像终于理解了大埘的意思,把卷好的餐巾纸扔进大碗里。

“可能对你这个雇主已经厌烦了吧?那么优秀的女孩子在你的事务所工作才奇怪呢。所以,只好放弃,去找新的兼职了。”

乃木说了些没头没脑的话。

这位不体贴的发小,从高中毕业后,就在大学学习媒体理论,后来在东京日日新闻报社工作。做了三年记者后自立门户,现在是一名自由记者,为各大周刊杂志写新闻报道。

不过,与不工作就没饭吃的大埘不同,乃木的工作更像是兴趣。多亏了从父母那里继承的土地和公司,即使玩着玩着,也能赚到令人眼红的钱。

“理子不是那种不打招呼就跑路的家伙。”大埘冷静地反驳。

以百津商事事件为首的几起案件中,乃木也亲眼目睹了理子的表现。

“那是你的一厢情愿吧?”

“如果真的决定断绝关系,那家伙应该会做得很彻底。但是他好像没有搬离寄宿的宿舍,大学里的学籍也一直留在那里。”

乃木抓起沾在蛋卷上的榨菜放进嘴里,“原来如此,我知道了。你一直把理子当成竞争对手。”

“什么?”

“你本来就是想当一名普通的侦探,这样的话,理子不在了不也没关系吗?你之所以拼命寻找助手,是因为你嫉妒理子的才能,并下定决心总有一天要超越她。”

“胡说八道……”

“可是理子丢下你就消失了。你把她当成竞争对手,她却根本瞧不上你。你无法接受这一点。”

乃木说的一半是对的,一半是错的。

虽说不是大埘的本意,但既然已成为一名侦探,大埘也打算用自己的方式磨炼一下这方面的本领。但是随着经验的积累,大埘越能感觉到和理子在才能上的差距。无法否认大埘内心有类似嫉妒的感情。一想起横薮友介被枪击的事件,大埘至今仍愤愤不平。

但大埘从没有把理子当作竞争对手。顺势追查杀人凶手的自己,和打从心底憎恨罪恶的理子,两人本来所在的赛道就不一样。

“我也不知道,你想帮我吗?”

“当然了。我能成为一个独立的报道记者,多亏了理子。”

乃木爽朗地说着,一边舔了舔油腻腻的嘴唇。

大埘把自己知道的关于理子的事全都告诉了乃木——谎称要参加美国宗教学会的年度大会,寄宿的公寓没有异常情况,离开日本前和百津一男见过面。

“百津一男?”乃木转了转眼睛。不是已经为母亲报仇了吗,事到如今还见面,太奇怪了。”

“我调查了百津的近况,他好像已经放弃了以前的生意,一年前开始在汤岛的土耳其当店长。”

乃木的嘴唇不自然地歪了歪,“难道是录用面试?”

“我不知道。在百津店里的都是荆木帮的流氓,赤手空拳去打招呼的话会吃苦头的。”

大埘倒了一杯水放在乃木面前。

“那就轮到你出场了,我也刚好想找个能让他老实下来的素材。”

“你要威胁百津一男?”

大埘点头。

“要是有跟女人有关的话题就太好了,这是你最擅长的。”

“不,有的话我早就报道了。”

乃木把杯子推了回去。

“无聊的也行,少一个金球之类的。”

乃木挠着头,目光移向墙壁,“啊”了一声,手指停了下来。视线的前方贴着介绍“猪百戒”的杂志报道的复印件。乃木看的是周刊《domz》上一篇题为《辣得屁股出血的拉面排行榜》的报道,介绍了“猪百戒”的超辣担担面排在第二十九名。

“那家伙得了痔疮吗?”

“不,不是这个。”

乃木指了指拉面排行榜的左侧。因为杂志是直接复印的,所以左侧那一页——《名侦探的光荣:横薮友介全事件记录》的报道开头一起贴了出来。

“那个骗子怎么了?和百津商事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吗?”

“不是横薮友介,是杀了他的108号。虽然没有公开,108号在行踪不明的十年间,好像一直藏身在苏联。警察正在寻找促成他逃亡的人。百津一男就是第一嫌疑人。”

百津商事曾经宣称要投资苏联的鳕鱼肝工厂,从老人们那里骗取了巨额资金。要让受害者相信工厂是真实存在的,需要相应的材料。苏联方面有帮手也不奇怪。

“太棒了,不愧是记者。”

百津一男有前科,如果被起诉协助犯人逃跑,保不准会二进宫。所以,他会用尽一切办法避免重回监狱。

“等等,刚才说的话,实在是太夸张了。”

可能是想起了自己的头衔,乃木突然拍了自己一巴掌。

“事到如今,别说什么了。”

“我们去找他吧。好好调查的话,应该会有很多线索的……”

“那个,失礼了。”

女店员突然走了过来,匆匆忙忙地换了茶水。原以为她会马上往回走,没想到她正扭扭捏捏地想说些什么。看上去像初中生,应该是店主的女儿。

乃木问,“有什么事吗?”

“我从刚才就听到有侦探和案件,该不会是那位客人吧?”

被发现了吗?

“你是横薮友介的粉丝吧?”

女人说着,嘴角露出獠牙般的虎牙,“我也是横薮友介的超级粉丝。啊,和死后才假装成粉丝的半可通可不一样。在出演《拜托名侦探》之前,我就开始收集杂志的报道了。”

“那太好了,是粉丝们的榜样。”

乃木敷衍地附和着。

“名侦探真厉害,能凭头脑解决警察棘手的案件。还记得两年前发生在韩国教会的暴力事件吗?那件事其实也是——”

“够了,赶紧结账。”

大埘斩钉截铁地说着,把账单塞到女人手里。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呆呆地走向收银台的女人,把冰水猛地灌进喉咙。

***

那天深夜——晚上十点五十分。

在商住楼的八楼下了电梯,眼前就是前台。霓虹灯招牌上用圆圆的字体写着“国际沙龙”。

店里播放着震耳欲聋的不知道是什么语言的迪斯科歌曲。

“欢迎光临。”身穿缎面西装、系着大领结的年轻男子在肚脐前双手合十。“您预约了吗?”

“不。”

男人在吧台上摊开桌面上的世界地图,上面张贴着女人的裸体照片。能睡全世界的女人似乎这家沙龙的卖点,但除了中国姑娘以外,看起来都是一样的脸。

“您有喜欢的国家或地区吗?”

“没有。”

“现在这个时间,我推荐葡萄牙人玛雅小姐。”

“我有话说,把店长叫出来。”

男人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他们似乎已经厌倦了这种问话。

“有什么事吗?”

“关于有森理理子,我有话说。”

男人拿起固定在墙上的听筒。

“叫朋友来是可以的,但是警察会拿着搜查令到店长家来,如果不想,还是乖乖听话比较好。”

男人想了几秒,放下电话,敲了敲背后的门。

轻快的迪斯科歌曲结束后,店内鸦雀无声,门开了。

“怎么了?”

穿着可可色三件套的男人探出头来。

“靠投资诈骗赚了两百亿日元的男人,竟然被土耳其雇来当店长,真是世事无常啊。”

百津一男见到大埘,就像再会了当地的霸凌者一般,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

店门关了,领结男带着演职人员离开时,百津一男招呼大埘进入办公室。

“你是特意来讽刺我的吗?”

大埘盘腿坐在折叠椅上,百津尴尬地合上顾客账本。

“你不是在有乐町一家叫旅鼠的洋食屋遇到过有森理理子吗?找我的助手有什么事?”

“是那件事吗?”百津挠了挠脖子。“我们商量的是工作上的事情,内容是秘密,不能告诉你。”

和理子见面似乎是事实。火焰瓶男没有看错。

“女儿还好吗?爸爸回监狱后会被朋友欺负吧?”

百津嘴巴上下蠕动着,“你在说什么?”

“别装傻了,你和108号是朋友吧?”

百津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选项有两个。要么告诉我你和理子见面的理由,要么回监狱。你来决定吧。”

大埘使用的是以前从百津那里学来的技巧。不是命令,而是故意给出两个选项。这是百津商事这帮诈骗犯们惯用的手段。

问对方要不要出资十万建工厂,几乎没有人会一下子拿出钱来的。但是,当被问到一百万日元还是十万日元时,对方会不可思议地觉得拿出十万日元投资也无所谓。一旦打开钱包,心理上的抵抗就会瞬间降低,之后就会不断掏钱。

大埘现在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拜托,我金盆洗手了。”

“我不是说过让你选择喜欢的吗?顺便说一下,如果是后者的话,我会在你女儿上学的路上等她的。”

“可恶,什么侦探?分明是一个臭流氓。”百津说着把账本摔在桌上,“我只是一个中间人。”

“说清楚!”

“有人拜托我把有森理理子介绍给一个美国富豪。”

“美国富豪?”

“是查尔斯·克拉克。”

即使是与富豪无缘的大埘,也听过它的名字。他是一位美国实业家,在俄国革命后移居苏联,靠谷物出口发家致富,现在是CC petrolieam石油公司的代表。他与美俄两国政权都有密切的关系,对六十年代末以来的紧张局势的缓和也做出了不少贡献。

“这样的大人物找我的助手有什么事?”

“查尔斯委托有森理理子调查吉姆·琼斯。”

这人又是谁?大埘没听过。

“那人是谁?”

“一个新兴宗教的教主。”

“没听过。”

“我也不知道,听说此人的教会几年前在美国非常火爆。吉姆·琼斯是个很有领袖气质的人,教会提倡共产主义思想和基督教相结合的独特教义,据说一度在加利福尼亚州拥有超过两万的信徒,在政治上也有相当大的影响力。”

“查尔斯·克拉克为了调查那个新兴宗教家,特地雇佣日本的大学生侦探?”

“没错。”

“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你对吉姆·琼斯一无所知。”

“四五年前,教会的规模急剧扩大,当地的小报开始大肆刊登关于教会的新闻。传言吉姆·琼斯和多名信徒做爱,用欺诈的方式勒索信徒的财产,甚至把不听话的信徒关进牢房。”

“好像听说过。”

“向记者提供这类素材的,是退出教会的原信徒们。愤怒的吉姆怒骂退出者是叛徒,断言他们一定会遭到神的惩罚。此后,为了防止信徒们退出教会,吉姆·琼斯采取了非常严格的手段来约束信徒。但结果适得其反,受不了的信徒们开始逃跑,这让记者们非常高兴。总而言之,吉姆·琼斯陷入了一个没有出口的怪圈,为了摆脱恶性循环,他终于大胆地开始了反击。”

百津在办公桌上摊开世界地图,指着南美洲大陆东北边委内瑞拉和巴西相邻的小国。

“吉姆带着信徒们离开美国,搬到圭亚那共和国居住。他决定开拓密林,建立属于他们自己的乌托邦。”

话题的规模突然变大了。难道是想模仿《旧约圣经》中的埃及?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开始迁入是在大约两年前——1977年1月吧。”

感觉像是在听土耳其店长讲授世界史。

“那个叫圭亚那的国家政府,没有把从美国闯进来的臭气熏天的宗教团体赶出去吗?”

“吉姆·琼斯好像事先就和当地政府协商好了。圭亚那常年与邻国委内瑞拉争夺国境,他们大概认为让美国人聚居在这里会有地缘政治上的价值。信徒们开拓了一万公顷的土地,建立了被称为琼斯敦的村落。现在有九百多名信徒在那里生活。”

“真是令人敬佩的毅力啊。”

“但一切都不是我们想的那样。移居到密林中后,退会的信徒虽然减少了,但教会的大规模行动受到了国际关注,媒体的攻击也更加猛烈。信徒家属组成了反邪教联盟,强烈谴责把亲人诱骗到国外的吉姆·琼斯。”

“那倒也是。”

“听说在联盟的推动下,联邦议会也开始对琼斯敦进行调查。吉姆被逼得走投无路,开始研究下一步的对策。”

“他的计策是什么?”

“重复同样的事情。吉姆认为有必要抛弃琼斯敦,重新建立一个远离美国的新乌托邦。于是他盯上了共产主义的鼻祖——苏联。”

百津粗大的手指横渡太平洋,驶向欧亚大陆。

“吉姆·琼斯深知与美国关系紧张的苏联政府很难接受他们,于是他找到了一个中间人——一也就是以亲苏派著称的实业家查尔斯·克拉克。”

“原来如此。”

话题终于回来了。

“查尔斯很纠结。一方面他是虔诚的基督教徒,另一方面他是彻头彻尾的共产主义者。在信仰和思想上,他和吉姆·琼斯有很多相通之处。如果吉姆·琼斯是真心想建立一个乌托邦,那么他肯定会积极协助的,但是如果媒体报道的教会内幕属实,那么帮助吉姆·琼斯可能会成为他一生中的污点。因此查尔斯决定独自组织调查团前往琼斯敦。”

百津的手指渡海前往日本列岛。

“查尔斯指示秘书,不论年龄和国籍,要招募最适合调查琼斯敦的人才。他们需要的不是单纯的学者或调查官,而是能够揭露宗教团体内部真相的人才。秘书梳理了过去二十年世界各地宗教团体所发生的刑事案件,列出了对告发和立案有贡献的人,然后就挑选了你的优秀助手。”

“很有眼力啊。”

“查尔斯为了联系上她,于是找到了一个中间人,就是我。”

“真是没眼光。”

“我知道理子恨我,我本打算联系她,如果她不回复就放弃的。但她说想知道详情。我在有乐町的洋食屋给她看了查尔斯的委托事项说明书,没想到,她立刻就接受了委托。”

大埘觉得差不多了,他已经知道了理子心里的想法。

“你老实告诉我就好了,为什么那家伙撒谎说要去参加学术会议?”

“因为查尔斯要保密,大概是为了防止调查团的情报在抵达当地之前泄露出去。她在一天早上乘坐查尔斯安排的机票去了纽约。从那里飞到圭亚那,3、4日在琼斯敦停留两天。”

“两天?”大埘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历。“那调查应该早就结束了吧?为什么不回来?”

就算在纽约休息一天再回国,应该也能在七日到达日本。今天已经是十一号了。

“不知道,应该是去观光了吧。”

“该死,你刚才说的那些话都是什么意思?”

“不是你让我解释的吗?”

“我让你选择,是说出和理子见面的理由,还是回监狱。”

“够了,事情都办完了吧?你回去吧。”百津打开了办公室的门。

大埘出了房间,穿过柜台,按下电梯按钮。走进电梯,按下一楼的按钮。

门快要关上的时候,大埘突然意识到有个重要的问题没问。

“理子去调查的那个可疑宗教团体叫什么?”

百津不耐烦地走出办公室,“英语是people s church,日语是这样翻译的。”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有些诡异。“——人民教会。”

4

“在中城用一天,在自由女神像和埃利斯岛用一天,逛完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看完音乐剧再用一天,再去布鲁克林,四天就够了。”

乃木野蒜看着日历说:“今天已经是第七天了。第一次去纽约旅游,一周太长了。理子肯定是被一个危险的宗教抓走了,我们必须去救她。”

“我很忙。”

“你这么忙,多亏了理子吧?”

“我又不是她的父母,没有道理为了一个谎话连篇、逃跑的打工仔远渡重洋。”

大埘心情很是烦躁,将宫城县警送来的调查报告书丢进碎纸机。

乃木每月会来办公室两三次,不用预约。然后占领会客区,吃起在中野车站前的西点店买的水果三明治。平时他一半是打发时间,一半是作为记者寻找素材,但今天,也就是十一月十二日,他好像是在意理子的消息才来看看情况。

“你对纽约很了解啊。”大埘故意说着讽刺的话岔开了话题。

“我已经去过十次了,第一次去是在上小学之前。”乃木若无其事地舔了舔嘴唇上的奶油。

“小小年纪就去海外旅行?果然是有钱人啊。”

“不是,我住进了曼哈顿的医院。”

第一次听说。

“你有不治之症吗?”

“小孩子不是经常想把东西塞进嘴里吗?我好像把家里这么大的金属人偶都吞进去了。”说着乃木把手指张开三厘米左右。“母亲本来想带我去附近的社区看医生,但父亲坚持让我去看一流的医生,所以在我并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情况下,还是把我送到了康奈尔大学的附属医院。”

“你打开肚子取出人偶了吗?”

“怎么可能?玩了一个星期,它就自己从屁股里出来了。”

果然还是不太明白有钱人的想法。

“既然那么喜欢美国,应该对人民教会多少有所耳闻吧?”大埘突然好奇地问道。

“我在旧金山分局和当记者的前辈喝酒时,听他说过一点。”乃木一边把快要掉下来的草莓塞进面包中间,一边回答。

“泄露出来的信息都是些八卦之类的东西,那边的人好像也很难掌握实际情况。对吉姆·琼斯的评价也是褒贬混杂,有人说他是粗鲁、不正经的邪教家,也有人说他是与甘地、金牧师齐名的新时代领导人。

“那个前辈还说,吉姆·琼斯还在加利福尼亚的时候,为了吸引信徒,当众进行了表演,他随机抽选了几个信徒,或跟他们说话,或抚摸患处,或抱紧他们,没多久,那些有病的人马上就好了。”

“那是一种不管不顾也能解决的病吧,就像从你屁股里拉出来的洋娃娃一样。”

“听说也有癌症晚期的信徒。”

“肯定是让自己人假扮的,和圆内神道一样。”

“更夸张的是,一个在越战中失去双腿的男人,在经过吉姆·琼斯的抚摸后长出了两条腿。”

“真好笑,”大埘翻了个白眼,“你不会相信吧?”

乃木吃着猕猴桃三明治摇了摇头。

“我觉得是骗子,否则教会没必要搬到圭亚那。”

“是不是为了躲避媒体?”

“搬到圭亚那,就等于放弃传教活动,即使能减少退会者,教会没有新鲜血液也会难以为继的。再说,通过在礼拜上进行虚假表演来欺骗信徒的教会,会因为报纸上的攻击就停止传教吗?”

原来如此。换成圆内神道来看,很难想象仅凭周刊杂志的报道,圆内龙泉就逃到海外去了。

但是。

“你想多了吧?”

“是啊。不过我总觉得人民教会里有什么秘密,所以想采访一下。我也是记者。”

“你去吧,我至少会照顾自己的。”

哈哈哈,乃木苦笑着把揉成一团的包装纸扔进废纸篓。

“甜食吃多了会让人口渴。”

说着,乃木径自走向茶水间。

****

下午五点,突然刮起了大风。大埘收到熟识的秋保署长的通知,按时造访神田警察署。

“108号那家伙半年前就潜伏在我们辖区内了。”

为了追查详细的行踪,警方调取了“海之庭”事件的调查报告书,但实在是太复杂了,搞不清楚。于是拨打侦探事务所的电话。

大埘一副自己已经想好了的样子,解释起助手的推理。

“也就是说,108号患上了一种无法长大的病。大概就是这样吧。”

秋保和几个刑警不知何时停下了记录的手,专心地听着大埘说话。过了几分钟,他们站了起来,赞赏的鼓起了掌,“原来如此”、“好厉害”。

大埘并不是为了做那种事才当侦探的。这是事实。尽管如此,大埘还是注意到了自己内心深处萌生出的一种新情愫。

是作为侦探解决案件后的自豪感吗?

晚上七点前大埘离开警察署,步行前往神保町站。走在大道上,附近出版社和旧书店的招牌映入眼帘。

大埘想起从石卷回到东京的那天晚上,理子带来了一本假署名的《侦探教科书》。理子提到的旧书店叫石野书店。

大埘突然想拜访一下,看看这家用小狡猾的方法赚钱的书店到底是怎样一种面目。

“我在找石野书店,你知道在哪里吗?”

大埘对在店门口的小货车里翻文库本的大叔说。

“石野书店?”大叔瞥了一眼大埘,直截了当地回答,“这个嘛,没听说过。”

大埘瞅准了几个经常光顾旧书街的大叔,向他们打招呼,但所有人都没有听说过这家书店。

真是怪事。难道说理子是被狸猫骗了吗?但有假签名的《侦探教科书》确实存在。石野书店难道消失了?

铃声响起,从对面店里走出来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大埘隔着玻璃往店里看去,可以看到挂着“稀有珍本、签名本”牌子的书架。入口处的招牌上写着大西古书堂的行书字体,下面是圆圆的英文字母“ONISI”。

大埘突然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他有一种预感,自己似乎注意到了什么。

最近,自己不是看到过和这个很相似的东西吗?

没错。横薮友介被射杀的石卷市民宿“海之庭”。那里屋顶上的招牌上也写着“UMINONIWN”的圆圆的字母。

到达“海之庭”的时候,理子看着那块招牌嘀咕道:“做得真不错呢。”虽然不觉得有什么值得佩服的地方,但那时她在想什么呢?

大埘很快就找到了答案。

“海之庭”的招牌形状像风车的翅膀,风一吹就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旋转着。如果放任不管的话,马上就会翻转一百八十度,为什么招牌没有固定好呢?那是因为招牌上的字,即使倒过来也能看清楚,这只是一个无趣的文字游戏。换句话说,如果理子看了类似的东西的话,石野书店突然消失的一事就有了解释。

理子拿出假签名本的时候。看了一眼塑料袋里的商店卡,回答说“是石野书店吧”。

那张卡片上应该是用罗马字写的店名吧。理子把印在上面的文字读成“ISINO”。但是卡片翻转了一百八十度,实际写的是“ONISI”。

向名侦探兜售假冒签名本的倒霉旧书店,一定就是大西古书店。

大埘开开店门,一股发霉的灰尘味扑鼻而来。在摆满书架的楼层最深处,一个系着深蓝色围裙、年过七十的男人正在记账。

“爷爷,十月三十日是不是卖了《侦探教科书》的签名本?”

男人头也不抬地舔着铅笔。

“是在验证费斯廷格失调理论的东大学生吗?”

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

大埘站在柜台前,低头看着秃头,上面满是斑点。

“居然卖假的签名本,真够奸诈的。”

“你说什么?”

男人终于抬起头来。

“别装模作样了,你不是卖了一本假货吗?”

“我不卖假货。”男子用凶狠的眼神将铅笔尖转向大埘。“那孩子为什么这么说,明明是她让我给她的?”

什么?

“我一看就知道那不是真货。不能卖,本来想处理掉的,但那孩子坚持要。没办法,我就送给她了。”

怎么可能?

难道理子知道那个签名是假的?

“骗人!你刚才不是承认卖了《侦探教科书》吗?”

“那孩子三十日来这里的时候,确实从那里的书架上买了《侦探教科书》。”

老手拿起铅笔指着挂着“珍本、签名本”牌子的书架。从几千日元到几十万日元不等,都贴着不像是旧书的价签。

“那里的商品卖出去就有一个货架的利润。我问她要不要提供服务,她说机会难得,希望把假货也让给她。”

理子拿到的《侦探教科书》有两本吗?

“你是举报百津商事事件的侦探大埘宗吧?”男子收了收下巴,仰视着大埘宗,“把无辜的人说成骗子,你该怎么交待?”

“太夸张了!”

“没本事的侦探就跟碰瓷的人一样。在陶醉于正义感之前,要知道自己有可能成为加害者。总有一天会遭到报复的。”

他说了和那天理子一样的话。

大埘逃也似的走出大西古书堂。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整理了一下混乱的头脑。理子明知书是假的,还是想以一万日元的价格将《侦探教科书》卖给自己。她难道缺钱吗?可是,接到世界级富豪的工作后,雇主给的钱应该很多吧。难道理子是想让自己看看假签名?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察觉签名是假的时候,理子就应该就公开真相了才对。

等等。大埘发现自己似乎漏掉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理子还拿到了真正的签名本。

她买那本书的理由只有一个。

大埘拨开路人,疯也似地跑进神保町站。

****

从楼梯的一端爬上二楼,用铁丝打开201室的锁。大埘迅速走进房间,轻轻叹了口气。

房间和两天前一样。大埘的目光再次停留在书架一角的《超能力会说谎》上。据说吉姆·琼斯擅长表演治疗伤者和疾病患者,理子或许是想在进入敌营前学习一些骗人的超能力者的手法吧。

大埘拿起搁在顶板上的包裹。撕开胶带,打开包装纸,里面是一本带封皮的装订本,封面是戴着毡帽和墨镜的男人——是《侦探教科书》。

翻开封面,上面有签名。用流畅的草书写着桑子九二男。左下角是似曾相识的落款。

大埘惊讶得像头顶炸了个响雷,居然是邦夫叔叔的签名。

从用包装纸包着这一点来看,理子肯定是想把书当成礼物送给别人的。在理子的熟人中,大埘认为,除了自己之外,没有其他人会知道这本书的意义有多大。

理子是打算将签名本送给自己的吗。假装叫卖假签名本,不过是一时的小游戏。

但是,礼物一定是有理由的。理子想要庆祝自己的生日吗?

大埘摇了摇头,他的生日是五月,她买书是十月。

还有其他值得庆祝的事情吗?

——生日快乐。今天我请客。

大埘脑海中浮现出乃木拌着担担面时那张傲慢的脸。

——你独立开侦探事务所是五年前的今天。

只有这个了。理子打算庆祝大埘宗侦探事务所开张五周年。也就是说,她认为可以在11月11日之前回国。但是今天是十二号。她没有去纽约观光,而是因为某种原因而不能回到日本。

大埘飞奔出201室,冲下楼梯,走进烟草店前的公用电话亭。

拨通了和两天前一样的号码。

“有事求你,带我去琼斯敦。”

几秒钟的沉默。

“你喝酒了吗?”

“我没喝。我要从可疑的宗教家那里带回助手。”

乃木没有回答,只是高兴的吹了一声口哨。

****

“如果渔民继续大肆捕猎,海豚早晚会灭绝。我们应该带头向墨西哥政府施加压力,建立保护它们的法律。”长着古巴革命家模样的胡须男不停地朝桌子挥拳。

里奥·莱兰把雪茄按进烟灰缸,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据说胡须男是得知莱兰的众议院选举口号是“行动起来的国会议员”,才千里迢迢从圣地亚哥赶来陈情的,这种活动家的思虑之浅,总是令人吃惊。

为什么身为联邦众议员的自己要为没有选举权的海豚奔命?这不是搞笑吗?

莱兰让秘书把胡须男带走,然后靠在会客沙发上松开领带。

莱兰知道现在不是在办公室里休息的时候。到目前为止,旧金山的选民们都把票投给了他,因为人们相信他是“行动起来的国会议员”。

莱兰深入监狱和贫民区进行调查,在媒体上大肆宣传,好不容易熬过了三次选举。但是今年只是往返于议会和事务所之间,没有搞出什么特别的“大行动”。如果在这一点上不马上采取措施,半年后的众议院选举将会是一片红灯。

正当里奥·莱兰拿起报纸寻找新的调查方向时,有人敲门。

里奥·莱兰慌忙系好领带,应了声“请进”。

一个会计模样的黑框眼镜黑西装男子走了进来。

“莱兰议员,请务帮帮我们。”

“这次是海象吗?”

“我想把我的儿子从人民教会带回来。”

里奥·莱兰听说过人民教会。这是一个以戴墨镜的可疑男子为教主的邪教,大约一年半前,他们突然以建立乌托邦为由,集体从旧金山移居到圭亚那。

里奥·莱兰强忍笑意。大众想知道乌托邦的实际情况。如果自己前去调查的话,应该会引起很大的话题吧。在陷入困境的家人的委托下,市民们也会支持自己的。

“我也很担心他们,能详细说说吗?”

两个小时后,里奥·莱兰郑重地送走了家庭组织代表蒂莫西·斯特姆,给NBC新闻采访组的丹尼尔·哈里斯打了电话。

“我要去圭亚那的琼斯敦,请组织一个同行的采访团。”

里奥·莱兰把报纸扔进废纸篓,“就让我来揭开乌托邦的神秘面纱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