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外交与战争
“你确定是他吗？”妮塔问道。
“怎么可能不确定？”内勒问道，“你瞧瞧他。”
“他……状态有点儿糟。”
自从帮助这位富有的女继承人和这个卑贱的拆船工逃离了令人绝望的金沙海滩之后，图尔又承受了多少新的伤痛啊？
图尔低声咆哮着，试图坐起来，但完全动不了。好像有人向他的肌肉中注射了混凝土，使它们沉重而僵硬。他甚至无法睁开眼睛。似乎没有一块肌肉愿意配合。他很惊讶自己还能呼吸。他听到自己的心脏在慢慢跳动着。
这种情况发生得太频繁了。
他对此感到恼怒，又无能为力。他听着内勒和妮塔的对话。在他们不知道的情况下听到他们的交谈是有益的，这是一个考察他们忠诚度的机会。
“这玩意儿需要多久作用才能消退？”内勒问道。
“还在实验阶段。应该一枪就可以毙命……”
“你打中了他两次。”
“是吗？”妮塔感觉很高兴，“我没想到我能打中两次。他比我在靶场训练时候的目标都要快。”
“诺特和瓦恩在训练中总是有所克制。”
“我告诉他们不要克制的！”
“他们还得跟你父亲交代。”内勒说，“他们肯定会有所保留。没有人会伤害爸爸的小公主。”
“不要这么叫我。”她很不耐烦。安静了一会儿之后，图尔听到了她裙子的沙沙声，感觉她跪在他身旁。她的手轻轻地放在他的胸前。
“如果他是个真正的攻击者，我早就死了。”她说。
“我们俩都得死。”内勒同意道。
“我要告诉塔里克，他会很失望毒药的作用不够快。”
“这种毒药应该能抵挡其他任何攻击者了。”
“子弹可以抵挡普通的攻击者，但我们需要的是能够抵挡强化人的东西。”
没有什么可以抵挡我。图尔心想。然而此时此刻，他却躺在这里。他烦躁地咆哮着，惊讶地发现自己发出了声音。
“图尔？”内勒在他身旁蹲下。
图尔努力想动一下。他感觉肌肉没有那么僵硬了。他费尽力气翻了个身。他静静地躺着，喘着气。
妮塔再次蹲在他身边。“来，把这个喝了。”有个东西戳着他的嘴。
图尔努力睁开眼睛，想要看清楚。是一种瓶子。从它的香味来判断，里面应该充满了糖和各种化学物质。是富贵闲人喝的东西。图尔贪婪地喝了下去。他开始感觉有一把小锤子在他的头骨里，按照他的心跳节奏缓慢地敲打着。
“那是什么……”图尔终于说了句话，“武器？”
“嘘，”妮塔说，“不用担心。药效需要一段时间才会消失。”
他猜想这是一种神经毒素。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反应和适应，试图恢复，与毒素做斗争，但基本以失败告终，至少此时如此。小小的手枪靠在甲板上，就在他旁边。微不足道的小东西。一个富有女孩的优雅玩具。
却几乎瞬间把他击倒。
我曾在七个大洲作战，一支玩具似的手枪竟然让我倒下了。
这让他感到恼火。图尔试图抬起头，再次询问她对他做了什么，但他的舌头变得很厚，整个口腔好像都被堵住了。他开始呼吸困难。
“我们需要把他带到那个岛上。”内勒听起来非常着急，图尔感到很意外。
此时，人类匆忙行动着，那艘瘸腿的匕首船也再次加速起来。图尔听到妮塔在加密频道上呼叫，寻求帮助，调动她强大家族的资源。
毒素在图尔的心脏中不断增厚。人类不得不再次适应这件事：子弹已经不能摧毁他们创造出的战士了。炸药的威力也不够了。他的种族现在太强韧了，所以人类还在设计各种反制武器。
他想，再过几年，自己种族的下一代可能很容易代谢掉流经他血管的这种毒素，也许未来的他甚至能将其转化成兴奋剂，但在那之前……
图尔歪倒在甲板上，慢慢地失去了意识。
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够适应得更快一点儿啊。
“如果我们任何人能适应得更快一点儿，我们就都会活着了，而不是只能存在于你的脑海里，你的梦里。”
虎卫队第一利爪倒了更多热腾腾的茶。天气很热，蚊子四处嗡嗡作响。加尔各答的许多地方都被藤蔓覆盖着。图尔能听到猴子和豹子的叫声。是他的同胞的号叫声。小型强化人们在建筑物的两侧攀爬着。
“他们不该去幼托所吗？”图尔问道。
第一利爪转身看着蹒跚的小型强化人。小小的、不成比例的手脚，过大的头，短短的身体，所有的比例都是错乱的，还需要时间来成长为最终形态。
“但是，如果让他们待在幼托所，他们如何适应？如果被迫像我们一样在骨坑里战斗求生，他们将成为什么样的服从性生物？他们将永远无法学会独立思考。”
第一利爪似乎并不对此感到担心，但这使图尔感到不安。看到小型强化人不受训练者控制地自由奔跑，感觉很不自然。他们就像人类的孩子一样。
一点儿也不自然。
“嗯，你也不自然。”第一利爪指出，“但是，你在梦中努力和我交朋友！一个强化人在做梦！这也非常不自然，不是吗？还有这个外交时刻也很反常，完全违反自然。真恶心。这种外交行为一点儿也不自然。就像我们的孩子一样不自然。不过不用担心，他们并不存在。他们还没有出现。”
图尔知道小型强化人只是他梦中记忆状态的一部分，但他们仍然令人不安。他们不符合自然。
“这一切都是不自然的。”第一利爪愤怒地说道，“我早就死了，被烧掉了。可我们还在这里，非自然地进行谈判。”
“这是必要的，”图尔说，“你了解我们效忠的这些人，你觉得他们值得效忠吗？”
“那我应该选择效忠你吗？”
图尔露出了牙齿。“除了我，还有谁更值得效忠？”
“你还在学习外交技巧。”
“我是自学的。”图尔承认道。
“还不是很擅长。”
“我觉得我已经进步了。”
第一利爪听后笑了。“当然！”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蹦跳着的小型强化人，“想象一下，如果我们从未接受过电击棒和骨坑的训练，我们会变成什么样子。想象一下，我们会变得怎样。”
“加入我，我们也许会知道的。”
第一利爪伤心地看着他。“人类永远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由于图尔知道这是一个梦，也知道第一利爪已经死了，所以他知道他曾经的这个敌人说得没错。
图尔醒来时已经在医疗设施里了。他听到生命支持设备的声音，闻到了消毒剂的气味。一名医生站在一旁，通过机器观察着他的生命体征。图尔也能明显感受到自己的生命体征——他能感觉到心脏在跳动，富氧血在顺畅地流动着。毒素已经溶解了。
内勒和妮塔坐在附近。
“我从骨坑里杀出来了。”图尔说，“我战斗了。”
“图尔？”内勒和妮塔立刻走到他身边。图尔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四肢，很高兴他的身体又听话起来了。他慢慢地坐了起来。一名医生走过来检查他，用手电筒照了照他的那只完好的眼睛，皱起了眉头。他拿起一根针头，征求图尔的同意。图尔点头许可后，医生抽取了一小部分血样，把它带到一面布满诊断机器的墙壁前。
图尔再次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四肢。一只手握拳，而后伸了伸手指。有些僵硬，但他似乎已经康复了。我总是自由战斗。
“怎么样？”妮塔看向医生，“他怎么样了？”
医生皱着眉头看着显示屏。“他看起来好得差不多了，已经看不到任何神经毒素的痕迹了。”
“说明很好，对吧？”
“这……很反常。”医生看了看图尔，“是很好，没错。他应该会完全康复。”他回到了显示屏前，依然皱着眉头，“你真是太幸运了。”
“我总是自由战斗。”图尔说，“这是我的天性。”
“你在这儿做什么？”他们扶着图尔下了医疗床，内勒问道。“上次我见到你的时候，你根本不想接触人类。”
我还是不想接触人类。图尔差点儿脱口而出，但随后他想起了与第一利爪对话的梦境。外交。对他的设计中并不包括的适应性。对于人类而言，外交是必备的，而他则是为了战争而生的。
战争就是另一种途径的外交。
这是句古老的名言。他和他的群队夷平城市、了结对手之后，总喜欢引用这句话。然而，他和他的群队从未反向思考过这句话。
外交是另一种途径的战争。
内勒和妮塔关切地看着他。
“我来找你们……”图尔开口了，但发现自己说不完一整句话。
“嗯？”
“是……”图尔低吼道，“是来问……”
图尔发现自己很难说出话来。他似乎听见了第一利爪在嘲笑他。
你对我就做到了。第一利爪似乎在说。你来找我的时候，弥合了比这更大的鸿沟。
外交。图尔生来就不具备的技能。
“我是来找你们帮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