淋浴烫伤了琳妮的脖子。焦尔达诺瘦削的身体像剃刀般划过她的视网膜。他说一切都是巧合:帽子、警察局……如果把若干独立元素串联在一起,他极有可能是嫌疑人。但她内心深处又觉得他是对的:你只看到你想看到的,焦尔达诺必须有罪,萨拉必须活着。

她的大脑混沌成一片:一个声音指责她囚禁了一个无辜的人,另一个则坚持认为焦尔达诺有罪。可到底有什么罪?四年前绑架了萨拉?杀了她?他,一个伟大的警察?

琳妮换上一套新衣服——牛仔裤、高领毛衣、休闲鞋,然后梳了梳头发,站在镜子前。那个“影子”吓了她一跳:聚光灯下突出的颊骨边缘,黑色光圈围绕着她清澈的眼睛。天气和睡眠不足已经把她消耗得像一张揉皱了的纸。

在前往医院之前.她在互联网上捜索了“纳森·米拉雷”。一无所获。那家伙到底是谁?焦尔达诺声称他在警方档案库中搜到过他。米拉雷真的存在吗?或者只是囚徒警察捏造的?琳妮想到了科林,也许他能帮忙打听一下。但不行,不能把他牵扯进来,以免引起他哪怕丝毫的怀疑。

如果是焦尔达诺制造的陷阱呢?只为了分散她的注意

力?企图操控她?就像他过去审犯人那样?他直呼她的名字,利用她的女儿软化她。他知道如何让人屈服。

她被犹豫不决折磨着,无比强烈地渴望知道真相。她翻开通讯录,找到了里尔警察局的丹尼尔·埃弗拉德中尉——她的“线人”,教她如何开枪并帮助她了解相关司法程序和调查手段以便创作。他能把“纳森·米拉雷”交给她吗?那家伙真的在档案库里吗?有犯罪记录吗?

“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个?”

“是一位读者,在一次签售会上提起他很久以前见过纳森·米拉雷,二十多年了,他记得当时那个米拉雷好像牵扯进了什么案子。而我的笔名恰巧和他同名,所以我想多了解一下。”

“好吧,我看看我能做些什么。你最近还好吗?”

她和他聊了一会儿,并向他道谢,然后叹着气挂断电话——他没有错过邀请她喝一杯的机会。

一出门,她就在邮箱里找到了帕梅拉寄来的书:米歇尔·伊斯特伍德的《血之轮》。她把书拿在手里,感觉有些滑稽。她看了看封底,对故事梗概感到惊讶:的确和她的最新小说有很多共同之处。

她把书和一沓照片放在副驾驶座上,驱车前往医院。一到医院,她就直接上楼,把照片交给了一名护士,解释说这是应言语治疗师的要求带来的,为了朱利安的记忆训练。当她走进朱利安的病房时,他正在吃早餐,她直接走过去,推开餐盘支架,靠在丈夫身上,用尽全力地抱住他。

“我需要你……”

她本想就这样抱着他几个小时,靠着他睡过去。但她吻了他。一种强烈的欲望在热吻中渐渐成形,她多想告诉他:他们可能抓住了一个混蛋,一个能告诉他们女儿在哪里的前警察,萨拉也许还活着——在无尽的等待之后;但他们也可能彻头彻尾地错了,就像徒劳地重燃起希望,再被彻底宣判死刑。

朱利安默默地抱着她。她能感受到他的渴望。在身体被点燃之前,琳妮推开了他。

“不可以。不是现在,也不是这里。”

“我倒是很喜欢。(他闭上眼睛,用力地呼吸。)你的气味……我认得。”

他起身下床,蹲在她面前。

“昨天我很想你,一整天都没见到你。我父亲说出版社那边出了点小问题?”

“是的,但没关系。”

他拉着她的手。

“他们说我很快就能出院了,可能是明天。熟悉的环境更有利于康复。但前提条件是我每天都要来康复科复诊,最开始也需要有人照顾我的生活。你会在家里等我吗?”

“会的,当然。我们两个,虽然出了点问题,你知道,发生了一些事,但是……我们会重新开始的,对吗?就像……新的生活。明天就是平安夜了……”

她捏着自己的手掌。

“不管发生什么事,希望明天会是一个美好的夜晚。我们一直很重视圣诞节的。你父亲也会来。”

“太好了。我昨天和他待了一整天,听他说了……我母亲的死。他似乎还没有走出来,很忧郁,很无力,可我也帮不上他。真是让人担心。”

“所以我们不能让他一个人过平安夜。”

“我母亲为什么自杀,琳妮?我父亲几乎没跟我说过她的事。这个话题就像一个秘密,很奇怪。”

“我也从没真正了解过你的母亲。你父亲总是刻意让她远离我,远离你,好像……是的,就像你说的,一个秘密。他们之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我一直想知道他们为什么没有分开,因为……你父亲显然没有爱。每次都是他一个人来这里。我们去他们那里时,你母亲一直躺在床上,塞满了药……很难用几句话来解释这一切。”

“可你必须解释,我想重新了解过去。还有……我是说……萨拉,这四年里……我不想等记忆来决定是否把过去还给我,你必须告诉我。”

“这个……一时很难讲清楚,关于让松,朱利安,你知道吗?他是……一个怪物……”

“没错,但我必须和你共享一切,即使是痛苦。我必须知道真相,所有的真相,你听到了吗?”

琳妮犹豫着,从口袋里掏出碉堡大门的钥匙,放在丈夫手上。金属的冰冷让他瑟缩了一下。

“看着它,摸摸它,有大海和盐的味道?它对你有特殊的意义。这很重要,非常重要。试着回忆它。”

朱利安把钥匙捧在手上,闻了闻。闭上眼睛。琳妮仔细观察着他脸上的每一条细纹。

“告诉我你记得,你……看到了什么?”

“像是一座豪宅或城堡的钥匙。”

“碉堡……是一座碉堡。”

他摇摇头。

“对不起,能解释一下吗?”

“不能。没有解释。”

朱利安的目光越过琳妮的肩头。

“看来,除非我早点出院,否则我们一天都不得安宁。”

琳妮转过身,惊讶地发现科林正站在病房门口,在假装敲门。

“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她立即抢过钥匙,塞进外套口袋,尴尬地站起身。科林的目光追随着琳妮的每一个动作,但并没有看出那是一把钥匙。

“没事。”

警察走过去和朱利安握手。两个人面对面,站在那里。

“关于我的袭击,有什么进展吗?”

“这得慢慢来,目前还没有什么新消息。(他转向琳妮。)我能和你单独聊两分钟吗?”

琳妮温柔地吻了吻丈夫。

“我今天下午有点事,要去买点东西,所以……我晚上再过来,好吗?”

“好的……”

当她转过身时,科林已经来到走廊上。她和他一起坐在咖啡机旁的长椅上。他给自己倒了杯浓缩咖啡;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帮她倒饮料。只是疏忽吗?还是故意的?

“我想和你谈两件事。首先,我调查了你丈夫的银行账户,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琳妮很不喜欢他的语气,但没有说什么。

“……在他遇袭的那天早上,上午9点2分,他的提款额度迖到了上限,也就是说,他那天在市中心的ATM机上取走了2000欧元。我已经看过银行的监控录像,是他……”

琳妮无言以对。等式中还有一个未知数。

“……然后,关于昨天在你家采集到的指纹……有些既不是你的,也不是朱利安的。我们不知道是谁的,也不在指纹库中,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它们属于两个月前入室盗窃的‘寄生虫’,乳突纹痕迹完全一样。鉴于当时到处留下了粉末,朱利安曾经清理过别墅,所以昨天采集到的指纹必然是新的,应该与著名的袭击日有关。”

琳妮将一枚硬币塞进机器,取出饮料。科林挪了挪腿,让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病人通过。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他,寄生虫,吗?因为寄生虫寄生于宿主,以牺牲宿主为代价而生存,可以这么说,这只‘寄生虫,就像狗背上的虱子一样飞进了你的家:卧室、厨房、浴室,他统统去过;车门、方向盘、室内把手,他统统碰过。

他甚至喝了你的威士忌,吃了你冰箱里的东西,翻阅了你的家庭相册。他的指纹无处不在。”

琳妮陷在长椅上,手握着杯子,脑子里想象着那个陌生人接管了她的房子:睡她的床?在她的被单上滚来滚去?搜查她的东西?像她一样一边喝酒,一边坐在落地窗前凝视大海?

“这太疯狂了。”

“是的,很疯狂,但对我们非常有利,这提醒我必须梳理一下过去,好更清楚地看到本质。”

科林说着拿出笔记本,舔了舔食指,翻开一页。

“如果把所有元素串联在一起,将更有利于我们看清整个场景。首先,‘寄生虫’两个月前,即10月底第一次进入别塞,没有闯入迹象,要么他有钥匙,要么门是开着的;这也不是不可能,因为朱利安经常酗酒,不一定会记得锁门。当朱利安在楼上睡觉时,‘寄生虫’出于某种未知原因偷走了你的书、肥皂……朱利安醒来后立刻以入室盗窃为由报了警,安装了警报器,换了锁……”

琳妮喝了口咖啡,发现很难喝,随手把它扔进了垃圾桶。无论如何都不能摄入咖啡因了,她打算一回家就倒在床上,睡上一整晚。

“……大约两个月后,‘寄生虫’又回来了,并绑架了你的丈夫。在哪里绑的?如何绑的?目前未知,但无论如何是在别墅外进行的。他把朱利安锁进朱利安汽车的后备箱,然后开车去了某个地方,最后于同一天的深夜或周二清晨返回别墅,用可能在朱利安身上找到的钥匙打开大门……然后……”

“……像我一样,被警报器吓了一跳。”

“没错,像你一样,他不知道有警报器。于是技术人员来了,他开始胡言乱语,步履蹒跚,假装喝醉了。我后来去酒吧查过,那晚并没有人见过朱利安。所以是,寄生虫,打开了大门,先是慷慨地为自己提供了威士忌,然后假装醉酒……”

琳妮此刻才意识到科林从未停止过调査。这些事实就像原子钟一样被他精密地一一展开。

“……周二,凌晨1点,没有闯入痕迹,‘寄生虫’拿着大门钥匙,假装喝醉,技术人员误以为他就是房子的主人,然后离开;随后,占领房子的‘寄生虫’立刻展开搜索……无疑都和你的丈夫有关。你一定也发现了,朱利安多年来的调查结果全部消失了。我昨天采集指纹时注意到了这一占”

琳妮点点头。果然,科林不仅釆集了指纹,还趁机探查了房子。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对不起,发生了这么多事,我没想太多。”

“但这很重要。如果你不告诉我这些细节,又怎么能指望我取得进展呢?”

他默默地盯着她,压扁手里的纸杯,把它扔进垃圾桶。琳妮感觉很不自在。

“总之,从凌晨1点到那天结束,即下午5点或6点左右,‘寄生虫’一直在你家里。在此期间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他把朱利安丢在了堤坝附近’然后消失在大自然里……”

警察合上笔记本,把它放进口袋。

寄生虫’很聪明,琳妮,他给我们留下了谜题我们必须解开它,他真正的动机是什么?为什么分步骤推进?所以,这就是目前的进展。哦,还有最后一件事。”

他从夹克口袋里掏出两张叠成四折的纸,递给琳妮。

“感谢里尔的一位老预审法官,我终于找到了约翰·巴托洛梅乌斯参与的案件清单……”

琳妮皱起眉头。

“那是谁?”

“你不记得了吗?兰斯的精神科医生,你丈夫在失忆前曾给他打过电话预约。”

“哦,是的,轮到我失忆了……”

“我没看出这份清单有什么奇怪的,似乎与我们无关。但我还是想让你看看。谁知道呢。”

“好的。”

“如果不介意的话,顺便问一下,朱利安的父亲有别墅的钥匙吗?”

琳妮再次皱起眉头。

“我……不知道,我没给过他钥匙,但也许朱利安给过。为什么这么问?”

“我在考虑所有可能性。好吧,不打扰你了,朱利安在等你。”

科林走了,但没走几步,又转过身来。

“对了,我得拿回我的钱包,昨天我把它忘在你家了。因为你说你想早点睡觉,所以我后来没去打扰你。我会去别墅拿的。你今晚在家吗?”

真是一块胶皮糖。琳妮勉强地笑着点点头。

“是的,但可能会晚一点,我得先去买些过节的东西,朱利安明天可能就出院了。”

“我知道。我和医生谈过了。”

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吗?这一次,科林彻底走了。琳妮看着他的背影,抿住嘴唇。他刚才为什么会问到雅克?他在怀疑朱利安的父亲吗?她紧张地坐回到椅子上,手里拿着那两张纸——精神科专家巴托洛梅乌斯参与的案件清单。从1998年到2017年,数百个日期、地点、企业名称……她飞快地浏览着,并没有抱什么希望。这份乱七八糟的名单应该不会提供她想要的答案。突然,她的目光锁定在了第二页的第三行:

里昂高等法院,2011年10月,焦尔达诺案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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