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北京 22岁(完结)

文安的行李箱重的像铅块,在花园地砖上发出响亮的搁楞声。隔着铁栅栏,他们能看到密密匝匝的天堂鸟。花丛边有一个高大的人影,穿着居家服,手里拿着一把园艺剪,与周身气场格格不入。那人手起刀落,新开的冬季花朵跌落在地,轱辘了两下,被那人捡起来,聚成一捆,果决中透着一丝残忍。

叶庭在门口停了下来。在郑墨阳手里有凶器的时候,最好和他保持距离。

听到行李箱的响动,郑墨阳直起身子,看着门口的两个人影,手里的园艺剪咔嚓一声合起来,发出危险的金属碰撞声。

他的目光从一个扫到另一个,语气冰冷:“你们还知道回来啊?”

叶庭握紧行李箱把手,思考把它当盾牌能抵挡多久,文安往后退了一步,认为叶庭可以为他拖延一点逃跑时间。

他们飞速计算逃窜路线时,冯诺一从门口出来了。

两人松了一口气。

“你们回来了!”冯诺一大声说,“冷死了,快进来!”然后他看了一眼郑墨阳手里的花束,皱起眉头,“你在干什么?”

郑墨阳手里的花掉了一朵:“不是你说客厅的花枯了不好看吗?”

“让你剪两朵,你都快把院子剪秃了!”

趁这个对话的空档,两人提着行李,闪电般跑进屋内。这个速度,这个负重,叶庭觉得他可能打破了某个记录。

等他们在二楼卸下行李,把衣服归置好,已经闻到隐隐的饭菜香气。文安在楼梯口探了探脑袋,回来向叶庭汇报,说他们老父亲已经两手空空,表情也温和了许多。

两人壮了壮胆,走下楼,冯诺一正一边打哈欠,一边看郑墨阳放碗筷。

时光好像流回到十年前,他们第一次坐在这里,在命运的机缘巧合下,成为了一家人。

他们在桌子旁坐下,冯诺一托着下巴,仔细观察着两个人。“这几个月干什么了?”

文安赶紧掏出自己画的明信片套盒,献宝似的递给冯诺一,对方开心地接过来,一张一张翻阅着。

郑墨阳随手夹了点菜,问叶庭:“之后就不走了?”

叶庭简要说了今后的打算,着重强调投资一定能回本,郑墨阳点点头,露出聆听下属汇报的表情——差强人意,继续努力。

冯诺一看完明信片,又把目光转回到桌对面的人身上。两人肩挨着肩,虽然从前也亲密,但现在明显有了某种细微的张力:“你们在一起了?”

文安悄悄用手勾住叶庭的指头,叶庭笑了笑,说是的。

冯诺一思考了一会儿,忽然皱起眉头,不满地看着叶庭:“你凭什么拐走我们家孩子?”

叶庭震惊了。难道文安是亲儿子,他是捡来的?

等等,他们不都是捡来的?怎么还有差别待遇?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真心的?”冯诺一说,“我还要考察考察。”

叶庭没回过神,郑墨阳在旁边说:“你大哥戏瘾上身了,别在意。”

冯诺一瞪着郑墨阳:“你这人怎么一点都不配合?”

郑墨阳把注意力转向饭菜,显然想从这场游戏中抽身。

文安想了想,附和一下,好像对自己没什么坏处,于是接下话茬,用抱怨的语气说:“他没给我写过情书。”

冯诺一对小儿子的帮腔很是满意。“就他那文采还写情书,”冯诺一摇头,“还不如AI。”

文安搜肠刮肚,勉强找出另一个缺点:“没情调,不会恋爱。”

“脑子直的跟铁轨一样,”冯诺一赞同地说,“都不会打弯。”

“他还……”文安绞尽脑汁,敏思苦想,实在找不出叶庭有什么不好的地方,最后放弃了,“好吧,没有了。”

冯诺一悻悻退场:“哦。”

叶庭被一家人围堵,开了场批判大会,迷茫又无助。

吃完饭,叶庭和文安收拾碗筷,冯诺一回到沙发旁,看电视点播,直到夜色降临。

他们道了晚安,各自回房。文安躺在床上,觉得经过飞机颠簸,身上的筋骨更酸痛了,警惕地望着门口,提防叶庭又过来粘他。这人现在就跟不干胶一样,扒上来了,踹都踹不走。

然而,等了很久,门口毫无动静。文安奇怪起来,下床开门,楼道里黑漆漆的,空无一人。

这人去哪儿了?

身后有什么东西响了一下,文安回过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是窗户。

过了一会儿,又有什么东西打在玻璃上,响起搁楞一声。

文安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往下看去。叶庭正在院子里,手里拿着石子。

文安摸了摸鼻子,这人在干什么?

三楼显然也听到了动静,上面的窗户开了,带卷发的脑袋露出来。然后又朝身后招手,把郑墨阳也拉到了窗边。

郑墨阳看着大儿子伸出手,握住了一楼的窗框。

冯诺一明白了叶庭的意图,既感动又好笑:“还没见过有人爬自家的窗户。”

即使青春期已经过去,也不再冲动,只要爱人还在,冒着傻气的事,什么时候都可以做。

郑墨阳观望了一会儿,不带感情地点评:“他把我的外墙弄脏了。”

冯诺一捶了他一拳,把他从窗口推开。

文安看着叶庭爬到二楼,啪一声关上了灯。月色中,叶庭拉开玻璃,翻身跳了进来,把他推到墙角,捧住他的脸,吻了上去。

窗帘飘动着,落在他们身旁,包裹住这个吻。

舌头纠缠着,翻搅着,吻到一半,叶庭抱住他,滚落到地上。窗帘裹住交叠的人影,挂钩带着木杆从墙上脱落,发出巨大的响声。

文安感到有双手沿着脊背摸下去,猛地用力,裤子沿着缝线撕裂。

布料遮住视线,眼前只有宽阔的脊背,温热的呼吸。

周身的束缚阻碍了脱衣的动作,他们搂抱着,几乎衣着完好,只有撕裂的缝隙紧密贴合。

第二天早上,文安在床上醒来,又感到浑身筋骨酸痛。他用手臂捂住眼睛,痛恨自己被荷尔蒙冲昏了头脑。

什么爬窗!小树林!青春的悸动!都是骗人上床的诡计!

他在心里发誓,以后再也不被冯诺一的言辞蛊惑时,叶庭走了进来。

叶庭穿得很正式,手里一个塑封的小本。熟悉的封面,熟悉的文字。

文安认出来,这是他送给叶庭的圣诞礼物。

十年前,他第一次画下它,把它交给冯诺一,牵着叶庭的手,走出了孤儿院。

五年前,他在画上写下文字,封存起来,叶庭找到它,把它放在行李箱的最底下,漂洋过海。

两年前,这本书作为童诗出版,书里没有写另一个主人公的真实身份,也没有人知道这是作者写给童年的情书。

现在,叶庭拿着它,展开,像小时候的无数个夜晚,读给文安听。

就像求婚誓词。

在我认识这个世界之前,

我就认识了你。

这个世界对我的意义,

也来自于你。

如果我告诉你一件特别的事,

你立刻就明白,它很特别。

你会记住它,

很久很久。

多年之后,你会说,

还记得吗?

你告诉我的那件特别的事。

如果我喜欢一件事,

你就会告诉我,它很有趣。

如果我想做什么,

你会推着我向前。

你觉得我很重要。

这让我觉得,

自己确实很重要,

如果我难过,

你不会马上要我振作。

你会担心我,

陪在我身边。

你说你也有这样的经历,

而且你真的有。

如果我受了伤,

你也受了伤,

受伤就变得没那么可怕。

我们会给彼此包扎,

在绷带上,

画下可爱的图案,

写下彼此的名字。

如果我们找到了两棵四叶草,

就会每个人分一棵。

如果我们只找到了一棵,

那就会一直找下去。

好在我们很幸运。

如果我们有破烂的凳子,

皱巴巴的纸,

褪色的画笔。

如果我们有灰色的院子,

杂草,枯叶。

即使天气冰冷刺骨,

即使没有阳光,黑暗可怖,

我们也可以,

在角落里,

举办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庆典。

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你明白。

不知道为什么,

和你在一起,

什么事情都会变得有趣。

我不记得什么时候没有和你在一起,

那时我肯定很孤单。

五月的第一天,

你在我身边,

因为那天我遇到了你。

到了五月的第二天,

你仍然在我身边。

就算到了五月的第九百九十九天,

就算我们长大,变老,

就算到了人生的尽头,

我都会一直选择你,

你也会一直选择我,

一次又一次,

永不改变。

有人说这没有道理,

确实没有。

很多人说,

如果我有很多很多朋友,

如果我变得外向,有更大的社交圈,

我的人生会更加精彩。

可是,

他们不知道,

对我而言,

这样就够了。

凳子,彩笔,纸张,

角落里,两个人的庆典,

我们朝天空挥手,欢呼,

枯叶从周围飘落下去。

只是这样就够了。

我和你。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看完这段故事!

写下文案时,我其实非常忐忑。这个故事没有热元素,没有张力,甚至一半时间都在写儿童文学——儿童文学啊!

但我非常喜欢它,虽然不是每段都满意,但有一些瞬间,让我感到“啊,这是我写作想要寻找的东西”。

这篇文能有这样的热度,能有这么多读者喜欢,真的让我非常惊喜。

借用绘本的句子:

你们喜欢它,让我觉得,它值得被喜欢。

可能会有番外(这个故事很圆满了,其实没有什么需要弥补的遗憾),有什么想看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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