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老板”
论起醉酒,闻锐鸣这辈子经历过的全在军营。
还在 X57 团的时候大家就爱拼酒,赢了对抗要喝,庆祝同级转士官要喝,战友复员更要喝。后来去特种部队这种机会少了,但送队友离开依然免不了一场酩酊大醉。这不犯纪律,相反还被默许。
所以当他拎着瓶威士忌摇摇晃晃从走廊闯过,那帮人愣没看出来演的成分,反倒是被他极度逼真的酒疯、随手挥舞的酒瓶逼得到处乱窜乱躲。
“保安室!保安室!三楼有人撒泼,快点儿再来几个兄弟,快点儿!再晚酒瓶子就招呼到哥们儿脑袋上了!”
……
趁着这阵骚乱,章寻迅速找机会下楼。
幸亏这间KTV他早已来过不止一次,两边的逃生通道都心里有数,一直跑到大楼外都没被人发现。
刚才那个萍水相遇的男人为什么要出手帮忙,他不知道,但他知道男人提出在墙角会合的用意——出口已经被赵晓波的手下给看住了,连只鸟都飞不出去。
在夜色掩护下章寻来到约定地点,隐身在喷泉引水器旁边平复呼吸。
今晚的确很险。
要不是自己多留了个心眼,刚尝一口饮料就察觉有异,恐怕眼下已经神志不清。
不是不知道赵晓波这个人有多阴,但没想到他会用这么下作的手段。想着想着,意识到身后来了人,章寻警惕地回过头,看见夜色中大步赶到的男人。
“解决他们花了点时间。”
其实是要不伤人的解决花了点时间,这对闻锐鸣来说有不小难度。他一向出手干脆,在卸掉对方全部攻击力方面绝不留情,很少像今晚这样有所顾忌,几乎可以用花拳绣腿来形容。
从头到脚,章寻把来人漠然地打量了一遍。
男人的五官不难看,甚至算得上英气,但显而易见透着粗糙,像是经历过长期的风吹日晒。还有他的衣着,普通的T恤衫包裹着结实的肌肉,虽然力量感十足但毫无品位可言。总而言之,体格强健,来历不明,让人本能地感觉危险。
“站住。”
章寻抬起下巴,示意他别靠得太近。
闻锐鸣也没多说话,只是扫了他一眼,然后贴墙扎马步,背对他拍了拍自己右肩,“踩。”
章寻眯起眼。
“抓紧时间,我还有事。”
“为什么要帮我。”
闻锐鸣没侧身,只把肩膀沉下去,“他们以多欺少。”
这也能算理由?
章寻眉目更加审视。闻锐鸣转过头,往他身后扫了一眼,敛紧目光,“上来,动作利索点。要是害怕就我先上,从上面拉你。”
“不用。”
章寻冷冷地踩上他的肩膀,动作意外得利落。
若有似无的香水味被捕捉到。
虽然不带任何歧视,但闻锐鸣确实不喜欢过度修饰自己的男人,尤其是所谓追求生活品质的那些。在他看来那纯属浪费生命,紧急集合可没时间让你喷香水,除非想被全队人当成笑柄。
圣母玛利亚的头今晚被踩了三次。
闻锐鸣用标准越障姿势,落在水泥地也像踩在草上,根本没有动静。章寻拍干净裤腿,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他想了想:“无业游民。”
章寻皱了下眉,打电话给司机来接。
“我在一楼西南角,喷泉旁边,把车开过来。”
闻锐鸣打算再翻墙进去,不过这回要换个地点。他在原地站了半分钟,章寻的车就到了,司机小跑过来。
上车,关门。
“回您住处?”
“嗯。”
折腾了一晚上,虽然有惊无险,但章寻依然脸色不悦。
跟赵晓波的账肯定要算,但不是今晚。他把头扭过去,冷冰冰地看向窗外,发现那个人还在那里没有走,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您系上安全带。”司机提醒。
“等等。”章寻抬抬下巴,“把车靠过去。”
豪车停到眼前,闻锐鸣抬头看了一眼。
车窗缓缓下降,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出来,食指与中指间夹着张纸。
“我的名片。”
视线从车框移到章寻脸上,再移到他指间,闻锐鸣没明白他的用意。
“拿不拿随你。”章寻松手,那一秒钟考验闻锐鸣的反应能力,但他最出色的就是反应能力,更准确地说是目力。
他接住了。
“我不习惯欠别人人情。”章寻的语气语调没什么波澜,“给你介绍一份工作就当还了,接不接受也随你。”
车就此开走。
回程路上章寻的弟弟章浩打来电话:“哥,快给我转二十万,还是原来那张卡。”
章寻不由得皱紧眉:“又要钱干什么?跟你说了那些狐朋狗友少沾染,当耳旁风是不是。”
“谁沾狐朋狗友了,我是要买套新的高尔夫球杆!”章浩不满地反驳,“赶紧的,别磨蹭,着急付定金,再晚就让人给抢走了。”
“我是你哥,不是你的金库。”
“要不是因为你,爸能把我信用卡给停了?赶紧的吧别废话了哥,等我做生意赚到钱还你还不行吗。”
赚钱还钱是笑话。但弟弟一个劲地催促,二十万也的确不是个大数目,章寻挂断后就转了账。
另一边,闻锐鸣终于找到皮包公司老板。对方是个不经吓的草包,没等动拳就已经求饶,答应第二天就把钱还给葛辛父母。
“不光是他父母,还有其他受骗人。”
“是是是……”
闻锐鸣没有多说,直接把人带去当地警局。做完笔录送他出门时,社区小警察看了眼他的体格,十分羡慕地问他怎么练的,他说:“每天负重十公里,再单杠绕杠一百个起步。”
“然后就能练成你这样?”
“然后开始一天的正式训练。”
“……”
小警察用眼神骂他吹牛,可当注意到他胳膊上的奇怪伤疤,忽然认定他说得没准是真的。那像是枪口火药造成的烧伤,如果没看错的话。
回到住处,一个狭窄的出租单间,已经夜里十一点。
手机上显示两个未接来电,一个是葛辛一个是他姐,他给姐姐回过去。
“找我有事?”
“两三天没联系你了,问问你那边怎么样,找到落脚处没有。”
“嗯,找到了。”他躺在硬板床上,看着斑驳的墙皮,“地方还不错,有门有窗。”
当姐的勉强给他个面子笑笑:“没门没窗那是棺材。什么时候开始找工作?简历写了没有。”
“你见过哪个高中学历的人需要写简历。”
“话不能这么说,现在找工作都需要简历,刚才你姐夫还说呢,实在不行他帮你写,他毕竟是语文老师嘛。”
闻锐鸣这回是真的笑了,无声但温暖的:“小学语文老师也行?让姐夫省省吧,我自己能行。”
“真的能行?”
“嗯。”他说,“大不了去工地。”
他姐在那边长长地叹了口气,又开始老生常谈,“都怪爸当年让你去当兵,不当兵说不定还能考上个大学,管它好赖呢,怎么也比现在强。现在这样两头落空,我想想就心里难受。”
闻锐鸣不想听这些,平淡地转移话题:“多多病怎么样了,还吐不吐?”
“算是好点儿了吧,反正也吃不下什么东西,还能怎么吐。”
听着他姐略显惨淡的声音,他也没有再问下去。
接连几天找工作仍然碰壁,不是他能力不行,而是社会实在不需要一个会开枪却不会任何办公软件,能看清百米外一个小红点却看不懂简单英文邮件的人。
如果向老战友开口,找份薪水不错的活干应该不是难事,但闻锐鸣就是没有那么做。说他木讷也好,不识时务不懂人情也罢,军营、军旅对他而言是最简单纯粹的东西,它们似乎永远只能跟荣誉、理想捆绑在一起,而不是其他别的什么。
找出那张名片,上面烫金印着一个名字:章寻。
还有一个头衔——首席
全省乃至全国最好的舞团,临江现代舞蹈团。把那个名字在手机上检索,会蹦出无数新闻的领舞。
两天后,闻锐鸣清早来到陌生的大门。抬头看,气派十足的题字,张扬地显示着这地方非同一般。
门口有哨兵。
他向前:“你好。”
哨兵啪地来了个立正。闻锐鸣愣了一下,几乎是条件反射,手举至眉际,回敬了一个极其标准的军礼。
但随即他就发现,对方并不是在向他敬礼,而是在向他身后的车。是辆不起眼的黑车,但在这里大概代表着某位挂有体制虚衔的舞蹈家或者舞团高层。
注目礼毕,哨兵双手收回身侧:“你有什么事?”
闻锐鸣也收回手,同时静默了一秒钟。
“我找人。”
“找谁。”
“叫章寻。”
哨兵看向他的脸,大概觉得他不像是能够着那个名字的档次,撇撇头示意他登记。
登完记,接受完接待人员的再三盘问,闻锐鸣整了整衣服,挺直腰板朝舞团大楼走去。
章寻有单独的休息室,但此刻里面没人。在接待人员的指引下闻锐鸣站走廊等,期间许多身材标准面容标致的年轻男女经过他,无一例外全都打量他。他觉得不自在,只好把腰杆立得更直,像从前在军营那样。
可那样反而引来更多的目光,甚至是嘻笑。闻锐鸣目不斜视,直到身后传来一道冷漠的声音:“你在罚站?”
章寻今天穿着宽松薄毛衣,反倒衬得他身材姣好,气质也更独特。他开门进去,发现后面没脚步,又回头,目光落在闻锐鸣脸上:“还没让人看够?进来,关上门。”
闻锐鸣皱了皱眉。
休息室不大,但采光很好,衣架上挂着一排演出服,透明玻璃柜里各种奖杯奖章,靠墙一面大方镜,角落还有扇门,大概连通着其他房间或者卫生间。
“昨天电话里我说的是十点。”章寻抱着臂,侧在光线中,倚在桌边。
“我习惯早到。”
章寻微微拧眉心。他很反感约好的时间被提前,这不是礼貌而是另一种不守时。
“怎么称呼。”
“闻锐鸣。”
“学历。”
“高中毕业。”
这次他眉心拧得更紧了。条件太差,根本没人会要。
“以前是当兵的?”
闻锐鸣霍地抬起头。四目相对,章寻看到他眼中的警惕,轻轻嗤笑了声:“以为我调查你?还没那个兴趣。放心,我只是看到你敬礼。”
刚才章寻就在那辆车里,目睹了那一幕,老实说,很傻冒。
“保镖愿意干吗?”
闻锐鸣没说话。
章寻:“以你的学历目前只能干这个。三个月试用期,我有权利随时让你走人。”
“给你当?”
“有什么问题吗。”
他缺个保镖,自从那天晚上差点遇险,这事更迫在眉睫。转身去泡咖啡,他慢悠悠地说:“不想当也行,打开门走出去,我给过你机会了,人情就算是还过,听懂我的话了吗?”
闻锐鸣还是没说话。
章寻扭头,反感地皱眉:“你是哑巴?”
闻锐鸣攥了攥拳,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隐忍。
谈完了待遇,他火气才消下去。说实话,出去要想再找这样一份高薪的工资几乎不可能,所以尽管眼前这个男人看上去很难搞,很让人头疼,闻锐鸣还是决定接受这份工作。
这时有人来敲门,在听到冷淡的“请进”以后,小心翼翼探进一个头:“寻哥,排练了。”
“知道了。”
章寻放下杯子,转身将双手从毛衣下摆一撑,然后想起房间里还有一个人。
“还不转过身去。”
在军队,转过身去这个命令只出现在上级对下级,胜者对俘虏,军人对罪犯。
闻锐鸣非常不适。
“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的老板,我说什么你要应。还有,要叫我老板。”
闻锐鸣皱着眉,简直有点怒火中烧。
他毫不怀疑自己要是下狠手,能把眼前这个漂亮男人撕成两半,或者稍微用点劲就能把那细细的脖子给掐断,就像之前在山里抓野兔那样。
“你瞪我干什么?”章寻抬手,“过来帮我拿衣服,然后转过去。”
那毛衣也是薄薄一层,轻轻一扯就能碎成条。看着眼前几近赤裸的胸膛,踩在沙发扶手上缠绷带的细白脚踝,以及美得不可方物的那张脸,闻锐鸣实在是非常想犯纪律。
他想把章寻拿麻袋装起来。
但他还没想好怎么装,章寻就轻声冷冷催促:“还不快点?”
“嗯,老板。”
闻锐鸣转身面壁,双手攥着没挥出也绝对挥不出的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