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从那天以后，沈融算是清晰又直观的见识到了这些年来沈云敛面对的都是些什么人。
在此之前，他被父母保护的太好，平时遇见过最过分的人就是学校里互相看不对付的同学，他甚至不相信世界上有人就是拥有这种低劣的，赤裸裸的恶意。
而这一切，本该是他去承受的。
成长的温室，父母的疼爱与保护，应该属于沈云敛。
他愈发觉得自己像个卑劣的盗窃者，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十几年来心安理得的鸠占鹊巢。
爸爸妈妈和朋友亲戚，有很多人都告诉过他，他们两个被抱错并不是他的错，他也是受害者。
但沈融的愧疚没有减少过一分，他始终喘不过气，并且在见到秋宏和季红霞之后愈演愈烈。
只有在平时，照顾沈云敛，对沈云敛好的时候，汹涌的内疚才会稍稍让他松懈片刻。
伴随着愧疚的还有心疼，沈融天生善良，自我要求的道德感极高，小时候跟着爸妈去山区做公益，看着那些生活条件不太好的人他甚至都会一边帮忙干活一边抹泪儿。
与他无关的人他尚且共情至此，更别提与他抱错了的沈云敛。
沈云敛这些年的经历他在父母收集的资料里大概了解了个七七八八，原本该成长在幸福家庭里的孩子长成了现在这样冷漠疏离的性格。
沈融不害怕沈云敛的冷淡，他只是愧疚又心疼。沈云敛现在在他这里娇贵的像个公主，他只想以后尽力去把沈云敛睡得每一张床上都铺上十二层天鹅绒，让他再也不被任何一颗豌豆硌痛。
“哥，喝水吗？”
沈融敲开门，探出半个头问正在看书的哥哥。得到拒绝的回答后也不在意，一会儿又乐此不疲的过来问问“吃不吃点心？”或者“要不要水果？”
沈云敛的书简直要看不下去，有点头疼的揉揉眉心，在沈融下一次来烦他的时候站在门边冷漠道：“什么也不用，少来。”
“好吧。”沈融脸上闪过一丝沮丧，但很快又弯着眼睛补充道：“那哥你有什么事情可以找我，我喜欢给哥帮忙！”
说话尾音上扬，脸上的笑意做不得假。沈云敛停顿了一下关上了门，没再说什么。
他能感觉到，似乎从前些天秋宏一家过来闹过以后，沈融对他的态度就有了些许变化。
以前沈融也是很迫切的想对他好，但总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如履薄冰和小心翼翼，看起来很怕他。但是现在似乎是更放的开了，即使被拒绝也积极的继续屡败屡战。
他其实能想到这是为什么，大概是沈融见到那家人以后觉得他可怜，补偿之心更盛。
书桌上的参考书继续翻过一页，即使回想起来以前的事情，沈云敛的脸上也没出现什么表情波动。
他不在乎。
沈云敛是七岁被送到秋宏家里的，在父母双双殉职之后，背着自己的小书包。带着父亲之前给他买的玩具，和让几个远房亲戚争破了头的巨额抚恤金。
为了不落话柄，表面上的吃穿其实秋宏和季红霞并没有克扣的太过分。
只是沈云敛成长的这十年，他们对待他比对待宠物还不上心。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留给沈云敛的永远是漠视，厌恶，厨房里剩下的冰冷饭菜和洗的发白的衣物。
沈云敛想，他最开始也许是有些在意的吧，他也记不清了。
他其实并没有对这两个自称会接替他父母照顾他的人有过太高的期望，因为他的父母已经是最好的父母，他只希望正常的生活长大。
但在秋宏家里的生活随着他的成长却愈发艰难起来，他们拿着他父母生命换来的抚恤金，却一分钱都不想花在他身上。
深夜里这对夫妻总是窃窃私语，恶毒的盼望沈云敛有一天也能忽然死掉。
尤其是在他们发现，自己的儿子从小花了大价钱尽心培养，却无论在任何方面都比不过从来没人管的沈云敛时，这种恶意愈发浓烈。
幸好是在这个时候，沈云敛被找回沈家了。
沈云敛早就学会了不去对某件事情抱有什么过高的期望，或者说，他早就失去了任何积极方面的情绪。
亲生父母拥抱着他的痛哭，或者是平时生活里的关切，他只觉得麻烦。
更麻烦的是当初那个和他交换了的小孩，现在名义上的弟弟，每天粘在他身边叽叽喳喳，扰的人头疼。
沈云敛又翻过一页书，停住。
他想，但是不讨厌。
沈云敛又想起来那天，秋宏一家过来时，他站在楼梯上，听见的却是沈融压低了声音的怒吼。
沈融说，你别喊我哥名字。
在他下去以后，沈融的第一个动作是把他挡到背后。
明明都是十七岁，他比沈融高出来了半头。所以沈融试图用身体挡住他看到那些人的视线是件非常蠢的事，但当时他却莫名其妙的低下了头，真的没去看。
那些人带着熟悉的恶意，沈云敛站在沈融身后，却感觉到了迟来了十年的痛。
他从来没有过对比，在那个家庭里被恶意裹挟的迟钝又麻木。但直到沈融挡住他，他才缓慢的发现，以前的日子应该是痛苦的。
沈云敛忽然觉得他有些幸运，因为在他发现自己痛的时候，已经脱离了那里，来到了沈融身边。
沈融说，我以后会保护你的。
就像是在告诉他，哥，你以后不会再痛了。
“哥哥，吃饭啦！”
沈融现在完全接手了家里有关沈云敛一切事情，包揽了诸如送水果，倒水，放餐具或者提醒吃饭之类的所有事务，并且乐此不疲。
所以当沈云敛拉开门时，走廊边就靠着个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沈融。
“哥，快下去了。”他跟在沈云敛身边一块儿下楼，眉飞色舞的说着些什么。
“今天晚上的菜是我特意和阿姨说过的，这几天发现你吃饭都没怎么吃过芹菜，木耳和胡萝卜。之前问你有没有什么忌口你还不说，现在挑食还不是被我发现了。”
沈融的小酒窝露出来，看向沈云敛的目光亮晶晶的，看起来很得意。
他又小声的补充道：“家里不让挑食的，不过没关系，以后我会替你吃掉所有的芹菜，木耳，和胡萝卜。”
这话说的太可爱，纵使是沈云敛也忍不住心尖微动。他微微侧头看向沈融，注意力却被沈融头上停留翘起来的那两根头发吸引。
之前沈融刚睡醒时他也见到过，跟着沈融的动作一晃一晃的，勾的人指尖发痒想去摸一摸。
沈云敛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那两根翘起的呆毛被他捋下去又翘起来，沈云敛觉得有意思，但看到一脸目瞪口呆受宠若惊的沈融，才反应过来他刚才干了什么。
为自己的一时冲动的行为感到些许懊恼，沈云敛收回手，恢复了冷漠的神情，面无表情的快几步下了楼。
只留下摸不到头脑的沈融，思考了半天刚刚哥哥为什么忽然摸他头。
张阿姨今天做饭前听沈融絮絮叨叨了半天，这小少爷说是要吃糖醋排骨糖醋里脊松鼠桂鱼……反正是点了一堆的菜名。
家里先生和夫人都爱好养生，平时食谱是专门请了营养师安排好的，不会轻易更换。
如果平时有想吃的菜，顶多会加上个一两道，沈融一上来就要求把菜全换了，张阿姨不同意，让他别闹。
“阿姨——”沈融站在她旁边撒娇，他从小被家人娇惯，性格本就黏人讨喜，再加上长相又俊秀可爱，没人会舍得拒绝他的。
“不是我想吃，是哥哥喜欢吃这些，我想哥哥多吃点。”
他这段时间观察了很久沈云敛的吃饭习惯，总结出来了他哥偏好酸甜口，喜欢喝汤，喜欢吃肉。
张阿姨说：“阿姨不信，云敛可没说过自己喜欢吃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他不说我也知道。”
沈融笑得开心，为自己是这个家里最了解沈云敛的人而得意洋洋。
张阿姨被他磨的没办法，笑着说：“好吧，阿姨只给你做一半，剩下的一半还是得按菜谱来。”
到了晚饭，桌上果然多了好几道酸甜口的菜，沈融忍不住侧头冲着沈云敛笑，眼神像是在邀功。
沈辉和纪沁自然也看出来了菜式不对，但只当是孩子偶尔想吃，也没多说什么。
今晚的汤是玉米胡萝卜浓汤，沈辉尝着不错，伸手给太太和两个小孩一人盛了一碗。
知道沈融不喜欢吃玉米，还特意告诫：“融融不准挑食。”
“知道了。”沈融低头把碗里所有的胡萝卜片都认真的挑出来吃掉，确定了碗里没有哥哥讨厌的东西以后，趁爸妈不注意，把两人的碗换了一下。
“哥，没有胡萝卜了。”
他眨了眨眼睛，小声的用气音和沈云敛说话。
沈云敛没有回答，只是看着那碗被挑干净胡萝卜的汤有点出神。
以前在秋宏家里时，没人问过他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他也没明显表现出来过挑食，毕竟饿的时候连不喜欢吃的东西也没有。
但是现在，有人给他一碗美味的浓汤，并且告诉他，“哥，没有胡萝卜了。”
沈云敛垂眸，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里的神色，不知道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