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网开一面

回家?

嫁入宫中的女人,生是皇家的人,死是皇家的鬼,哪里又有还能回去的道理。

只是周月娴说完这句话,便又昏死了过去,大约是大量失血让她即便只清醒片刻,也十分疲倦,青岩上前探了探周月娴的鼻息,确认人还活着,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照顾周月娴的差事,暂时落到了德春身上,青岩一再和德喜德春二人叮嘱,若是还想活命,今日之事便半个字也不许说出去,这偏殿也得日日夜夜、时时刻刻的小心盯着,不能让人靠近,更不能让人觉出端倪,这才回了寝殿。

只是尽管如此,周月娴刚刚生产完,身体虚弱,且瞒着潜华帝和齐皇后把她藏在这里,总不是回事。

闻楚明知大嫂没死,却隐而不报,只这一条就是欺君之罪,周月娴在春晖殿里,无疑是个随时可能爆炸的隐患,让人悬心。

青岩跟着闻楚进了寝殿,终于忍不住问道:“殿下打算如何处置她?大皇子妃刚刚生产完,正该好好调养,如今殿下也不可能替她请来太医……这样在春晖殿藏着人,终究不是回事。”

“我知道。”

“但难道掌事甘心,就这么把她送回去吗?”

青岩一怔,瞳孔猛地一缩——

方才他被周氏的死而复生冲击,震惊之下一时忘了思考,此时被闻楚提点,才终于恍然回神,明白了闻楚话里的意思。

若把周月娴送回永仁宫,闻越的危机无疑将会迎刃而解,而整件事里,无论是闻远的算计、宸妃的替人做嫁衣而不自知、还是青岩暗地里给闻越递信,等着他自掘坟墓的推波助澜,所有人的努力,都将会尽数付诸东流。

青岩和闻远、宸妃当然并未事先一同谋划,甚至这两人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整个事件中,也有青岩这另一方力量的存在,但既然闻越是他们共同的敌人,无形之中,他们也便成为了盟友。

——真的要送回周月娴,让这一切白费,让这一切都付诸东流吗?

可若是留下了她,他又与为了帝王之位、为了荣华富贵,不惜卷进无辜之人性命的闻远和宸妃,还有什么分别?

留下周月娴,无非是不想让闻越抓住这颗救命稻草罢了,他甚至都无法保证,能给这个刚刚流产的女人请个大夫。

青岩想及此处,不由喉头发干,抬目对上闻楚的眼神,却发现他远比自己平静、也笃定的多——

“留在宫里自然不是长久之计,既然不能让周姑娘回去,她想回家,为何不助她一臂之力?”

青岩闻言一愣,喃喃道:“……助她一臂之力?”

“助人亦是助己,宫里不是个好地方,若真能出去,也是她的福气。”

“何况帮着她的,原也不止你我,那背后之人始终不曾露面,他在暗,我亦在暗。”

“若把人送回永仁宫,此人便会知道我早已猜到周氏未死,过早被他盯上,倒未必是件好事。”

青岩听完,恍然片刻,明白了闻楚的意思,低声道:“殿下的意思是,倒不如就着此人的算计,顺水推舟的做个周家的人情?”

闻楚道:“人情做不做得成,还要先看看周家愿不愿意领情,毕竟冒着险的事,即便是血亲,也未必肯担这样大的干系,周老大人愿意,周家其他人却未必愿意。”

“倘若周家不愿领情,也不能怪我们不肯帮她了。”

*

闻越果然没有辜负青岩的希望。

漱石被打得奄奄一息,即将断气时,他满脸焦急的推开了拦在坤宁宫宫门前的宫人们,管也不管的冲了进去。

行刑的老太监看见他吓了一跳,刚叫了声大皇子,就被闻越一把推开,摔倒在地,闻越红了眼眶,低吼道:“不许打了!不许打了!谁再敢动他一下,不如先来打死我吧!”

那行刑的老太监被推的摔了一个屁股墩,手肘撑着地,不可置信的颤巍巍道:“大殿下,这……这可是万岁的意思,难道您是要抗旨不成?您推小的没有关系,可小的也是奉旨办事,万岁和娘娘可还在里面呐!”

果然那老太监语毕,潜华帝便和齐皇后出了殿门,潜华帝沉着脸道:“谁让你到这里来的?”

齐皇后也觉出不妙来,对旁边站着的玉有荣斥道:“本宫不是说了!叫大皇子在永仁宫好生呆着,不许放出来一步!你们究竟是怎么办差的?!”

“是谁告诉他……”

闻越却红了眼眶,疾声道:“不用谁来告诉儿臣!儿臣却也知道,母后定是要打死漱石的,娴儿和孩子没了,母后气恼儿臣可以,要处罚儿臣,儿臣也都认,可漱石是无辜的,母后有什么火,冲着儿臣发也就是了,何必牵连了他!”

“母后若真要怪,也该怪儿臣纠缠于他,今日之事,都是儿臣一人所为,也是儿臣一定要追着漱石不放的,儿臣不知道那时娴儿也在……也在千鲤池,儿臣一人做事一人当!”

闻越从前一贯乖顺,即便犯了错,也是听教训、知悔改的,无论齐皇后如何责备斥骂,他也从不曾顶撞违逆。

因此齐皇后虽然对这个长子的天资,其实并不那么满意,也觉得闻越仍是可堪雕琢的。

谁想今日,他却竟敢当着他父皇的面,这样顶撞自己?

齐皇后气的指着闻越的手都颤抖了起来,却半天没吐出一个字,祥嬷嬷连忙在背后替她顺气。

齐皇后怒极之下,没说出话来,旁边的潜华帝倒是把她那只手挡了回去,看着闻越沉声道:“混帐东西!”

“你母后当初替你苦心寻觅,又劳动你皇祖母亲自替你和周家说媒,你才得了这桩好亲事,你倒好,半点不知珍惜,却同个下贱的奴才纠缠不清。”

“你自己不嫌腌臜,瞒着朕与你母后做出这等丑事,累得你的结发之妻和亲儿子一尸两命,如今你母后要替你处置了他,那是在帮你收拾烂摊子,你可知今日这事若是传出去,周家还会好生生的给你陪笑脸吗?届时连朕也没法和周老大人交代。”

“朕还没有追究你的不是,你倒是先来兴师问罪了,还敢怪朕与你母后迁怒于他,若不是你不知轻重、狂悖浪荡,他又何必一定要死?他纵使真的无辜,却也是你自己要朕,要你母后取了他的性命!”

“朕倒还没问你,如今你连朕宫里的人也敢碰了,倒是好大的本事,朕看你这些年在太学堂,该学的廉耻礼义是半点没学到,胆大包天、狂悖忤逆却是学了个十成十!果真是……果真是愈发长进了。”

齐皇后闻言,却吓了一跳,她虽然心里也恼恨闻越忤逆,不知轻重,但是却不能眼睁睁看着潜华帝对闻越动真火而袖手旁观,短短几息功夫,便在眼里蓄了泪,颤声道:“万岁息怒,越儿……越儿年少轻狂,不知世事,才会被这没根儿的下贱奴才蓄意勾引了去,他也是受人设计,否则今日,怎就那般巧遇上了娴儿?”

“只恨那设计之人,好生歹毒的心肠,要臣妾的儿媳和孙儿一尸两命,真正该死之人,却是那居心叵测的,越儿也是无端尝了丧妻之痛、丧子之痛的啊……”

商有鉴跟在潜华帝身后,闻言眼睑微微一动,却也没有出声。

宸妃站在边上,倒是忍不住道:“皇后娘娘何必指桑骂槐?臣妾今日本是看着大皇子妃一人招待郡王与县主辛苦,这才作陪,后来怕大皇子妃走的累了,才请她在池边小坐歇息,谁想到就能撞见了大殿下的丑事?这难道也要怪臣妾……”

只是她话还没说完,潜华帝便沉声斥道:“你闭嘴!”

宸妃吓了一跳,也不敢再说了。

齐皇后却被她方才那几句话激怒了,道:“好一个好心作陪!你若不是别有居心,娴儿大着肚子,你为何要阴阳怪气激她顶着烈日同行?她七个多月的身子,千鲤池离御花园那般远,你又为何非要叫上她走这么远,你安的什么心?”

甚至这个女人,搞不好早就从哪里知道了儿子和那奴才的丑事,这根本就是她有心设下的毒计。

齐皇后心里恨极,可却又碍着闻越是自己和那奴才纠缠不清,不好当着潜华帝的面说出来,一时气的双目赤红,瞪的宸妃看了也气短三分,缩了缩脖子,不敢吭声了。

潜华帝怒道:“够了!你们都给朕闭嘴!”

祥嬷嬷不动声色的拉了拉齐皇后,齐皇后才深吸了一口气,侧过头去不吭声了。

潜华帝面无表情的走到闻越身前,看着扑在那已昏厥过去的内侍身前的儿子,道:“你既不懂事,朕和皇后是你的亲长,自然该替你料理残局,让你以后还能捡的起脸面,做这个东宫储君。”

闻越闻言,嘴唇微微颤了颤,却没回话。

潜华帝冷冷道:“把大皇子拉开,行刑。”

内侍们领了命,上前去架住闻楚的胳膊,道:“大殿下,得罪了。“

老太监又抡起了扁杖,要开始行刑。

闻越看着已经昏死过去,面如金纸、嘴角渗出血迹的漱石,眼眶却红了,身上不知哪里涌出来一股大力,把按着他的两个内侍都挣脱开来,推倒在地,匍匐着上前去趴在漱石身上,哭喊道:“父皇要打死他,不如先把儿臣打死吧!漱石若是死了,儿臣……儿臣也不活了!”

潜华帝闻言不语,只是静静的看着闻越,齐皇后见到他这副模样,心里却是咯噔一声,连忙上前道:“万岁,越儿这是不清醒了,万岁千万别和他置气,臣妾这就叫人把他带回永仁宫去……”

潜华帝却沉声道:“不必了!皇后也不用一再的替大皇子求情了,皇后总说他年少轻狂,朕看着倒不是如此,大皇子心里分明是有主意、有担当得很。”

“你倒是说说,为什么不让朕打死他,他只是奴才,你却是朕和你母后的长子,一个奴才,凭什么能连累了你的前途,你若是能说出个道理,朕就饶了他。”

潜华帝面无表情的如是道。

闻越一怔,不想父皇竟果真被他说动了,君无戏言,既然父皇都这么说了……那漱石是不是真的不必死了?

他这么想着,紧张之下,手心都冒出汗来,后来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镇定了许多,半晌,才咬了咬唇道:“儿臣……儿臣自小,便知道儿臣是父皇和母后的长子,父皇对儿臣……寄予厚望,所以儿臣从来不敢松懈,父皇和母后要儿臣做什么,儿臣就做什么。”

“先生说儿臣的功课不够好,儿臣就拼了命的学,比二弟、三弟他们都费更多功夫的去学,就是不想让父皇和母后失望。”

“儿臣自小……便被教诲不能有喜欢的东西,儿臣小时候和三弟玩蛐蛐,儿臣的那只比三弟的勇猛许多,三弟输了,便去找母后哭诉,母后知道了,命人弄死了儿臣的蛐蛐,告诉儿臣……儿臣是将来的储君,不该玩物丧志,儿臣虽然很伤心,可还是听了母后的教诲。”

“后来无论是儿臣身边的什么东西,但凡儿臣露出一点喜欢的模样,若是死物,母后就一定要收走,若是活物,别管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母后也一定要弄死,就连儿臣十二岁那年,喜欢吃一道鸳鸯鸭子,母后发觉了,也一定要换了那掌勺的厨子……”

闻楚说着,却好像被牵动了伤心事,语音竟隐隐有些哽咽:“儿臣知道儿臣是父皇和母后的长子,和其他兄弟都不一样,所以儿臣从来没怨过母后,从来不敢有一点不满,也从来不敢求什么,可是……可是父皇,儿臣也是人啊,儿臣也有自己喜欢的人,喜欢的东西,儿臣就求您一次,就求您这一次……不要杀了漱石……儿臣求您了……”

“儿臣什么都不想要了,只想要漱石,若是……若是漱石死了,儿臣……儿臣……”

潜华帝却打断了他,问道:“你要如何?难道也跟着他一道死不成?”

闻越一愣,沉默了半晌,闷声道:“漱石若是死了……这世上便再没什么是儿臣想要的东西了,儿臣不敢求死,可对儿臣来说,活着……的确也再没半点意思了。”

他说罢,跪下磕了个头:“儿臣求求父皇,就网开一面吧,儿臣以后一定勤勉孝顺,儿臣知道漱石只是个奴才,儿臣心里也是有分寸的,不会让他乱了纲常,再说……再说当初皇叔祖不也是和一个内侍……还是父皇亲自将人赐给皇叔祖的,父皇不是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吗?”

潜华帝闻言却再也绷不住了,瞬间勃然大怒,抬手狠狠抽了他一个耳光,怒道:“孽障!你知道什么?你皇叔祖当年护着朕和你母后千里奔袭,夺回帝京,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和他相提并论?!”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昨天放进存稿箱忘记定时发布了,刚才醒来才发现,晚了一个多小时更新,给大家磕头了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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