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姜清元也是刚刚才知道。金哥原来是有头盔的啊,还不止一个。除了他自己的还有姜清元的份儿。

所以他以前单纯就是不想戴而已。法外狂徒无疑。

但上次的举牌事件过后金十八已经把头盔焊脑袋上了,每次骑车必备。

在接姜清元回棋院的路上,一路上呼啸的风声中,金十八问了他一句:

“你妈妈……没有跟你说什么吧?”

他这会儿心里紧张着呢,似乎等了好一会,才听后方姜清元的声音说道:“没有说什么。”

“怎么了?”

“……”金十八转回脑袋,目视前方:“一会儿跟你说件事儿。”

该来的总要来的。

后座的姜清元似乎也预感到了什么。还抱在金十八腰上的一双手臂紧张地圈紧了几分。

到了目的地,载着两人的摩托车在路边缓缓停下。

姜清元下了车。他摘下头盔,露出一双清冷的眼,和他此时看着金十八的,沉静中带些不安的表情。

向来横行霸道的金十八今天看起来难得有点欲言又止的模样。

“其实吧。”

金十八顿了顿。先一把给他的手抓过来,握在手心。

他还是说出口了,望着姜清元的眼睛:

“你妈妈昨晚说的都是真的。”

“金十八就是我。一直都是。”

姜清元知道金十八这个名字的时间,要追溯到他刚刚认识贺超龙和金哥的那会儿。

在他一直以来的认知里,“金十八”是他们所有人的大哥,是那幢大房子的主人,是一个他惹不起的人物。

所以一直在跟他鞠躬的那个没有头发的人是?……

金十八视线都没太敢看他,还是解释道:“他是保镖。”

其实昨天晚上大雷也在。就是他躲起来了,光线也暗,全部注意力都在金哥身上的姜清元没有发现。

姜清元这下是真的愣住了。

他重新抬眼看着面前站着这个高大的男人,自己的机车党男朋友。

要说姜清元从来没对他产生过怀疑是不可能的。特别是昨晚的事情之后,姜清元心里疑惑更深。

但是既然金哥没有跟他提起,姜清元就会暂时压下那些不合适的疑虑,选择信任自己的男朋友。

直到今天,金哥亲口跟他坦白了事实。

姜清元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他脸色微妙地变了变。

“我刚才还跟我妈妈说了那些是玻璃……”

他还当着他妈妈的面,把那些大玻……大宝石都拿出来了,一口笃定地说都是玻璃赝品。

难怪姜清元当时看姜曼的神情就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男朋友突然就从保镖摇身一变,成了姜清元高攀不起的大人物。这些日子以来他是怎么一直选择对这人相信下去的呢?是金哥,不,金十八演技太好,还是自己真的那么好骗?

金十八从最初一开始就在骗他。从他们两个人第一天相遇起。

姜清元的手从男人的手心里慢慢抽出、收回。

他实在有些难以接受。

姜清元低着头,沉默几秒,问他:“你还有什么事情是骗我的吗?”

金十八立刻对天发誓:“没了。真的。”

姜清元情绪有些低落,说:“……让我一个人静一下吧。”

“对不起。”金哥对他说。

姜清元没有回答。垂着头,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看起来现在应该是真的不太想跟他说话。

看他这样,金十八心里只觉堵得慌。都堵得他透不过气。

想伸手摸摸姜清元的脸的,手指动了动,又忍住了。

他目送姜清元的背影转身要离开。

姜清元忽然想起了什么,脚步停下,回头跟他确认道:“你是三十五吧?”

不是四十五或者什么五十五吧?

要是真的跟他妈妈一样大的话,那即使有再多的大玻璃姜曼那边这一次真的不一定会同意……姜清元产生了新的担心。

金十八:……

可以看得出来,按照这人的暴脾气,现在站在这儿的要不是姜清元而是别的谁,现在应该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金十八诚恳道:“哥,我以后管你叫哥。”

别搞他了。他这次是真的已经认输了。金十八憋屈得不行。

真的,以后要再在年龄这玩意上作假,他就是狗。

*

贺超龙哼着小曲儿进了老狗币的大办公室。

里面寂静一片,明明金十八跟大雷的人都在这儿,就是没人出声。哦对,里面有一个并不会出声。

“金西八怎么了?”他问。

在场的大雷就跟他比比划划,解释了一下。

要说起来有时候贺超龙也挺羡慕雷子的,说话一点声儿没有。不用担心被发现。

他一点点解读出来大雷表达出来的词:“跟、金枪鱼、冷战了?”

大雷以为他没看清,又诚恳老实地比划了一遍:不是金枪鱼,是姜清元。

贺超龙没耐心地挥挥手:“我知道不是姜枪元,是金清鱼。”

大雷:……

知道贺超龙最近心情不佳,原本不想管的,但大雷为人一向老实热心,还是劝了两句贺超龙——想开点,兄弟。

“我不管!我想不开!!!”不提还好,一提这个贺超龙瞬间就被气爆炸了,这事儿没完:“为什么我是云南人!这事问过云南人民了吗?!”

他暴躁且没有忘记控制音量,只用最小的声音怒吼:“就我一人有外号奥?死!!!都得跟我一起死!!!!!”

贺超龙刚受到了冲击才没几天,最近身边基本没几个人能逃得过他火力全开的全面炮轰。一个金西八,一个金枪鱼,通通逃不掉。

当然他还没那个胆子把自己的意大利炮对准金十八轰,最多只能背地里悄悄地轰一两下罢了。

金十八这会儿正谁也不理地坐在那。

刚从姜清元那回来,他现在感觉做什么都挺没意思的。办公室充斥着他莫名的低气压。金十八正一个人坐在那儿,背对他们所有人,在翻手机。

翻的是他和姜清元以前的聊天记录。

曾经有一次,那段时间姜清元在棋院闭关,两人很久没有见面了。金十八就故意说让他在手机上亲一口自己。

姜清元就真的亲了。

至于为什么亲吻能发语音呢。

因为没有别的人可以参考,姜清元的亲吻方法都是从金十八这儿学的。

如果说金十八的表达爱意的方式是大拔火罐的话,好学生姜清元就是他亲口教出来的、妥妥一个小拔火罐。

不过姜少爷本身的矜持冷淡气质还在那。所以每次亲金哥的时候,他都是用那张面无表情的漂亮脸蛋,凑上来,淡色的唇标标准准地“mu—a”一下。

错不了。大家都是这么亲的。

对话框里,姜清元那条1''的语音条就是这么来的。

里面是他的一个吻。

后来的金十八没事就会翻出来,反复品味。

但今天的情况完全不一样,他越是品味就心情越是郁郁。

此时他漆黑的瞳仁忽地转向了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边的贺超龙,眼神中起了杀心。

金十八:“你听到了。”

贺超龙的暴躁内心:死恋爱脑呱啊!呱出我的世界!!!!!

贺超龙的窝囊现实:“没有没有,听到什么啊,什么都没听到。妹有奥。”

他内心疯狂吐槽,你内大纹身是纯为了壮胆的吗?这么大花臂都扛得动扛不动媳妇儿冷战?丢不丢银哪?!我看这大花臂跟着你也是费劲!

金十八一抬头:“说什么?”

贺超龙嘴脸一换:“我说,古今痴男女,谁能过情关。”

金十八点点头。

又说:“滚。”

“……”

*

姜曼今天一天都没有上班。

原本是昨天晚上被姜清元气得头痛、以及就是姜清元的事情搞砸了,变得一团乱麻的缘故,她今天才会待在家里的。

但她这个儿子今天早上回来一趟,又给姜曼找了新的麻烦事做。

如此又忙活了一个上午。听棋院那边的人说姜清元已经回去了,姜曼这边也遣走了来家里的助理。终于感觉世界变得清净了些。

她现在也需要一点空间,好好整理一下这些天以来过分混乱的思绪。

“太太?”张姨看到姜曼披上了外套,正在玄关穿鞋,她从厨房里走出来:“是要出门吗?”

“嗯。”姜曼打开门,说:“我出去走走。”

这天下午天气正好。姜曼就独自一个人出来了。

其实真正算算,姜曼这些年来的休假次数实在屈指可数,少之又少。像今天这样出来散心已经不知道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是不是就是这些忙到连家都回不了的时间里,她对家里的儿子疏于关心了,才导致了现在这样,她想插手都困难的局面。

原本是想随便散散步的,走着走着,到了小区里的人工湖附近。

他们小区里有一个大型人工湖,周围景色优美,湖水清澈如镜。湖上修有观澜栈道,还养了一群黑白天鹅。

或许是想到眼前这一片优美景象的背后是那个人建起来的。姜曼心情就又变得复杂,没法单纯欣赏这片景色了。

但不管怎么说,这里环境还是不错的。姜曼找到一张长椅独自坐下,走了这一段路,途中也没遇上什么人。

她就这么独自在湖边坐了一会,心中想着事情。

一桩桩一件件。姜曼还没从中理出头绪来,却见眼前一条石板小路的尽头出现了一位老者的身影。

看样子似乎正在朝这边的方向走来。

姜曼发现了那个人影,很快认出来对方的身份——国画大师,渠南乔。

见对方朝这边看了一眼,姜曼也主动朝那边颔首,向这位令人敬重的长辈打招呼。

要说起来,渠南乔还是姜曼介绍给姜清元的老师。

姜曼认识这位老先生比姜清元还早。姜家是以前就跟这位大师有些交情在的,但也是姜曼父亲那一辈人的事了。

因着这位大师后来性格越来越孤僻高傲的缘故,到后来反而是姜清元和老先生见面的次数比姜曼还多。两人是固定的棋友。

本以为渠南乔只是路过这里,很快会离开。

出乎姜曼意料的是,那个拄拐的身影非但没走,反而一步步朝长椅这边过来,越来越近。

她已经从长椅上站了起来。

“渠老先生,真是巧,在这见到您。”

“嗯。”

渠南乔走到之后,竟然脚步一停,就这么在长椅上坐了下来。

虽然一如既往地臭着脸,但他还是招呼姜曼:“你也坐。”

尽管一头雾水,不知道今天这位老先生是心血来潮还是怎么了,姜曼还是依言在长椅的另一头坐了下来。

渠南乔头也不回,看着面前的湖景,平静道:“我今天就是出来散个步而已,别拘那些礼。”

“许久没见了,”姜曼问他:“老先生身体还好?”

“好。”渠南乔漫不经心地回答完,苍老深邃的眼睛看了姜曼一眼。

“我看着,反倒是你不太好。”

姜曼干笑一声:“最近有些累。”

“因为姜清元?”

姜曼顿住,只得坦言:“什么也瞒不过您的眼睛。”她想到了什么,苦笑一下:“这孩子好像一直不觉得我是在为他好。”

渠南乔状似闲聊似的,说了一句:“是为他好啊,还是对孩子的控制欲啊?”

姜曼愣了一下。

她没有回答,只是缓缓转头看向面前湖景。微风吹皱湖面,掀起一阵微澜。湖对面的天鹅身后带着一群小天鹅,在湖面上游玩嬉闹。

其实早就该放手了。

但姜清元这个性格让姜曼总归放心不下,总时时疑心他在外面会受人欺负,因而事事都管教得紧些。

没想到这一管就管到了现在。

说实话,姜清元今天忽而在自己面前变得强硬起来,雷厉风行了这些年的女强人姜曼这一刻也有些茫然了。

渠南乔果真如他所说,只是坐了片刻后,便缓缓站起身来:“我回去了,你一个人且在这儿慢慢想着吧。”

姜曼起身送他。顺便忍不住问了一句:

“金十八让您来的吧?”

老头子重重哼出一声,任谁都听得出来他的怒气的那种。

“我呸!我可不认识他!什么玩意……”

说罢,转身就要离开了。

走时留下一句:“快点把事情解决了,老头我还等着姜清元回来跟我下棋。我时间宝贵,可不能跟你们这些小年轻耗。”

*

渠南乔回到自己的那片小院,在门口就看到了一个讨人嫌的身影,早早地等在那里了。

“死开!”老头一边走过去,一边破口大骂起来,精神矍铄得能拎起拐杖揍人:“你来我这儿干什么!?事情我已经办完了,别以为送了一次东西就能在我这儿蹬鼻子上脸!”

这次的事情,是金十八给老人备了厚礼,让他老人家出次山的。

也就是看老头认识姜曼父亲,在姜曼那也能说得上几句话。

看在那副孤品名画是自己想要了很久的东西的份上,渠南乔今天算是勉强帮了金十八这个忙。

但就是不爽。极为不爽。

尤其是金十八这厮还没脸没皮地跟在他身后,一路跟着走到亭子里面然后旁若无人地坐了下来时,渠南乔心情的不爽达到了顶峰。

“所以那件事是真的。”金十八忽然问他道。

渠南乔表情一顿。

看着老头子满是沟壑表情不明的脸,金十八沉默了一下。

对这件事情产生怀疑的最初,还是在他那晚气不过对姜曼说的一句“他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

就是这一句话,让金十八忽然产生了想要查一查的念头。

没想到还真让他查出了点掩盖得很深的东西来。

姜清元以前其实并不叫姜清元,五岁以前的他叫做白清元。

他本不姓姜,和姜曼之间也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

虽然母子俩搬回s市之后,就彻彻底底地和他的亲生父亲那边断绝了一切来往和联系。姜清元对那个父亲仅有的那点模糊记忆也在漫长岁月中消磨殆尽。

白清元是他父亲和另外一个女人组建起来的新家庭的儿子。

生下来了却不管他。姜曼发现还有这个孩子的存在时,这个孩子是被他作为退休围棋教师的邻居爷爷拉扯养大的。

她这些年来全身心忙于经营和丈夫共同建立的公司上,竟完全被蒙在鼓里。这孩子是偷偷摸摸生下来的。

后来白父生意失败,不再往那个家里打钱之后,那个孩子的生母渐渐地不再管他了。

白父更不用说。虽然是自己的儿子,但他对那个小孩没什么责任感在。这些年来他始终忌惮姜曼,经常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

姜曼只记得那是个患了自闭症一样的小孩。很瘦小的一团孩子,几乎不会说话,更不会喊人。看着就不机灵的模样。

姜曼和那个男人办完离婚时,白清元5岁。而那个唯一能稍微照顾一下他的邻居爷爷也是在那时候撒手人寰。

这孩子不是她的责任。

但当时的姜曼还是百般周折地,把监护权拿了过来。

这件事情真正实施起来并不容易。

或许是小孩不声不响地一个人在角落摆弄棋子的画面还是给姜曼留下了印象。或许是她和这孩子投缘。

但其实当年姜清元这个孩子的存在是姜曼深扎在心里最尖利痛苦的一根刺。

是,她有不孕症。这辈子都生不了孩子,也体会不了生孩子为人母亲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她始终也不懂得如何当一个妈妈。

所以她从来只把将姜清元养好这件事当做一个目标来完成而已。

姜曼磕磕绊绊,就这么一路过来,也做了姜清元二十年的妈妈。

但她和儿子之间的关系始终也算不上很好。

他们之间就是那种,即使后来姜曼重新送他一只小狗。他也不会高兴起来的那种母子关系、

其实当年就算那时候他们不回s市的姜家,姜曼独自带着这孩子两人也不是就活不下去了。

但是当年围棋界还不是现在这样,当年国内最大的围棋道场就在经济最发达的s市,这是每个下围棋的孩子的必经之路。

姜曼多傲气的一个人。这件事也只是想了一天,一天之后,收拾行李就带着一个姜清元回去了。

至于后果,当年异常震怒姜曼父亲大发雷霆的程度可想而知。

近几年来姜清元事业持续低谷,所有人都觉得他就这样了,也很难再有翻身的可能。因为古往今来所有棋手殊途同归的下坡路就是如此。

除了姜曼。她比任何人都逼得姜清元更紧。

因为她清楚,谁都可以有退路但姜清元不行。

早在当年姜曼父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让她顺带把姜清元也领进家门那一刻,他这辈子对姜曼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唯一提出一个要求,那就是如果姜曼要真的一意孤行想养那个野种,那姜家未来的家业,他百年之后半个子儿也绝不会让野种分走。

——其中就包括姜曼现在自己正在经营的资产。

姜曼还在时她当然能给姜清元最好的庇护,但有朝一日,她要是不在了呢?

终会有那么一天的。

所以对姜清元来说,他就只有下棋一条路了。

这一切姜清元都不知情。他一直以来的认知就是自己姓姜,是姜曼的孩子。

而姜曼在外从来也都只是跟人介绍,这是自己的孩子。

正因为这件事后来都没有人提,得以尘封了许多年,当年的姜清元又太小了,记忆模糊。于是真相一瞒就瞒了这么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