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变故

一整个春夏,唐彦都没有再操心自己未来的选择,比起这个,此时此刻姜危桥更为重要。

他过生日前一天,父亲出轨的新闻上了头条。

父亲焦头烂额。

母亲开始是站在父亲这一边的,可是很快的,外部的舆论还有网暴,甚至连唐诗岚这样的人都被影响。

来自外公还有几位舅舅的电话里都是斥责和埋怨。

家里氛围压抑到了极致。

记者在东山墅外围了好几层。

他也是绕了一大圈,才能够偷偷出去见姜危桥。

四年前的那个傍晚,下了雨,唐彦不喜欢新兰亭的氛围,于是姜危桥就带着他来天台看雨。

“危桥,如果你不在新兰亭工作,你有什么打算?”分别的时候唐彦问他。

“为什么问这个?”姜危桥反问。

“就是很好奇你的选择。”

“我如果不在新兰亭工作,就得找其他工作来还债吧。能有什么不同?”

“如果你债务还清了呢?或者说你没有债务的话,现在去会做什么?”唐彦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孜孜以求。

姜危桥说:“那还有我弟妹要供养……”

然后就看到唐彦的表情,笑了:“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我现在这个情况,你让我想什么我也是想不到的。你呢?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他只是随口一问,可是唐彦如此认真。

“我觉得假设真的什么债务也没有,也不用考虑弟妹的问题的话……回去重新读书怎么样,参加高考,考个大学,未来朝九晚五?”

姜危桥听着他的话,在屋檐下点了根烟,吸了一口,然后抬头看向远处的后海。

“我这种人做不了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太无趣。”姜危桥对他说。

“那你想做什么?做艺术家、创作者、设计师……或者开公司当老板,我觉得你自己就可以开一家新兰亭类似的公司了?或者学英语、日语、法语……对,再学个芬兰语如何?听说芬兰语很难?”聊到姜危桥的未来,唐彦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认真给他规划着。

姜危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沉默了好一会儿。

直到那根烟在手里燃尽,他才笑起来:“到时候你回慈鑫,我给你打工,专门跑商务,搞合作,什么客户难啃就交给我,肯定给你跑下来。”

“……我不打算去英国读书了。”唐彦说,“所以我不会去慈鑫。”

这次轮到姜危桥诧异:“我记得你拿到了LSE的offer。”

“是,但是我不想去。”唐彦说,“我反复想过了,我不想继续读金融,也不想去慈鑫。我想继续做餐饮,不光是迷踪这样的高端餐厅,我也想做一些大众化的连锁品牌……我最近和你一起,吃过了好多小馆子,其实它们的味道都很好吃。不用什么精美的食材,一样能做出来大家都喜欢吃的东西。比如说你带我去吃的那家板面。”

“我是不是……是不是太天真了。”他问。

“你该走了。”

唐彦愣了一下,直到姜危桥拿出手机给他看时间。

“你刚来的时候不是说了吗,晚上要早点回去,因为明天是你的生日宴会,得去现场再次确认宴会环节。你父亲很重视这件事。”

时间已经指向七点,唐彦吓了一跳:“我要迟到了!我先走了。”

姜危桥忍俊不禁:“好,路上小心。”

唐彦走出去两步,翻了一下自己的背包,掏出一张请柬出来:“这是请柬。”

姜危桥诧异:“给谁的?”

“给你。”

“给我?”姜危桥接过来那张精美华丽的请柬,打开来,里面手写姜危桥三个字,他能看出来是唐彦的字迹。

“明天生日宴,请你来参加。姜先生有空吗?”唐彦笑着问他。

他以为姜危桥会感觉惊喜,甚至会有些不安,可是没料到姜危桥开玩笑说:“你这样的大少爷过寿,现场的肯定都是些高官名流的富二代,我去……真的合适吗?”

“我的生日宴会,当然要请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唐彦握住他的手,把请柬塞入他的口袋,“你不要瞎想了,明天一定要过来。我打算在明天的生日宴会上宣布我们的恋情,以及我不再出国深造的决定。”

“……所以你不出国了,也不打算读LSE了……都是为了我。”姜危桥有些吃力地说完这句话,“是吗?”

“不能这么说。”唐彦纠正,“但是你确实帮我想清楚了很多事。谢谢你,危桥。”

说到这里,他有些羞讷。

姜危桥手里的烟燃到了最后,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你真的该走了。”

“好,我走了!”

“彦彦哥。”姜危桥忽然叫他,唐彦抬头,一个吻落在他的唇上。

于是一夜的烦闷被暂时驱散了,

“明天一定要来呀!”他笑着说。

姜危桥看着他,理了理他的头发,没有说话。

手机里又冒出来好几条父亲催促他的微信,他真的必须离开。

这天在下雨,就像是他们在新兰亭相遇的那一天一样,唐彦手忙脚乱的收拾了东西,从新兰亭出来赶到停车场,翻了所有的兜儿,确信自己的车钥匙遗漏在了新兰亭,于是又淋着雨跑回去找钥匙。

他从大门冲进去,门童还是第一次他来的时候那个年轻人,他认识,于是匆忙的打了个招呼,然后就从楼梯往上爬,很快上了天台。

姜危桥不在天台口,于是他弯腰在周边的地板上找了一下,从桑拿木板的缝隙里找到了滑落的车钥匙。

正要起来的时候,听见不远处的太阳伞下,传来姜危桥说话的声音。

“这里没有其他人。”姜危桥说,“只有咱们两个。”

唐彦觉得好笑,他知道这里没人,除了他和姜危桥,几乎没有人会来天台看雨。

“过来坐会儿?伞下面淋不到雨。”姜危桥又说。

“好。”另外一个声音说。

唐彦愣了一下,他抬起头,看着姜危桥坐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太阳伞下抽着烟,另外一个陌生人正走到他身边坐下。

姜危桥并不是在跟自己说话。

唐彦意识到这一点后,有些不安起来。他知道姜危桥有其他的客人,可是他从未想过,姜危桥是怎么跟客人们相处。

于是他像是闯入了一场不属于他的戏剧中,不安地想要离开。

“抽烟吗?”姜危桥问那个年轻人。

“不,谢谢。”

“你第一次来新兰亭吗?”姜危桥又问,“是朋友带你来的吗?”

“我很少来这种地方。”陌生的年轻人诧异说,“你怎么看得出来?”

姜危桥淡淡笑了起来:“你和他们不一样。”

——你和他们不一样。

唐彦一阵窒息。

不一样。

姜危桥总是这么说着。

你和其他人看起来不一样,你和其他客人不同,你是特殊的,你甚至不是我的客人,你是我的……

是什么呢?

他曾偷偷地填补过这两个字。

爱人。

恋人。

情人……

可是无论哪两个字,都与今天发生在眼前的大相径庭。

唐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楼,路过那被无数金色的玫瑰围绕簇拥的业绩榜的时候,他停了下来。

榜一的姜危桥,已经在他的帮助下霸榜三个月。

虽然他说着不在意,可是踏入新兰亭,甚至能得到经理的特别接待。

人的虚荣心就是如此可怕。

更不说姜危桥对他的重视,只要他在,姜危桥眼中就只有他,盛满了温柔的情谊,就好像……就好像他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从不拒绝,从不会说不。

任何要求、任何想法,只要提出来,姜危桥就一定帮他实现。

可是姜危桥也从不跟他分享感受,也不告诉他想要做的事。

一切都是单方面的。

就好像……就好像对待真正的客人一样。

想到这里,唐彦脸色一点点地变得苍白,身体逐渐冰冷,以至于开始难以自抑地发抖。他抱着双肩,却感觉外面的阴雨淋入了心头。

让他整个人都将要溺亡。

浑浑噩噩中,他走向门外。

那个陌生的年轻人比他更早地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门童递给那个年轻人一把伞。

“桥哥让我给你的。”门童说出了与曾经一致的话。

年轻人愣了一下,犹豫着伸手接过了伞,说了一句谢谢离开。

等年轻人的声音看不见,唐彦才走到门童身边。

他脸色也许实在太糟糕,连门童都有些诧异:“唐先生您没事吧?”

“我问你……”唐彦的声音飘在很遥远的地方,“我问你,姜危桥来新兰亭多久了。”

“一年多了吧?一年半至少。”

“所以他并不是刚来三个月的实习生。”

“怎么可能,他可是新兰亭业绩榜前三霸榜的超级红人。谁不认识他?”

唐彦得到了意料中的答案,不知道为什么更难受了一些。

“唐先生,您还好吗?要不要我找人送您去医院。”

“不用了……”唐彦低声说,跌跌撞撞地离开了新兰亭,打开车门坐进去发呆了好一会儿,从怀里拿出手机,翻到姜危桥的名字。

他和姜危桥之间的微信,从来是他说的多,姜危桥说的少。

这没什么不正常。

毕竟他只是大学生,可是姜危桥已经工作了,平时一定很忙。

他太年轻,那时还没有意识到,当你开始为你所爱的人找借口时,天平就早已倾斜,关系早就失衡。

他犹豫了好久,颤抖着抬起手指,打出一句话发出去。

【危桥,我刚看到有人上了顶楼……你和他在一起。】

这一次,信息发出去后,姜危桥那边便有了回复。

那么迅速。

好像他一直在等待这条信息。

【彦彦哥。我以为你明白的,我是一个男公关,你是新兰亭的客人。】

【只是逢场作戏而已,你何必这么认真?】

【还是说……你认真了?】

每一句话都像是锋利冰冷的刀刃,割开蒙住双眼的谎言,割开了用虚假的感情筑造的爱巢。

痛得他难以呼吸。

痛得他浑身战栗。

痛得眼前一片湿润。

手机在身边一直震动,父亲的短信一条接一条地过来,催促他赶紧回家,准备生日宴会的事宜。

父亲对于明天生日宴会给予厚望,他认为一家三口同时出席在公众场合中,一定会对于出轨的谣言有所缓和。

家庭关系到了岌岌可危的边缘。

他甚至没有时间去舔舐自己血淋淋的伤口。

像是要逃离这一切一样,他发动了汽车,离开新兰亭的时候,最后抬头去看一眼露台。

露台上空无一人。

唐彦猜想,刚才当年轻人撑伞走出一段路,再回头去看,也许能看到露台上的姜危桥正在向他挥手。

这样的身影,这样的场景,一定会深深地烙入年轻人的记忆中。

让他心甘情愿地陷入一场甜蜜的梦,作茧自缚,再不愿醒来。

*

那天晚上姜危桥想了一夜。

把手机里四百多个客人都删了。

第二天找了经理辞职。

“你要走?”新兰亭的经理难以置信,翻着他的账本问姜危桥,“你知道你在这里一个月赚多少钱吗?”

“三十几万吧。”姜危桥说,“都是客人卖酒开卡来的分红。”里面有一半都是唐彦每个月给他砸的实打实的业绩。

“你不会是被唐彦私下包了吧?”经理狐疑。

姜危桥好笑:“你觉得我这么LOW?为了钱真的一点底线都没有?何况就算我想,唐家能同意吗?”

经理觉得他说的倒是不错,唐家绝不会允许有这样的丑闻爆出来。

“我昨天跟唐彦闹掰了。”姜危桥又说。

经理又炸毛了:“什么?你们分手了??”

姜危桥更好笑一些:“分手……我和唐彦什么关系能用上这个词。就是他昨天缠着要跟我公开出柜,我不乐意,就掰了。”

“你疯了是不是,哪里去找唐彦这么阔绰好骗的富二代啊!”

“累了。烦了。不想玩了。可不可以?”姜危桥敷衍,“总之就是不想伺候他了。”

经理跟看傻子一样的表情看他:“那你老爹欠的债,怕是还有百十来万,你怎么还?什么地方能比新兰亭更赚钱。”

“这个啊……不知道嘛,先辞职再说。”姜危桥想了想,“青春饭又不可能吃一辈子。我未来多打几份工,一边还钱,一边读点儿书,考个学历下来,也当个文化人不是挺好的。”

他跟经理签了离职协议。

因为刚月初就走,上个月的绩效直接给他扣了有大半,他也懒得掰扯,拿了大概不到十万块钱的报酬。

上上个月的钱都还了债。

母亲的病每个月也有一大笔花费。

更不要去想弟妹的生活费。

这不到十万是他全身仅有的财产,而且很快会花个精光,下一份工作下一笔收入在哪里还不知道。

可是他走出新兰亭的时候,却觉得无比的轻松。

似乎这样就能对自己、对为自己付出了那么多的唐彦有一个交代。

他在遇见的第一个垃圾桶停下,把身上与新兰亭有关的所有东西都扔了,最后掏出了唐彦给他的那张请柬。

*

他开始也想扔掉请柬,可是最后又舍不得,小心翼翼地塞回了衣服的内兜。放在那里,就好像唐彦贴在他胸前的时候一样,带着一点点的温度。

也像唐彦。

经理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

但是他有一句说得挺对。

他和唐彦是两个世界的人……

从来都没有可能。

比起在生日宴上公开双方的情侣关系,分开其实对他、对唐彦都是更好的选择。

年轻的姜危桥这么对自己说。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依然觉得心头闷得慌,让他想要抽一根烟。

于是他在雨中点烟。

几次都没有打着火,而嘴里的那支烟被雨水浸润,变得颓唐狼狈,一如这一刻的他。

接着他听见了路过的人手机播放出的新闻。

并不只是一个路人。

好多人都掏出了手机。

街边小铺子里的电视也开始播放这条新闻。

他怀里的手机也在震动。

于是他拿了出来,无数新闻平台推送了一条高亮新闻。

——唐氏三千金唐诗岚及其家人在国贸高架上遭遇卡车冲撞,发生严重车祸,全家已送往医院,生死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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