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答应我一件事(一更)

自打与付超庄平在云山堂吃饭那天遇到裴知尧后,陆声联想到孟安荷有可能出现在那场饭局上,回去后他在网络上搜索了孟安荷的近况,了解到她不久前接了一部新戏,正是那部戏开始让孟安荷小有名气,也是在那之后,她的心理问题愈发严重,最终导致了自杀的结局。

陆声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规划,再加上又是人命关天的大事,陆声不敢耽搁,回S市后就主动找上了孟安荷。作为同公司的艺人,要到孟安荷的联系方式很容易,令陆声没想到的是,孟安荷几乎没有犹豫地答应了跟陆声见上一面的请求。

考虑到公共场合会不方便,陆声将地址选在了李庭推荐的一家私人茶室里。到了二人约定的日子,孟安荷提前抵达半小时,结果发现陆声比她到得更早,正在座位上等候。

这是孟安荷第一次在线下见到陆声,见到真人她才意识到,原来隔着屏幕真的会削弱一个人的气质,陆声展现在观众眼前的形象已经足够温雅,没想到面对面地接触起来才发现陆声本人更加和风细雨。

“不好意思,你是不是等了很久……”孟安荷连忙道歉,难掩语气中的愧疚,在陆声的对面坐下了。

陆声摇摇头,面上浮起柔软的笑意:“孟小姐,我们约定的时间是下午四点,而你到这里的时间是下午三点半,完全不用对我说抱歉呀。不过我确实在这里坐了一段时间,因为听小庭说这里环境好、又安静,没人打扰,他以前心烦意乱的时候会在这里待一整天,我就想着来看看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闻言,孟安荷也细细打量了一下四周环境。事实上她进门时就已经能感受到这里的清幽,古朴的装修透出一股禅意,陆声选择的二楼座位刚好是观景位,地台沙发,枯山水端景,窗外是茶室自带的庭院,一片绿意盎然,苍翠修竹掩映着清澈见底的池塘,还能看到在水中游动的锦鲤。

“的确是个舒服的地方,装潢也很漂亮,”孟安荷点点头,随即又注意到陆声刚才说出的那个人名,“‘小庭’是指……李庭吗?”

“对,是他。”陆声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每当他提到李庭时,脸上都会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一抹笑意。尽管只是听人说起这个名字,就已经足够让他心情愉悦了。

“我看过你们的综艺。”孟安荷说,“一开始只是打发时间看的,后来发现比我想象中还有意思,没想到你们年纪轻轻,演技就这么成熟了,尤其决赛夜那个片子,我哭得用掉了一整包纸巾呢。”

唉。因为其实也不算“年纪轻轻”。陆声想。

“哈哈,我们自己也掉了不少眼泪。尤其是小庭,他泪点很低。”陆声见孟安荷不再向刚进来时那样拘谨,主动打开菜单递到孟安荷面前,“你喜欢喝什么茶?”

孟安荷:“碧螺春。”

“好,现在这个季节也合适。”

暮春时节,喝过春茶才算是过了春天。

直到一壶茶水被送到桌前,两人都没再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品茶,各自啜饮一杯后,唇齿间留有余香,孟安荷在这时开口:“陆声,你找我应该不只是要请我喝茶吧?”

孟安荷莞尔一笑:“当然,如果只是这样我也不介意。”

在两人互相沉默的那段时间里,陆声在心中盘算过如何开口。眼前的孟安荷比他在手机屏幕中看到的要更消瘦,如今已经快要入夏,孟安荷只穿了一件短袖,露出的两条胳膊纤细到几乎可以被轻松折断,仔细看去手臂内侧还有新旧交叠的伤痕,不知道是怎么留下的。她面色苍白,粉黛未施,难掩神色憔悴。

如果是眼前这个孟安荷出现在大众视野中,比起“女明星”这一身份,孟安荷反而更像一个清秀纤瘦的女学生。陆声不是不清楚,在孟安荷面前提起这些事情已经过于残忍,更何况……如果他想寻求孟安荷的帮助,无异于让对方在公众面前自揭伤疤。

也有那么一瞬间,陆声想过不提起这件事,就像孟安荷自己说的那样,只是请她喝杯茶,随意地聊聊天。再然后呢?眼睁睁看着她在一年后结束掉自己的生命吗?

于情于理,陆声更不想看到这种事发生。

如果孟安荷回绝,他会尊重她的意愿,不再多劝一句,但如果他自己没有试图挽留过这样一条生命,会让他的良心遭受更强烈的谴责。

轻轻一声,茶杯被搁在桌子的一角,陆声在心里斟酌一番措辞,终于说道:“孟安荷,你知道‘Polar Day’这个地方吗?”

不出陆声所料,听见这个名字的一刹那,孟安荷就变得脸色惨白,桌下的双手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她猛地抬起头,换上一副戒备神色:“你想问什么?你都知道什么?”

“安荷,我没有恶意。”陆声在此刻格外感谢自己天生看上去就比较亲和,以至于十分的诚恳能展现出十二分。他语气轻柔,不疾不徐地说:“事实上,我一直有一个计划,那就是送裴知尧去坐牢。”

闻言,孟安荷一怔。尽管她不知道陆声突然提起Polar Day会所有什么目的,可一旦沾上这个地名,能有什么好事?可她没有想到陆声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这让她更加摸不透陆声叫她来到底是想做什么。

“他这个人,天生就该死,千刀万剐都不为过。”陆声继续说,“有些事情在这个圈子里不是什么秘密,关于你的事情,我也是意外得知的。”

孟安荷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她一下子拂落桌面上的几只茶杯,瓷器破碎声刹那间此起彼伏,她像是在那一刻呼吸不畅,胸膛剧烈起伏着,“你都知道……你们都知道!”

陆声顿觉自己说错了话,“安荷,你先不要担心……别人不知道,没有人知道,只有我。只有我。所以来找你的人是我,因为我想跟你坦诚地谈一谈。”

陆声想,如果想取得一个人的帮助,那么就要先交付出同样的信任。虽然不知道孟安荷听完他的话会作何感想,但除去“如实交代”这一条路,他已经别无他法。

“不瞒你说,我之所以会知道这些,是因为我经历过跟你一样……不,跟你类似的事情。”陆声的语气很认真,“可能你会觉得这些话匪夷所思,像一个臆想症患者的胡言乱语,但我可以用我的生命和人格担保,下面我讲的每一句,都是真的。”

“我刚签进博誉的时候,还是个入行不久的新人,在此之前我除了跑龙套什么都没做过。那个时候的我一直有一个想法,如果我能把龙套演好,是不是也会有名导看中我,从此以后我的演艺生涯就顺风顺水了……哈哈,大概每个人都这么想过吧。但可惜没有,没有人会凭空看中一个没背景没资历的新人,别人又不是慈善家,哪怕这个新人已经尽到自己努力的极限了。”

“但是我觉得这都不算什么,毕竟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有这样的经历嘛,又有谁出来打拼是容易的呢?所以当初成为博誉的艺人时,我实打实地开心了很久,我以为这是我职业生涯中令人期待的开端,只不过自打裴知尧接任博誉老板的职位之后,我才明白我以前的想法到底有多么愚蠢。”

听到一半,孟安荷露出不解的表情,她没有打断陆声的话,心里的疑惑却愈来愈深——陆声的演艺事业还不够顺风顺水吗?第一部 戏担任国内名导电影的一番,又拿下高人气真人秀的总冠军,说是当下讨论度最高的艺人也不为过,况且陆声还未满20……可在陆声的叙述中,他的发展经历与这一切都截然相反。

“我和他第一次遇见是在一场饭局上,我给另一位艺人挡酒,让一位投资人心生不满,裴知尧替我解了围。起初我对他心怀感激,然而在那之后没多久,裴知尧便开始接近我,一来二去,就算我再迟钝,也能感觉出不对劲,我猜他多半是想潜我——但裴知尧说,比起无趣的包/养关系,他更想让我做他的狗。这就是他的原话。我也不知道裴知尧哪儿来这么多邪门爱好,他的确给当时的我造成了不小的惊吓和困扰。他还说过,只要我乖乖在他身边当他的狗,他就可以满足我的那些愿望。”

“裴知尧又软硬兼施,他告诉我他名下有一家‘很好玩’的店,如果我不愿意跟在他身边,他不介意把我送给别人玩一玩。也是在那个时候他带我去过一次Polar Day,我才知道博誉的其他人遭受过什么。我还记得那天他说‘陆声,我不想逼你,你也别不识好歹’。我心想,裴总,您可真会开玩笑啊,你听自己这些话不会觉得荒谬吗?”

“我从小就没见过我爸,我妈又因为癌症去世了,裴知尧他横竖不能拿我一个大活人怎么着,二选一的选择题我都不想选,他跟我说我的职业生涯也到头了,我不会再有任何通告,也不会再有任何一个导演敢让我演他们的片子。其实现在一想,我就非要干这一行吗?随便找份别的什么工作,能养活自己就行。偏偏我以前太认死理,我还真就非要干这一行。不过胳膊拧不过大腿是真的,我确实有整整两年黑料缠身,也没拍过戏。有件事我一直记得很清楚。我天生患有夜盲症,忘了裴知尧从哪儿知道的这件事,但他曾经把我关在过一间屋子里,没有灯没有窗,整整一个星期。”

“我也是那段时间开始吃药的。药都有副作用,身体和情绪都变得很差,可是不能不吃,我怕自己挺不过去。我偶尔也会看黑料新闻下面的评论,造谣的人说得信誓旦旦,跟着附和的人也义愤填膺,哪怕我真没干过那些事也快要怀疑自己真是那种人了。还有的时候也会想,如果真像爆料里面说的那样,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烂人,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比现在这样要好,那我为什么还要在意做猫还是做狗,日子混一天算一天,混日子谁不会?但我他妈想堂堂正正地做人。”

“后来,裴知尧生意的其中一环出了岔子,被人抓住过把柄,他怕被调查,自己跑国外避风头去了。我和博誉解了约,重新开始打拼,一点一点‘洗白’——真的挺好笑的,我竟然还要为我从来没做过的事承担责任。不过渐渐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相信我,有人对那些‘黑料’不在意了,也有人照旧恨我,只是也比那两年少很多了。一切都开始向着好的方面发展,结果再后来……”

结果再后来……我死了。

然后才变成你现在看到的这样。

这还是陆声记忆里第一次连续说这么多话,更何况还是这些他从来没有同别人讲过的事。如今全部都说出来,倒像是彻底放下了过去。

只不过一口气讲了这么多,难免口干舌燥,陆声刚想喝口水润一润嗓子,才反应过来桌上的茶杯已经被孟安荷掀翻在地,变成了一地狼藉。

“这……这些真是你的故事?”尽管陆声描述得煞有介事,但孟安荷只觉得整件事情已经超出了她的理解范畴。

陆声:“我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经历了刚刚那一通发泄,又听陆声讲了这么多意料之外的事,孟安荷的情绪已经平复了很多,并且隐隐约约猜出了陆声的想法:“你只知道Polar Day的事情,但那里监管严格,你拿不到切实的证据,而我刚好是受害人之一,了解更多实情,所以你想让我当证人,出来发声。”

陆声点头。

孟安荷的身体又一次不受控制地发抖,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的皮肉里,可她像是丝毫感觉不到疼痛,拔高嗓音质问道:“那你知道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我要当众承认我经历过的一切,我费尽心思辛辛苦苦积攒起来的人气、声誉……全都没了!”

“孟安荷,你根本没做错什么,你根本没做错任何事。是那些人该死、该身败名裂、该在监狱里过完这辈子。”陆声说。

“我知道你有过一死了之的想法,或者其实你已经尝试过……”话已经说到这一步,陆声的思绪飘回一年前在南法,自己遭遇过的那一场车祸,“安荷,死亡的一瞬间,是很痛的。就算你是个多不怕痛的人,也会在那种时候对死亡感到恐惧。”

“可能你会想问我为什么会知道,那是因为我真的经历过。但你不该经历这些。”陆声说,“除了疼,我还不甘心,不甘心比疼痛还要难受百倍千倍。”

陆声又想到,不只是他,李庭死前也带着没解开的心结,那李庭又该有多难受啊?

孟安荷用双手盖住面庞,在座位上恸哭出声,“我自己退圈也没关系,裴知尧拿我的父母威胁我,所以我才答应……他知道他们的住址,我真的很怕,所以我确实想过,死了、死了就解脱了……这样他不仅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还会补偿给我父母一大笔钱……”

“求生欲是动物天生的本能,你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可怕的?为什么不试一试好好活着,亲眼看着那些罪该万死的人得到惩罚?”陆声叹了口气,这世界还真是不公平,“安荷,如果你答应这件事,我可以把你和你的父母安置到国外,送到绝对安全的地方,确保你们不会出任何差池。”

虽然孟安荷没有直接回绝,但她的态度仍然算不上明朗。陆声低头看了一眼时间,时候已经不早,外边的天色渐渐暗了下去,他也该给孟安荷留出单独思考的时间。于是陆声说:“你不用在今天给我答复。这是我的私人号码,如果你改变了想法,可以随时联系我。我不会强迫你改变意愿,所以你想维持现状也没有关系,今天这些事我绝对不会声张出去。但无论如何,有一件事你必须答应我。”

孟安荷踟蹰:“什么事……”

“好好活下去。”陆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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