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分娩

千里一路赶回来,越往回走越心惊。

直到他看到大祭师僵硬地坐在主位上,头颅低垂着,一动不动;往下看去,一个硕大的血洞横卧在那里,周围的血液已经干涸结痂。

“大祭师?”千里不可置信地喃喃重复了一遍,翻身下马,直直跑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触碰他,却又在半途中停了下来,再开口时,声音便有些颤抖,“大祭师?”

大祭师灰白的脸垂着,还能看到他死前惊恐的模样。

“”千里死死咬住牙关,手臂垂在身侧,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

他的眼睛瞪得很大,死死盯着大祭师毫无生机的脸,任凭眼泪从眼眶中一滴一滴滑落下来。他无声地哭嚎着,嘴巴徒劳地大张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大祭师死了。

这句话在千里脑海里茫然地转了一圈,过了一会儿才将话中蕴含的意思传达到神智里。

那个一手将他扶上兰罗王座的老人,就这么死了。

来不及悲伤,千里闭上眼睛,抑住喉中一声呜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大祭师的尸体磕了三个响头。

接着,他把眼泪一抹,转身上马,大喝一声“驾”,飞快往贺雁来的宫殿中赶去-

子牧焦急地在门外来回踱步,不多久便看到明煦气喘吁吁地拽着一个老嬷嬷跑过来,那嬷嬷半辈子没跑这么快过,差点断了气,在明煦身后不住喘息。

“云荣王!我把产婆找来了!”明煦焦急地喊了一声。

“快请她进去!”子牧忙闪身让出一条通道,还不忘嘱咐道,“嬷嬷,里面是托娅别吉,她被人踹了一脚在心口,又遭人压了肚子,情态紧急,请您一定帮帮她!”

“哎呀!这不是造孽吗!”嬷嬷一听就急了,话也顾不上说,赶紧进去了。

两个男人心焦地在外面等待着。

“庭深大师也已经赶到了。事到如今也别管什么男女有别了,能保她们母子平安便是好事。”子牧絮絮叨叨,像是说给明煦听,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是。”明煦无意识地咬住自己的指甲,“能喊的太医我都去喊了,应该过会儿也到了。有这么多大夫在此,别吉一定会没事的。”

沉默了一会儿,里面突然传来一声钻心的尖叫,那声音凄然到了极致,饶是身经百战的子牧都忍不住蹙起了眉头,恶狠狠地骂了句娘,将被绑在牢中重兵看守的熠彰又从头到尾骂了一遍。

明煦突然想起了什么,哀哀地叫了声云荣王,问道:“我家大汗,还有我兄长,还都在战场上”

“你自不必担心这个。”子牧摆了摆手,“云荣有人比我更适合带兵助阵。”

明煦眸中闪过一丝意外。

子牧这个人,自傲自负,还很少会如此干净利落地承认自己不如谁的。这绝对不是自谦的话,看来那位带兵将领,真的有些本事在身上。

“有云荣王这句话,明煦便放心了。”明煦低声道。

“雁来哥哥!”一声呼唤突然从身后不远处响起,明煦与子牧皆回头一看,原来是匆匆赶到的千里。

少年帝王神情焦虑,眼眶通红,像是憋着一口气好让自己撑住,纵马疾驰飞奔到这里,见到子牧的时候眼睛一亮,喜上眉梢:“云荣王!”

子牧抬手打了个招呼,没工夫跟他多寒暄,等千里下马后便直截了当地跟他简单解释了一番发生的事情:“我接到你的飞鸽传书后便带兵赶来相助。听明煦说,你亲临战场,我便想,那宫中防守必定空虚,很可能被乘人之危,便兵分两路,一路上前线助你,一路来宫中防备,果不其然,正好让我碰上那个什么熠彰意图杀害别吉与合敦,还好被我及时救下。”

“别吉与合敦?”千里勃然大怒,恨恨骂道,“那人果然不是个好东西!多亏有云荣王及时赶到,千里感激不尽。”

说罢,他往后一退,就要拜子牧,后者赶紧将他扶起来。

“你我说什么客套话。就当我是还你们当年助我夺下云荣的回礼罢。”子牧潇洒道,眉头一紧,又说,“合敦已被我安排到安全的偏殿,有重兵把守,还请兰罗王不用担心;只是托娅别吉为了保护合敦,遭熠彰毒手,正在屋内分娩。你们的医师说,她腹中胎儿还不足月,但情况危急,只能催产,此刻生死未卜。”

千里的眉头蹙成个结,颓然道:“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掉以轻心,将他们扔在宫中,还还白白让大祭师丢了性命。”

他说不下去了,堪堪在这句话停住,咬住牙关,竭力抑制住心口澎湃,长舒一口气道:“只是明尘还在战场,不知何时回来,若是托娅想见他,这可怎么办?”

不知为何,子牧脸上露出一抹缱绻的微笑,那笑容中又有一丝志在必得的自信:“无妨。我云荣将领定能助明尘夺得胜利,凯旋归来。”

虽不知他为何如此自信,但有这句话在,千里还是稍稍放下心来,略一点头,刚想说些什么,房中又是一声痛苦的惨叫。

子牧按捺不住,差点想推门而入,明煦忙将他拦下来,勉强安抚住了他。

过了一会儿,庭深神情严肃地从屋内走了出来,门外的人连忙围了上去。

“庭深大师,别吉怎么样了?”千里焦急地问。

庭深叹了口气:“这丫头本就气血虚,为了养这个孩子几乎耗尽了心神,又遭人重创,情况不容乐观。我给她喂了药,也只能吊住她一口气,不至于在生产之前脱力死去。”

死去?

这两个字猛然冲进所有人的耳朵里,带来一阵阵眩晕。千里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抓着庭深的手追问:“死去?怎么会死去?她不是之前胎像稳当吗?怎么会突然这么严重?”

“大汗呐。”庭深长叹一口气,“别吉幼时被阿尔萨兰踢了一脚,病根子一直没好过。之前稳当,也是她与明尘用心照料的结果,可今天还请大汗,尽快请明尘将军回来。”

老人家神色凄凄,悲伤的眸子抬起望着千里年轻的面庞,直视着他眸中的震惊,也只能无力道:“以免耽误见最后一面。”

“让我进去!”子牧一把推开明煦,直接想踏进去;而千里也顾不得这么多了,跟在子牧身后也想进。

庭深又是一叹:“二位,进吧。只是,别吉目前形容狼狈,她不想你们见到她这副模样,所以让我在中间拉了屏风,还请二位在屏风外,多与她说说话,别让她睡过去了。”

千里的眼泪从眸中滑落出来,喉中溢出一声呜咽,差点压不住自己的哭腔,忙走了进去。

屋内果然拉着屏风,从外面看过去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正虚弱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似乎没有一丝生机。

“托娅?”子牧率先叫了一声。

可里面的少女已经没有力气再回应他了。

“明尘马上就回来了,他还在等着见你呢。”千里竭尽全力逼自己露出一个微笑,尽量装作平静地说,“云荣王已经击退敌军了,明尘就要回来了。”

明煦跟在两人身后,他委屈地红着双眼圈,也在安慰:“嫂嫂,大哥说,他还在你们庭院里那颗百年老树下面埋了个坛子,里面是他藏的私房钱,准备等你二十岁生辰就拿出来给你买首饰嫂嫂,你可千万要等到那个时候啊。”

“明尘”二字一出,托娅的眼珠在眼皮下转了转,勉强又疲惫地睁开了眼睛。

本来已经快要放弃的产婆 见她恢复了意识,激动地喊:“别吉!别吉!别睡,千万别睡!睡了,这孩子可就保不住了!”

“孩子”托娅喃喃重复了一遍,伸手在被褥下抚上了自己熟悉的小腹,感受里面温热的跳动,就好像在听那孩子的心跳。

“你怎么在哭呀”托娅嘴角轻轻向上勾起,眼角却有一滴眼泪滑落了下来,凄美而苍白,艰难地说,“别哭,额吉抱抱”

产婆更加焦急地喊:“别吉!别吉!”

屏风外,子牧又来回踱着步;千里等不及,冲到屋外,随手抓了一个小将,催促他:“你去看看,战况如何。”

“是!”

“如果可能,一定要把话带给明尘将军,就说别吉现在性命垂危,还想见她一眼就快回来。”

小兵又答应了一声,领命去了-

明尘咬牙,避开一人的箭矢,重新挥刀砍向阿尔萨兰,被后者惊险避开。

“呵,就凭你,也想在我手下讨便宜?”阿尔萨兰挑起一边眉头,手上剑花带起阵阵风浪,毫不留情地直击明尘面门,“念你忠心,此刻投降,我饶你不死。”

“放你娘的狗屁。”明尘骂了一句,操纵骏马与阿尔萨兰迂回。就在他重新调整身姿想突击的时候,不知为何,心中突然被什么东西猛然扯了一下。

这让他的动作出现了一瞬的僵滞,立刻被阿尔萨兰捕捉到;明尘勉强躲过一击,犹在心悸。

这是怎么了?

没来由的,他立刻联想到了宫中的托娅。

难道是托娅出事了!

可他无暇想这些了。

远处突然狼烟四起,千军万马呼号着冲向战场,带着势如破竹的气势,马蹄掀起阵阵烟尘,直到看不清来者何人。

明尘蹙起眉头,不知来人是敌是友,心中阵阵紧张。

浓烟散去,来军的身影逐渐清晰起来。只见为首的那个将领身骑快马,一骑当先;紧接着,一道清脆嘹亮的女声穿过云霄,凭空炸开:

“哈!让我看看,是何等宵小,敢在这里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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