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鬼胎

一场晚宴吃得各怀鬼胎。

如果说一开始千里还只是稍作戒备的话,现在他要是再无法肯定云荣王脑子里没装好事,那就白干这么多年大汗了。

他又是个藏不住事儿的,后半场一张小脸又冷又冰,云荣王劝他喝酒,他也只是举杯一敬,二话不说闷头喝完,像个借酒消愁的浪荡子,只是没怎么说话了。

他又任性起来,贺雁来斜他一眼,暗叹了声,只好为他周全着,不至于失了礼数。

酒过三巡,侍女又来上了一桌餐后点心,形状精致,口感松软。贺雁来尝了一个,觉得不错,偏头看那孩子还是不知道在跟谁生闷气,无奈地笑了笑,主动夹起一小块枣糕,放在千里面前的碟子上。

“味道不错,小狼尝尝。”他缓声劝道。

千里瞥他一眼,慢吞吞地拿筷子夹起来吃了,随后眼睛一亮,小声欢喜:“甜的。”

见他爱吃,贺雁来又多给他挑了几块,一边夹一边劝:“刚才没吃什么,酒又喝得猛,现在难不难受?嗯?”

刚才一口怒气吊着,还没什么感觉;现在贺雁来好声好气地哄他、喂他,千里只觉得自己慢慢平静了下来,腹中酸痛的感觉也一股脑儿泛了上来。

他眨眨眼,苦着张脸,不敢说自己不舒服怕被骂,埋头苦吃。

贺雁来想也知道他不舒服,奈何是在人前不好发作,只好留心着暖胃的食物,让他多吃些。

边挑,贺雁来边想:

还是好哄啊,几块点心就好了。

“合敦。”

一道清越的女声插了进来。

本已经放松下来吃东西的千里瞬间又绷紧脊背,警觉地抬起头,望向发声者的方向。

嫣然举着一个秀气的小酒杯,笑得柔美又温和。可能是因为宴席上有些热,她的脸颊、耳根全是红着的,被热气熏染上惹人遐想的颜色。她不敢直视贺雁来,只在间隙里飞快瞟上一眼:“嫣然敬你。”

敬他做什么?

贺雁来缓缓扫了下眼睫。

下马威?以后“姐妹”之间好好相处?共同服侍大汗?

除了这个,贺雁来一时半会儿想不到她先敬自己、不敬大汗的意图。

但贺雁来向来体贴,不会让女子颜上无光,是以他虽心里疑惑,还是端起酒杯,与嫣然轻轻碰了碰。

酒杯相接触的那一刹那,一只有力的手突然闯了进来,动作很急很莽,里面的酒液都洒出来了不少。

千里努力前倾着身体,越过贺雁来加入了两人的酒局,硬邦邦地说:“嫣然别吉怎么把我忘了。”

贺雁来:“”

他看着小狼竭力往前凑的身影,默不作声地往后退了退,让他能舒服些。

嫣然也是没想到会有这一出,表情出现一瞬间的破裂,很快调整过来;三个人还算和平地敬了次酒。

千里阻挡了嫣然单独向贺雁来敬酒说话的可能性,现在嘴角无可抑制地微微上扬着,看着挺高兴。

托娅坐在三个人中间,想说些什么,又觉得没必要。

怎么你们三个人喝酒,从来没想过带上我吗

想也知道是千里那轴劲儿犯了,托娅不跟他计较,在他们回到自己座位上坐好以后偷偷举起酒杯,小声对自己说了句:“干杯!”

“噗嗤。”

突然的一声轻笑,把托娅吓了一跳。她忙放下酒杯,惊疑不定。抬起头,却见子牧王子已经站在她面前,看那笑模样,刚才她的自娱自乐估计全被人看去了。

一时间有些羞涩,托娅抿了抿唇,低眉敛目:“二王子。”

子牧兴致勃勃地打量了她一番,突然转身对云荣王道:“阿布,儿臣想邀请托娅别吉共舞。”

另一边的玉成眼睛眯了眯。

“共舞?”云荣王诧异道,眉头一挑。

云荣确实有这个习俗,男子有想法的,可以邀请另一名女子与自己共舞一曲。

当然,所邀请的女子,自然是

男儿的心上人。

“正是。”子牧爽朗一笑,复又看向托娅,坦坦荡荡,“就是不知,子牧可否有这个荣幸呢?”

贺雁来身后站了半场的明煦悄悄松了口气,心中庆幸幸好今晚是自己跟着来,抱剑和明尘都在院子里殿后。不然就他哥那个敏感的牛脾气,见了这一幕不知又要怎么自闭。

而托娅也没想到事情是这么发展的,表情愣怔,朱唇微张,不知作何反应,只好求救一般回头望向贺雁来。

注意到这一点,玉成眼神一动。

虽然明面上,兰罗是千里说一不二;但实际看来,就连千里本人,似乎都更依赖这个男妻一点。

而贺雁来此人心机深沉,处事圆滑,看着是个笑模样,可从不让兰罗落入下乘,也不落人把柄,不容轻视。

既然这样,那

他的眼神又移向托娅身边端坐着的嫣然。后者敬了酒之后就安分地坐着,还是平日里温顺谦恭的模样。只是偶尔,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她的时候,她才会怯怯的,往贺雁来的方向送上一个眼神,很快就会不着痕迹地收回来。

若是此人能为我所用

玉成掂量了一番,觉得不妥。

一人的力量还是有限,如何能与如日中天的兰罗相比。

贺雁来并不知道自己无意间差点卷入兰罗与云荣的纷争之中。

他现在右手食指轻轻在额头上扣了扣,手肘支在桌角,长长的眼睫垂下,遮住眸中的各色情绪。

见托娅无措地望了过来,贺雁来心中叹了口气,温和笑道:“二王子,现在还是宴席之上,共舞怕是不合礼数。”

子牧挑眉,狂妄道:“这是我的地界,本王子说什么是礼数,什么就是礼数。”

谁的地界?

“子牧。”云荣王笑呵呵地喊了一声,似乎一点儿都没意识到方才二王子的出言不逊,“回来,人家姑娘脸皮薄,你会把人吓到的。”

玉成也帮腔:“是啊,今日确实不合适。等三日后,阿布安排好了篝火晚会,王室所有适龄男女都会参加,热闹非凡。那时候二弟再来问问托娅别吉愿不愿意,也不急啊。”

子牧丝毫不为所动,鹰隼般的眼眸还是牢牢锁定在托娅身上。少女勉强勾起嘴角,轻声婉拒:“大王子所言甚是。”

“行。”见她本人都这么说了,子牧也不多纠缠,洒脱地把头一点,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托娅松了口气,却不想,子牧突然又转回身,重新走到托娅面前,直视着她问:“三天后,你会答应我吗?”

“”托娅放在桌下的双手紧紧攥住了裙摆,柔软垂坠的布料因此皱了起来。

贺雁来眉心微蹙,刚想说些什么,身边却突然传来清脆的一声响。

他立刻扭头,略提了些声线问:“怎么了?”

千里指着“不小心”掉到地上,洒了一地的酒水的酒樽,面无表情地说:“失手了一下,没什么事。”

“”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贺雁来真想把这只小狼搂到怀里好好揉搓一番,质问他到底为什么这么可爱。

但他还是很快找回了神志,顺着千里岔开的借口往下聊:“没伤到哪儿吧?托娅,你懂些医术,快来看看。”

“啊好。”托娅反应很快,立刻起身,从子牧面前匆匆离开。

子牧眼睁睁望着那截绛红衣角从自己视线里消失,不着痕迹地舌尖抵了抵侧脸,扭头就走。

玉成微笑着迎接自己二弟回来,浅笑盈盈:“看来,托娅别吉不是很情愿答应呢。”

子牧动作一顿,冷笑道:“你先好好盘算盘算,你那妹子该怎么名正言顺地入兰罗的门。”

那头,贺雁来替千里擦了擦衣服上本不存在的污渍,凑近他悄声道:“怎么这么聪明?”

他的声音轻柔,带着点调笑,低沉地扑面而来。千里忍不住露出一个软乎乎的笑容,乖乖任贺雁来揉弄自己的衣摆:“就想到了就这么做了。”

而托娅悬着的心也放下来了,小声抱怨:“吓死我了,那个子牧王子什么人啊,怎么今天揪着我不放。”

千里越过贺雁来的肩膀,露出一个小脑袋:“说不定他对你一见钟情呢!”

托娅气红了脸,咬牙瞪着千里:“再乱说,我,我可就不帮你了!”

“好了。”贺雁来温声打断两个小孩儿拌嘴,另一只手无比自然地将千里往自己这边带了带,示意他乖一点,“来者不善,三日后,我让明尘陪你来。”

千里果真缩在贺雁来身后不动弹了。

托娅嘴唇抿了又抿,口脂都被蹭花了,过了良久才不情不愿地点点头,“哦”了一声。

解决了这事儿,贺雁来才闲下来专心收拾自己家的小孩儿。

一转头,千里乖巧伶俐地坐着,还知道自己吃绿豆糕,腮帮子一鼓一鼓,肉乎乎的。

贺雁来那句“别跟托娅瞎说话”就这么被堵了回去,无奈一笑,发泄般捏了捏千里的脸颊,惹来小孩儿哼哼唧唧的一躲。

嫣然又悄悄地向旁边看去。

那少年大汗鼓着脸,蹙眉埋怨身边的男人把自己捏疼了;可每当他抬眼,那眸中深深的迷恋与爱慕满到快要溢出来,是无论如何都欺骗不了任何人。

而他身边的男人温润如玉,什么都应和着他,顺着少年的撒娇哄他,语气轻柔,眼神仿佛在对待什么无价珍宝。

嫣然转过头来,不知为何,心头浅浅落下一片如雾如纱的落寞。

一道视线牢牢缚在自己身上,那股时刻被人监视的窒息感瞬间裹挟了上来。嫣然呼吸一窒,下意识抬起眼眸——

对面的玉成王子微抬起下颌,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她,阴沉又充满压迫感地眯起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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