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动心

千里的伤养了十日有余才见好。

大祭师对他余怒未消,这几日不想见他,千里也省的去请安。

他后背全是深浅不一的鞭痕,看着尤为可怖。贺雁来每晚必要亲自为他上药,用的还是他以前领军打仗时剩下的功效最好的药膏。

千里后来也向贺雁来坦白了那日瞒着他去书店真正买了些什么,乖乖把那些杂书交了上去。

贺雁来当时眼神落在那些书上,眸中色彩令千里看不懂。但他最后也没处理这些书籍,只说是千里自己的事情,他无权过问。

千里怕再惹人不高兴,狠狠心,将那些书全烧了,以表示自己的决心。

只不过,那本封面人物像贺雁来的书,他还是没舍得动,偷偷藏在了书房的角落里。

那日意乱情迷,他钻在贺雁来怀里喘息,任后者用指尖的老茧摩擦着将他送上极乐之境。爆发后迎来的那阵空虚里,他抬眸,从他的角度看去正好能看到贺雁来清晰利落的下颌线,当时千里脑海中便浮现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想亲吻贺雁来。

这跟三年前那场家家酒一般的结亲之夜不同,现在千里的心情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比如,如果贺雁来再用“和谁结亲你都会这么做吗”为借口拒绝他时,他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出自己的心声:不,是只想和你做。

别人谁都不行,只想和你亲吻。

抱剑喜欢明煦,明尘心悦托娅。他们就像千里看到的那些话本一样,到了一定的年纪,遇上了命中注定的人,水到渠成地动了心。

千里也对贺雁来动了心。

千里从未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过。

想通这点以后,他对贺雁来一切奇妙的反应都有了解释。

十九岁的少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情窦初开,只觉得以往最正常不过的相处现在哪哪都不自在。

给贺雁来递茶的时候要垂下眸子遮住眼中的爱慕,陪贺雁来下棋的时候要绞尽脑汁思考怎么才能让人刮目相看,晚上贺雁来给他换药的时候要努力遏制住呼吸,不让人发现自己紧张的吸气声。

兰罗大汗被这些甜蜜又磨人的小事折磨着,每天心情都在两个阈值之前反复不定,一会儿觉得贺雁来一定也对他动了心,一会儿又觉得贺雁来还是只把他当孩子。

贺雁来也敏锐地发觉了那孩子最近的心不在焉。

与其说是心不在焉,不如说是太过于刻意,以至于一举一动都充满了精心雕琢后的伪装感,反而不像平常的千里了。

贺雁来只当是那日自己出手帮他解决那事儿让孩子害羞了,所以才举止奇怪,也暂时不准备管。

更何况,他自己都还没弄明白自己的想法。

日子就在两人的各怀鬼胎中过去了,贺雁来迎来了他到兰罗的第四个新年。

他已经渐渐变得游刃有余,能熟练地帮千里打点好前朝与后宫。新年祈福、君臣晚宴等,样样办得妥当。与他接触的下人们受他美色所惑,甚至渐渐忘了这是大熙曾经令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

晚宴结束后,千里有了些醉意,摇摇晃晃地起身,宣布新年的到来;又顺了一遍祝酒词,举杯邀群臣共饮,一场宴席喜气洋洋,宾主尽欢。

而千里微醺,脑袋也发木,在大家推杯换盏之际,愣愣地瞪着贺雁来,眼神发直。

贺雁来被他逗笑了,嘴角一弯。人前不好做出太亲密的举动,他只好低声问:“怎么了?”

千里缓缓眨了下眼睛,摇摇头,脸颊养起来的软肉随着他的动作跟着晃动,想把醉人的酒意甩出去。接着,千里举起酒杯,迷迷瞪瞪地:“跟我喝酒。”

说完,不等贺雁来反应,他便豪情万丈地一仰头,把酒全喝下了肚。

如果忽略掉杯中所剩无几的酒液因为他没对准而全滴在衣襟上了的话,那么千里的姿态还是相当潇洒的。

贺雁来无奈地掏出手帕为他擦了擦衣领,连声哄他:“好,跟你喝酒。可是怎么我还没喝,你就全喝完了?”

千里想想也是,自己抓过酒壶准备再倒一杯,却被贺雁来眼疾手快拦了下来。

他好声好气,试图跟这个小醉鬼讲道理:“来之前,怎么跟哥哥保证的?”

可惜醉酒之人哪里还会记得喝之前说过的话,所以千里不负众望地摇摇头。

贺雁来无奈一叹,牵起千里的手搭在自己膝上不让他乱动,语气又柔又缓,让喝醉之人跟上自己的思维:“千里保证过的,今晚只喝五杯,绝不多喝。”

千里酒量一般,兰罗的酒盏又大,五杯正好是他的量。然而千里之前接受群臣敬酒,早就喝超了贺雁来给他定的额度,现在已经醉醺醺的了。

“不要。”千里不讲道理。

接着他又把主意打在了贺雁来的酒盏上,那一杯喝了一半,还有些清亮的酒液挂在杯壁上。

千里端起那个酒杯,送上前抵住贺雁来的唇瓣,神情专注:“你还没喝我敬的酒。”

贺雁来无法,只好顺着他低头抿了一口。

千里盯着他被酒色润湿的亮晶晶的嘴唇,喉结不由得上下一滚,忙掩饰自己,一把将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他动作太快了,贺雁来还没来得及抽回身,两人的鼻尖在酒盏中间相撞了一下,疼得贺雁来不禁皱眉。

坏小狼,鼻子还挺硬。

他眼睁睁地看着这孩子在自己面前耍心眼儿,还意犹未尽地伸出舌尖卷走嘴角剩余的酒滴,眼神发沉。

“不喝了,大汗。”他低声道。

每次只要贺雁来一喊“大汗”他就会乖,这次也不例外。千里知道自己不能再越线了,乖乖“哦”了声,把酒杯放下,接下来的宴席上果然再也没喝过一口酒。

等晚宴结束以后,已是夜深人静了。

千里借口自己乏了,带着贺雁来先行离开。

一路上倒还好,直到进了寝宫,千里就开始酒后失态,软趴趴地挂在贺雁来身上,大着胆子在他脖颈上乱嗅,还嘟囔着他雁来哥哥好香,活像个调戏良家妇女的登徒子。

“良家妇女”贺雁来被他折腾得没脾气,让明煦去打水,自己连哄带骗地把千里带回屋里。一身的酒气也不好直接倒在床上,只能维持着两人都最熟悉的姿势:让千里跨坐在贺雁来身上,双臂环着他的脖颈。

贺雁来拍拍他的后背:“真醉了?”

千里哪里肯承认自己喝醉了,“哼”了一声,灵活敏捷手脚并用,从贺雁来身上爬下来,不甚清醒地碎碎念:“才没喝醉,你看,我走得多板正!”

他抬起双臂,准备给贺雁来展示自己清醒的大脑,结果动作太大了,一个没注意,什么东西从他怀里掉了出来,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啊!”千里吓了一跳,忙弯腰去捡。

贺雁来也跟着他俯身,嘴里还在问:“什么掉了?”

说话间,他的视线也落在了千里捡起来的那东西上。

倏地,贺雁来眼神一顿,想也没想直接出手按住千里的小臂;后者因此被迫维持着半蹲的姿势,手也被固定住了,动弹不得。

他迷惑地抬头:“雁来哥哥?”

贺雁来无暇理会他的疑惑,眉头紧蹙,神色严峻,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这簪子,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千里掉出来的,正是他那日在集市上从一个少年那里买回来的玉簪。

因为掉在了地上,玉簪被磕破了一角,碎在了地上;但整体还是完整的,尤其是头部,贺雁来可以清楚地看到上面的花纹。

一只展翅待飞的大雁,用金丝做了尾羽钳在玉里,触手生温

“少爷快看,这是我今天偶然间得来的,尾部居然有一只大雁的图案,做工多好啊,是不是跟你的名字很配!”

“小爷我用什么簪子啊,小姑娘的东西。你买这回来做什么?”

“多好看啊,好看就买了啊,一定要有用才能买吗?切,不喜欢算了,我自己留着。”

回忆里来去如风的少年欢喜地掏出一枚玉簪,献宝似的递到自己面前。而自己当时年轻气盛恃才傲物,以为以后多的是机会找借口收下它,所以梗着脖子选择拒绝。

他就这么错失了将那簪子留在身边的机会,而送簪子的那个人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你从哪里得来的?”贺雁来声音颤抖,握住千里小臂的手不自知地用力。

“疼”千里咬住下唇,不知道贺雁来究竟是怎么了,有些委屈。

而贺雁来则瞬间清醒过来,看着千里吃痛的脸,忙缩回手,把人扶了起来,为他揉捏手腕:“抱歉,我失态了。”

千里心里泛上来点难过,故意不搭腔,莽撞地把玉簪往贺雁来手里一塞:“喏!那日我在集市上偶然买到的,觉得和你很配,但是抱剑说,这都是姑娘的东西,估计你不爱用,就没给你。”

连理由都跟当初十分相像。

贺雁来紧接着问:“买到的?谁卖给你的?是一个二十三岁上下,与我差不多高,相貌英俊的男子吗?”

过去这么久了,千里哪里还记得那个人的样貌,只好诚实地摇摇头。

贺雁来缓缓松开手,接过那枚玉簪,只觉得自己好像一半被冰封着,另一半却在火里炙烤,失而复得的喜悦与患得患失一时间积聚在心头,他没法控制自己的表情,神色凝重。

还没等他想好怎么与千里解释,就听这少年小心翼翼地问:

“雁来哥哥这是,明彰的东西吗?”

贺雁来一愣,反问道:“千里怎么知道明彰?是明煦与你说的吗?”

千里摇摇头,又点点头。

是也不是。

明煦确实经常无意间在他面前提起明彰的名字,千里自然也知道,明家兄弟,其实最初有三个。

可是,也许是同类之间某种直觉,千里本能地意识到,这个明彰与贺雁来之间,怕是有一段不平凡的往事。

于是,今晚见到贺雁来这个反应时,他鬼使神差地想到了明彰的名字。

这是明彰的东西吗?

他也曾经和自己一样,满心欢喜地觉得这簪子和贺雁来相配,所以买回来准备找机会送出去吗?

贺雁来和他之间还发生过多少次这种似曾相识的场景呢?

作者有话说:

彰宝出现了!千里开始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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