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我回来是为了告诉你,我爱你”

门锁响起的时候,齐燕白正陷在一种迟钝而木然的绝望里。

那种绝望就好像一桶变质的酸奶,黏腻又酸臭,稀稀拉拉地裹住他的全身,缠着他无休止地往下坠,似乎想将他溺死在这片黑暗中。

齐燕白知道自己正在陷入一场无可挽回的浩劫,但他身心俱疲,连半分挣扎的念头都提不起来,哪怕听见了门锁的响动,也只是微微动了动眼珠,看起来毫无反应。

他本以为外面不是来宣传安全保障的物业,就是来插小广告的兼职生,叫不开门自己走了——但他等了两秒,却没等到预想中的门铃声,反而是密码锁猛地一亮,似乎被人从外面启动了。

清晰的输入音一声一声地快速响起,紧接着,还没等齐燕白反应过来,门锁的提示灯骤然亮起一抹绿色,密码正确的提示音响起后,门锁自动弹开,向外弹出了一道极窄的门缝。

这声提示音落在静谧的夜里,简直像是一场惊雷,齐燕白终于从那种木然的雕塑状态里脱身出来,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却见房门被人从外拉开,紧接着一只脚踏进玄关,正好踩碎了一只落在地上的死虾。

高帮马丁靴的重量惊人,那只虾顷刻间被踩成了一团烂泥,齐燕白的视线随之上移,借着走廊里声控灯的微弱灯光,看清了自己朝思暮想的那张脸。

陆野已经换了身衣服,便装外面套着一件执勤服的外套,他肩头的布料被水渍晕得颜色发深,看起来沉甸甸地搭在他身上。

他神色自然,进门后一眼都没看沙发上的齐燕白,只是习惯性地在门口的地垫上蹭了一下鞋底,然后转过头,伸手要去关上房门。

那一瞬间,齐燕白真以为自己已经彻底疯了。

不然他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看见陆野,还看见他这么自然地走进家门,就像一切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

是幻觉吗,齐燕白近乎冷静地想,幻觉可以这么真实吗。

齐燕白的思绪混乱得无以复加,但还没等他彻底分清面前的陆野是不是自己幻想出来的,就见对方的视线微微下移,扫过一片狼藉的地面,然后微微皱了皱眉,回头拍开了墙上的灯。

原本黑暗的客厅瞬间被大灯照亮,雪白的灯光刹那间刺破了虚幻的边界,狠狠地钉进了齐燕白心里。

齐燕白的眼睛太久没见光,骤然开灯还有点不习惯,但他硬生生忍住了亮光带给眼睛的刺痛,执拗而专注地盯着门前的陆野。

面前的人容貌清晰,神色自然,衣服上的各种细节分毫毕现,怎么看都不是幻觉的模样。

齐燕白眸光一动,冻结的情绪开始缓慢地复苏,那种荆棘一样混乱而尖锐的感觉重新席卷了他,齐燕白胸口重重地起伏了一瞬,脑海里瞬间闪过千言万语。

他有无数的问题想问,但他看着陆野,最后只吐出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你去哪了?”齐燕白问。

“去医院了。”陆野说:“然后回警局销了假。”

陆野下午先是去了趟医院复查,他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夹板也换成了更加轻便的固定绷带。

从医院出来后,他回了趟分局询问情况,事实上,昨天来敲门的确实是警局的实习生,但好在并不是因为公事,只是他们部门下班后聚餐,正好路过他的小区,所以想顺便来叫叫他,看看他在不在家。

姚星他们还问过陆野为什么失联这么多天,好在陆野预防针打得好,只说是手机丢了,还没来得及补卡,三言两语就混过去了。

“警局?”齐燕白眼珠动了动,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什么,他伸手扶着茶几,缓慢地站起身,隔着半个客厅跟陆野对视着,语气僵硬地问:“……你不是辞职了吗。”

“没辞职。”陆野大大方方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辞职是假的,我只是请了一段长病假。”

齐燕白脑子里顿时一阵嗡鸣。

陆野没辞职,所以这一切都是假的,齐燕白想,他之前的恐慌是假的,痛苦是假的,甚至连崩溃下的孤注一掷都是假的。

为什么,齐燕白不明白,他只觉得打心眼里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那股愤怒就像是一场燎原大火,烫得他痛不欲生。

他那么恨我吗,齐燕白想,所以宁可这样骗我,逼我自己走上绝路,走到一个这么没法回头的境地。

如果不是以为陆野要走,齐燕白绝不可能绑架他,更不会露出自己这样难堪、这样疯狂的一面,以至于亲手断绝了他们和好的最后可能,让一切都控制不住地滑向了深渊。

齐燕白猛然间明白了什么,他压抑了一整个下午的情绪在这一瞬间骤然有了倾泻的出口,忽然变得尖锐且鲜明,甚至萌生出了一种锐利的恨意。

他恨陆野,恨他欺骗自己,戏弄自己,但与此同时又更恨自己,恨自己明明被他耍得这么惨,这么绝望,却还是为能见到他而感到高兴。

齐燕白分不清这种爱恨交加代表了什么,他只是觉得痛不欲生,整颗心都快被人捏碎了。

他恶狠狠地盯着陆野看了两秒,紧接着猛然一个箭步冲上前,不管不顾地吻住了他。

这个吻像是一场泄愤似的发泄,客厅里的画架被齐燕白的动作带倒,摔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陆野向后踉跄了一步,肩胛骨撞上背后的门板,只觉得口腔内霎时间弥漫出一股铁锈味道。

这个吻凶狠而暴戾,分不清究竟是谁受了伤,但血腥味似乎更加刺激了齐燕白的情绪,他眼眶通红,手指紧紧地捏住了陆野的肩膀。

这小疯子,陆野在心里嘶了一声,心说下口还挺狠,亲得他舌头都麻了。

陆野没有推拒齐燕白,甚至还顺从地配合了这个吻,但齐燕白的情绪还是愈演愈烈,他身体发着抖,最开始还能控制,但后来愈演愈烈,直到唇齿分开的时候,几乎到了难以自控的程度。

陆野皱了皱眉,手臂微微用力按住他的背,一边试图帮他控制这种过激情绪,一边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燕白。”陆野说。

但他不叫还好,一出声,齐燕白的反应反而更大,他猛地攥紧了陆野的衣服,恶狠狠地一口咬住他的肩膀,情绪霎时间溃不成堤。

“你骗我——”齐燕白呜咽一声,崩溃地喊道:“你骗我,你骗我!!”

他好像是在控诉陆野的欺骗,但又好像在埋怨他的不告而别。

他语气听起来那么激烈,但却又那么委屈,好像受了天大的冤枉,想要面前的人给他撑腰。

陆野整颗心也像是被人攥紧了,拧着劲儿的难受,他默不作声地接受了这个控诉,时不时偏过头,用脸颊沾掉齐燕白鬓角的汗。

过了不知道多久,齐燕白才喘息着平复下来,过激的情绪宣泄抽掉了他所有的力气,齐燕白身体软软地往下滑,几乎要跪到地上,陆野微微弯下身,用力地单手环住他的腰,把齐燕白搂进了怀里,让他能靠在自己肩膀上。

“嗯。”陆野心里也不好受,他眼角微红,但语气还是平平淡淡的,很干脆地承认道:“我骗了你。”

“但是你也骗了我。”陆野说:“定位、监听——我算你骗我两次,我也骗了你两次,所以我们两清了,你以后也不用再害怕了。”

“两清?”

齐燕白好像没听懂陆野后面的那句话,只听明白一个“两清”,于是靠着陆野的肩膀摇了摇头,很轻地笑了一下。

“两清不了。”可他笑得很无力,听起来反而比哭还让人难受:“我都这么喜欢你,这么离不开你了。”

“你为什么还要回来呢?”齐燕白喃喃自语似地轻声说:“你都走了,为什么还要再回来。”

崩溃过后,齐燕白的情绪骤然从高峰回落,他的大脑迅速冷却,紧随其后的是一种更深的倦怠。

他的情绪就像是大火燃尽后的余烬,虽然还留有余温,但轻轻一碰就会化为灰烬,消散在尘埃里。

齐燕白闭上眼睛,他靠在陆野的肩膀上,手指死死地攥着手下坚硬的布料,过了很久,才像是明白过来什么似的,轻声问道:“你是回来抓我的吗?”

除了这个理由,齐燕白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原因,能让陆野心甘情愿地回到这个折辱他这么多天的地方。

陆野没想到他崩溃了半天就明白个这,心疼之余顿时又好气又好笑,干脆挑了挑眉,嗯了一声,说了声对。

“我就是来抓你的。”陆野说着肩膀一撞,顺势把齐燕白从身上撕开,使了个巧劲扭过他的胳膊,单手抓住了他两只手腕,阴恻恻地笑了笑:“回来跟你吃顿断头饭,然后把你缉拿归案。”

陆野说着踢掉了靴子,攥着齐燕白的手大步流星地往卧室走,齐燕白被他抓着动弹不能,只能维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踉踉跄跄地跟上他的脚步。

陆野把齐燕白拉进卧室,顺手往床上一丢,紧接着熟门熟路地从床头捞起齐燕白还没来得及收拾的金属手铐,作势要往齐燕白手上扣。

齐燕白崩溃的大脑终于迟缓地开始重启,他被冰凉的金属冰得一个哆嗦,脑子里突然冒出一点诡异的违和感。

——哪有警察抓犯罪分子是往卧室抓的,齐燕白想。

直到这时,齐燕白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什么,他心里顿时冒出一个极离奇的猜测,脑海中随之掀起一股惊涛骇浪,压根没有挣扎,一边任由陆野把环扣铐在自己手腕上,一边近乎急切地从床上撑起身体,伸手拽住了陆野的领口。

“你——”齐燕白刚一出声,嗓子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几乎瞬间就哑了:“你为什么回来?”

“你为什么——”他的情绪一瞬间过于激动,甚至有点语无伦次,磕磕绊绊地重复道:“你为什么、为什么不——”

他说了半天也没说出结果,陆野挑了挑眉,波澜不惊似地跟他打太极。

“你不是都说我是回来抓你的吗?”陆野反问道。

如果在平时,齐燕白一定能听出陆野语气里的揶揄和调笑,但他此时此刻心乱如麻,又被那种罂粟一样诱人的期待勾得直犯瘾,实在太想要个答案,于是眼也不眨地攥紧了陆野的领口,又急又崩溃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陆野!”

陆野看他真的急了,于是不再逗他,他单手覆上齐燕白冰凉的手背,居高临下地垂下眼,静静地跟他对视了一会儿,然后伸出手,用指节蹭了一下他发红的眼角。

齐燕白胸口剧烈起伏,他眼也不眨地跟陆野对视着,眼神狠辣得可怜,就像一条色厉内荏的流浪狗,正哀求着路过的好心人带他回家。

“我走,是为了告诉你我随时都有走出这扇门的能力。”陆野的手指从他的眼角下移,最后轻轻蹭了一下他的唇角,淡淡地说:“我回来,是为了告诉你,我爱你,所以我愿意为了你留在这里。”

“不是所有东西都必须用算计和争抢才能得到。”陆野说:“爱也可以。”

他说着手下微微用力,将金属铐锁咔哒一声彻底合死。

“我知道,让你现在就理解这个或许很难——但那没关系。”陆野平静而认真地说:“既然你的家庭和你的父母都没有教你这件事,那就由我来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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