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他那时候就不该走神。

齐燕白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紧接着神色微变,看起来懊恼至极。

陆警官蛰伏多日,终于扳回一城,顿时心情大好,也不管齐燕白现在心里如何抓心挠肝地后悔,笑眯眯地从齐燕白手里抽走光碟,装模作样地前后翻着看了一眼,饶有兴趣地撕开了塑胶套上的一次性封膜。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陆野说:“要么放了看看?”

他像是在征求齐燕白的意见,但说话间已经带着光碟走向了客厅另一边,一边按开电视,一边启动了电视下连接的影碟机。

这种复古的老式设备总是需要几分钟的重启,陆野施施然地拖着锁链坐回沙发上,看都没看齐燕白一眼,徒留他自己在那纠结后悔,自己自顾自地在茶几上翻翻找找,拎出一袋即食的山楂卷,看着极其悠闲。

他坏心眼地撩拨完就跑,齐燕白心里却像是猫挠一样痒得不行。他忍不住顺着陆野的话翻来覆去地回忆着那一天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在陆野被迷晕过去之前,他确实有话想跟自己说。

只可惜他当时没说出口,齐燕白自己也没往心里去,等他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那个朦胧而美好的时机已经悄然流逝,不复存在了。

曾经触手可得但却擦肩而过的东西比从没得到过的更让人心痒难耐,尤其那时候齐燕白曾经那么着急,那么迫切地想要得到陆野的爱。

最想要的东西曾经有一瞬间离自己那么近,近到既不需要精妙的算计,也不需要步步为营的试探就能触手可得,可他却错过了。

这种别扭的、复杂的悔意和不甘就像是被烈日融化的柏油,黏腻而沉重地挂在身上,洗不掉摆不脱,比尖锐的痛苦更让人难以忍受。

“野哥。”

老旧的影碟机还在咔哧咔哧地响,齐燕白被错过的表白折磨得浑身难受,半晌后终于忍无可忍地凑过来,黏黏糊糊地跪在沙发上搂住了陆野的肩膀,轻轻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你当时想跟我说什么?”齐燕白哄骗似地问他:“现在告诉我,好不好。”

陆野就知道以齐燕白的脾气,得知这件事后肯定得悔得得要命,他看着他抓心挠肝地过来试探,忍着笑挑了挑眉,伸手轻轻推了一把他的肩膀。

“我忘了。”陆野看起来不打算让他如愿以偿,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时间太久了。”

他嘴上说着忘了,可脸上的表情却明晃晃地写着“我不想说”,齐燕白的眉头短暂地皱起又松开,可撑着陆野肩膀的手指却无意识地缩紧了一点,把他单薄的睡衣攥出了明显的褶皱。

齐燕白从来不知道后悔也会让人这么难受。

哪怕是他后悔当初对陆野撒谎时,他感受到的也只是恐惧和不安,以及会失去陆野的痛苦。

他那时候只是为了自己无法承受的结果而感到痛苦,而这次,他却真心实意地感到悔不当初。

他当时是为什么要迷晕陆野来着,齐燕白百思不得其解地想。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理由其实很微不足道,甚至完全没有必要——他那时候只是被迟迟无法确定的关系逼得焦躁难忍,于是总是见缝插针地想满足自己的占有欲。

于是他迷晕了陆野,偷配了一副他的备用钥匙,然后在他的房间里转了两圈,一点点地看过了他所有的隐私。

可这些东西在跟陆野确定关系后他都能随时随地、轻而易举地得到,但是发生在那时那刻的表白却只会有那一次。

他成功地满足了自己的窥伺欲,却随之而来失去了更多更重要的东西。

齐燕白难受得无以复加,他说不出这种感觉,他不痛苦,也不愤怒,只是觉得凭空吞了一口坚硬的空气,碰不到摸不着,但就是沉甸甸地卡在胸口,噎得他整个人坐立不安,焦躁不已。

陆野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眼见着他整个人的状态都低落下来,才于心不忍地叹了口气,伸手搂住了他的腰。

“燕白。”陆野淡淡地说:“所以你看,明明你再忍耐一会儿,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了。”

齐燕白微微一怔。

这段时间以来,陆野其实一直在潜移默化地教他学会“忍耐”。

忍耐占有欲就能得到顺从,忍耐自私就能得到夸奖,忍耐风险就能得到精神安抚——陆野一直在把自己当成那“第二颗棉花糖”,试图让齐燕白学会什么叫延迟满足。

齐燕白的人格缺陷很大一部分来自于他畸形家庭塑造的自我观念,陆野知道这其中的症结在哪,所以也一直在用这种方法帮他缓解焦虑的情绪,教他塑造全新的行为习惯。

从齐燕白的状态来看,他的教育效果还不错,但仔细算算,这还是陆野第一次挑明“忍耐”两个字。

齐燕白隐约间好像捕捉到了什么,可又影影绰绰地想不明白。

他唯一看懂的是,陆野大概是铁了心要让他尝尝“后悔”的滋味儿,所以饶是他再软磨硬泡连哄带劝,他也不会告诉自己当初要表白的话究竟是什么。

齐燕白一边觉得并不意外,可一边又觉得不甘心,微微拧起眉头,正想说点什么,就觉得横在腰间的手臂骤然缩紧,陆野搂着他的腰,把他从身上扯到了沙发上。

“坐好。”陆野打断了他要说的话,淡淡地说:“电影要开始了。”

齐燕白从他骤然冷淡几分的态度里看出了什么,欲言又止了片刻,最终还是把那团沉甸甸的空气咽回了肚子里。

老旧的影碟机终于开始工作,电视屏幕先是黑了两秒,紧接着又重新亮起,刻录的影碟没有龙标和各类赞助商的片头Logo,几乎是立刻就进入了正题。

冷门电影的拍摄手法和大热片完全不同,影片一开场就是一段漫长的沉默,陆野最开始还以为是音响没开,正低头找遥控器的功夫,齐燕白的手就从旁边斜伸过来,按住了他的胳膊。

“就是这样的,野哥。”齐燕白说:“这是一部油画电影。”

正如齐燕白所说,这部电影的拍摄手法相当小众,它的布局和构图比起“影视”,更像是一副副会动的“油画”,浓重的色彩在发灰的滤镜中渐渐褪色,漫长的长镜头看起来枯燥无味,显出一种近乎古朴的无聊来。

对艺术生来讲,这部冷门片或许有欣赏魅力,但对门外汉来说,这就是一部会动的油画PPT,齐燕白本来还以为陆野不到五分钟就会失去兴趣,但意外的是,他居然看得还挺认真

虽然不算津津有味,但也不像觉得无聊的样子。

荧幕里的画家不修边幅,但眼神炽热而浓烈,他颓废又狂热,在狭窄而简陋的小屋里留下一笔又一笔浓墨重彩的颜色,陆野看着画面里渐渐成型的画中画,伸手揽住了齐燕白的肩膀。

“燕白。”陆野闲聊似地问:“你当时约我看这部片子,是想跟我说什么?”

齐燕白靠在陆野肩膀上,他的姿势那么自然,就像他们两个只是一对心血来潮,会在午后的闲暇时光里依偎在一起看一部老片子的普通情侣。

“说实话,我也记不太清了。”齐燕白轻声说:“可能会跟你提一提我的画,说一点我以前的事,然后告诉你,自从遇见你之后,我的画里就只剩下你。”

荧幕里的画家正在用一种专注而热烈的眼神看着站台上的模特,大颗大颗的汗珠从模特裸露的脊背上滑落下来,亮莹莹的,像是在麦色的皮肤上镀上了一层柔软的光。

当时具体要跟陆野说什么,齐燕白确实记不清了,但他那时候每天都在绞尽脑汁地“暗示”陆野,想说什么猜也猜得到。

要么是“无意”中显露出自己对他的爱慕,要么是用自己单薄的童年博取他的同情,亦或是用专业技能展现自己的魅力——说到底也就是这些东西。

在那段时间里,齐燕白无数次地在私下推敲斟酌过自己应该用什么表情面对陆野,要怎么才能轻描淡写地勾住他的心,那时候他觉得自己步步为营,极其用心,但现在再回想起来的时候,他才发现那些算计就像是流水线上的机械产物,当时看上去精妙无比,可一旦过了时间再回头,就会发现那些东西就如水上波纹一样,过了就过了,压根没法在人心里留下痕迹。

现在回忆起那段暧昧而朦胧的时光,齐燕白记得最清的反而是跟陆野交握的手,画室外斜照进来的日光,还有小区里那条扭曲昏暗的小路。

就是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它们轻而易举地盖过了齐燕白曾经无数次研究琢磨的“美妙巧合”,成为了那段时光中的闪烁荧光。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

齐燕白闭上了眼睛,轻轻地吸了口气,莫名地又想起了那个让自己抓心挠肝的“错过”。

如果早知道的话——

他就不该浪费时间想那些无聊的事,齐燕白想。

他那时候就不该走神,而是该把陆野的手攥得更紧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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