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那我能再要个奖励吗?”

齐燕白是个很好哄的人。

或许是因为知道自己不占理,所以他对陆野的心理预期也随之变得很低,表白的时候甚至不要求陆野说“我也是”,只要陆野肯给他反应,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陆野对他而言好像就是个行走的充电桩,他猫一样地在陆野肩膀上靠了一会儿,直到“充电”完毕,才扶着床头站了起来,顺手帮陆野捻掉了肩膀上一根微卷的长发。

“对了。”齐燕白想起了什么,随口问道:“说了这么长时间,都忘了问你饿不饿——野哥,你是想现在吃午饭,还是再等一小会儿?”

“红烧排骨凉了就腻了。”陆野说:“而且你不是做了饺子吗,现在尝尝也行。”

“好。”齐燕白闻言笑了笑,说道:“我还炖了点排骨汤,少放了一点中药补气血,不过都用纱布包好了,一会儿提前帮你撇出去。”

他的语气听起来那么自然,那么习惯,陆野心念一动,忽然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熟悉。

在发现齐燕白监听他之前,陆野跟他有过很多次这样的对话。

他们住在隔壁,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虽然睡在两张床上,但跟同居也没什么两样。

有时候赶上陆野加班,齐燕白下班早,就会先一步回家买菜做饭,他会提前询问陆野想吃什么,也会按自己对陆野的了解酌情增减菜色,像现在一样照顾他的口味。

那段时间的齐燕白虽然别有用心,举手投足间都在故意往陆野预想里“完美恋人”的方向靠近,但他当时的用心确实都是真的,给陆野带来的安稳也是真的。

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哪怕在陆野最生气的那段时间里,他也还是时不时会留恋那段齐燕白炖着汤,他在旁边打下手的日子。

冬季里滴水成冰,他裹着一身寒风匆匆下班回来,一进门就会发现房间内的暖风机呜呜地吹着,玄关上亮着暖黄色的小夜灯,门边的置物台上放着个小托盘,有的时候里面装着没拆封的新暖贴,有时候是刚刚冲好的姜茶。

面前这扇房门就像是一个小小的魔法结界,无论在外面有多累多烦,当房门在身后合上时,就像是能隔绝外界的全部纷扰,只留下一个即幸福又明媚的童话世界。

——童话。

陆野眸光一动,忽然莫名想起了除夕那天,齐燕白给陆明明讲的“魔法故事”。

那时候的陆野没什么童话细胞,只觉得那群拐卖小朋友的兔子团伙就该被人绳之以法,但现在他冷不丁换个角度想想,才发觉主角其实未必没有察觉其中的异样。

只不过是森林的诱惑太大,所以主角觉得值得冒险而已。

就像齐燕白跟“兔子拐卖团伙”一样擅长用细节编织甜蜜的陷阱,陆野明明已经发现了潜藏在其中的危险,但他在陷阱边流连了几圈,最终还是决定留下来。

“好。”于是陆野说:“听你的吧。”

齐燕白微微一怔,紧接着笑了笑,满足地弯腰亲了陆野一口,然后转身走出卧室,往厨房走去了。

陆野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忽然发现齐燕白的状态已经比他刚刚醒来时稳定了许多。

他眼里不再留有明显的警惕情绪,之前那种紧张感也消退了不少——这种闲聊似的日常话题似乎勾起了他曾经和陆野无数次交流时的习惯性记忆,让他整个人的状态都变得放松了许多。

陆野观察着他的状态,忽然觉得齐燕白好像科幻影视片里那种体质特殊的外星人,缺乏养料的时候分分钟原地变身,但只要摄入了足够的“陆野”,他就能瞬间变回那个彬彬有礼的温柔齐老师。

这个联想让陆野觉得有点好笑,他扑哧一乐,但又担心齐燕白听见,于是勉强压了压唇角,强行克制住了这种笑意。

齐燕白很快带着午饭去而复返,算上冷战前加班的那段时间,陆野已经很长时间没跟齐燕白这样面对面地吃一顿饭了。

他的手艺还是熟悉的味道,红烧排骨有点微微发甜,陆野抿掉了唇角沾着的一点酱汁,又一次避开了齐燕白伸来的勺子。

“我又不是残废了。”陆野无奈地说:“用不着喂。”

“你就当我喜欢吧。”齐燕白不依不饶地避开他的手,黏糊糊地往他身边凑了凑,又哄又骗地说:“我喜欢照顾你。”

“照顾我?”陆野挑了挑眉,说道:“你是喜欢看我依赖你吧。”

齐燕白端着碗,无辜似地眨了眨眼,没有否认。

他一直很喜欢陆野关注他的模样,尤其现在陆野被他锁在家里哪也动不了,齐燕白骨子里的那股占有欲就又开始蠢蠢欲动,猫爪子似的挠着他的心,总想让他往陆野的底线上再试探两下。

齐燕白一直很擅长这种潜移默化的得寸进尺,只可惜这次陆野没惯着他,微微一偏头,自力更生地从齐燕白手里抽走了勺子。

“省省劲儿吧,齐老师。”陆野轻飘飘地说:“以后有你忙的机会。”

陆警官不肯配合,齐燕白也不敢硬逼他,只能惋惜地坐回了原位,老老实实地吃完了这顿饭。

午饭过后,齐燕白搁在客厅里的手机忽然狂震起来,他最开始不想理会,但谁知那声音变本加厉,来电一个接着一个,连陆野都看不下去了。

“去接了看看。”陆野放下碗,头也不抬地说:“别有什么正经事找你。”

他“绑架”自己是一时冲动,估计善后事宜也没怎么扫干净,陆野看了一眼窗外的阳光,心说这个点原本应该是他的工作时间,培训中心那么看重他,也不知道他怎么请下来假的。

陆野自己心里明白,这次“绑架”只不过是他有意为之的一段生活插曲,等结束之后,不应该对他或者齐燕白的正常生活产生任何影响。

但齐燕白现在对外界的一切都很排斥,他本能地想留在陆野身边守着他,几乎是下意识逃避着所有会打破现状的突发情况。

“不用。”齐燕白睁眼说瞎话,面不改色地说:“可能是骚扰电话。”

他话音刚落,客厅里的手机就像是跟他唱反调一样,又开始疯狂震动起来,陆野挑了挑眉,看了一眼客厅的方向,又看了一眼齐燕白,语气有些意味深长。

“骚扰电话?”陆野问:“骚扰电话这么锲而不舍?”

齐燕白:“……”

齐燕白自己也知道这个说辞有点站不住脚,他微微皱起眉,神色显出一丝挣扎,默不作声地站了起来,转头就想去拿手机,只是还没等走出房门,就被陆野叫住了。

“接了听听。”陆野说:“你们培训中心都是孩子,别真出了什么事。”

齐燕白的社交圈很狭窄,他虽然能跟所有认识的人都交往良好,但真正深交的却没几个,能这么锲而不舍给他打电话的,除了陆野,就只剩下他的工作单位。

培训中心的孩子大多集中在小学和初中阶段,这么大的孩子正是活泼又脆弱的时候,万一出了点什么事,影响的可不止一个家庭。

但其实不用陆野说,齐燕白自己心里也隐约有点打鼓——因为他算是半个招生招牌,所以培训中心那边的同事一直以来对他都很客气,从来没有这么催命一样地电话轰炸过,现在这么急着找他,肯定是有原因的。

培训中心的工作虽然不是金字招牌,但好歹也是他回国以后第一份自力更生的工作,再加上那些天天围着他亲亲热热地喊“齐老师”的孩子,饶是齐燕白万分不想接,也不能完全做到无动于衷。

他站在卧室门前挣扎了一会儿,最后大约是终于说服了自己,然后转头看了看陆野,忍不住捞起了茶几上的手机,走到了离卧室最远的厨房里。

“喂——”

大约是怕陆野听到什么,他的声音放得很低,陆野仔细地听了两耳朵,也只能模模糊糊地听个大概。

“……不好意思,我请假了。”齐燕白说:“有什么事——”

后面的话似乎是被人打断了,紧接着,厨房里陷入了一场近乎漫长的沉默,陆野用手指点着膝盖,一下一下地数着秒,直到一分多钟后,齐燕白的声音才重新响起。

“我知道了。”齐燕白的声音还有些犹豫:“但是……”

电话那边或许是真的事态紧急,于是这句话后,齐燕白又重新陷入了沉默,只是是不是地嗯上一声,示意自己在听。

又过了一会儿,对方才把事情讲清楚,齐燕白沉默了片刻,没有直接拒绝,而是说自己再想想,一会儿会给他回电。

撂下电话后,齐燕白又在厨房徘徊了一会儿,过了两分钟,他才端着杯温热的蜂蜜水从厨房回来,脸色看起来比之前平静不少,只是有些为难。

陆野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问了一声怎么了。

“有学生家长在培训中心闹事。”齐燕白简明扼要地解释道:“那学生新入学,插进了我的班,但还没来得及上课我就请假了——结果家长认为学校是招生诈骗,所以跑去闹事了。”

“家长闹得很大,再加上培训中心有不少在听试听课的家长,影响不好,所以学校想找我去解释一下。”齐燕白说。

陆野伸手捋了一下被子,心说这真是一点都不意外。

培训中心有不少因齐燕白而来的学生,“绑架”的事事发突然,他必定没能事事安排详尽,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再容易不过。

“哦。”陆野看起来对此反应平平,很淡定地说:“那你就去吧,省得影响你的工作。”

“……我不在乎影响。”齐燕白神色挣扎了一瞬,低声说:“他们开除我也无所谓。”

从绑架陆野开始,齐燕白就已经做好了孤注一掷的准备,他没想过回头,也早就知道自己最终会彻底失去一切。

“但你们学校有不少冲你来的学生吧。”陆野说:“如果你现在说辞职,不但要面临麻烦的善后工作,说不定还要应对培训中心的上门挽留——到那时候怎么办,你不是更麻烦?”

齐燕白:“……”

陆警官的话一针见血地戳中了齐燕白心里最纠结的那个点。

如果能自己选,齐燕白心里一万个不想出去,但他刚刚绑架了陆野,还不知道外面有没有发现他的失踪,如果自己表现得太过异常,说不定会惹得别人怀疑。

可让他出门,齐燕白又确实不太情愿,他整个人的状态还没稳定下来,一说要离开陆野身边,他就像个应激的小动物,心率分分钟破百,整个人都肉眼可见地焦虑起来。

齐燕白进退两难,既担心惹人怀疑,又觉得陆野对他出门这件事好像太积极了,担心他心里有别的打算,于是犹豫下来,半晌没说出个准话。

他本来就不知道自己究竟能把陆野留到哪一天,现在更是一分一毫的风险都不想冒。

“你去吧。”但陆野看出了他的动摇,于是挑了挑眉,忽然说:“如果不放心,可以再给我加一道锁——这样总行了吧?”

陆野是打算逃跑,但没准备现在就走,所以齐燕白往他手上加几条链子,对他而言其实都没什么区别。

或许是他的主动坦诚让齐燕白降低了一点戒心,齐老师沉默了两秒,有些不解地拧起眉头。

“野哥。”齐燕白忍不住问:“你好像很想让我出门?”

我当然想,陆野想,我可太在乎你的工作了。

毕竟他辞职这件事是骗齐燕白的,要是真连带着齐老师一起失业,以后陆明明的眼泪能淹死他。

但这话肯定不能坦白,于是陆野想了想,轻描淡写地说:“因为我现在被你关着,身无分文,你要是失业了,我就得跟你一起喝西北风。”

齐燕白:“……”

“好好工作,请假可以,但别把我饿死。”陆野说着伸手拉了下被子,转身往床上一躺,随口道:“我正好睡一会儿,消炎药的药劲儿上来了,激得我头疼。”

他说完就闭上眼睛,看起来不准备继续沟通了,齐燕白站在床边犹豫了一会儿,居然还真的被他这个离谱的理由说动了,转身从衣柜里拿出了一套出门要穿的衣服。

齐燕白准备速战速决地解决这件事,但临出门时还是不能放心,忍不住折返回来,从卧室里收走了一切尖锐坚硬的物体——甚至连衣柜上的铝制防撞条都没能放过,也不知道是不是怕陆野想不开。

他拿走了床头柜上的蜂蜜水,又换了纸杯回来,临走前想了想,又走回卧室,惴惴不安地把陆野手脚上连着的锁链收紧了一大半,只余下一点让他翻身活动的长度。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陆野半张脸都埋在被子里,没什么反应,看起来像是默许了。

齐燕白原本还在心里打鼓,怕自己做得太过分陆野会翻脸,见状才浅浅放下了一点心,忍不住用指节蹭了一下陆野的耳垂,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外间的房门开了又关,很快传来一声沉闷的响,陆野静静地等了一会儿,确定屋内除了他再没另一个人的呼吸声,这才睁开眼睛,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

小狼崽子,陆野好笑地挣了挣手上的锁链,心说他还挺谨慎。

收紧后的锁链长度不够陆野下床,他换了个姿势靠在床头,有些别扭地研究了一下,才发现这条链子的本体远远比他想象得更长,只是大部分都用金属锁锁在了床头的栏杆下面,想要延长出来,得先把锁片弹开才行。

陆野的右手没被锁住,相对来说还算自由,他微微活动了一下手臂,确定夹板还被固定得好好的,然后探身凑过去,勉强从栏杆下方捞出了锁身看了看。

之前齐燕白在,陆野一直没机会好好研究一下手上的锁,现在仔细看了一眼,才发现栏杆下的锁跟他手上的构造相同,只是型号不一样,最大的一个足有巴掌大,沉甸甸的颇有分量,乍一看简直令人心惊胆战,但陆野研究了一下构造,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还好,陆野想,幸亏齐家人都不是什么好人,算计人时手段百出,搞得齐燕白对密码箱和电子产品都颇为不信任,只信任这种传统机械。

否则等到他想走那天,不知道得费多少功夫。

陆警官最后的一点顾虑也消失不见,彻彻底底放下了心,整个人一身轻松,单手把被子一抖,窝进去舒舒服服去休养生息了。

可另一边,齐燕白刚出门就后悔了,他就像个一出门就担心自己灶火没关门没锁的强迫症患者,走两步就要停一停,忍不住想折返回去,再看看自己有没有什么疏漏的地方。

但培训中心那边的电话一个接着一个,催着他快去快回,齐燕白心里抓心挠肝,但还是咬了咬牙,硬是忍住了回头的欲望,打车去了培训中心。

到学校的时候,那学生家长还没走,一个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拉着个只有膝盖高的小男孩,正站在培训中心的大堂里,把接待桌拍得咣咣乱响。

“没名额就说没名额,巴黎美院的来你们这当老师?我当时就说不靠谱——”

那男人看起来指点江山习惯了,说话间带着趾高气昂的味道,口水喷了一桌子,搞得接待的小姑娘频频皱眉,但又不敢露出嫌弃的表情。

他越说越带劲,最开始是抨击培训中心待价而沽,没有名额硬卖齐燕白的课,到后来,甚至开始怀疑齐燕白学历造假,说整个培训公司虚假宣传,以巴黎美院为噱头,虚假招生。

旁边不明所以的学生家长围了一小圈,有上去劝架的,也有看热闹的,卖课的销售姑娘一个头两个大,直到离着老远看见了齐燕白,这才像看见亲人一样,连忙挤开人群把他迎了进来。

“齐老师齐老师。”小姑娘连声说道:“你可来了,实在抱歉,请假了还打扰你,但是——”

她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小心地指了指身后的男人,苦着脸说:“他一直闹,我们也没办法,所以想请您来证明一下,您没有离职,临时调课也是正常调动。”

齐燕白出门的时候还很不耐烦,现在到了培训中心,他“齐老师”的那一面重新上身,虽然心里还是隐约有些焦躁,但当着家长和学生的面,到底没给人甩脸色,点了点头,同意了。

可处理投诉总是琐碎而漫长的,那家长不知道是闹出了存在感还是怎么,饶是齐燕白已经解释了来龙去脉,那家长还是不肯相信,一会儿要求出示学历证明,一会儿要求出示雇佣合同,被拒绝了就扬言要报警,找警察来协查“卖课诈骗”。

齐燕白现在对“报警”两个字极其敏感,生怕他真的把警察招来,只能强行克制着自己,忍着耐心地跟他解释,结果对方胡搅蛮缠了两个多小时才露出庐山真面目,只说要退课退全款,不学了。

这种前脚买了课后脚就反悔的家长每个月中心都得遇上那么一两个,齐燕白被气得冷笑一声,忍不住转头拉过前台的小姑娘,说实在不行扣他的工资给他退,赶紧把人打发走,不伺候了。

他说着转身就要往外走,但还没出门就被准备来接孩子的学生家长拉住了,七嘴八舌地询问他自家孩子的上学情况。

这是做老师的日常烦恼,齐燕白平时已经应付习惯了,但他今天急着回家,格外没耐心,只应付了两句,脸色就隐隐有些变了。

旁边帮忙维持秩序的老师难得见他脸色这么难看,心里不由得打了个突,连忙走上来,三句两句替他解了围,好歹把那群家长的注意力转到了自己身上。

有了别人的帮忙,齐燕白终于脱身,走出培训中心大门时只觉得背后黏黏腻腻地出了一身汗,也不知道是急的还是气的。他脚步匆匆地走出半条街,背后有人叫他也没有回头,只是一门心思盯着手机上乘车软件的行动轨迹,试图扼制心里那种正在翻涌奔腾的不安。

没事,齐燕白试图说服自己——他把陆野锁得很紧,家里也门窗紧闭,别说钥匙,他连陆野的手机都带走了,对方怎么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跑出去。

但知道是一回事,在意是另一回事,陆野有过一次想要“无声无息”消失的前科,齐燕白至今心有余悸。

恋爱时,他在陆野身上维持的“正常状态”一夕之间被打回原形,甚至变得比以前更加变本加厉,几乎已经到了不讲道理的地步。

网约车的司机一路上被他催得几乎快要起飞,最后到达目的地的时候简直长舒一口气,甚至有种劫后余生的错觉。

“一共十七块整,请问是——”

“是现金还是线上支付”这句话还没说完,后座的乘客已经急火火地下了车,脚步飞快地往楼道里跑去,网约车司机怕他要逃单,从窗户里探出头“哎”了一声,结果还没说话,手机里就传来了此次车费到账提示。

司机:“……”

什么人啊,司机纳闷地想,家里燃气灶没关吗?

齐老师对司机的腹诽一无所知,他三步两步上了台阶,进了一楼大堂时,发现两部电梯都在运行当中,估计得等一会儿才能回到一楼大厅。

按理来说他已经到家了,应该没那么急,但他越靠近家门反而越焦虑,就像头上的铡刀已经开始摇摇欲坠,磨得人心尖发疼,是死是活都想要个痛快。

他定定地看了两眼正在上升的红色数字,干脆不准备再等,二话不说地转身推开了防火门,拐进了楼梯间。

九楼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齐燕白一路上来,走到门口的时候还是呼哧带喘,站在门前挣扎了两秒,才伸手按上门锁。

感应锁获取到了熟悉的指纹,锁芯自动向外弹开,机芯里发出顺滑的机械流动声,一声一声都像敲在齐燕白心口上。

厚重的大门自动弹开一道小缝,齐燕白一脚迈进去,心像是悬在了万丈高空上,扑通扑通地跳得震耳欲聋。

他脱了鞋,脚步匆匆地往里走,直到走到卧室门前,彻底看清床上坐着的人,那颗心才像是当啷掉回了地上,激起一片尘埃。

卧室里,陆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醒了,他半靠在床头,右腿曲起,大腿上架着一本不知道从哪来的硬壳画册,正翻得很认真。

傍晚的室内光线昏暗,陆野不知什么时候拧亮了床头灯,新换的灯光功率明亮,轻轻松松就勾勒出了陆野清晰的轮廓,把他整个人都拢在光里,照得分毫毕现。

他还在这,齐燕白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茫然地想:他还没走。

“回来了?”

大约是听见了外间的声音,陆野懒洋洋地招呼了一声,直到把手里这一页看完,才把书往床上一搁,抬头看了一眼齐燕白。

齐老师从一楼一路跑上来,现在气儿还没喘匀,领口半开,额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看起来有些狼狈。

“这么着急?”陆野神情自然地收回眼神,伸出被铐着的左手,冲齐燕白轻轻一摆,说道:“过来。”

齐燕白人还没缓过劲儿来,大脑和思维一起停摆,只剩下身体好用,几乎是下意识就听从了陆野的话,光着脚朝他走过来。

陆野把被子和画册一起推远,曲起腿坐在床上,然后拉着齐燕白的手让他坐在床沿上,伸手抹了一把他额头上的汗。

陆野对齐燕白现在的状态不算意外——自从见过Elvis之后,陆野就一直怀疑,齐哲这个人说不定有点什么生理性的精神问题,以至于这几个孩子也被他遗传影响,一个赛一个不太对劲。

倒不是说这种不对劲一定是遗传了什么精神疾病,而是他们好像精神上都比常人敏感许多,一旦受到特定刺激,很容易一门心思地钻牛角尖。

齐燕白不愿意离开他,除了怕他逃跑之外,大概率还是因为昨天被他突然要走的事儿刺激了,所以潜意识里才会一直盯着他,连离开家门都觉得难受。

但昨天这件事发生得太快太急,他又很快就把陆野带回了家,跟他一直在一起,所以陆野猜他压根没有发现自己的不对劲,出门的时候尚且觉得可以忍受,但在外面待得越久,他的那种近乎偏执一样的恐惧就会越难以控制。

齐燕白额头上的冷汗沾了陆野一手,他目光游离,但还是执拗地盯着陆野的脸看,看起来有点可怜巴巴的,像是一条刚被人捡回家的小流浪狗。

“急什么?”陆野不想在这个时候给他什么心理压力,于是笑了笑,轻声安抚道:“我又不会跑。”

他说着用指尖勾住了齐燕白发尾的皮套,略略一用力,齐燕白微长的发尾就瞬间散开,柔顺地披在了他的肩头上。

“你走得太急了,一点乐子都不给我留。”陆野状若随意地跟他聊着天,笑着抱怨道:“烟都让你拿走了。好在床头柜里还有一本艺术赏析,否则我躺得无聊死了。”

他说着顿了顿,话锋一转,笑着说:“商量一下,齐老师,下次出门给我留点消遣,没事儿的时候打发打发时间。”

齐燕白一片空白的大脑随着这句话短暂地开始重启,他眨了眨眼,很缓慢地点了下头,也不知道到底听没听清这句话。

陆野摸了摸他的脸,用眼神示意他往前坐了一点,然后摸着他的头发,安抚似地揉了揉他的后脑。

这种亲昵的安抚动作很大程度上抚平了齐燕白躁动的心,他伸手按住陆野的手背,下意识偏过头,依恋似地蹭了一下陆野的手腕。

“野哥。”齐燕白叫他。

陆野嗯了一声,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语气自然地问:“对了,培训中心的事儿解决了吗?”

“解决了。”齐燕白低声说:“那学生家长也不是真的想闹事,就是想退钱而已——听说课是学生妈妈来报的,他不同意学,所以非要退掉。”

一提起那个胡搅蛮缠把他从家里引出去的男人,齐燕白的心情还是很差劲,他皱了皱眉,语气也变得有些怨恨:“我后来做主把他的课退了,懒得跟他纠缠。”

“嗯,不错。”陆野笑了笑,夸奖道:“很棒,齐老师很负责。”

齐燕白好像没明白陆野为什么突然夸他,闻言愣了愣,纳闷地看了他一眼。

“你不是原本不想出去么。”陆野垂着眼看向他,勾着唇角,轻声说:“但你为了避免同事帮你收拾烂摊子,最后还是去了——这不是很有责任心吗?”

或许是现在气氛太好,也或许是灯光太柔和,齐燕白只觉得陆野的语气温柔得像是一场梦——即美满又梦幻,无时无刻都在散发着诱人的舒适气息,让人不受控制地往下沉沦。

他动作很轻,一点点用手指梳理着齐燕白的发尾,齐燕白被他安抚得后颈发麻,只觉得整条脊椎骨都密密麻麻地泛着痒意,像是被人泡在一池温热的泉水里,浑身上下都软绵绵的,连骨头都酥成了渣。

“嗯……”齐燕白大约是太久没被陆野这么对待过,整个人都有点上瘾,他侧着脸贴紧陆野的手,轻声道:“你喜欢这样吗。”

“嗯。”陆野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还不错。”

他说着顿了顿,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又突然笑了起来,补充道:“但下次别把我的烟一起顺走。”

这是陆野第二次提到“下次”这个词了,但齐燕白依旧没什么反应,只是朝陆野弯了弯眼睛,笑了一下,说了声好。

“还有——”现在气氛正好,陆野也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于是轻轻动了动手腕,把铁链晃得叮当响了两声,语气随意地跟他商量:“能不能把这个放长一点,让我下床走走?”

原本暧昧的气氛顷刻间散去几分,齐燕白睁开眼睛,定定地看了陆野一眼。

陆野也知道这个问题有点敏感,但他没打算退缩,只是挑了挑眉,大大方方地跟齐燕白对视着。

“不行吗?”陆野垂下眼,用手指绕了下齐燕白微长的发尾,语气轻柔地问:“可是收得太短了,实在不舒服。”

这是诱惑,齐燕白想。

但他看着陆野脸上的笑意,感受着他的安抚,嗅着他身上微苦的烟草气息,又这个诱惑太让人难以招架了,他实在没法拒绝。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现在的气氛太好,陆野的眼神也太温柔了,就像一瞬间回到了他们吵架之前的模样,齐燕白只看一眼,就会对里面深藏的爱意彻底上瘾。

他内心激烈地挣扎了一瞬,但不到半秒钟就彻底举旗投降,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他想跟陆野一直这么相处下去,也想一直得到这么细致而耐心的安抚——为了陆野能一直用这种眼神看他,他愿意对风险让步。

所以他甚至没有拒绝,也没有跟陆野讨价还价,只是又往前凑了凑,吻了一下陆野的唇角。

“好啊。”齐燕白轻声说:“那我能再要个奖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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