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爱是没有捷径的。

其实回来之前,陆野一直以为,一整个白天过去,他或多或少已经平复好了心情,可以客观冷静地回来面对齐燕白。

但事实证明,齐燕白永远有新的“惊喜”在等着他。

回家的时候,刚一进门,陆野就发现了有人进门的痕迹,但直到拉开抽屉的那一刻,之前被他刻意压抑了一整天的怒火才霎时间腾然而起,几乎如烈火烹油,几乎在瞬间就将他点着了。

谁也受不了被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践踏底线,陆野深深地吸了口气,只觉得自己好像被一把锃亮的钢刀凭空劈成了两半,一半已经快被压抑不住的怒火烧成灰烬,另一半却像是掉进了数九寒冬,冷静得近乎反常。

他怀揣着满腹无以言说的痛苦,近乎冷漠地盯着齐燕白,甚至还能客观地观察着他的状态,冷静地回忆着他们曾经在一起过的点点滴滴。

不可否认,齐燕白真的很会审时度势,投其所好,但在陆野看来,抛开所有可能影响到判断的滤镜之后,其实齐燕白撒谎的水平并不高明。

他像是不太擅长面对谎言,也像是怕骗局被陆野戳穿,所以每次总是会回避陆野的眼神,拒绝跟他对视,用一种近乎逃避的态度来面对他。

——就像现在。

齐燕白没有抬头跟陆野对视,他微微垂着头,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后颈,鬓角的发轻柔地垂下两绺,整个人看起来都显得弱势又诚恳。

人怎么可以这么分裂呢,陆野费解地想。

监控、监听、定位——能做出这种事的,绝不仅仅只是“没有安全感”这么简单。

但面前的齐燕白看起来温柔、耐心,穿着一件雪白的高领毛衣,在空调房里待得暖烘烘的,一点都看不出来那种自私又偏执的影子。

真奇怪,陆野想,齐燕白明明看起来不擅长撒谎,但他的演技却又那么出神入化,令人难以察觉。

这种冰火两重天的感觉快把他整个人逼疯了,陆野暗自咬了咬后槽牙,揣在兜里的手捏紧了那枚被他带回来的“罪证”。

坚硬的塑料壳深深地陷入他的掌心,那种尖锐的刺痛顺着皮肤蔓延开来,陆野深深地吸了口气,勉强压抑住那种混乱而激烈的心绪,尽可能平静地开了口。

“这是小事。”陆野说:“但是除了这个,你还有没有其他事瞒着我。”

齐燕白心里一紧,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气氛不对,惶然地抬头看向了陆野。

只一眼,齐燕白的脸色就唰地白了。

他从没有在陆野脸上看到过这么锋利的眼神,哪怕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在陆野有可能把他认作犯罪分子的时候,他也没有用这么冷静,这么陌生的眼神看着他。

他语气平淡,但眼神却冷得像刀子,齐燕白心里咯噔一声,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他心里忽然翻涌起一股莫大的恐慌,无端端觉得陆野问的其实是另一件事。

“我——”

跟陆野确定关系之后,齐燕白骨子里那些“欺软怕硬”的元素好像也在愈演愈烈——陆野放纵他的时候,他总会按捺不住心里那些恶劣的苗头,想时时刻刻地抓住他,改变他,一点一点地试探他的底线,可陆野一旦真的对他冷淡,对他生气,他就又会像一只应激的小动物一样,进退两难,不敢贸然行动。

但迟疑和心虚已经足以证明他的答案,陆野的好耐心今天终于破了功,他甚至没能等到齐燕白回答,就冷笑一声,伸手推开齐燕白进了屋。

齐燕白的画架还立在客厅中间,放笔的凹槽里躺着一只挂耳的蓝牙耳机,陆野径直走过去,路过茶几的时候不小心撞到桌角,茶几下层有什么东西缀在桌沿处晃了晃,啪叽掉在了他的面前。

陆野的去路被莫名挡住,他低头看了一眼,才发现那是一本厚皮的笔记本。

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已经面朝上摔开了,夹页里面飘飘落落地掉出一张纸,陆野弯腰捡起来看了一眼,发现那是一张他的速涂人像。

画里的人还穿着秋季制服,隔着一扇玻璃门坐在工位上,半侧着身,正背对着画面跟旁边的人说话。

这张速写简单,但栩栩如生,陆野看了一眼右下角的日期,发现是齐燕白第一次去分局办理志愿者手续的时候。

“你的日记?”陆野扫了一眼笔记本上的字迹,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凉丝丝地说:“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写日记的习惯。”

齐燕白喉头一哽,没说出话来。

他确实没有写日记的习惯,这本日记是他这两天紧锣密鼓地“伪造”出来的。

他想找个契机逐渐在陆野面前展现自己,光有一个“过线行为”肯定不够,他得给自己的行为找个合适的动机,还有一条能让陆野接受的前因后果。

相比起主动坦白,说另一个谎,还不如让陆野自己发现“真相”,所以齐燕白想了想,干脆伪造了一本日记,在这样私密的字里行间里倾注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占有欲和不安感,想让陆野通过“无意中”看到日记,来一点一点接受他的另一面。

这原本是个顺水推舟的计划,但意外的是,陆野今天的状态实在太过反常。齐燕白知道今天并不是“试探”的好时机,下意识想阻止陆野,但陆野已经先一步捡起那本笔记,随手翻看了起来。

“……跟我联系太少,所以你没有安全感?”陆野只翻了几页,就像是看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意有所指地说:“这有什么可担心的,我平时在干什么,你不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吗。”

他有意在“知道”两个字上咬了个重音,连带着脸上的笑意也维持不下去,听起来咬牙切齿,像是强压着什么。

齐燕白隐约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脸色猛地一变。

“在我屋里留下痕迹,又‘不小心’放了本日记在这——接下来要干什么,是该给我打预防针了?”陆野原本没打算在气头上摊牌,但齐燕白这样试探他,他也忍无可忍,干脆顺水推舟,直截了当地问道:“还是觉得我这么傻子一样地被你蒙在鼓里太无聊,想换个更刺激的玩儿法?”

陆野自认为不是个事儿多的恋人,他长这么大只有两个底线,一个是违法乱纪;一个就是隐瞒欺骗,没想到齐燕白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踩就是两个大的。

“你监听也听了,定位也看了,现在还写这种东西糊弄我?”陆野用一种极失望的眼神看着他,砰地合上笔记本,声音发抖地问:“在你眼里,我就这么好骗吗?”

陆野一整个白天都在试想摊牌时的场面,他本来以为自己占理,应该很占上风,但没想到真将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他却也没好受到哪去。

他一想到那些曾经让他心动的瞬间可能是假的、是一个玩笑、是一场骗局,就像是吞了一口铁蒺藜,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动一动就剜肉刮骨,刮得他生疼生疼的。

齐燕白心里那种不详的预感成了真,一瞬间掀起一阵惊涛骇浪,几乎兜头把他拍在了浪潮里。

野哥是怎么知道的,齐燕白慌张地想:谁告诉他了,谁跟他说的。

他的理智告诉他应该否认,应该反驳,陆野讨厌欺骗,他绝不能踩这个雷区,但那种灭顶般的恐慌像是一池黏腻又厚重的泥沼,顷刻间拉扯住了他的四肢,侵入他的口鼻,掠夺走他周围的所有空气,让他窒息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齐燕白!”齐燕白的沉默再一次激怒了陆野,陆野终于维持不下去他冷静的态度,狠狠地把笔记本丢回了茶几上,厉声问道:“你知不知道监听在职警察这件事有多严重!”

脆弱的玻璃茶几上发出一声令人心惊的巨响,齐燕白嘴唇一抖,只觉得心口像是被插进了一把利刃,瞬间割得他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成年人连愤怒都是漠然的,内敛的,就像是被刻意压低的炉火,在蔓延出去烧到“罪魁祸首”之前,先要在自己身上燎出一道伤口。

他明明那么愤怒,那么失望,可摊牌后的第一句话,潜意识里却还是在担心齐燕白。

这种无意识的回护让齐燕白心口一阵剧痛,痛得他眼前发花,呼吸都被搅成了一片片的碎块。

他忽然之间觉得很后悔,从没有一次这么后悔过——Ashley由“爱”而起的忠告终于化成了一把刀,狠狠地插进了他的灵魂里。

爱是没有捷径的,齐燕白忽然无师自通地明白,原来他所走的所有捷径,用过的所有手段,都会终有一日成为伤害陆野的刀,狠狠地割在他身上。

他宁可听陆野骂他,甚至动手也行,只要别露出这样失望又受伤的眼神,也别想着离开他,齐燕白觉得自己做什么都可以。

“野哥——”

齐燕白徒劳地叫他的名字,想熄灭他的怒火,抚平他被欺骗的痛苦,但陆野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而是退后一步,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你别叫我。”陆野说。

他不想跟齐燕白做无谓的纠缠,也不想再一次顺着他的节奏走,他死死地咬着牙,逼迫自己从那种浪潮一样的痛苦中挣脱出来,一字一顿地警告道:“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

齐燕白眼眶发红,他紧盯着陆野的脸,连忙点了点头。

“……说吧,你都听什么了。”愤怒就像一团烈火,崩溃的同时也在自我燃烧,陆野只觉得呼吸间都带着灼烫的温度,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把手从兜里拿出来,露出掌心那枚破碎的窃听器,冷声问道:“你有没有录音,有没有监听工作内容。”

“……没有。”齐燕白说。

“真的没有?”陆野反问道。

他对齐燕白的信任值好像在急剧下降,哪怕齐燕白已经给了他答案,陆野还是紧盯着齐燕白的表情,像是想从他脸上捕捉到一星半点说谎的痕迹。

“真的没有!它没那么大范围。”齐燕白知道这时候决不能再激怒陆野,于是紧紧地盯着陆野的眼睛,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字眼,近乎恳求地说:“我别的都没听,我就是、我就是太想你了,所以——”

他话还没说完,尾音就突兀地断在了半空中。

因为陆野好像丧失了听他讲话的耐心,只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就嗤笑一声,当着齐燕白的面把那枚窃听器顺着窗户丢了出去。

那枚漆黑的电子零件在半空中画了一道弧线,带着火气落在了楼下的花坛里,齐燕白心慌意乱,下意识上前一步想抓他的袖口,但陆野先一步侧身避开,躲开了他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