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原来从来就没有什么“天作之合”

陆野当然不会在意这种疯话,但那句“艺术家”却还是拨动了他此刻过于敏感的神经。

于是他脚步一顿,扶着门框转头看向了Elvis。

“别这么看我。”大约是陆野的眼神过于凌厉,Elvis肉眼可见地抖了一下,然后支着脑袋看向他,幽怨地抱怨道:“好凶。”

跟沉浸在自己世界的神经质是没法沟通的,于是陆野选择性无视了他的话,只是直截了当地抛出了自己的问题。

“你认识齐燕白吗。”陆野问。

陆野知道,仅凭着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就扯上齐燕白确实有点牵强,但他现在神经敏感,总觉得Elvis话里有话,像是在故意暗示他什么一样。

而且昨晚音乐会后,齐燕白曾经跟这个人有过短暂的沟通,陆野当时没有在意,但现在想想,却越来越觉得奇怪。

“齐——?”Elvis脸上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问道:“那是谁?”

他语气自然,但眼神却不清不楚,唇角还含着意味深长的笑意,兴致勃勃地问:“是个艺术家吗,是你喜欢的吗?”

陆野无视了他的反问,淡淡地说:“是个画家,你不认识吗?”

“画家啊——”Elvis弯了弯眼睛,打量着陆野的表情,故意拉了个长音,好半天才说道:“我不认识。”

他刻意吊足了陆野的胃口,本来想看对方脸上露出恼怒的表情,但没想到,陆野比他预想的要平静得多。

陆野也不知道是相信还是没相信,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目光沉沉地打量了Elvis一会儿,然后淡淡地收回目光,转身走了出去。

陆野得到了答案,但也没觉得舒服,他心口里仿佛还是堵着什么东西,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噎得他直犯恶心。

Elvis给他的那团纸团还塞在他兜里,陆野对找乐子没什么兴趣,更不会看上嗑药的瘾君子,刚一回办公室就把那玩意从兜里掏了出来,随手扔向了角落的垃圾桶。

但他状态不佳,准头不好,那张纸团在半空中优雅地画出一条弧线,然后顺势一歪,落进了垃圾桶旁边的花盆里。

陆野偷懒没偷成,无奈地叹了口气,正想走过去善后,就听见后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快快快,让个路——拿不住了。”

姚星说着用肩膀顶开房门,她左手拎着七八袋豆浆,右手拎着七八份小笼包,活像个来灾区送温暖的送财童子,风风火火地从门外窜了进来。

陆野下意识侧身避让,但他昨晚没睡好,早上也没来得及吃早饭,可能有点低血糖,回身时没太站稳,脚下一个踉跄,顺势撞上了自己的办公桌。

半旧的办公桌四角稳固,原本没什么影响,但不知道是陆野点背还是什么,靠过来时正好碰到了桌上的书架,沉甸甸的书架顺着他的力道砰地一声栽倒下来,连带着撞上了原本就放在桌角的机械闹钟。

金属闹钟颇有分量,从桌沿处一头栽倒,啪地一声砸在地面上,金属的外壳霎时间碎成几块,里面精细的小零件也四散开来,崩得满地都是。

这只闹钟结构精细,零件琐碎,现在摔成这样,肯定是不能用了,上面长短不一的几条指针齐齐地停在了一瞬间,像是某种不清不楚的定格。

这一系列连锁反应快得只在瞬息之间,还没等陆野反应过来,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他被那声巨响砸得心惊肉跳,只觉得心跳都好像短暂地停跳了半拍。

虽然不知道齐燕白在隐瞒什么,但这毕竟是他送的礼物,陆野难免心疼。

何况莫名其妙地损坏东西总会让人觉得心慌,陆野忍不住皱了皱眉,伸手按了下心口,总觉得心神不宁,就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样。

“陆、陆哥——”

办公室的同事都知道这个闹钟是齐燕白送的,姚星愣了愣,似乎发觉自己闯祸了,手忙脚乱地把外卖放在了空位上,惴惴不安地说道:“对不起啊。”

“……没事。”陆野定了定神,勉强朝姚星笑了笑,示意她不用过来:“我自己撞掉的,收拾一下就行了。”

他说着单膝跪地,把地上的几块金属残骸拢在了一起。

闹钟已经摔得不成样子,结构和零件破破烂烂地裸露在外,一碰就直掉渣,陆野伸手拾起一块还算完好的部件,还没等拿稳,那块部件外的金属外壳就突然脱落,掉在了地上。

紧接着,一枚漆黑的小东西顺着外壳缝隙掉了下来,摔在地面上,发出了很轻的一声脆响。

陆野的眼神下意识顺着那枚零件落到地板上,只看了一眼,就猛然怔住了。

那枚零件小巧精细,内里闪着很细微的红光,外壳是硬塑料材质,接口上的线路裸露在外,缠绕着一个结构复杂的接电盒。

陆野从警多年,对这玩意万分熟悉,只一眼就认出了这玩意的“真身”。

——这是一枚窃听器。

它便捷,普通,既不是什么精妙绝伦的高端产品,也不是什么专业用具,大概就是从淘宝那种擦边球一类的监听GPS里拆下来的,普通人一买一大把,虽然监听范围有限,但胜在小巧便捷,使用简单,充一次电能用大半年。

但闹钟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陆野茫然地想。

那一瞬间,陆野脑海里闪过了很多种可能性,他第一反应是这件礼品来历不明,有人借中间人的手监听在职警察,但他自己又清楚,这个可能性近乎约等于零——毕竟治安队又不是刑侦队,监听他们有什么用。

陆野心乱如麻,脑子里的思绪乱成一团,纠纠缠缠地闹得他头疼。

“陆哥,你别伤心,说不定还能修呢。”

大概是陆野发愣的时间太长,搞得姚星有些于心不安,饶是陆野说了没事,还是匆匆忙忙地分完东西,跑过来想要帮他一起收拾。

“那个,市区有一家不错的老式钟表店,我下班可以——”

她一边说,一边蹲下身想帮陆野一起整理,但话还没说完,就见陆野猛地回神,动作飞快地拾起一枚零件,攥在了掌心里。

“陆……哥?”姚星没看清他拿了什么东西,于是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问道:“怎么了?”

“没事。”陆野终于从那种茫然的状态里脱身出来,他勉强扯了扯嘴角,尽可能语气自然地朝她说道:“……金属有棱角,别划到你。”

姚星“哦”了一声,点了点头,没有起疑,只是小心地把能看见的零件都拢成了一堆,然后抽了两张纸巾包好,把它们一块放到了陆野的办公桌上。

“陆哥,那个,实在不好意思,我应该稳重一点。”姚星双手合十,小心地道歉道:“弄坏了齐老师送的礼物,真的对不起。”

“齐老师”三个字像针一样地刺破了某种显而易见的伪装,陆野深深地吸了口气,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齐燕白,这是齐燕白送的礼物,陆野想。

眨眼间,陆野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齐燕白口中那句“天作之合”——在此之前,明明他还纳闷过,陆文玉怎么连闲聊的话都要跟齐燕白通气,但现在看来,答案其实就在这里,在他眼皮子底下。

陆野不想怀疑枕边人,但也没法对事实视而不见。

“没事。”或许是因为那种毫无头绪的焦躁感终于有了突破口,陆野反而奇异般地冷静了下来,他平静地朝姚星点了点头,说道:“不是什么大问题,我回去再问问他在哪买的就好。”

陆野说着顿了顿,鬼使神差地补充了一句:“反正也没坏得太严重,还能当个摆件。”

姚星心说这都碎成残骸了还不严重,但她看了一眼陆野的表情,悬崖勒马地把这句话吞了回去,然后犹豫地点了点头,一步三回头地回了自己工位,干活儿去了。

这点小插曲很快消散在繁琐的工作中,办公室人来人往,很快就没人再注意这点小事。

闹钟的零件残骸还堆在陆野的桌面上,他坐在工位上沉默良久,直到他过快的心跳恢复正常,才缓缓松开紧握的右手,露出了手心里藏着的窃听器。

坚硬的塑料外壳在他掌心硌出几道明显的红痕,陆野盯着那枚小小的窃听器,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瞬,忽然觉得后背汗毛倒竖,凭空升起一股被人窥伺的悚然感。

这只闹钟在他办公桌上已经放了好几个月,陆野很难想象,在这几个月里,齐燕白是不是就像那次一样,一直在暗地里听着他的声音。

陆野的后背细细密密地出了一层冷汗,他跟那枚漆黑的物件“对峙”着,忽然觉得连带着“齐燕白”这三个字都变得陌生了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思绪漫无目的地飘了很远——他想起那些“正中下怀”的晚饭,“恰到好处”的礼物,还有那些数也数不清的“心有灵犀”。

那么多的“及时”、“恰好”,还有“默契”,原来都不是因为他和齐燕白心心相印,而是因为这个。

他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那种愤怒、不解和不可置信胡乱地糅杂成一团,最后缀成了一捧沉甸甸的失望。

原来从来就没有什么“天作之合”,陆野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