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他不该爱“齐老师”,他应该爱我

换岗的休息时间已经结束,陆野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把充好电的手机塞回车座下方,然后检查了一下身上的联络设备,拉开车门下了车。

外面的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个没完,陆野把透明雨衣的帽檐往下拉了拉,从车位旁的小路横穿过去,回到了嘉年华会场。

这场突如其来的冬雨没能打散年轻人的热情,主会场那边的大舞台灯光闪烁,台下的年轻人穿着花花绿绿的透明雨衣玩儿得正嗨,高音音响疯狂震颤着,把落上的雨珠打散成一片模糊的水雾。

活动区之间的小路两旁停满了移动餐车,五颜六色的遮阳伞交错排列,把几条小路堵得严严实实。

陆野拉低帽檐,裹着一身棉花糖糖浆味儿从游玩的人群中穿梭而过,然后停在主会场不远处的一处餐车前,顺着玻璃窗往里递了二十块钱。

“一杯生啤。”他说。

餐车里穿着制服的年轻男人飞速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默不作声地收起现金,从旁边一人多高的酒桶里给他接了满满一扎啤酒。

“您的餐品。”男人说:“祝您用餐愉快。”

陆野嗯了一声,借着拨动雨衣的姿势调整了一下行动耳机,然后伸手从餐车柜台里抓了一把免费的盐水花生,随口问:“情况怎么样?”

“暂时还没有动静。”餐车里的年轻男人低着头,一边擦桌子,一边低声道:“暂时没有可疑人员路过这附近。”

陆野微微点了下头,没有回答,顺手端着啤酒杯走了。

他顺着餐车前的小路往前走了两步,在半露天卡座上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然后摘下帽子,靠在椅背上随意地打量了一眼远处的舞台。

嘉年华的各个活动区都设有露天舞台,但由于这个区域需要布控,所以主办方以“设备故障”为由暂时取消了地下乐团的表演,只换上了个便衣伪装的驻唱歌手 在勉强撑着场面。

没了蹦迪的噱头,靠近这个区域的真游客也少了许多,只有零星一些年轻人徘徊在几家纪念品商店门口,亦或是坐在卡座区休息聊天。

雨还在下,不远处的主会场喊声震天,陆野浅浅地抿了口酒,就见身边的灯光一暗,有人坐到他对面,给他递了一碟锅巴土豆。

“今天这场雨来得可真及时。”姚星说:“人流量一下子一大半,也算是老天爷帮忙了。”

陆野抿了口酒,嗯了一声,说道:“就是有点冷——你还能行吗,不行的话,去餐车那边加件衣服。”

便衣布控要符合环境,姚星今天穿了一套非常亮眼的蹦迪装,夹克外套小白靴,短裤下露着两条白花花的大腿,陆野看着都替她觉得冷。

“不用。”姚星翘着二郎腿,大咧咧地一揪腿上的“光腿神器”,说道:“我比你穿得还厚呢。”

陆野无语凝噎了一瞬,浅浅抿了口酒,把视线又重新投回了舞台那边。

“时间是不是快到了?”陆野问。

“对。”姚星看了一眼手表,说道:“接头人早就就位了,但还没收到消息——不知道是不是对方察觉到不对,所以放弃了。”

“不一定,再等等。”陆野盯着不远处的接头人,轻声说:“而且我觉得他不会当面交易,所以最好注意一下周围的隐蔽设施。”

犯罪嫌疑人之前把接头地点定在了舞台附近,大约是想趁着表演期间拿人群当掩护,但现在表演临时更换,舞台那边人丁寥落,只剩下便衣伪装的游客,陆野觉得,如果对方起疑,会临时改变交易方式也说不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接头人在纪念品商店来回转悠了三圈,可活动区还是没有新动静,除了一个带着工牌的工作人员来进行音响维护之外,活动区没有任何生面孔出现。

眼瞅着预定的交货时间已经过去大半,市局的人也开始渐渐焦急起来,耳机里的调度声音层出不穷,陆野抿了口啤酒,正准备起身去舞台那边转一圈,就见对面的姚星突然愣了愣,指了一把他身后。

“陆哥,那是不是齐老师?”姚星惊讶道:“他怎么过来了?”

陆野微微一愣,下意识转头朝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在活动区另一边的小路上,齐燕白正由远至近地走过来,他穿了一身厚实的风衣,打着一把漆黑的打伞,时不时看看手机四下张望片刻,不像是来玩儿的,倒更像是在找什么似的。

他怎么突然来这,陆野皱着眉,满肚子问号地想,先别说齐燕白从来不爱凑这种热闹,就算他真的要出来玩儿,也不会不提前跟自己知会一声。

“齐老师怎么来了?”

耳机里,不远处调度情况的李志文也发现了他,他用望远镜观察了一会儿,眼见着齐燕白越走越近,只能叫了陆野一声。

“他再往前走要进布控区了。”李志文说:“陆野,你过去拦他一下,想想办法把他劝回去。”

“那接头人怎么办?”陆野问。

“我叫人过去替你了,咱们人手足够,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务必保护民众的安全。”李志文说:“现在还在交易期,犯罪嫌疑人随时可能出现,普通民众卷进来风险太大了,咱们担待不起。”

李志文话音将落,陆野已经放下了酒杯,从卡座上站了起来。

他调整了一下联络设备,然后伸手解开了领口的袖子,顺手把雨衣往上挽了几折,这才转过头,朝齐燕白的方向迎过去。

嘉年华不知道是太偏远还是设置了什么信号屏蔽系统,电话信号时隐时现,齐燕白低头看着手机上空白的信号界面,有些恼怒地甩了甩手机。

伞沿下的水珠溅了两滴到屏幕上,齐燕白甩了甩水珠,正准备关机重启,就听见不远处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燕白——”

齐燕白吓了一跳,他本来只是想过来偷摸看陆野一眼在做什么,却没想到会被对方发现,他下意识把手机揣回兜里,抬高伞沿朝陆野看了一眼,紧张地捏紧了伞柄。

陆野从不远处朝他小跑过来,但还没走几步,舞台那边就骤然炸起一声巨响,紧接着烟尘翻滚,舞台上的灯霎时间灭了一大半。

地面紧接着摇晃了一瞬,齐燕白踉跄了一步,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陆野飞速地朝躁动骤起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脸色一变,加快脚步朝他跑了过来。

一切好像就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齐燕白还没彻底搞清发生什么,就觉得眼前一花,陆野骤然扑倒了他,然后顺势一滚,手肘撑地,压在了他身上。

齐燕白手里的伞脱手滚落出去,下一秒,半空中一条缠着灯带的塑钢架轰然倒塌,不偏不倚地砸下来,正落在陆野背上。

齐燕白瞳孔一缩,下意识伸手想挡,却被陆野眼疾手快地按住了。

“野哥!”

陆野没有说话,也没第一时间安慰他,只是很轻地冲齐燕白摇了下头,伸手按了下通讯耳机。

“已经抓到了,没事了。”耳机里传来李志文的声音:“他妈的,这孙子,装成检修人员,想把货直接扔进升降舱,还好被我们看见了——”

李志文说着顿了顿,又想起陆野这边的情况,问他道:“那孙子跑的时候绊断一根电线,差点酿出火灾——怎么样,齐老师那边没事吧?”

“没事。”陆野抽了口凉气,说道:“灯架子断的时候我看见了,带他躲过去了,现在好着呢。”

搭灯的塑钢架是半空心的,离地高度有限,陆野刚才刻意避开了更重的底座,现在疼是有一点,但好在没伤筋动骨。

“好了,没关系。”陆野松了口气,他暂时关闭了通讯话筒,低下头看了齐燕白一眼,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圈,轻声问道:“没受伤吧?”

齐燕白胸口剧烈起伏着,还没从刚才那一瞬间的冲击里回过神,他单手顶着陆野背上的钢架,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我打扰你了,是不是?”齐燕白脑子里一片空白,只低声道:“你们在执行任务吧。”

齐燕白不是傻子,这么会儿功夫,已经足够他把情况想明白了,他懊恼地皱了皱眉,心说自己这次确实太莽撞了,不该这么大咧咧地过来。

他得意忘形了,齐燕白想,而且也不像以前那么小心谨慎,甚至明明猜到陆野可能在办正事儿 ,但还是抱着侥幸心理,想着看一眼就走。

“没事。”陆野摇了摇头,说道:“抓捕工作有市局的同志,我们本来就是负责处理突发事件的。”

他没有故意安慰齐燕白,只是实话实说,但齐燕白还是一脸空白,嘴唇微微地抖,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吓的。

“好了,没事,别害怕。”

那套钢架子还压在陆野身上,他尝试了一下,见没法凭自己的力气爬起来,就干脆不折腾,只是捋了下齐燕白被雨打湿的额发,低下头朝他笑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在执行任务的缘故,这个笑意显得很淡,但又很柔和,带着点劫后余生的欣慰,无声无息地安抚着齐燕白。

齐燕白的心还在怦怦直跳,他望着陆野近在咫尺的眼神,精神有一瞬间的恍惚。

雨比刚才下得更大了,如针如刀般的雨丝从半空中落下来,但大多都被陆野挡住了,只有零星几点水珠顺着他的肩膀和脸侧流淌下来,在齐燕白大衣的肩窝处晕开一小片水渍。

外面风雨飘摇,但陆野的怀抱是暖的,齐燕白轻轻吸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他心跳得还是很厉害,但已经从那种猝不及防的惊吓中缓了过来,手中的钢架重量有限,齐燕白攥紧那块冰凉的金属,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心里那种激烈的情绪渐渐散开,开始转化成更加浓厚的情绪。

他怎么总是这样,齐燕白想,能这么毫无理由、毫不迟疑地保护他。

齐燕白一闭上眼,就能想起陆野刚刚朝他扑过来的模样。

那钢架子五米高,没掉下来之前谁也不知道有多重,可陆野扑过来的时候却那么坚定,连一点犹豫都没有。

那一瞬间,齐燕白心里飞速地闪过了许多东西,他想起陆野挡在他身前的背影,想起陆野替他反驳过的调侃,也想起几个月之前,陆野那条鲜血淋漓的手臂。

那种初次看清自己心意的悸动再一次出现,齐燕白无意识地曲起手指,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当初他在深夜医院感受过的那些复杂而隐晦的东西是什么。

他不光喜欢陆野,他还爱他,齐燕白想。

那些曾在他心里生根发芽的复杂情绪终于破土而出,在转瞬间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齐燕白呼吸一滞,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那些浅薄而简单的喜欢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发酵成了难以抵挡的深切爱意,根系繁茂地扎根在了他心底的沃土里。

原来我已经这么爱他了,齐燕白茫然地想。

这个认知像一根极细的针,霎时间刺破了某种蹩脚的伪装,齐燕白的心脏仿佛短暂地停跳了一拍,但那一瞬间,他忽然察觉自己心里涌现的情绪除了感动,还有难以言喻的愤怒和酸涩。

陆野的眼神专注又包容,里面隐隐带着点担忧,齐燕白一边难以抵抗地享受着他的注意力,一边却又清楚地知道,他看的不是自己,而是那个温柔青涩的“齐老师”。

但是这不对,齐燕白想。

他不该爱“齐老师”,齐燕白执拗地想,他应该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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