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野哥。”

在处置室外的短短几分钟里,齐燕白心里已经漫过了一场惊涛骇浪。

他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和陆野之间的关系,并“规划”了一种全新的相处模式。

在此之前,齐燕白从没有动过心,更没有追求过什么人,他平生还是第一次对一个大活人产生这种渴求般的欲望,所以很难从人生经历里扒出什么有效的经验。

但没关系,好在齐老师在“随机应变”这一点上相当擅长。

察觉心意这件事没能让他对陆野的渴求降低,反而愈演愈烈,蒸腾出一种全新的渴望。

——他不止想得到陆野,甚至更想独占他。

但齐燕白心里也清楚,陆野本身是个很强势的人,他永远不可能把自由完全交付出去,哪怕是对追求者也不行。如果他表现出过强的攻击性,只能让陆野察觉到危险,并且规避他。

所以他必须用一种更加隐晦的方法去接近他,然后润物细无声地侵入他的精神,直到陆野自己心甘情愿地踏进他的心。

一墙之隔的处置室里,陆野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暗地里盯上了。他被窗缝里吹进来的阴风撩得打了个寒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变形的窗框,笑着说道:“大夫,快冬天了,你们这窗户可得修了。”

“嗨,说得就是,患者投诉好几回了。”医生笑着跟他开了个玩笑,然后把伤口上缠着的纱布打结系好,嘱咐道:“行了,回去之后注意点,勤换药,这几天不要碰水,注意这几天忌烟忌酒,少吃辛辣油腻的食物。”

“行。”陆野稍微活动了一下包扎好的手腕,然后起身跟大夫道了谢,转身拉开了处置室的门。

齐燕白抱着衣服在门口等他,见他出来,连忙起身迎了上去,伸手把外套披在了他身上。

他动作很小心,刻意避开了陆野刚打过针的那条手臂,然后调整了一下外套的位置,绕到正面帮陆野拢紧了衣领。

齐燕白的手长得很好看,修长白皙,拿画笔时灵活,整理起衣服来也不遑多让,他微微探身凑近了一点,然后伸手环过陆野的脖子,很快地将他的衣领捋平了。

他凑近时,外套的领口刚巧擦过陆野的侧脸,陆野下意识偏头避开,可还是闻到了齐燕白身上那种干净的洗衣液香味儿。

陆野心头一跳,总觉得齐燕白身上似乎发生了什么变化。

他一句话都没说,但态度却好像和半个小时之前完全不同,陆野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但他总感觉齐燕白对他好像亲近了许多。

“还疼吗?”齐燕白终于开口问道:“破伤风针打完,是不是得等一会儿才能再打狂犬疫苗?”

“没事,小伤。”陆野说:“是得观察半个小时,我自己等就行了,你先回去吧。”

现在天色已晚,陆野自己倒是值班加班习惯了,但却不知道齐燕白习不习惯熬夜,于是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一会儿打完针我自己打车回去,不用担心。”

“打完狂犬疫苗还得留观半小时呢,我留在这照顾你吧,手受伤了做什么都不方便。”齐燕白说:“而且等都等了,也不差这一会儿。”

陆野心说这算什么“受伤”,就这么点小面积,再深也不严重,撑死一个星期就好了。

他深吸了口气,正想再多劝一句,就被齐燕白的一声叹息打断了。

陆野一会儿还有一针破伤风要打,于是只松松地披着外套,受伤的那只手垂在身侧,雪白的纱布在衣摆边缘若隐若现。

齐燕白叹了口气,盯着那截露出来的白边看了两秒,然后轻轻地拉过陆野的手,捧着他的手腕,像是想碰又不敢,于是只用指尖轻轻摩挲了一下纱布边缘。

“对不起,野哥。”齐燕白的语气很低落:“是我连累你受伤了,我照顾你是应该的,你就别撵我回去了吧。”

陆野敏锐地察觉到了齐燕白称呼上的小小改变,他眯了眯眼睛,总觉得那种微妙的改变似乎愈加明显了。但他和齐燕白刚刚也算“并肩作战”过,关系有所拉近似乎也正常,于是陆野想了想,没有戳破这点变化。

“没事,不严重。”陆野说。

陆野从警这些年,见过的世面不计其数,别说被人咬一口,以前在基层出警的时候,被聚众斗殴的误伤都不止一次两次了。

“不过下次遇到这种事儿还是先报警。”陆野说:“今天我是凑巧在附近,要是不在,我就很难第一时间赶过来——以后还是报警来得保险一点。”

齐燕白乖乖听着他的训,闻言点了点头,抬起头来冲他笑了笑。

这个笑容看起来很乖巧,但也有点勉强,陆野看着齐燕白还是有点泛红的眼圈,原本的决定忽然就松动了一瞬。

他的担忧和心疼表露得那么明显,明晃晃的几乎要从眼神中满溢出来,陆野被他看得心里直发软,最后忍不住叹了口气,无奈又好笑地妥协了:“行了,不想回家就不回家吧——大半夜不睡觉泡医院,真是有福不想享。”

“没关系。”齐燕白见他松口,于是弯着眼睛笑了笑,语气都轻松了一点:“我明天上午没课,可以多睡会儿。”

齐老师温柔细心,说要照顾他,就真的把一切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他陪着陆野在留观区坐了一会儿,掐着点等着半个小时的观察期过去,然后把陆野送回了处置室,又拿了单子去楼上拿阻断药。

陆野从警多年,动不动就要经受“狂犬疫苗破伤风和阻断药”的三位一体一条龙,但还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么省心。

齐燕白替他楼上楼下地跑了一圈,回来的时候不但带了药,还带了一瓶温开水。

“急诊不是只有自动售货机吗?”陆野手里没拆封的矿泉水颇有温度,他握了一下瓶身,在上面摸到了一点湿淋淋的痕迹。

“后面水房有开水。”齐燕白解释道:“用热水在瓶身外烫一烫就好了。”

“真行。”陆野一乐,掂了下手里的水瓶,感慨道:“我还从来没享受过这种娇花待遇呢。”

“那今天正好尝试一下。”齐燕白笑了笑,伸手过去,就着陆野的动作拧了下瓶盖,帮他把瓶口拧松了。

陆野:“……”

陆野之前只知道齐燕白很好说话,但没想到他固执起来也是真固执,说要照顾他真的就一手都不让他动,于是哭笑不得地看了看手里被拧开的水瓶,万分无奈地吃了药。

折腾了半个晚上,现在已经临近深夜,狂犬疫苗的留观期结束后,整个观察室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双子公寓晚上不太平,陆野本想给齐燕白叫个车送他回家,但齐燕白相当固执,非要先送“伤员”上车自己才肯走,于是陆野想了想,干脆说了个折中的办法。

“咱俩也别瞎客气了。”陆野笑道:“走出去打车吧,谁打到算谁。”

陆野说着站了起来,转头往电梯的方向走,齐燕白紧随其后地追上了他,伸手拦了他一下。

“等会儿,我帮你按。”齐燕白说。

陆野被他如临大敌的模样搞得想笑,忍不住逗他道:“这幸好是咬在我手上,要是咬在你手上,你可怎么画画。”

齐燕白先走一步,替他按了向下的电梯,闻言沉默片刻,转过头来冲着陆野笑了笑。

“告诉你个秘密,野哥。”齐燕白说:“其实我不喜欢画画。”

陆野微微一愣。

或许是对齐燕白有先入为主的印象,陆野总觉得他就是那种天生该摆弄画笔的艺术家,现在乍一听说他自己不喜欢画画,陆野总有种莫名的剥离感。

“不喜欢画画,那为什么干这行?”陆野问。

说话间,电梯已经停靠在他们面前,干净光洁的玻璃门左右滑开,露出轿厢上一面硕大无比的墙面镜。

“这涉及到另一个秘密。”齐燕白说。

他伸手挡住电梯门,跟陆野一前一后地进了电梯。封闭狭小的空间似乎天生是用来储藏秘密的,齐燕白抬眼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清晰地从倒影眼里看到了一点复杂的冷意。

“其实我是私生子。”齐燕白微微垂着头,轻声说:“我父亲是位有名的画家,但他不喜欢我,所以我小时候只有不停画画,他才会多看我两眼。”

“我最开始努力画画就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齐燕白说:“但后来画着画着就习惯了,就也算是喜欢上了吧。”

陆野没想到一句随口聊天会勾出齐燕白的隐私,他偏过头,看着齐燕白头顶柔软的发旋,沉默了片刻,伸手按了一下齐燕白的肩膀。

“私生子也没什么。”陆野安慰道:“大人的事是大人不好,跟孩子没关系。你画画得很好,就算不是为了你父亲,肯定也是有天赋的人。”

“嗯。”齐燕白侧头对他笑了笑,说道:“不过都过去了,这些年我们也没有联系,我早就不太在意了。”

说话间,电梯门停在一楼,轿厢门左右滑开,门后的镜面退进滑槽里,正巧掩掉了齐燕白平静无波的眼神。

他没有完全对陆野说实话——或者说,他只说了一半事实。

陆野以为他情绪低落是受“私生子”的身份影响,但齐哲的私生子男男女女足有八九个,国籍各异,血统各异,母亲各个都是齐哲的“真爱”,压根分不清哪个才是“正宫”。

齐哲就像是无数艺术家那样,富有且浪漫,浪荡且薄情,他对那些女人极尽喜爱,却对齐燕白他们这些生身骨肉兴致平平,只有在他们画出什么精妙绝伦的作品时,才会对他们展现一点父亲的慈爱。

资源有限,但条件优渥,所以齐燕白和他名义上的“兄弟姐妹”从小就知道应该怎么争夺齐哲的注意力,并且在他的注意下获取更多的利益和资源。

可惜天赋这种东西到底没法用努力弥补,齐燕白跟他们明里暗里地争抢了十几年,最后还是不得不退出这种手段单一的竞争。

但这么些年里,画画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了他人生的一部分,所以哪怕没了继续下去的意义,齐燕白还是画了下去。

不过还好,齐燕白想,他曾经以为自己再也画不出来什么,却没想到还能从陆野身上获得新的乐趣。

深秋的夜风凉得冰人,一出医院大堂,那种刺骨的冷意就像是会顺着毛孔流入四肢百骸一样。

陆野习惯性地往前走了一步,侧身替齐燕白挡住了楼前呼啸而过的穿堂风。

在此之前,陆野其实没想到齐燕白会有这么复杂的家庭环境。齐燕白脾气温和,善于替人着想,看着就像是从温馨之家走出来的孩子,陆野万万没想到,他居然会有这么不负责任的爹妈。

但这一切好像也不是完全无迹可寻,齐燕白性格绵软,很少与人翻脸,陆野原本还奇怪他为什么完全没有脾气,现在看来,这可能也是童年时期被长年忽视留下的阴影。

脆弱的人总是让人心生怜爱,陆野看了一眼身侧的齐燕白,忍不住上前一步,替他挡住了更多呼啸而来的风。

“不在意是好事。”陆野说:“不管怎么样,你自己的人生只有你自己能决定,不要为了别人的喜好决定自己的方向。”

夜色沉沉,陆野的声音很轻,齐燕白心念一动,从他的语气里无端端听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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