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是不是真的

池灿停在原地愣了片刻,感觉身上不合身的衬衫堆堆叠叠,贴着皮肤,中间的缝隙挤进了一些气流,令他后背有些发痒。

池灿知晓晚宴礼仪,是穿的正装过来,但他除了过来蹭一顿饭吃,主要还是为了来见李景恪,又怕会冷,所以礼仪只到位一半,衬衫外套着毛衣,看起来很随便很休闲。

他的衬衫只露出了衣领,李景恪有那么多衬衫,大同小异相差无几,他没想到李景恪一眼就能看出来,看出来了还要说出来。

他喉结动了动,不知道该说什么,也许应该以合作方下属或弟弟的身份,感谢李景恪夸奖他不合身的衬衫,还是默认暧昧的可能,主动说些性暗示的暗语。

“他们今天才从喜洲回来,有些累了,”招商主任像是在打圆场,笑意盎然地说,“年轻人嘛,还是很有能力,文化节活动也是我们台里承办的,形式很有创新,所以说要跟上时代的脚步,得靠这些新鲜血液还有大家支持才行。”

外面露天的空中花园已经亮起了灯, 众人在推杯换盏和交谈说笑声中接着去往下一个地点。

李景恪跟他们用眼神和手势示意了一下,算打了个招呼,就还在池灿面前,没有要走的意思,自然地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午两个小时就结束了,”池灿说道,“中午到家的。”

“累了为什么不在家休息,”他将手里的酒杯放到旁边桌上,朝不远处的张老师点了点头,又对池灿说,“看来在北京把身体也锻炼好了。”

池灿跟着李景恪走到通往外面花园的玻璃门口,不好再和李景恪装不熟,勉强维持的要冷淡和尊严压不住心底那些暗流涌动。

他其实也不惧别人的目光,觉得他有靠山或走后门都无关紧要。让人知道池灿确实是有靠山的,反而满足了池灿心里那点隐秘的占有欲。

“我知道你要来今晚台里的晚宴,想早点见到你,才来的。”池灿放低声音为自己解释。

“中午到了,想见我不应该是晚上跑来这里,”李景恪看向他,在露天花园不甚清晰的光晕下,似乎又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李景恪问道,“你没手机,不会打电话?”

池灿忽地怔忡片刻,不知为何就说:“对不起,哥。”

他讷讷补充:“我给你打电话了,你没接。”

他只打了一个,李景恪中午在跟人吃饭,没接到很正常。

空气里似乎有些尴尬,手中托着托盘的服务生逐渐走了过来,李景恪没再说话,拿了一杯新的红酒,服务生顺势向池灿示意,把托盘往前递了递。

池灿停顿了两秒,打算伸手和其他人一样,拿一杯装装样子,他还没有把手伸出去,李景恪先挡住了,手中酒杯里的酒液随动作在杯壁晃了晃。他对服务生开口道:“谢谢,他不喝酒。”

池灿抿了抿唇,把探出去一半的手慢慢收了回来。

“喝完了又发酒疯,我今天没空管你。”李景恪笑了笑说道。

池灿知道每次都是他通过无理取闹获得的李景恪的心软。李景恪表面看上去疏远冷峻,其实一直是个很好的人,像许如桔说的那样,可能对他人没有什么期待,所以有些事做了也只是做了,对李景恪而言算不上多么重要。

他低声说:“我不喝,不会了。”

前方的台上已经在影像宣导片,慈善拍卖很快就要开始,李景恪只提前让人做了资金捐赠,无意参与拍卖,中间有几位来与李景恪攀谈过一二,他喝了点酒,神色依然清明。

池灿大部分时候都待在了李景恪身边,途中离开过一次,是为李景恪去餐台放酒杯和取新酒的。场内人太多,服务生顾不过来。

等到最近这一拨人终于走了,周围稍稍安静下来,池灿才有空和李景恪说话。

他伸手扶了扶李景恪,尽管李景恪不需要人扶。他开口说道:“我在喜洲碰见小桔姐了。”

李景恪看起来并不意外,点了点头,说:“你们很久没联系过了吧,这两年她找我问过,你有空给她打打电话。”

“她知道了么?”池灿忍不住问道,“我是说,已经没关系了吗。”

这时李景恪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拍了一下池灿的胳膊,转身后退两步,去到更安静的地方接了电话。李景恪和对方说在靠后的位置,打算一会儿就先走了。然后才挂断电话。

池灿仍然目不转睛看着他,很执着,也很在乎,他在去往喜洲的路上还在为了玉佩生气,回来后的此刻却更急着为一些难以抓住的东西。

就像从前池灿就想明白了的,成为同性恋,并不是就变成了坏人;他让李景恪教他打枪,并不是李景恪故意带坏的他。

“池灿,”李景恪注视回了池灿的眼睛,声音很温和地说道,“从一开始我就跟你说过,没有关系。无论是讨厌同性恋,还是接受,那是每个人自己的事,你也一样。”

人生是流动的人生,思想、喜恶和生活的方式也会千变万化地流动,放在宇宙世间都是须臾之间,沧海一粟。

李景恪无法控制这一切按自己想要的行进,那太荒谬了,他也无意控制这一切。

只是池灿虽然问题很多,但从来不会想这么多,他认准了李景恪,说喜欢是因为喜欢,说讨厌也是因为喜欢,会发脾气,会口是心非,会为了获得关注绞尽脑汁,在他对喜欢还懵懵懂懂的时候。

现在的池灿清楚爱是什么。他一直都想让李景恪拥有好运,拥有得再多一点。

池灿在喜洲遇见许如桔,察觉到许如桔似乎知道了什么,或者是与什么和解了,池灿仿佛从中也获得了某种原谅。

阿奶去世前说他是个好孩子,她对一个多年不见、没有感情的人是尚且如此,对看着长大的李景恪怎么会是例外。他一直认为那其实是阿奶想对李景恪说的。

“那,”池灿眨了眨眼睛,鬼使神差地,哽着嗓子问道,“哥愿意让我和你永远在一起吗?”

李景恪定定看着他,似乎觉得很突然,又很不解,池灿在想些什么,怎么在嘈杂的此时此地突然把话拐去了一个说“永远”的地方。

他不禁笑了一声,说:“永远是多远,你才多少岁就知道永远啊。”

池灿不需要李景恪的口头许诺了,声音很轻地开口,吐字却异常清晰:“我会永远待在哥身边,那时候就能知道永远有多远了。”

台上正进行拍品展示,需要竞拍的宾客都坐在了前方的座位上,晚风徐徐吹来,李景恪平视出去看了一会儿,低头和池灿对视片刻,伸手碰到池灿耳边,然后往下理了理他翻起了一个角的衬衫衣领。

“不会大了吗。”李景恪说道。

池灿“嗯”了一声,笑了一下说:“所以我套了毛衣。”

他平视着李景恪的衣襟胸口,看李景恪穿着正装,里面就单一件黑色衬衣打底,想问李景恪冷不冷,又感觉是句废话。他赌气太久,憋了太久,总是忍不住想多和李景恪说话,问东问西。

但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他们之间沉默无声了半晌,所有人似乎都在看向正在进行慈善拍卖的台上,最新展示的是一件红翡摆件,雕的是招财进宝的貔貅,大气磅礴寓意极好,场面一度热闹起来。

池灿看了半天,偏头朝李景恪瞥一眼。

前方那几位台里领导四处梭巡喝了一遍,时间差不多了,李景恪得给人面子,这时才放下酒杯,感觉今晚可以走了。

“刚刚那个挺漂亮的,”池灿跟着李景恪往外面走去,张了张嘴,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哥,我的玉佩……”

他不知道把这话闷在心里闷了几天了,说出来时莫名带着悲壮之情。

李景恪转头看向他,说道:“那是你的玉佩吗,反正都不戴了。”

池灿被噎了一下,没说出话,玉佩是他自己取的,像是自作自受。

“刚刚那件红翡是大件摆件,种色一般,也就几十来万,”李景恪说,“你那块小是小了点,但这几年天空蓝的带春飘花见得少,价格被炒得不错,还能拿去卖个好价钱。”

池灿紧抿着唇,还是愣住,神情又瞬间变得有些茫然和难过,李景恪握着手机的手里紧了紧。

李景恪如今根本不缺钱,池灿拧着眉,窘迫低声地说:“我戴的,你别这么说。”

“就那几天没有,我解释了的,”他有些着急地解释,又说,“要多少钱,我买,行吗?卖给我就好了,哥……”

“你有多少钱,十万,二十万,还是五十万?”李景恪说。

池灿噤住片刻,眼睛变得有些红了。

因为此刻从李景恪口中知道了那块宝宝佛玉佩能用多高的价钱来衡量,所以不可避免地又会想起李景恪说过的,那不是什么宝贝。

——和钱根本没有关系,曾经池灿不需要付出一分一毫就得到了它。

只有池灿得到了它,它才算宝贝。

“我……”池灿刚开口,那边的拍卖到了中场休息阶段,整个露天花园的灯都暂时亮了起来,把角角落落照得灯火通明。

李景恪停下脚步,伸手搭在他肩上按了按,示意周围有很多人,大多还是相互认识的熟人。

池灿被迫安静下来,看见不远处真的有人正看着他们。今晚沈礼钊和唐殊也来了,站在花坛边和其他人说着话,看见李景恪和池灿终于过来的时候才看了过去。

刚刚李景恪接的就是沈礼钊的电话,他们那边还有点事,两人约好明天再去工作室见面。

然而当灯光很快再次熄灭,池灿刚要和李景恪继续往外走,他错开眼睛,接着看见另一边有人朝他们走来,离得越来越近。等到光线扫过来时,他看清了对方的脸。

是罗杰过来跟他们打招呼。

“好久不见了,池灿,”罗杰看见池灿望过来,先热络地道,“毕业从北京回来了吗?”

“之前怎么没看见你们,就要走了?”他按见人递烟的习惯给李景恪递了根烟,李景恪没要。

现场虽然没有明确禁烟,但一侧有专属吸烟区,大家会专门去吸烟区抽烟。

“一直在后面,时间差不多了。”李景恪说。

李景恪也没有想去吸烟区的意思,罗杰就把自己的也收了起来。

池灿跟着回道:“还没有,回来实习写论文。”

“罗杰哥也算看着你长大的,”罗杰笑道,“终于连研究生都要毕业了,以后你哥就彻底轻松了。”

池灿暗自深吸了口气,觉得罗杰这次没说错什么,他点了点头,大方地说:“刚好我专业对口,毕业回来就能帮到他了。”

罗杰闻言感叹玩笑道:“当年说你哥未婚养小孩,还真是,我们可比不了,虽然现在看来也没赔本,但耽误你哥这么多年,连个小情人也找不了个固定的带来看看,上次见那个——”

池灿脸色陡然变了变,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罗杰说的好像仍然没错。

“罗杰,”李景恪打断了他,微微笑着说道,“你是打算结婚养小孩了啊,你阿奶介绍去相亲了?”

“我相什么亲结什么婚,”罗杰连忙转头往后看去,他今天跟最近才勾搭上的那位来的,哪里能提这种事,“这辈子都算了!”

池灿没听后面李景恪和罗杰还说了什么无关紧要的话,不多时,他就跟着李景恪离开了酒店。

李景恪是开车来的,他一开始自顾自上了车,还是坐在副驾驶。

池灿迟钝地陷入了一阵空茫之中,没有了多少笃定。李景恪拥有得再少,也从来不缺追求或喜欢他的人,无论从前还是更阔绰平坦的现在。

很多东西李景恪不是不能拥有,而是他也有拒绝的权利,拒绝接受爱意、给予承诺和说永远的权利。

池灿比起其他人,其他人也许无功无过,也许还和李景恪没机会产生交集,也许……反正每一个都不像池灿,不像池灿借着弟弟的身份一年一年晃在李景恪眼前,自诩聪明,厚脸皮地找李景恪要奖励要接吻要拥抱,要承诺和爱。

李景恪耐心不多,也许如果不是当年签字画押揽下了责任、也让池灿利用了李景恪的心软,他早就有无数个理由把他扫地出门。

“你是不是真的要跟我分手了,要把玉佩收回去啊?”池灿稀里糊涂想了很多,仿佛睁着眼睛忘记眨,看向车玻璃外看了很久,最后只声音不稳地问出了这么一句。

李景恪喝过酒,开不了车,他拧眉看向池灿,然后下车走过去拉开了池灿的车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