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两个多个月后, 霍佑青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接起后,对方彬彬有礼地介绍自己是戴父的助理,询问他是否有时间回一趟M国。

“没有。”霍佑青答得干脆, 并且当下就想挂断电话。

而就在这时,手机那边换了一个人。

戴父在电话那头声音平静,“霍先生,你最近有跟你表哥联系吗?”

霍佑青要挂断手机的手指停住,语气不受控制地变差,“你想做什么?”

“我没想做什么,只是听说你表哥最近很是焦头烂额。不过也正常,父母离世, 靠自己撑起一个偌大的公司总是很难的。我也经历这样的时期, 年轻气盛, 自以为是自己能独当一面, 结果被有资历的股东狠狠地上了一课。”

戴父意有所指, 后半段话他声音放柔, 像个寻常的长辈, 循循善诱道:“我想我也许能给你表哥一点建议, 不过这些话在电话里说不清楚。佑佑,你家人是这样称呼你的吗?收拾好东西就下楼吧,车在楼下。”

霍佑青这九个月偶尔会跟表哥联系, 但联系得不频繁,一是表哥忙,二是他自己还没有想好该怎么面对表哥,他心里有愧。

那个电话结束后, 霍佑青把电话打给了表哥。第一个电话没接,到了第二个电话, 表哥才接起。

他听到电话那边喧闹的背景声,表哥不知道是在会所,还是在什么地方,“喂,佑佑,怎么了?”

“表哥你现在忙吗?我想……”

表哥没等他说完,就大声说:“我这边听不清,佑佑,这样吧,我这边在陪客户,完事了我给你回电话。”

霍佑青顿了顿,说好。

他因为没听错,表哥说到后面似乎干呕了一声。

两个多月前,他撞见戴亦莘被打的场景,当时他在巷子口站了一分钟不到,最后选择报警。他跟警察说他看到有人在打架,再把地点报上去,便离开了。

当时其实就有预感戴家不会那么轻易被摆脱掉,可也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戴父打电话时语气的云淡风轻,证明对方想达到目的轻而易举,他根本斗不过,可终究是不甘心。

霍佑青站起来,走到窗户前,楼下果然停着一辆轿车。

那辆车停了三十六个小时,终于接到了等待的人,往机场开去。当天,霍佑青抵达M国,到戴宅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

一进戴宅,他就被请到了戴亦莘的房间,在里面看到了戴父。

戴父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他是个上了年纪的英俊男人,不热不冷地睨了霍佑青一眼,“坐。”

“不用,我没准备待多久。”霍佑青背挺得很直,他一向如此,哪怕对方很有可能弄死他像弄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戴先生现在可以明说,您到底想做什么?”

戴父眼神寒了几分,他在电话里的温和不过是一种手段。他上了三十五岁后,还没有人敢这么不客气跟他对话。

“我请你来是希望你能帮我照顾我儿子一段时间。”随着戴父的声音,霍佑青终于把眼神落到床上的人。

他先前进来的时候,余光就瞥到了,但没仔细看。现在定睛一看,却不由得心里一怔。

霍佑青几乎认不出床上的人是戴亦莘,对方瘦了许多,放在被子外的手似乎只是皮包着骨头,人是醒着的,却神志似乎有问题。琥珀眼干涸地虚虚不知看向哪里,对外界的声音毫无察觉,脸颊凹陷,左边耳朵包着纱布。

正在霍佑青为看到的一幕心惊时,有人停在门口敲了几下门,是带霍佑青进来的管家。他跟戴父说:“戴先生,大少爷到时候打针了。”

“打什么针?”霍佑青问出口就觉得后悔,连忙抿紧唇。

管家看了一眼戴父,神色犹豫,见到戴父颔首,才说:“是助眠的针,大少爷总是不睡觉。”说到这里,他神情变得愁苦,像是真的在为戴亦莘的身体担忧,“大少爷不肯吃药,一吃药就要咬的自己一嘴血,医生的手都被咬伤过,现在只能绑起来打针了。”

这些话足以让霍佑青寒毛竖起,而接下来呈现在他眼前的一幕更是——

那些进入房间给戴亦莘打针的人像是没把戴亦莘当人,好几个人摁住戴亦莘,要把人的手脚绑起来。他看到先前还平静躺着的戴亦莘像鱼一样在床上剧烈弹动,张开的嘴发出近乎野兽的嘶吼声,他不断挣扎,脸都涨红了,可那些人连犹豫都没有,称得上训练有素。

一旁的戴父连眼风都没有施舍给自己的儿子,他从椅子上起身,只看着霍佑青,“我们去书房谈吧,这里有些吵。”

饶是霍佑青,也不得不佩服戴父对自己儿子的狠心。那天在巷口,他不是没怀疑过那是苦肉计,后来又想苦肉不苦肉计什么的,又同他没干系。

他不会心疼戴亦莘。

但现在看来苦肉计的可能性实在低,戴家人都是疯子-

从书房出来后,霍佑青回到了戴亦莘的房间。戴亦莘已经睡着了,两个多月没见,对方的头发长了不少,长的已经快到下巴。他眉骨优越,如山脊,而此时睡着了,却也紧蹙眉头。

这是一副没有生气的躯壳。

管家告诉他,戴亦莘已经拒绝进食许久了,所以身体才会极具消瘦,现在是靠营养针维持生命。

霍佑青将眼神收回,现在人靠药物睡着了,他就算想跟对方对话也做不到。

第二日,霍佑青在戴家用完早餐,去到戴亦莘的房间。戴亦莘身上的约束带已经取掉了,此时正躺在床上,跟昨天一模一样的姿势。

“戴亦莘。”霍佑青走到床边。

没人应他。

他想了想,弯下腰改口喊道:“戴沅。”

被他喊的青年瘦骨嶙峋,宽松衣服下的肋骨都清晰可见。

怎么会有人短短两个多月瘦得这么厉害?

也许不是这两个多月瘦的,上次他其实就发现了戴亦莘瘦了,但发现了,也跟他没关系。

霍佑青不管人能不能听懂他的话,自顾自接着往下说:“你父亲请我照顾你,可我不会照顾人,我希望你能自己好起来,要不然我会更恨你。因为你生病了,所以我才被迫待在这里。”

依旧是没有回应。

那个总是用琥珀眼直直盯着他的人成了一个傻子,或者说彻头彻尾成了一个没有神志的疯子。

短短几天,霍佑青就见到好几次戴亦莘发疯的样子,他拒绝进食,拒绝睡觉,拒绝吃药,也拒绝人修剪他的头发。

他耳垂的伤便是理发时弄出来的,当时他已经被绑得严严实实,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蛮力,梗着脖子去撞剪刀,留下一条血淋淋的伤口,脖子也被勒出淤青-

霍佑青一如既往地来到戴亦莘房间,他先是去床边看了下睁着眼的青年,便在床边的沙发上坐下。

他跟医生聊过,如果戴亦莘再这样拒食下去,身体机能会损伤到很严重的地步。

戴父只在他来的那天晚上出现过,后来就像消失在这栋豪宅一般。霍佑青留在这里,并没有被完全限制人身自由,只要他留在M国,晚上宿在戴家即可。

白天他可以随意出门,戴家的司机任他差使。不仅仅是戴家的司机,戴宅如今所有的人都听他的话,包括那些用约束带绑戴亦莘的保镖。

前两天,他看到那些人又在绑戴亦莘,第一次开口叫人停下来。几乎是他刚开口,那些人就须臾间停了动作。

而紧接着,戴亦莘一头撞在床头上,把自己撞个鲜血淋漓。

霍佑青手指抖了下,发现那些保镖竟熟视无睹,实在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你们不去叫医生吗?”

这句话出,才有人去喊楼下的医生。

可戴亦莘不配合处理伤口,因此还是要绑起来。绑的时候,戴亦莘不知道第多少次发出尖叫,用嘶哑的声音尖叫,一声声叫得人心惊。整张脸泛起病态的红,继而转青,双眸瞪得极大,像是要从眼眶里滚出来。

霍佑青听不下去,也看不下去,从房间出来,迎面撞见管家。管家也听到房里的动静,他没有露出悲悯的神情,反而笑着说:“戴先生果然说的没错,霍先生是最最心软的人。”

一句话让霍佑青的眼神重回冰冷。他冷漠地看着管家,管家则是朝房间走去,他听到管家在劝戴亦莘不要这样生气,不要弄伤自己-

“要不要吃香蕉?”霍佑青拿起沙发旁茶几的香蕉,他剥开皮,站起身用香蕉在戴亦莘面前晃了晃。

对方的瞳孔毫无波动。

霍佑青见状自己吃了起来,一根香蕉吃完,戴亦莘眼珠子都没有转动一下。霍佑青皱了下眉,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一颗糖。他将漂亮的糖纸打开,圆滚滚的奶色糖果散发着甜香,“吃糖吗?”

等了一分钟,他用手指拿起那颗糖放到戴亦莘唇边,“很甜的。”

糖果被手指的温度弄热,霍佑青耐性地与疯子博弈,大概手酸到不行的时候,他终于看到戴亦莘分开了唇。

可却是一口咬住了他的手指。

疼痛刹那间涌上来,霍佑青吃疼地抽回手,想要说什么,却看到戴亦莘把那颗沾上他血的糖给吃了。

他木讷地吞了糖果,目光盯上霍佑青还在渗血的伤口,慢慢凑近,探出舌头,似乎想舔。而在舔到前,渗血的素白手指猛然收走。

霍佑青脸色不好看地起身要走,目光遽然看到戴亦莘在落泪。那双琥珀眼涌上泪珠,一颗颗往下滚落。他在无声地哭,哭得苍白的脸色变得通红。

霍佑青看着这一幕,慢慢将手指重新放回对方唇边。

“我不喜欢疯子。”他在撒谎,“如果你好起来,我会考虑原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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