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龚琅生病了,病到一抱住霍佑青,眼睛就阖上,整个身体往下滑。

霍佑青只好叫家里的司机帮人背到房子里,又打电话请自己的家庭医生过来。

家庭医生下楼的时候,霍佑青正坐在钢琴前,有一搭没一搭地按着琴键,听到脚步声才回过头,“他怎么样?”

家庭医生告诉霍佑青龚琅的病再晚一点就可能拖成肺炎,至少要休息好几天。

霍佑青犹豫了一会,还是没给龚琅家打去电话。

龚琅家很有钱,但龚琅一定程度上不太受宠,这个不受宠是狭义,且跟他哥有关系。

龚琅上面还有一位哥哥,据说是个说一不二的主。

原先龚琅也是娇养着,直到他哥从国外读完书回国,以雷霆之势把自己这个弟弟收拾了,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又勒令龚琅家的任何一个人都不能惯着龚琅。

若龚琅他哥知道龚琅在他家门口站了一天一夜把自己弄生病了,也许会在病房就用皮带抽龚琅。

最可怕的是他哥直接上门来找龚琅。

霍佑青回忆了下龚家大哥的模样,还是停下要拨出的电话。他让家里的阿姨去照顾龚琅,自己坐在光线和煦的落地窗前,将琴谱翻开,一曲又一曲的乐声从指尖弥漫开。

不知弹了多久,身体从后面被人抱住。

“佑佑。”

抱他的人将略沉的头压在他肩膀上,霍佑青没有回头,龚琅抱了一会后,主动松手在霍佑青旁边坐下,他烧刚退,整个人困顿不堪,却又固执地要守在霍佑青身边。

他守了霍佑青这么多年,哪里不知道霍佑青的性子,既冷漠又温软,按道理说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性格,可偏偏杂糅在霍佑青一个人身上。

好不容易靠苦肉计住进了霍佑青的家里,他才不会轻易离开。

龚琅小心地把头靠在霍佑青肩膀处,过了一会,手臂环上霍佑青的腰。这个动作让霍佑青蹙了蹙眉,他想把人推开,可眼神看到龚琅发白的唇瓣,还是什么都没做-

龚琅在霍佑青家里待了足足三天。

第四天,霍佑青把不知何时压住他半边身体的人踹下了床,被踢下床的人好脾气地爬坐在地毯上,冲着霍佑青笑,“佑佑,早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你病好了。”是陈述句。

龚琅唔了一声,他把下巴抵在床边,是个卖乖的样子,“多亏佑佑照顾我,我是好了,但——”他见霍佑青想开口,急忙打断,“我丢下公司的事连夜开车过来,被我哥知道了。我现在回去,肯定会被我哥打得半死不活。我哥下周要出国,我想等他出国再回去,那时候他气肯定消得差不多了。

“我的其他住处,我哥都知道,去酒店,两个小时我哥就会杀过来。佑佑,你再收留我几天,就几天。”

龚琅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手机忽然响了。

霍佑青本来对龚琅的电话没兴趣,他站起身准备去洗手间,结果在外放的电话声里听到——

“龚琅,我知道你在霍佑青那里,我现在开车过来,你收拾一下。”

是龚琅他哥的声音。

十分钟后,霍佑青和龚琅坐上开往高中同学说的山庄的车。

等车开了半个小时,霍佑青才反应过来,他不需要那么害怕龚琅他哥,只要把龚琅从他家里赶出去就好。

眸光一转,看着外面越来越陌生的环境,霍佑青把“停车”两个字默默吞了回去。

如果说是未来的他先对戴沅做出不好的事,未来的龚琅他们讨厌他情有可原,现在的龚琅并没有做错什么。

毕竟是多年的朋友-

由于出来的匆忙,连衣服都没有带。

龚琅自告奋勇说他开车去买衣服,让霍佑青吃点东西再睡一觉,他看出霍佑青先前没睡够。

一收到龚琅短信就提前赶到山庄的高中同学也在旁边应声:“是啊,佑佑,你先回房间休息,我和龚子去买衣服。”

霍佑青没太反应地点点头。

这座山庄建在半山腰上,窗户推开,能看到远方的云雾,白白蒙蒙如雪糕上的奶油轻轻地围着。霍佑青坐在阳台,无聊地玩着手机,忽然收到社交软件消息。

[仇问斐:你身体好些了吗?]

[仇问斐:你养在宿舍的绿植,我帮你浇了水。]

[仇问斐:大概什么时候会回来?]

[仇问斐:或者我可以去看你吗?]

霍佑青没回。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仇问斐的消息又发了过来。

[仇问斐:上次你晕倒手里还拿着一封信,我把那封信放在你桌子上,但是前几天你那个叫龚琅的朋友来到宿舍,把那封信拿走了。]

这个信息让霍佑青顿了一下,仇问斐的消息又弹了出来。

[仇问斐:你朋友当时就拆开信看了,表情挺难看的。]

霍佑青回复:“我知道了,谢谢。”

仇问斐几乎秒回,说不用谢,还发了个表情包过来。

龚琅他们还没回,霍佑青无聊地看了会风景,就躺在床上假寐,没成想真睡了过去,而且又睡回了二十七岁。

雇主收到了他那封辞职信,并没有回复,转而是经纪人跟他交接,说他虽然提了辞职,但根据合同,未来一个月他还是需要到公司报道。

上班就上班,左右不过是坚持一个月。

霍佑青面无表情地想,一边把脖子上的领带打好。

抵达公司时尚早,在二十七岁的时空待了一段日子,他已经开始学泡咖啡。霍佑青站在茶水间,给自己冲咖啡,冲到一半,有几个人结伴进来。

“听说今天那位先生会过来。”

“那我们不是可以看到他的工作现场?”

“别想了,那位先生可能只是来找老板,再者你们难道不清楚他已经不拍了吗?就算拍,每次都要清场。”

同事的谈话没有引起霍佑青的注意,他正聚精会神地盯着自己手下的咖啡。大抵太过认真,旁边有人轻笑,还主动搭话,“我帮帮你吧。”

说话的人是一位年轻男同事,平时打扮很潮。

霍佑青看向对方,眨眨眼,把位置让了出去。因为是自己的咖啡,他盯得很认真,不知道为什么,同事的脸颊越来越红,红到他都无法忽视,只能问:“你生病了吗?”

男同事连忙摇摇头,声音比先前小了不少,“没有。”

霍佑青还想说什么,茶水间的门被敲响了两下,门口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不好意思,你们泡的咖啡太香了,我想问问是什么牌子?”

清越的声音伴着滚水落入瓷杯的动静,霍佑青回头对上一双琥珀眼。

琥珀眼的主人在看到霍佑青时,很轻地眨了下眼。

不知道是不是霍佑青的错觉。

霍佑青后来才知道他的同事们谈论的人是戴沅,也是后来才知道戴沅曾经是一位名气很高的摄影师,和他的雇主海德先生是师兄弟的关系。

据同事们说戴沅明显天赋更高,只可惜他已经不拍了。

原来雇主和戴沅认识,难怪那天在车上跟他提起戴沅。

霍佑青连当天的班都没有上完,就直接去找了雇主的经纪人,提合约违约需要赔付的钱。

为了自己好,也是为了戴沅好,他觉得自己不应该跟戴沅有关系的人多接触。雇主是戴沅的师兄,说不定也想替戴沅报仇。

他在公司里没什么东西,甚至都不需要一个纸箱子收拾,空着手就离开了,只是在快离开公司大厦的时候,有人追了上来。

“等一下!”

追上来的人挡在他面前,诡丽苍白的脸上露出怯弱不安的表情,“上次阿琅他们对你做的事,我替他们跟你说抱歉,希望你能原谅他们。还有,我师兄只是一时生气,才故意聘用你,他刚刚跟我说,他已经不生气了,想你回去上班。霍佑青,你可以回去上班了,师兄不会因为我再故意折腾你的。”

霍佑青停下脚步,他想跟戴沅说清楚一些事情。

“不用了,你不用替他们道歉,也不需要跟我道歉,以后我们就是陌生人,你看到我绕开走就行。”他看了眼戴沅脖子上的纹身,“那个纹身……应该能洗掉吧?”

霍佑青自觉自己语气稳定,心态平静,但眼前的人却忽然沉默了。那双先前还浮着惧怕、歉意等情绪的琥珀眼变得晦暗,像瞬间晴转阴的天色,阴云之下无人知晓是摧毁式的暴风雨,或是一场绵绵小雨。

霍佑青莫名开始不舒服,决定不再多开口,径直离开,可在经过那个人的身旁时,他的手被抓住。

那个站在艳阳下,指尖都泛着冰冷的苍白青年冲他轻轻一笑,“果然,你不记得我了。”

后两个字是无声的口型,但霍佑青读懂了。

戴沅叫他哥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