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不许动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何沣立马明白谢迟的意思,也知道这个姜守月的意图,他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手按墙站着,对她凌乱的头发吹了口气,将脸边碎发吹到耳边,“没记错的话,谢小姐和姜小姐是朋友吧。”

姜守月镇定回答:“是的,三年前我们就在北平见过,当时您带着朋友去看戏。”

谢迟喘匀了气,装模作样地客气道:“难得再聚,改天请你们吃饭。”

“好啊。”

“晚之。”声音从远处传来,谢迟看过去,是藤田清野。

姜守月看到他,用手勾了下脸边的头发,“你们聊,我去一下卫生间。”

“好。”

姜守月理着头发走开,没让藤田清野看到她的脸,她从另一侧楼梯下到一楼,将手腕上绑着的丝带取下,放进了小包里,示意周围的同志计划取消。

藤田清野走到他们两旁边,“刚才那位是?”

何沣带着一脸轻浮的笑意说道:“一个漂亮姑娘,刚聊几句,被你的女朋友发现了。”

藤田清野无奈地扬了下双眉,“泷二,美知可让我看着你。”

何沣拍了下他的肩膀,“那你得帮我瞒着点,你妹妹那个脾气,真闹起来我可吃不消。”

藤田清野也懒得劝他,转问谢迟:“你怎么来了?”

她穿着与此地格格不入的衬衫裤子,手上的指套都未来得及取下,显然是仓促而来。面对藤田清野的询问,谢迟当即随便找了个借口,将手背在身后,指甲狠狠在手腕抓出几道红印,“我来送旗袍,就在附近,回去路上遇到抢劫的,和我拉扯几下,我看到山下的车在外面,就想进来找你。”她抬起手给藤田清野看,“包被抢走了,还把我抓伤了。”

何沣靠着墙喝了口酒,听她脸不红心不跳地胡说八道。不得不说,示弱是最好的掩护,一见她受伤,藤田清野整个人都乱了,丝毫不会去分析这些话的可信性,愤怒又心疼地握住她的手,看着赫赫几道红印,“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不要起冲突,要钱就给他,人平安最重要。”

“好。”

“是地痞流氓吧?记得长什么样子吗?我让人去抓他。”

“我也记不清长相了,就记得挺高的,穿着黑色衣服。”

“那我把附近穿黑衣服的高大男子全抓来,你一个个认。”

何沣忍不住笑了下。

谢迟乜他一眼,对藤田清野说:“算了,我不喜欢麻烦,也没有多少钱。”

“那我送你去医院。”

“只是一点小划痕,一会儿就消下去了。”谢迟轻推开他的手,“你别这么紧张,我没事。”

何沣瞧着他两腻腻歪歪的,又想笑又不爽,转了个脸看到罗灵书站在不远盯着自己。他直起身,对他们二人说:“不打扰你们了。”

藤田清野见他朝罗灵书走过去,牵住谢迟:“走,给你介绍一下。”

罗灵书看着几个走过来的年轻人,“不去楼下跳舞,跟我这个老年人一样躲在这里。”

何沣奉承一句:“您哪里老了,看着像我姐姐。”

罗灵书轻弯嘴角,“贫嘴,不怕人家笑话。”

藤田清野向她恭敬点了个头,给谢迟介绍:“这位是小池夫人,泷二的母亲。”

谢迟看着这美丽的妇人,想起在山寨时王大嘴和那些人对压寨夫人的描述,以何湛的年纪来算,她怎么也得有五十岁了,却还是风姿绰约,身形挺拔优雅,看上去也依譁就三十多岁的模样。

“您好,我是清野的女朋友,我叫谢晚之。”

“早听说清野找了个漂亮的女朋友,果真是名不虚传。”

“您过誉了。”

何沣手点着扶手,目光漂浮在不远处的吊灯上。他没有想过以这样的方式让她们两见面,甚至可以说,他从未想让谢迟见罗灵书。

在他心里,母亲早已死了。眼前这位不过是个背祖离宗的连着血脉的长辈。

一个穿和服的男人走来对罗灵书道:“夫人,青木先生有请。”

罗灵书离开了,何沣瞥他们两一眼,“走了。”

藤田清野没有带谢迟下去,两人在楼上待着说了会话。

谢迟看着楼下跳舞的男女,目光不时从坐在墙边沙发上的何沣身上扫过去。他正被一群花枝招展的姑娘围着,还给她们表演了个魔术。

谢迟此刻已顾不上吃醋,她的脑子里满是他的安全问题。

而此时的何沣就像一只漂亮的花蝴蝶,流窜在野花间,朵朵都为他展苞。

罗灵书与青木交谈完,出来透口气,就见儿子和一群女人嘻嘻哈哈地戏闹着。她步态轻盈地走过去,众人见她过来,顿时敛住笑容,点头问好,惶惶离去。

罗灵书浑身一副闲人莫近的气质,瞧着冷嗖嗖的,像终年不化的背山雪,看一眼都被冻住。有她在身边,何沣难得清净许多。

他灌下一杯酒,与她对视,“盯着我干什么?”

“来到上海才听闻一些你在这边的事,未免有些太过分了。”罗灵书将他的酒杯拿起来放到一边,“你最好还是收敛点。工作上不尽责就算了,不要在作风上丢了我们家的脸。”

“噢,知道。”

藤田清野与谢迟走下楼梯,何沣看过去一眼,又提起酒杯,忽然听罗灵书道:“清野的女朋友,那个谢小姐,跟你什么关系?”

何沣轻飘飘地看向她,面不改色,“我跟她能有什么关系。”

“不要瞒我,你瞒不住我。”罗灵书打量着他的双眸,“我说过,眼睛不会骗人。你看她的眼神不正常,清野看不出来,我可是你母亲,你越掩饰,越是心里有鬼。”

何沣笑着承认,“漂亮姑娘谁不想多看两眼,我倒是想跟她来段露水情缘。”他搂住母亲的肩膀,“你觉得她怎么样?做你儿媳妇可以吗?”

“真是胡闹。”罗灵书掸开他的手,看向远处的谢迟,“看样子清野很喜欢这个姑娘。朋友妻不可戏,你自己把握好,不要惹出是非来,到时候大家都不好看。”

西边一阵躁动,身旁的几人恐慌又好奇,交头接耳地问:“出什么事了?”

“宪兵都出动了,不会是有刺客吧?”

一个男人死在洗手间里,一把刀割喉,血从隔间里流出来才被发现。人被抬了出来,是一名日籍经济学家,叫及川纯。

奇怪的味道掺着血腥味蔓延开,谢迟看着他大张的嘴巴和满身的血,忽然心里作呕,隐隐有些想吐,她随手拿了杯旁边的酒喝下,才稍微舒服些。

藤田清野忙坏了,他是在场级别最高的长官,需掌控全局。宪兵和特工总部的人已经把百乐门围了个水泄不通,谢迟不知姜守月等人退出去了没。她坐在藤田清野的车里,静观四周的动静。

不久,藤田清野从里面出来,他负手而立,整个人严肃而冷厉,跟特工总部的人训话,与面对自己的时候完全两幅面孔。

谢迟知道,在经历了三场大战后,他早已不是最初那个柔软的小白兔。且不论从前的战绩,他在上海这段时间里间接管辖着特工总部,数不清抓了多少抗日志士,尽管没有亲自杀人,可他手上的血早已洗不净了。

藤田清野朝车的方向看一眼,与谢迟的目光碰撞上,瞬间变得柔软起来,朝她温和一笑,又对面前的人指示一番,才来到谢迟身旁坐着,“等急了吧,我们走吧。”

“你不留下?”

“不用,交给他们就好。”

山下坐到驾驶座上,藤田清野对他道:“送她回家。”

“是。”

前后各一辆护送车,慢悠悠地开着,谢迟疲倦地靠着车窗,精神与身体都海处在紧张的状态,满脑子都是刺杀何沣的事。他们没能成功,一定还会继续。

该怎么办?

他的身份是绝密,不止中-共,军.统和中统的人都想杀他,自己人尚且不知,能透露给姜守月他们吗?

路上人多,车子一会慢一会快,谢迟有些头晕。

“吓着了?”藤田清野握住她的手。

“没有。”谢迟直了直身,看到路边卖糖葫芦的,她匆忙叫山下停下。

“怎么了?”

“买点吃的。”

车子开过了十来米,藤田清野跟着她朝小摊走过去,谢迟要了两串,藤田清野刚要付钱,谢迟赶在他前头从口袋里掏出钞票递给摊主。

她不想坐车,觉得闷得难受,索性离住处也不远,干脆走回去。她给藤田清野一根,“吃吗?”

“你吃吧,我不喜欢太酸的东西。”

谢迟收回手,自顾自地吃起来。藤田清野见她将籽吐在手心,赶紧掏出一块方巾,“吐在这个上吧。”

谢迟接过来,“谢谢。”

几颗酸溜溜的东西下肚,把缠绕多时的腻感压了下去。不一会儿,她把两串全吃完了。

“原来你喜欢这个。”藤田清野笑起来,“应该多买几串。”

“再吃牙就酸了。”

两人路过小剧院,导演带着几个演员从里头出来,都还带着演出妆,一行人往西边的饭店去了。

藤田清野看着他们,叹了声:“我从前也是这样的,写剧本,和一群朋友们排练,演出。真想念他们。”

微雨落下,细蒙蒙地散开。

藤田清野仰脸看着高处的灯,“希望战争快点结束。”

“早日征服中国吗?”

他低下脸看她,“已经开始,只能这样结束。”他淡笑了笑,“你是希望中国胜利的吧?”

谢迟坦然地看着他,“我不过是一介女流,没什么家国情怀,不管由谁统治,有我一处安逸之所,丰衣足食就足够了。”

藤田清野握紧她的手,“晚之,有一件事还没跟你说。”

“什么事?”

他垂着眼,眸色黯淡,微叹口气,“等新年过去,我又要去前线了。”

谢迟心里一紧,他要走,意味着自己的潜伏也结束了。

“我要去第九战区。”

“长沙啊。”

“是的,战况不乐观,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一定得去吗?”

“我的耳朵快痊愈了,身体也恢复的差不多,父亲那边早就催促,是我一直拖着。”

“还有一个月。”谢迟淡笑,“那最近我多陪陪你。”

“好。”

两人走到楼下,藤田清野轻轻抱住她,“你会等我的吧。”

“当然。”

他捧起她的脸,“我想吻你,可以吗?”

谢迟没有拒绝。

他略显紧张,指尖都在颤抖,慢慢靠近她的脸颊。谢迟故意打了个嗝,别过脸去,两人尴尬地笑了笑。

藤田清野往楼上看去,吞吞吐吐起来,“我能……我能…”

谢迟推开他,“什么?”

他笑着摇头,“没什么,你上去吧,早点休息。”

“你也是,注意安全。”

谢迟闷闷不乐地往楼上走,正开着门,听到背后传来声音。

是姜守月。

她毁了他们的计划,姜守月很愤怒,也很不解。本来今天的目标是三个人,小池泷二、罗灵书和及川纯,罗灵书一直待在包厢里,只有小池泷二和及川纯容易下手。好在成功杀掉一个,不过已然打草惊蛇,他们必然会加强警戒,最近是不能行动了。

“这件事我会原原本本上报组织,我想知道的是你为什么要救他?”姜守月一点也不跟她客气,“你看他的眼神不对,你喜欢他?你什么时候认识他的?你们怎么认识的?是不是三年前就认识了?发展到哪一步了?”

一连串的问题,听得谢迟越发烦躁,“别问了。”

“谢晚之!搞清楚你的立场,他是日本人,虽然是半个日本人,但比纯种的更可恨。”

“他没做过坏事。”谢迟无力地解释,“他不是表面那个样子。”

“你什么意思?”

“我的立场很坚定。”

姜守月疑惑地看着她,“他不会是”

谢迟打断她:“我的意思你应该能懂,这些话我只告诉了你,请你绝对保密。”

姜守月有些难以置信,“你确定?”

“总之,别人我不管,你们爱杀谁杀谁,但是不许动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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