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圣埃克苏佩里的帽子

养病的时光很快乐,让人像雨后的蘑菇一样生机勃勃。

冯诺一每天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吃饭,躺尸。真是完美人生。

活的如此快乐,以至于他都快忘了重置年这回事。网站一直没有动静,死亡预告也早就停止了。

“大概是神知道你相信了吧,”他对郑老板说,“天机不可泄露,所以尽可能地少给凡人发这些东西。”

“好像你做过神一样。”身边的人翻了一页书。

“好想做一次啊。”他挪动两下,躺在对方的腿上。

当然,这样悠闲的生活偶尔也会被打扰,比如探病的不速之客。

顾承影知道他勇斗歹徒光荣负伤,特地给他P了一张海报,上面是他大学军训时期的黑照,小平头配军训服,至少比现在黑了三个色号,气得他当场打电话骂了对方十分钟并勒令其销毁。直到对方携新晋家属上门拜访,他还对此事耿耿于怀,特地翻出了对方邋遢至极的宿舍照,请家属观赏。

就这样,顾承影脸上的笑容还跟水里的浮标一样,按下去又漂上来,在脸上荡漾出一阵阵的笑纹。

冯诺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笑得好恶心。”

对方露出震惊的表情,随即又漫无目的地微笑起来。

没救了,冯诺一叹了口气:“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他看了我以前拍的照片,很羡慕,”顾承影说话时目光不住地往身边的人脸上瞟,“这学期结课之后,我们想去世界各地逛逛,采采风。”

冯诺一冷漠地问:“你有那么多钱吗?”

顾承影的家里并不反对他下岗再就业,但他本人是不肯拿家里一分钱的。

进门以来就一直沉默的神|父开口说:“我有钱。”

冯诺一摇了摇头:“原来你是吃软饭的那个。”他丝毫没有考虑到自己说这话有多讽刺。

哪想到对方不引以为耻反引以为荣:“我福气好呗。”

“行了,我身体好的很,你也来过了,可以退下了,”他朝对方摆摆手,“进了门就没正眼看过我。”

顾承影留了一本相册给他,然后欢天喜地地出门了。

姚梦琳的脚步比那两位慢了一点,夏至将至才屈尊来访。冯诺一向她抱怨自己被老同学闪瞎的眼睛,她冷冷地微笑:“你终于知道我是什么感受了。”

“我哪有,”冯诺一说着看了一眼郑墨阳,“我有这么夸张吗?”

“呵呵,”她干瘪地笑了两声,“30岁的小情侣,真可怕。”

冯诺一指正她:“我们是有正经协议的包养关系。”

姚梦琳像是听到什么世纪笑话一样,笑得前仰后合。“这话你们自己信吗?那协议趁早撕了算了。”

冯诺一扭头看向郑墨阳:“那得郑先生说了算。”

姚梦琳露出“不虚此行”的满足表情,看好戏一样地盯着话题中心的男人:“郑墨阳,他在问你呢。”

郑墨阳看她的视线冰冷无比,带有“再跑来掺和就做掉你”的威胁:“我们的事你少管。”

“死鸭子嘴硬,”她轻松地站起身,“好了,不打扰你们玩包养游戏了,我还有可爱的男孩子等我回家呢。”

冯诺一的注意力立刻从刚才的话题上移开了:“林霄?”

“是啊,”姚梦琳露出甜美的笑容,“我都忘了他是你同学了。这年头还有男孩子逗一逗就脸红的,简直是稀有物种。”

冯诺一忧心忡忡:“您别逗他,他很容易当真的。”

“我也是当真的啊。”对方完全没能理解他的意思,带着轻快的脚步踱出门了。

冯诺一看着火红的背影,叹了口气:“就像看着泰坦尼克号出航一样,好让人难受。”

郑墨阳把他的头发理到耳后:“你操心太多了。”

保护良民不受纨绔子弟迫害可不是多管闲事,是见义勇为。

“你最近在忙什么呢?”冯诺一突然想起来,郑老板又开始频繁地往基金会跑了,“项目又出了什么事吗?”

郑墨阳摇摇头:“只是想改进一下反馈系统。”

冯诺一来了兴趣:“什么反馈系统?”

郑墨阳反问他:“你说把钱花在别人身上,会比花在自己身上更快乐。”

“是,”冯诺一说,“我知道你不能理解。”

郑墨阳忽略了他的嘲讽:“你捐过钱吗?”

“捐过,”冯诺一回想了一下,“好像是捐给了青少年发展基金会。”

“捐完是什么感觉?”

他回忆了一下,像是上课回答老师问题的学生,因为不确定标准答案所以很犹豫:“觉得自己做了件好事,很开心?”

“这开心能持续很久吗?”

他歪着脑袋想了想:“那倒也没有。”

“你知道自己捐了钱,但你并不知道这钱到底去了哪里,花在谁身上,产生了什么效果,不是吗?这样成就感很虚无。这钱有没有真的帮助到别人,有没有落到实处,你不会有所怀疑吗?”

冯诺一沉吟片刻,问他:“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郑墨阳没有给他答案,莫名其妙地扯出了另一个话题:“献过血吗?”

冯诺一点了点头。

“献完血之后,你拿到了什么?”郑墨阳问,“一把伞?一张证书?”

“文创礼盒,”冯诺一说,“满八百毫升可以领到特殊纪念品。”

郑墨阳又开始用那种看世界奇迹一样的眼神看他:“好吧,收到礼物有什么感觉?”

冯诺一也不想当复读机,但他想不出别的回答了:“觉得自己做了件好事,很开心?”

“献血之后的礼品,伞也好,礼盒也好,其实都是一种激励,让你有做好事的成就感,这种成就感能鼓励你去做更多好事,”郑墨阳说,“这样的纪念品有很大激励效果吗?并没有。”

“你的意思是,给基金会捐款之后的激励连献血都不如,人家好歹还有纪念品,基金会连个奖状都没有,”冯诺一揪住抱枕,“那怎么办?”

“帮助别人会带来幸福感,”郑墨阳说,“基金会应该最大限度地提高这种幸福感,比起纪念品,让捐助者知道他们的钱会怎么发挥作用,效果可能会更好。”

“是吗?”

“再说回刚才那个献血的例子,”郑墨阳说,“现在的情况是,你献完了血,拿到了一张证书。”

“嗯。”

“假如你献完血之后,某天有条短信告诉你,高速上发生了车祸,有一个和你血型相同的重伤患者,输了你的血,成功被抢救过来了。这时候你会是什么感受。”

冯诺一咂摸了一会儿,感叹道:“哇,我救了一条命。”

郑墨阳点了点头:“当虚无缥缈的‘帮助’落到实处,你会有自己真的起到作用的幸福感。假设在这条短信之后,又有一个提示,说这个月可以集体献血,你愿意去吗?”

“当然愿意,”冯诺一迅速回答,然后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这样啊。”

“在基金会的官网上扫个码,捐了钱,好像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这很奇怪,”郑墨阳说,“商品还有售后服务,资金的流向也必须有明确的交代才行。这笔钱用在了哪个学校身上,有哪些学生因此有机会上学,有机会买书,有机会走出大山。总而言之,需要让捐助人看到他们的钱产生了特别的作用。如果有必要,让他们和个体产生链接,效果会更好。就比如那个因为你的血获救的病人,他出院之后给你发了一张他和家人团聚的照片,让你看到他的人生因你而改变,这种情况下产生的幸福感会更大。”

“所以你说要改善反馈系统?”

“是,”郑墨阳说,“只有让他们感受到自己是个英雄,下一步才好接着要钱。”

冯诺一无奈地用脑袋撞对方的肩膀:“明明是好事,听起来怎么这么不对劲。”

郑墨阳伸手按住他:“尽可能地吸收资金是基金会的本职。”

“好吧,”闷在衣服里的人说,“你是专业人士。”

放在脑后的手滑下去,估测了一会儿,郑墨阳自顾自地做出了一个评价:“瘦了。”

怀里的人无赖地把错全部归咎于他:“都是被你那健康餐给逼的,全是菜叶子,怎么长得胖。”

郑墨阳笑了笑:“今天可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冯诺一抬起头:“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郑墨阳盯着他看了很久,确认这个表情毫无掩饰,才半信半疑地说:“你身份证号里的日子。”

“我知道是我生日,就是没觉得它有什么特殊的。”

“你不过生日吗?”

“过,”他纠结地说,“但是没留下什么美好的回忆。”

郑墨阳想起了他父母的育儿方针,猜测道:“他们送你辅导资料?”

“不,”他语气沉痛地说,“他们送我电脑。”

“那不是挺好的吗?”

“不不不,”冯诺一伸出食指摇了摇,“电脑很好,但它不是目的,目的是让我学编程。还有很多差不多的礼物,比如围棋、钢琴、英语电子词典。”

“好吧,”郑墨阳说,“看来我只能走完全相反的路线了。”

冯诺一的眼睛亮晶晶的:“什么?”

“送你完全不实用、没有任何意义的东西。”

“比如说?”

郑墨阳走到衣柜前,拉开抽屉,拿出一个貌不惊人的盒子。冯诺一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走过来,把礼物交到自己手上。

“现在拆开吗?”躁动的手指已经跃跃欲试了。

郑墨阳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冯诺一毫不犹豫地撕开了包装,然后盯着盒子里的东西,翘起的头发肉眼可见地耷拉了下来。

他沉默着把自己的礼物拿出来,捏着它的边缘,难以置信地问郑墨阳:“一顶帽子?”

“对。”

帽子是船形帽样式,侧面镶边,金线在帽檐上勾勒出海鸥和波纹。

“你送了我一顶帽子,”冯诺一带着确认的语气,“作生日礼物。”

“怎么了?”

“我从来不戴帽子,为什么送我这个?”

郑墨阳帮他把乱糟糟的头发理了理:“这是圣埃克苏佩里的飞行员帽子。”

琥珀色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啊?”

郑墨阳微笑着把帽子从他手上拿下来,戴在他的脑袋上。有几缕头发不听话地从帽檐下面跑了出来,反而增添了几分俏皮:“嗯,很合适。”

冯诺一抬手摸了摸脑袋上多出来的东西:“为什么送这个?”

郑墨阳抬眼看着帽子上的金色纹章,嘴角不自觉地勾起:“每次看到你的时候,总是会想起《小王子》。”

“哦?”冯诺一往前凑了凑,“我是你的玫瑰吗?”

“不,”郑墨阳握住他的手,把人拽到胸前,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你是小王子本人。”

他挑了挑眉,似乎认为这是个过高的评价,然后面前的人再次开口,语气温柔而郑重。

“你是我在现实这片荒漠里遇到的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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