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重置年网站的新帖

还是那辆一天一班的老式慢车,还是两排座位面对面、中间共用一个桌板的布局。

旁边座位上的大汉又开始啃腌蒜头了,冯诺一心如死灰地叹了口气,取出了一副3M口罩。

被心血来潮的大老板从床上拖起来,紧接着就一路飞机高铁地赶到了这里,他还处于茫然无措的状态,不知道放个烟火怎么就能变成远征山区。

单露着一双漂亮的眼睛,他用肩头推了推身边的人:“为什么要到这来?”

“不是告诉你了吗?”郑墨阳正低头发着信息,“为了把你编造的故事变成现实。”

“跟我写的故事有什么关系?”冯诺一觉得自己跟不上大老板的脑回路,“你打算发展偏远地区的教育?你是那种会做慈善的人吗?”

郑墨阳看了他一眼,无可奈何地放下手机:“反正今年闲着也是闲着,正好干点没有意义的事。”

“我以为你更热衷于违法乱纪呢。”

“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形象?”

“可伟大了,”冯诺一说,“但是你说过,你对山区的孩子没什么同情心,为什么要帮他们?”

“就当做个实验吧。”

“什么实验?”

“帮助别人会不会带来更大的正面反馈,”郑墨阳说,“要是放在平常,我不会花时间尝试这种事,今年是重置年,试试就试试吧。”

重置年啊,冯诺一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重置年就是会让人干点傻事。

今天他们不急着去村子里,所以暂时在岚山最好的宾馆住下了。大楼外面的玻璃幕墙崭亮如新,一问果然是去年新开张的。宾馆旁边有一溜小饭馆,两人就在一家专门做卷饼的店吃了晚餐。一个套餐十张面皮,十几种素菜随意包,每人只要12块。

岚山县城呈长条状,主要商户沿着主干道两边一字排开,从头到尾也就四五公里。所以路上没多少车,大部分人都以步行作为主要交通方式。路两边还能看到接活的小三轮,塑料车棚里放着几个木凳子,非常有二十年前的风貌。

两人沿着县城的主干道走,路上有一层灰黄色的沙泥,满载的卡车驶过会掀起尘土。没过一会儿,两人的鞋子都好像被做旧了一样,看上去很有年代感。

“刚刚老板说,那一片是安置房,”冯诺一指着远处只有零星灯火的房屋说,“看着入住率不怎么高。”

“还是想留住自家的地吧,”郑墨阳说,“还有外出打工的人比较多,所以没人住。”

“也是,在县城里他们能干什么呢?没什么工厂,商店也不多,服务员保洁员什么的,很快就招满了吧。”

“回去吧,”郑墨阳看了看表,“还有工作。”

冯诺一吃惊地抬头看他。

回到宾馆,郑墨阳到前台拿了个包裹,回到房间打开,里面满满都是文件。冯诺一看着他把文件拿出来分门别类地放好,在桌上堆成了几个小山。

冯诺一凑上前去,看了看文件标题,分别是基金会的章程,治理结构,制度细则,人事记录,财务报告,审计报告,评估报告,年检公报和年度工作报告

他拿起来翻了翻,有些惊讶地看着郑墨阳:“你居然是理事长?”

“挂个名而已,因为我是主要捐赠人,基金会的事情都是其他几个理事在管。”

然后大老板坐在书桌旁边,全神贯注地翻阅起了文件,几个小时连头都没有抬一下。冯诺一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蓦然意识到这对自己来说是大大的好事,非常满意地打开了一本电子书。

11点半的时候,提醒睡觉的铃声响起。冯诺一放下手机往书桌那里瞟了一眼,发现他还是坐在原地,连姿势都没有变过,但表情极度阴沉,仿佛手里拿的不是审计报告而是定时炸弹。

冯诺一不敢惊动怒气模式的郑墨阳,小心翼翼地贴着墙挪到床边。

“鬼鬼祟祟的干什么?”郑墨阳冷不丁地出声。

话听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冯诺一却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这不是怕打扰你吗?”

“那么闲的话,就过来帮我看看基金会的官网,”郑墨阳把电脑丢到床上,“里面很多功能都很难用,看看怎么改进。”

“我原来不是做前端的,”冯诺一把自己和电脑的距离拉远了点,“而且这不是我作为情人的工作范围。”

郑墨阳终于从浩如烟海的文件堆里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是吗?”

“要我把那30页工作协议念给你听吗?”冯诺一理直气壮地说,“绝对没有一条是做网页。”

“这是做慈善,是为了那些失学辍学的孩子,你这么好心的人……”

“别道德绑架啊,两码事,”冯诺一说,“我从ICU出来那天指天立誓了,再也不做超出自己工作范围的事情。”

“你不是还做了重置年的网站吗?”

“那是我自己感兴趣所以主动做的,性质不一样,”冯诺一打开手机指了指时钟,“而且这都几点了,让人加班也得有个限度,你为什么不早点说?”

郑墨阳一眼不眨地看着他,他突然笑了笑:“现在不觉得我是个好员工了?”

“你的工作能力我不做评价,”郑墨阳说,“只做自己分内的工作,并且完全不加班,这是没前途的。”

“这世道,大家都被PUA到加班是常态了,还觉得是愿打愿挨,”冯诺一摊开手说,“所以我辞职了。”

“我创业的时候也是007,几乎打铺盖在公司睡。”

“我们跟你能一样吗?”冯诺一反驳道,“你007,最后有了公司,有了股份,有了名望。我们007,让你有了公司,有了股份,有了名望。结果不平等,单拿过程来说,也太不客观了。”

郑墨阳倒也不跟他计较,只是说:“规则就是这样。”

“我们真是一个勤奋的民族,年轻的时候不拼死拼活地加班,不被社会暴打,就是对不起自己,对不起父母,对不起社会,”冯诺一说,“到底是谁规定的?”

“我们就身处在这个时代里,时代洪流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在轮到你的时候,很难不顺着倒下去。”

冯诺一笑了笑:“我没办法改变时代洪流这么大的东西,但至少想遵从自己的意愿生活。”

“你太忠于自我了,”郑墨阳说,“没有老板喜欢这样的员工。”

“你是资本家我是打工人,本来也不可能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问题,”冯诺一说,“好了,我要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郑墨阳淡淡地点了点头,然后继续扎根到文件堆里不理他了。要是每天都这样,那这情人也太好当了。冯诺一展望了一下美好未来,没心没肺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冯诺一头一次被自己的闹铃叫醒。他迷迷糊糊地在被窝里翻了翻,然后睁开眼睛,对着面前的人愣了半晌。

穿着衬衫长裤的郑墨阳安静地躺在床的另一侧,高挺的鼻梁在阳光下勾勒出一条明暗分界线。冯诺一欣赏了一会儿,轻轻地坐起身,把被子盖在他身上,低头静静地看着他。

这人大概是熬夜熬过头了,竟然连衣服也没换。

工作的郑墨阳简直六亲不认,看文件比看情人殷勤多了。冯诺一理解这人为什么前十年谈不了恋爱了,感情工作才是真爱。

他半坐着靠在床板上,一动不动地看着身旁的人。然后轻轻地把自己的手伸出来,搭在对方的手上。

在这一瞬间,他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他眨了眨眼,好像周围的世界终于进入了意识一样。他偏头把手机拿起来,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有人发帖了。

另一个收到重置年邮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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