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绿皮火车其实没有记忆里那么美好

拿到临时身份证之后,他们无缝衔接踏上了岚山之旅。

“我还没有坐过绿皮火车呢。”冯诺一在硬座上左顾右盼,摸摸面前的桌板,像个小孩子一样兴奋。

岚山地处偏远,没有开通高铁、快车和飞机航线,盘山公路又过于曲折,所以最好的抵达方式就是老式慢车。车厢里的布局是两排座位面对面、中间共用一个桌板。窗户很难打开,座椅的绒布也磨损得千奇百怪,但这一切丝毫没有妨碍冯诺一的兴致。

郑墨阳无奈地侧过身,把手伸进他大衣的外兜里。

冯诺一稍稍往旁边闪躲了一下:“怎么了?”

郑墨阳从他口袋里抽出了一样东西:“又乱放,不长记性。”

“我手一直抓着它呢。”冯诺一看着自己的临时身份证,冤屈地小声说。

郑墨阳看了看他,然后伸手解开了他大衣的扣子,动作娴熟,配上修长的手指赏心悦目。冯诺一紧紧地贴在座椅上,仿佛这样就能逃离对方的控制。他有些呼吸不畅地问:“干什么?”

光天化日,公然耍|流氓,企业家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郑墨阳没有答话,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把手伸进他的大衣里。冯诺一难以置信地盯着对方。

郑墨阳笑了笑,把手抽出来,重新替他扣好扣子,顺便抚平了大衣上的褶皱。

“你的大衣有个内兜,身份证放在那里比较保险。”郑墨阳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表情严肃但声音里带着调侃。

冯诺一戳了戳自己胸前,感受到卡的硬度,决定做一个优雅的木头人。

他们对面坐着一个年轻姑娘,长得很清秀,浓黑的长发简单地挽在脑后,此刻正看着他们笑,眼睛弯弯的很温柔。

冯诺一被她笑得如坐针毡,长叹一口气,决定用对话来打破尴尬:“你也去岚山?”

姑娘点点头,仍然没有止住让他煎熬的笑意。

“去旅游吗?”

“去采风,”姑娘把画板拿给他们看,“岚山有很多彝族建筑。”

她的声音很有磁性,和她的外貌不太相符,不过这种反差也很有魅力。

“我们……去观光的。”冯诺一随口扯道。

郑墨阳本来准备做一个旁观者,但冯诺一在胡编乱造上实在没什么天赋,扯了两句就扯不下去了,他只能接上:“听说岚山的治安并不怎么好,你要小心一点。”

“我有武装的。”姑娘随即拿出了一根防身电棒,对面两人都惊呆了。

“真是专业啊。”郑墨阳笑着说。

“诶,”冯诺一突然用胳膊肘捅了捅他,“这是不是餐车的香味?”

“火车上的东西会好吃吗?”

“我没有在绿皮火车上吃过饭啊,”冯诺一说着跳起来,一溜烟跑去了餐车。

一进去,温度陡然上升到了春天,冯诺一打了个激灵,眼镜上开始起雾了。他等了一会儿才看清眼前的格局:几张小桌子,一个高柜台,冷冷清清的。

乘务人员问他要什么,因为条件有限,所以餐食可供选择的范围很小,而且分量不多,价格不低,用塑料盒子包着,看上去还不怎么可口。

整个餐车车厢只有一个年轻人,他面前摆着一份让人毫无食欲的套餐,双手合十低头闭目,嘴里默念着什么。

冯诺一若有所思地回到座位。郑墨阳已经和那位姑娘熟络起来,开始聊工作经历和兴趣爱好了。

郑墨阳看他两手空空地回来,问他:“没找到想吃的?”

“嗯,”冯诺一看着面前的桌板,注意到上面有可疑的茶色污渍,“看起来都不怎么样……天哪这味儿……”

身旁那一列坐着几个大汉,此刻正就着腌好的蒜头喝酒,因为某件不知名的事情乐不可支,声音浑厚得直穿云霄。

“你不会晕车吧。”郑墨阳看着他几秒一变的脸色。

“我只是闻不惯蒜味……你等会儿……”冯诺一从座位上逃开,往厕所奔去。

厕所的小隔板才刚合上,又被迅速拉开,冯诺一表情沉重地回来了,脸色比刚才还要精彩纷呈。

“怎么了?”郑墨阳把保温杯递给他。

冯诺一拧开喝了一口,满含告诫地说:“建议别去厕所。”

郑墨阳看他欲说还休的表情,伸手掐了掐他的脸:“现在冷静下来了?”

“这不科学啊,”冯诺一盯着对方,带着控诉的语气说,“按理说你应该比我嫌弃这里才对。”

“为什么?”

“难道你不是出门必坐头等舱,出差必住五星级吗?”冯诺一指了指地板,“这你能忍得了?对面的菜汤都流到你脚底下了诶。”

“这是偏见,我做普通人的时间可比我做富翁的时间长的多。”

“那不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吗?”

对面的姑娘欣赏着他们两人一来一往的对话,开心地磕着瓜子。

等到岚山站的时候,冯诺一终于不说绿皮火车的好处了,经受了嗅觉冲击不说,硬座硌的他腰背酸痛。下车闻到外界的清新空气时,差点留下感动的泪水。

近年的扶贫工作卓有成效,岚山县城已经修了通往乡间的公路,也有班车通往宝安村。两人站在站台旁边等着六小时一班的公车,被湿冷的北风吹得瑟瑟发抖。

他们身旁聚集着很多背着大包小包的中青年,有的麻袋甚至比人还高。临近春节,估摸着是外出打工的人返乡了。

公车一到,站台旁边围拢的人一窝蜂地冲了上去,差点把车门挤变形。里面像是个放大版的鲟鱼罐头,每个人都直直地站着,努力收缩肚子,让自己能有方寸容身之地。冯诺一的腿顶着一个大花棉被,后背靠在郑墨阳身上,身体挤压到变形。恍惚间他觉得,就算有一天真上床了,他和郑墨阳的距离也不会比现在更近。

路面坑洼很多,时不时还能看见“山顶落石”的警告。铁皮车厢时不时地磕碰到什么,全车的人就跟着弹跳一下。郑墨阳因为个子太高,有几次不幸撞到了车顶上,“咚”的声音听得冯诺一心惊胆战,生怕把大老板撞傻了,从海边别墅一下撞到养老院。

颠簸了几个小时,公车终于在一个载着大树的路口停下。司机啪一下打开车门,扯开嗓门吼道:“宝安村到了啊!”

这一吼又唤醒了所有人的斗志,一窝蜂地从车上涌了下去。冯诺一根本没有动,随着人潮就顺利地被挤了下来。

他喘着气,站在路边缓解身心遭受的伤害。然而还没享受几秒钟个人空间,就被郑墨阳一把拉过来,推着往前面走:“村子还有一段距离,再不赶路今天就回不去了。”

“还有多远啊,”冯诺一绝望地看着连绵的山脉,“这儿信号不好,不会迷路吧。”

“不是远,就是难走,”郑墨阳指着前面的一个陡坡说,“看到了吗?村子就在这座山的另一边,爬过去就到了。”

冯诺一顺着方向看过去,差点心脏骤停。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陡峭的山坡,基本是直角,突兀地从山谷拔地而起,不像是自然景观,倒像是谁随手把这方巨石扔在这儿似的。

没有盘山公路,没有台阶缆车,只有一架钢梯顺着山体直入云端。

冯诺一仰头看的脖子都酸了:“我们不会要爬这个吧?”

“对。”

“这是人走的路吗!?”

“现在已经有钢梯了,以前都是木梯。”

“我恐高啊,”冯诺一往后悄悄地退了两步,“要不你一个人去拍张照好了。”

郑墨阳抓住对方的手腕:“不行。”

爬山对于懒癌患者来说真是酷刑,尤其还是这种类似于极限运动的攀登。冯诺一不敢往下看,余光里越来越小的山路足够让他心惊胆战了。

好不容易走到了一个可以歇脚的地方,他迅速找到了一个石墩子,相当不讲究地坐下来,抹着额角的汗珠。

“好像就是这里。”郑墨阳告诉他。

这声音让他如蒙大赦,顿时又恢复了几分斗志。远处能看到几座土胚房,两人朝那里走去。

村庄建在两座山峰之间的洼地里,终日云雾弥漫,颇有世外桃源之感。但冯诺一只觉得不可思议,住在这种地方,生活该有多不便利?光是水和食物就是极大的麻烦。除非真的要出家了断尘缘,谁愿意跑来这里住?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冯诺一回过头去,觉得今日份的惊吓真是源源不断。

后面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脸颊因为长期受到高海拔辐射而粗糙泛红,抓着麻绳的手指有着不规则的龟裂。她背上压着至少一米高的柴火,腰因为过度的负重弯成了九十度。此刻正一边喘着气一边盯着他们。

冯诺一觉得自己的脊椎仿佛也快被压断了,他还在犹豫是否帮忙,女孩已经从他们身边走过了,仿佛是嫌他挡路似的。

“走吧,”郑墨阳像是没有看到什么,走到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我们还要赶晚上那班车。”

冯诺一心情复杂地跟在女孩后面,观察周围的景象。发现有生人进村了,很多人都站在房门口盯着他们,好像他们是刚运进动物园里的新奇物种。

郑墨阳旁若无人地穿过围观人群,往前面一指:“你看。”

冯诺一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啊”了一声:“原来是这样。”

远处是土堆和碎石,下面隐约露出房屋的残骸。救护人员从那里抬了几个担架过来,很明显上面躺着的是遇难者。

冯诺一粗略地数了一下,正好13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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