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夏良!”最后一节下课铃打响,班里轰隆隆地乱窜, 班长没从座位之间挤出来就扬着嗓子喊了一声。

“班长都有经验了。”李猛2.0边收书包边笑, “再晚一声都逮不着你。”

夏良已经拎着书包往后门迈出一只脚, 并且打算强行没听见直接出去, 同桌这么说了句, 他只好停下来,望着走廊外乌蒙蒙的飘雪叹了口气。

手机在兜里疯了一样狂震,他拿出来看一眼,罗浩的电话,他滑掉又塞回了兜里。

“哎,夏良,”班长终于从前面挤过来了,推推眼镜拍一下他的肩, “明天同学聚会你去吧?就在银河大……”

“不。”夏良直接开口。

“别啊,上次你就没去, 好歹一年同学了, 咱们班每学期都聚,你就别那么外道了。”班长努力劝他。

“我没空。”夏良看着他。

“啊,”班长眨眨眼,“就一顿饭……没空啊?”

“行了班长, ”李猛2.0收拾完书包, 笑着站起来,“他时间金贵得很,我让他陪我去趟食堂都费劲。”

班长又说了些什么, 夏良没听,从后门出去了。

顺着熙攘的人潮走出教学楼,他一手扣上帽子,另一只手掏手机出来给罗浩拨过去:“到了?”

“到你校门口了!”罗浩在手机里喊,“你赶紧出来吧,我看这架势马上就得堵!”

夏良“嗯”一声,脚下没停地挂了电话。

他说“没空”不是刻意敷衍班长的邀请,虽然不管有没有空他都懒得去,但也确实是没空——期末考试前罗浩他们就把年前这两天的活动安排完了。

当时高考分数下来后,几个人确实算总分都考了个稀巴烂,但是除了罗浩,高宇翔方正和郭魏都没留在本地。

连罗浩都没去开发区上师范,他去坐动车只用四十来分钟的临市,上了个名字听着挺像样,实际啥也不是的学校。

也不知道什么运气,正好赶上专升本,四舍五入也算是个本科生。

大学放假早,郭魏前几天就回来过了,老嚷着要聚。夏良不是学校补课就是老妈又往家里给他找名师,直到年前这两天了才喘口气。

“他们到了?”拉开车门上车,他把书包扔在车后座上。

他们现在要去接机,接高宇翔和方正,还有方正他女朋友的机。

方正到底也没能跟他女朋友进一个学校,只去了一个市,正好跟高宇翔离得近,三个人放假后先去玩儿了一圈,踩着年跟前儿才往回赶。

“早到了。”罗浩瞄一眼后视镜开始倒车,“郭魏都过去半天了,几个人找个店坐下了都,非等着去接,不接不往回走。”

“闲的。”夏良笑了笑。

从他们这儿到机场起码一个钟头,有这个来回的功夫那几位都能到家睡一觉了。

“也不知道仨人怎么往一块儿住,高宇翔这个大灯泡子,方正也没赶他走。”罗浩想想就想笑,冲夏良眉飞色舞的,“你看群里他们发的照片,合影都是俩人带一狗,乐死我了。哎等你毕业了咱们再一块儿找个地方……”

“你看点儿路吧。”夏良把手机拿出来,“下雪了,再刮个脱臼的你自己在这儿掰扯。”

“操,我就知道郭魏个狗玩意儿得满世界说!”罗浩拍了一巴掌方向盘,“上回那脱臼是碰瓷儿好吧?我那么大本事呢没蹭烂没破皮儿的给人精准脱臼?”

一提这个罗浩就恼。他是暑假学的车,去上学了半年也没什么机会练手,郭魏刚回来那天兴冲冲去接人就碰上个碰瓷儿,他缩车里不愿意下去跟人磨嘴皮子,最后把他爸搬出来才解决,挨了顿臭骂不说还被郭魏笑了好几天。

夏良没搭理他,高宇翔催人的电话又打过来了,在手机里扯着嗓子又嚎冷又嚎饿,他说句“等着”就挂了电话。

“哎良哥,”车上路后,罗浩喊了他一声,喊完自己直咂吧嘴,“我现在喊你良哥怎么那么怪呢?你一破高三的,还他妈喊习惯拗不过来了……”

“别拗了,好习惯保持就行。”夏良听他这么说也想笑,“浩哥。”

“操!”罗浩乐了半天,“拉倒吧,你喊声学长我还能接着,哥还是你来当。”

“你妈现在还把着你?”他接着问夏良,“过年能出来跟我们一块儿么?”

“回我姥爷家。”夏良看着窗外说。

把着他肯定还是把着,但是比起刚转学那阵子,母子俩的相处模式已经优化太多了。

夏良发现他老妈就是绝对的商人思维,最开始又留级又转学要的就是成绩,成绩不好就没有好脸;现在他成绩像样了,这一年闷头学下来人也“乖”了,跟他说话就能和颜悦色。

前两天说过年回姥爷家的事儿甚至还跟他打了个商量,毕竟高三的寒假就那几天,如果嫌来回折腾耽搁状态,那他不想回去也无所谓。

打商量。

在之前夏良和他老妈之间,绝对不存在这一环,毕竟用老妈的理论,打商量的前提是有资本。

“学习”竟然在无形中成了他握在手里的资本,还是作用在家庭关系上的资本。

让人没话可说。

不过,他要的也就是这个。

“哦,那你,”罗浩看了他一眼,“又能见着小残疾了吧。”

夏良眼皮动了动,继续看着窗外没说话。

“你不会还……”罗浩欲言又止。

“要不改成喜欢你?”夏良扭脸看着他。

“啊?”罗浩不知道联想出什么了,一脸又想笑又有点儿惊恐的表情,呲着牙连连摇头,“别了,你接茬喜欢吧,挺好的。”

柳小满满脑子转着“喵喵喵滚下来”,被扶起来以后愣了会儿才回神,想不通自己怎么就能踩空了滚下来。李猛喊了他好几声,差点儿要上手掐他人中,被王朝给拍下去了。

“你真没事儿啊?”一直到校门口,李猛和王朝还警惕地瞪着他,“能走?”

“能,没事儿。”柳小满活动活动胳膊,冲他俩笑一下,“又不是磕着腿了。”

“你是磕着脑子了。”李猛很严肃,“说你状态不对还不认,一天跟个魂儿似的……你注点儿意啊,别又摔了!操我都怕过年回来见不着你。”

“你这个嘴。”王朝很无奈地扭过脸。

“干嘛?”李猛还在说,“柳小满你回去看看要不行就去医院。”

“知道了。”柳小满那一跤虽然摔得很尴尬,被李猛这么扯着嗓子嚷也有点儿尴尬,但还是感到了来自前后座的温暖。

不过温暖过后就是新一轮尴尬。

“你刚说那个,一块儿去玩,”他又冲李猛笑笑,“我就不去了。”

“你回家吧赶紧。”李猛叹了口气,“让你摔一下我也没玩儿的心思了,回家领跪得了。”

“开学见。”王朝摆摆手。

在外面穿着衣服感觉不出来,回到家把外套脱掉,再脱毛衣的时候柳小满就觉得胳膊肘直抻得慌,布料从皮肤上拽过去嘶嘶啦啦的疼。

衣服脱掉,他冲着自己的胳膊肘抽了口气。

真神奇,外套都没擦破,皮竟然擦烂了一大块。

还正好就是胳膊肘的位置。

架着胳膊想去卫生间冲冲的时候梅姨看见了,一眼扫过来就喊了声“我天”。

“这怎么了这胳膊?”她赶紧放下锅铲冲过来,“摔了?”

“什么?”爷爷在沙发上问。

“磕着了。”柳小满没好意思说自己从学校的楼梯上滚了下来。

灿灿立马跑过来跟着看,“嘶”了一声。

“大冬天还能磕成这样!”梅姨皱皱眉,转身先去厨房把火关了,洗洗手去给柳小满找了瓶白酒,端着他的胳膊到水池上倒着消毒。

“好疼!”灿灿打了个激灵,扭得跟个麻花一样抱着脑袋跑了。

柳小满的伤口只是看着严重,掀起半层皮,其实没多深,第二天就开始结痂。

但是伤的不是个地方,胳膊总得弯,穿衣服刷牙拿筷子写作业都得活动,头天夜里结的痂没弯两下就又绷开了往外渗血。

他也不好喊疼,只能咬着牙来回活动着,活动开了就习惯了。

好在现在是过年放假,他能在桌子前扎个马步伸直胳膊写作业,被爷爷跟灿灿笑着说像练功也不觉得丢人。

“灿灿,把糖糕端过去给爷爷跟小哥吃。”梅姨在厨房里喊。

“来了!”灿灿转身就跑了过去。

柳小满扶着爷爷回沙发上坐着,爷孙三人对着电视吸吸溜溜吃糖糕,梅姨自己也拿了一块,靠在厨房门口笑着边看他们边吃。

“先吃一个解馋吧,柳勇下班带猪头肉回来,咱们晚上吃猪头肉。”她也吸溜着说。

“不等过年再吃肉了么?”灿灿骑在沙发上问。

梅姨一摆手:“过年也有的吃。”

灿灿“哇”一声,笑着往爷爷怀里一扎。

“别压你爷!”梅姨立马喊。

“没事。”爷爷用没什么力气的右手在灿灿脑袋瓜上抹了抹。

柳小满把最后一口糖糕塞进嘴里,擦干净手拉了拉爷爷的毛衣领口。

爷爷眯着眼冲他笑,他也冲爷爷笑笑,突然感觉现在这样好像也蛮好的。

柳勇回来的时候除了猪头肉还带了不少小零食,灿灿稀罕了半天,柳勇拿出来一点儿让他跟爷爷小哥分着吃,其他的留过年看春晚再开。

灿灿嘴里嘎啦着一块儿酥糖,又喊了声:“妈我要喝果汁!”

“哪有果汁!”梅姨在厨房煮粥,“喝稀饭!”

“我去买吧。”柳小满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柳勇本来外套都脱了,听他这么说又要穿上:“我去,你接着看电视。”

“我顺便出去走走,两天没下楼了。”柳小满说。

“哦,那你去,看想吃什么也买点儿。”柳勇听他这么说就没再坚持,把兜里的零钱摸出来塞给他。

柳小满没拒绝,杵着胳膊把外套穿上了。

他要下去也不单是为了走走,柳勇上班以后虽然腰板直了许多,说话做事也不显得那么窝窝囊囊了,但跟他之间还是有一道合不上的鸿沟。

父子俩还是对视一眼都不怎么自在,家里客厅就那么大,沙发上塞三个人就满,柳勇下班回来没地方坐的样子挺局促的。他也不好意思直接站起来就回房间写作业,索性借着买东西直接下楼,等会儿上去再回卧室也不显得太僵硬。

不过既然已经下来了……

在楼道口往宋叔超市门口看一眼,又看看路两边扫起来的雪,冬天傍晚的万家灯火配合着清冽的雪味,他一直觉得很有感觉,走走就走走吧。

柳小满朝上面的便利店走过去,经过樊以扬家楼下时他加快了步伐。

他知道樊以扬已经放假回来了,他还没放假的时候就听梅姨说樊以扬来家看了爷爷,但是爷爷好像不那么热情,所以樊以扬坐了会儿就走了。

柳小满听着挺不是滋味。

樊以扬那天的自白,他和爷爷都藏在肚子里,别说说给梅姨了,他们爷孙俩都没再拎出来提过。都想着已经到现在了,那就让过去的事慢慢消化在过去。

从樊以扬的角度,肯定也不比他们心里好受。

爷爷以前是拿他当亲孙子待的,两家大人还在正常的相处着,小辈却疏远了,想想也不会真正感到多解脱吧。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

他很轻地叹了一声。

一路想一路走,从小路穿出去往大路上拐时,柳小满抬眼看看前方,突然顿住了脚步。

不仅顿住,他小腿肚子一蹦,要不是膝盖发软挪不动,他都能缩着身子转回小路里去。

——他看见夏良了。

虽然只是个背影,离他还有一小段距离,天色也暗朦朦的看不真切,但他知道那就是夏良。

只有夏良才能给他这种感觉。

柳小满像是天灵盖上挨了一针,持续了半年的恍惚在这一瞬间猛地清醒过来,他愣在原地盯着夏良的背影,眼都忘了眨,心口回血一样一下下开始跳得飞快。

对,过年了。

夏良说过,他们家过年,年年都是要回姥爷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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