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联考的成绩下来了,柳小满说不上好。

他班里的名次上去了, 从第三变成第二。年级的名次滑了十多名, 直接掉出前五十。

班里的第一名还是韩雪璧, 她年级上也往下滑了, 但滑坡不大, 上下五名的浮动都不是问题。

也就是说,这次他们班的成绩跟上次期末考试比,全线掉分。

尚梁山脸都黑了,晚自习发了成绩,就把前十名一个个叫出去单聊。

轮到喊柳小满的时候,李猛在座位上不安分,一个劲儿挪屁股:“阿山是不是飘了?这才是咱们班该有的水准好吧,他装什么重点班呢?”

王朝托着腮帮子转笔, 他还是保持水准不上不下,撇了李猛一眼:“你抄出个大跃进你是不虚。”

“那还是有点虚的, ”李猛整个人呈现熬过一劫的松懈状态, “但是比起那次抄柳小满抄出个前三十,还是这次比较真实。”

“你爷爷现在怎么样?”尚梁山没直接提成绩,盯着柳小满先问了这么句。

“醒了,准备康复。”柳小满没看他, 眼神轻飘飘地定在尚梁山小腿上。

“家人生病肯定会影响到学习, 你,”尚梁山抿了抿嘴,对柳小满不能说下次努力, 已经没人比他更努力了,“调整自己的状态,名次起伏是很正常的,这次的卷子也比较难,大概第十周还是十一周你们期中考,也快了,到时候……”

柳小满维持着一贯平和的表情,看起来在听尚梁山说话,其实脑子里慢钝钝的,听了几句就开始走神。

跟卷子的难易没关系,如果真的难,就该是全年级一起被影响。

他就是退步了。

状态也好,爷爷生病也好,发挥不良也好,都是借口,高考是不会管你心情如何几天睡不好觉的,最后分数条上批出来的成绩就是一切。

“总之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考试,主要目的还是把学习上的漏洞挖出来,”尚梁山说了半天见他都没回应,干脆直接安慰,“只要不是高考,任何一场考试发现的问题越多,你就越占便宜。”

“嗯。”柳小满点了下头,“谢谢老师。”

“有心事或者困难,你可以跟我说。”尚梁山看着他。

柳小满又道了遍谢。

尚梁山也说不出什么了,拍拍他:“行了,进去吧。”

尚梁山说的道理柳小满都懂。

他看重每一次考试,就像他对夏良说的那样,他能做的只有学习。所以考不好他失落,同时不用任何人来说,他也明白没那么多时间用来失落,他要做的,是迅速分析试卷,把薄弱的知识点补上去。

樊以扬对他这次的成绩不怎么意外,压力必然会影响状态,要么超常要么失常。

放学后他俩没有直接回家,去柳小满教室把丢分最严重的几道题解开,重新归拢了一遍思路和方向,别的什么都没多说。

等柳小满到家,梅姨正换鞋子要出门,看见他回来松了口气:“你爸说你没去医院,给你打电话也没接,我正想出去找找你。”

“我在学校。”柳小满有点儿惊讶,他知道樊以扬如果太久不回家,樊阿姨会找他,夏良虽然往往是被叫回去挨打,也一样会找。

爷爷还在家的时候,他不管去做什么,大概几点回来,都会跟爷爷定好,有人专门要出门找他,他还是头一次经历。

感觉还挺……神奇。

“回来就行,我还发愁我就认得怎么朝菜市场走,不知道去哪儿找你呢。”梅姨说着,又进厨房给他端东西吃。

柳小满去洗手,听她这么说突然发现确实是,梅姨带着灿灿跟柳勇过来也有两个月了,除了医院,还什么地方都没逛过。

也不容易。

他看一眼日常趴在沙发上看电视的灿灿。

“你爷今天又不高兴了。”梅姨端着几张馅饼从厨房出来,跟他说爷爷今天的情况。

“嘴馋,灿灿拿袋虾条,非想要。”梅姨把灿灿叫过来,给他一张馅饼,又拍拍屁股让他上一边儿吃去,“哪敢给他吃,咳嗽都直吭吭,就又发火了,你爸想给翻个身,撅着不让动。”

柳小满想象着那个画面,干巴巴地嚼着饼。

“喝稀饭,干吃噎得慌。”梅姨把粥碗往前推了推,笑了下,“跟个小孩儿一样。”

“还想抢我的虾条呢!”灿灿在沙发上接了句。

“吃你的!”梅姨瞪他一眼。

“明天我去看看他。”柳小满耷拉着眼皮说。

“我看他也是想你想的。”梅姨又递给他一张馅饼,“再吃一个,这阵子瘦得没样子了。”

柳小满摇摇头。

哪吃得下。

一点胃口都没有。

洗漱完回房间,他打开手机,看见三个未接来电,一个是夏良的,另外两个陌生号,应该就是梅姨。

他把号码存上,去微信给夏良发了句“刚到家”

“去医院了?”夏良的电话很快打了过来。

“没有,卷子下来了,扬扬哥去给我讲题。”柳小满仰在床上对夏良说。

夏良“哦”一声,问他:“考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柳小满说。

“确实难了点儿。”夏良没具体问,“我们班主任也骂了一晚上。”

“你呢?”柳小满问他,“保持住进步了么?”

“排名往前了几个,分数没有上次高。”夏良简单地说。

柳小满望着天花板发了会儿愣。

如果有什么比他自己成绩滑坡更不能接受,那就是夏良的滑坡。

转学,挨打,换了个人一样刷卷子做题,每天那么折腾,结果还下滑了。

“没事,没多久就该期中考了,到时候……”他下意识把尚梁山说的那套话搬出来,想安慰夏良。

“我没事儿,”夏良笑了,“我怕你受不了,再跟上次似的趴在桌上哭。”

“哪那么好哭。”柳小满很疲倦地闭上眼,“上次也没哭。”

“上次我在。”夏良说。

就这么一句话,四个字,柳小满像是挨了生活一顿痛揍,本来想装着什么事儿没有,装了一路了,突然被人抱过去“哎”一声,说“腿怎么瘸了”一样,这么些天的情绪和忍耐,一下子全都要溃堤。

他张张嘴,挂了电话。

不能不挂,不然下一句就会是我想见你。

夏良就一定会来,然后回家挨揍-

我做题了-

良哥,清明放假再见吧-

期中好好考

他一个键一个键地抠字,给夏良发过去。

好一会儿夏良才给他回复-

这场被延期了两次的见面,并没能等到清明放假。

期中考试前一周,可能由于换季忽冷忽热,爷爷半夜起烧,身体扛不住,直接烧出了肺炎。

“就怕这个。”医生说。

柳小满从联考后一天都没敢放松,其他同学或多或少都散了精神,哪怕还有个期中考隔在清明假前面,也紧张不起来——那天晚上跟夏良聊完顺眼扫了一下那个多人群,还看见罗浩在说要给谁过生日。他没兴趣点开,上课刷题看爷爷,他的时间都被挤满了。

结果第二天早上一起床,梅姨就慌慌张张地跟他说爷爷又进了重症室。

柳小满根本不知道那几天是怎么过的。

他什么也顾不上,去医院泡了一上午,下午被梅姨赶回去上课,晚上放了学就直奔医院守着。

连着守了三个晚上,梅姨跟他说什么都没用,他实在是怕了,怕在他全身心投入到学习里时,爷爷突然就没了。

老天爷好像随时举着一杆秤,左边秤着学习,右边秤着爷爷,不允许他往任何一方偏颇一点点。

直到第四天,炎症压下去,爷爷的体征稳定了,他才松下口气,同时感到彻骨的累。

“必须回家睡觉,你过两天不是还要考试?你都没有个人样子了!”梅姨拎着他往家走。

他十点晚自习下课就去了医院,回到家楼下已经快两点了,绷了那么多天的力气缓下来,精神都觉得恍惚。

看见楼道旁伫着一个影子,他都觉得这人的身形有点儿像夏良。

然后突然想到这几天都没跟夏良联系,马上到家得赶紧发个消息。

他边想边往前走,没等回过神,梅姨先“哎”了一声,指着那个影子:“他不是你那个……”

柳小满愣着停下来。

影子从楼道的阴影里走出来,赫然就是已经一个多月没见过的夏良。

“我没理你的那个星期,”夏良眼睛里有血丝,身上有烟味,他不知道站了几个小时,嘴唇是干的,声音也是沙的,“原来你是这种心情。”

梅姨愕然地看看他,再扭脸看柳小满。

柳小满张嘴,想喊“良哥”,然而看着夏良的样子,半天都没能发出声来。

高二下学期的期中考试,柳小满和夏良都考得一塌糊涂。

成绩出来后学校就放假了,本该四五六号三天的清明假,学校调整来调整去,就着周末直接放成了一二三。

尚梁山没机会跟他谈,回到家,柳小满对着他和夏良接连两次滑坡的成绩看了很久。

他有记录成绩的习惯,跟樊以扬学的,拉一张曲线表,每个阶段是上是下一目了然。

跟夏良在一起之后,他就加上了夏良的成绩,两个人的成绩放在一块儿看,从上学期期末开始,一直在滑。

手机里消息连着震,他拿起来看一眼,李猛在那个群里圈了他,像在商量明天去哪儿玩。他没细看,刚把群消息关掉,夏良的电话打了过来。

“明天我去找你。”他直接说,“别他妈再跟我提考试了。”

“我明天……要去医院。”柳小满顿了顿才说。

“那就去医院找你。”夏良说完就挂了电话。

夏良第二天傍晚才去医院见到柳小满,是那次他们说好一起吃饭,他却没能过来的时间。

他是想中午就过去,也确实睡醒起来就开始收拾准备,结果还是用了一整个半天跟他老妈僵持。

“朋友给你过生日?”老妈脸上挂着讥讽,从酒店订来的饭菜摆了一桌子,“考得跟个笑话一样,你还有脸出去过生日?”

“谁让你生我这日子跟个笑话一样。”夏良没有表情地看她,“上次不是跟你谈过了,以后出门我都提前告诉你,你让我回去就回……”

“前几天晚上我也让你放学就回来,你在外面混到半夜你回了么?”老妈打断他,“然后给我考个稀巴烂的分,夏良,我跟你谁说话更像放屁?”

“就今天。”夏良长久地望着她,抿了抿嘴,第一次在老妈面前真正用上示弱的口吻,“今天我想跟我……朋友一起过。今天过后,我把心思全用在学习上。”

这话说出来他觉得自己确实不太有资格说老妈说话放屁,他是会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他不放柳小满都得让他放。

但是肯定还得留那么二三四五分给柳小满。

“先跟我吃顿饭。”母子俩人互相晾了会儿,老妈指指餐桌对面让夏良坐下。

从家出来,罗浩又给他来了个电话,骂他不仗义,哥儿几个饭店都布置好了,放假前就策划给他过生日,结果被放鸽子。

“夏良你狗日的不是人!”方正他们在电话里吼。

“愚人节快乐。”夏良笑了笑,“吃吧,回头找我报销。”

问了柳小满爷爷现在的病房,他给蛋糕店又打个电话,让他们大概半小时以后把早上定好的蛋糕送去住院部。

夏良到病房之前,柳小满刚被爷爷给扥到地上。

他想给爷爷喝点儿水,爷爷心情不好在撕被子,他想拦,被用膝盖卯着劲儿顶上小腹。

其实力气不大,只是他手上端着杯子,撞着床头柜也没手扶,往后跌的时候还带倒了保温杯,大半杯热水全都浇在手腕上。

“哎哟我的老天!”梅姨拎着饭盒推门进来就喊,连忙过去扶柳小满,“烫不烫啊?啊?什么时候打的水了?”

“不烫,中午打的。”柳小满低着头站起来,甩甩袖子上的水,手背还是红了一片。

他弯腰要捡东西,梅姨把他挡开了:“你过去吧,你那个朋友来了,去吃饭,这儿我来。”

柳小满转头就看见了门口的夏良。

“来啦?”他对夏良笑笑。

夏良没说话,皱着眉过来拉着他的手想看看。

柳小满把手抽回去,耷着眼皮往外走:“先出去吧。”

到门口,夏良拉着他直接去卫生间,给手冲凉水。

住院部的走廊一如既往人来人去,吵吵嚷嚷。这一小段路柳小满没抽手,跟在夏良身后,一直看着他的背影。

考试前那次半夜的见面很匆忙,夏良是怕他出事匆匆过去的,见了一眼,看到互相憔悴的模样,柳小满就赶紧把他赶走了。

夏良好像瘦了。

还是因为春天衣服穿得少了,他有点儿记不清。

同时他也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跟夏良穿行在医院走廊里。

好像他们认识以后,总有各种各样的原因要往医院跑。

不是他家出事就是夏良受伤,从夏良为他磕断了胳膊开始,俩人就没个利索的时候。

医院真的不是个好地方,损害人的身体,消磨人的意志。

不该是夏良这样的人常来的地方。

柳小满被热水浇过的手确实没事,只是红了一片,到洗手间都快消下去了,夏良还是攥着他冲了半天。

“本来不红,马上冲红了。”柳小满小声说。

夏良关上水龙头,抽纸给他擦水。

“不疼?”他边擦边问柳小满。

柳小满摇摇头。

“你那天回家挨打了么?”他反过来问夏良。

“还能天天打啊?”夏良笑了笑,“怎么说也是亲生的。”

柳小满也笑笑,看一眼他挡住一半脖子的外套领口没说话。

冲完手出去,两人晃晃荡荡,不知不觉又绕到了楼梯间。

夕阳的光线和景致从这里看过去很好,金灿灿红通通的,带着春风特有的温柔味道。

他们朝那个没人的小天台走,一前一后,这次是柳小满在前,夏良在后面两阶踩着他的影子。

“下次考试得好好考,不然你妈妈都白折腾了,还白挨那么多打。”柳小满数着脚底的台阶。

“啊。”夏良在身后应了声,“咱们今天能不能不提考试的事儿?去吃饭吧,今天有蛋糕给你吃。”

“听你妈妈的话,就像你说的,到底是亲妈,她出发点肯定都是为了你好,不能害你。”柳小满接着说。

“你今天……”夏良在身后有些迟疑地开口。

柳小满像是没听见,还在继续:“你的数学那么好,高考是要占大便宜的,别浪费自己。”

“你……”夏良想打断他。

“笔用完了就盖盖子放好,别乱扔。”柳小满踩上最后一级台阶,站在他们紧紧拥抱过的小天台上。

“柳小满。”夏良没再动,捞住柳小满的手往回拽,让他转头看着自己。

柳小满转过来了,跟夏良对视一会儿,他往下走了两级,重新跟站在同一层楼梯上,他们互相看着,夕阳光把瞳孔照得又透又红。

“良哥,”柳小满声音很轻,“我们分开吧。”

夏良盯着他看了两秒,笑了:“你闹我呢?”

“几岁了还过愚人节?”他抓着柳小满的手一点点加重了力气,语速也在不由地加快,“知不知道再好的情侣也不能拿这个当玩笑开?”

柳小满只是垂下眼睛往外拽自己的手。

“学习就他妈学习,一码是一码,你他妈到底能不能拎清?”夏良还是用力抓着他。

“……疼。”柳小满声音哆嗦着,眼泪从他眼眶里掉了下来。

夏良立马松开了手。

手机在兜里响起来,是蛋糕店打来的,夏良怕自己接不着,专门把来电从静音调成响铃。

柳小满就在铃声里毫不犹豫地往下走。

夏良顾不上手机,也说不出话,只伸手想拉他。

可是他们方向已经换了,一只袖子从他伸出去的指缝间晃过去,空荡荡的,柳小满一次也没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  守得云开见月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