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本就该是我

原本还在说笑的众人顿时安静下来,秦修弈也并未立即开口。

江晟旭像是早有预料,没有半点尴尬,淡笑道:“长乐公主乃明盛最为尊贵的公主,所以珍宝暂且不提……王上为了彰显明盛的诚意,许诺会将南湘城赠予玄国。”

众人无声唏嘘,神情各异。

南湘城乃明盛最为富庶的城池之一,称得上一句“名城”。

看来此次明盛当真是下了血本。

不过如今兵力能与东江邺媲美的,唯有狼玄月。

“贤亲王早年与父皇把酒言欢之际,想必也领略过南湘风光。”

那年明盛与玄国谈判,的确是贤亲王单枪匹马入敌国,得明盛先帝赏识,特邀他共赏南湘。

话已至此,贤亲王起身,与其遥遥碰杯,“南湘民风和善,风光无限,本王一见,终身难忘。”

他说着看向上首的秦修弈,眼中含笑,“只是姻缘之事,还需陛下满意。”

众人的目光也齐齐朝上首望去,这样一来,反倒掩饰了霍少煊的失态。

他的心跳变得异样,如同细雨转急,一下下敲击在心头,分明不痛不痒,却像是搅乱了一池安宁,底下的鱼群慌乱逃窜,久久不得平静。

坐在斜下方的谢书年下意识朝霍少煊望去,第一眼就瞧见了对方捏着茶盏的手显出了青筋,顿时眉头一皱。

在众人的注视下,秦修弈眨了眨眼,笑着起身。

“早就听闻长乐公主乃明盛第一才女,明盛王上当真舍得?”

“佳人配豪杰,若托付之人是玄国王上,明盛何来不舍?唯有安心呐。”江晟旭大笑,朝众人望去,“更何况,长乐本就仰慕王上,可谓是喜事一桩!”

众人心中门清,一旦和亲,那么两国就相当于结盟。

就在众人费心揣度陛下的心思时,秦修弈却缓缓举杯,扬起笑容道,“盛情难却。”

“能娶公主,乃朕之幸。”

江晟旭先是一顿,旋即眼中笑意更甚。

众人纷纷举杯祝贺,一片其乐融融的气氛中,霍少煊却已听不进旁人之言。

脑中嗡鸣作响,他仍然维持着捏住茶盏的姿势,缓缓垂下头,眼神愣怔。

心跳并未因此沉寂,反倒是像在拼命叫嚣着什么,一下下剧烈地跳动着。

“能娶公主,乃朕之幸。”

嘈杂的人声中,唯有这一句在脑海里无比清晰。

霍少煊慢半拍地抬手,不知是否是旧疾复发,心口竟一阵抽痛。

他掩饰的抬手想喝口茶缓缓,却恍然发觉清香不在,唯有余苦,晦涩一股脑地涌入心头,令人鼻尖骤然一酸。

霍少煊面不改色地抬头,趁乱将目光投去上首。

只见秦修弈笑容灿烂,眼眸清明。

他在为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欢喜,日后的亲昵,也将是那位公主的殊荣。

到了那时,他便再也不会像那日观星楼醉酒一般,寻求自己的怀抱。

而是贪恋于另一人的柔情。

欢笑皆不入耳,恍觉心有陈疾-

浑浑噩噩间,不知国宴何时结束。

霍少煊神色并无异常,与身侧之人谈笑风生,待到结束后,却一言不发地出宫,回到了霍府。

脑中再度浮现出秦修弈的笑颜,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觉得对方的笑容刺目。

月色柔和,静谧无声。

庭院中干枯的老树残缺,霍少煊眼中似乎映照着火光,一遍遍重演着火舌吞噬老树的瞬间。

年少时似乎从不觉得庭院寂静冷清。

因为总有人脚步匆匆,老远便能听见一声声“少煊”。

忽然,耳边传来轻微的脚步,有人轻唤。

“少煊。”

霍少煊方才从思绪中脱离,下意识回头,那目光中带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希冀。

在对上谢书年复杂担忧的目光时,那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

半晌,他重新转过头。

“书年。”

谢书年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晃了晃手中的酒。

“我带了酒,可否小酌两杯?”

“嗯。”

霍府并无多少家仆,留下的都是府中的老人。

此刻后院空无一人,两人在池塘后方的亭子里,盘膝而坐。

“方才。”谢书年顿了顿,低声道,“与陈大人聊了两句。”

“册封大典六日后便是吉时,若延误便要再等一月,明盛正怕夜长梦多。”

霍少煊背靠栏杆,屈膝侧目望向池塘,闻言面无表情地捏紧了手中的酒盏。

谢书年忍不住拧眉,心中隐隐的猜测令他连平日里阴阳怪气的笑脸都摆不出来。

“霍少煊。”他语气微沉,“你”

霍少煊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默不作声地又倒了一杯,再度一饮而尽。

谢书年心中也生出了几分火气,夺过他手里的酒,冷声道:“大喜的日子,相辅何故如此?”

霍少煊轻笑一声,嘴角的笑容灿烂,月色衬托之下愈发俊美:“是啊,大喜的日子,岂不是要多喝几杯?”

若非彼此了解,大抵真会觉得他高兴。

谢书年看着他没说话,两人间寂静片刻,霍少煊起身,从他手中夺回自己的酒。

一杯接着一杯。

等到三杯下肚,谢书年豁然起身,将他手边那坛酒用力砸碎。

“砰”的一声巨响后,两人一站一坐,皆没了动作。

“霍少煊,你”

谢书年话方才起了个头,霍少煊忽然抬眼看他,那如同野兽般冰冷的眼眸令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书年。”霍少煊歪了歪头,轻笑一声,如同呢喃一般道。

“若他死在风关,我便仍是他最亲近之人。”

那语气里暗藏的情绪浓烈,难以遮掩的偏执似乎令风都变得诡谲。

“你醉了!”

饶是谢书年也让他这一席话震得背脊发凉,他下意识朝四周看了看,旋即蹲下身想拉他起来。

霍少煊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他自幼便在我身边,教他诗书的是我,处处纵容他的是我,与他一起挨罚的是我,陪他在林中练武的……是我!”

眼前如同走马观花般闪过过往。

面容稚嫩圆润的小九仰头看他,羞赧的扭捏片刻,旋即慢吞吞抱了他一下。

“少煊,亲近之人皆唤我小九或九儿。”

少年身形初见修长,攀上一棵大树回眸恣肆一笑,嗓音清朗。

“少煊,快上来。”

初入军营凯旋而归。

对方身量猛蹿,修长精壮,面容褪去了稚嫩青涩,愈发出尘惊艳。

却依然那般风风火火地闯进霍府,不管不顾地一头扎进他怀里,亲昵地蹭来蹭去。

“少煊,我回来了。”

至如今,独挑大梁,运筹帷幄。

在林间策马扬鞭,拉弓射箭,猎季夺得头名后,扬声问他道。

“霍爱卿此前便忧心于朕的伤势”

“方才看了一场,爱卿觉得如何啊?”

那眸中的光华锋芒毕露,一眼惊鸿。

……而万千回忆的尽头。

是秦修弈身着官袍,将脑袋抵在他的腹部,小声喃喃道。

“是吾之过,少煊莫怪。”

他长得太快,以至于自己方才想将人拥入怀中,就发觉再看他时需要仰头。

霍少煊紧紧抓着谢书年,眼睛赤红,迷茫不甘,“这一切都是我,本就该是我!”

分明是自己陪他共度春秋,如何能瞧他与旁人淋雪共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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