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朕不信你”

“陛下。”霍少煊眼中闪过复杂,开口提醒。

小恪被这一声吸引了注意,眨巴着眼睛朝他瞧过来,霍少煊对上那双干净纯真的眼眸,话语一顿,垂眸错开视线,嗓音干涩道,“陛下三思。”

秦修弈笑意微敛,将孩子交给靖王夫妇,拍拍小恪的脑袋,故意扬声道,“等着朕回来接你。”

小恪茫然地看着他,回头去看靖王夫妇,靖王夫妇此刻也顾不上他,神情为难地看向朝不远处走去的两道身影。

“王爷,这”靖王妃忧心忡忡,目光看向神情淡定的魏庭轩。

靖王虽也皱眉,但到底足够了解自己的九弟,只是轻轻摇头。

“王妃不必担忧,陛下与霍大人自有定夺。”魏庭轩也出言安慰。

靖王妃这才安下心来,立即安抚着怀里的小恪。

另一边。

秦修弈走出一段距离才停下脚步,旋即眼神淡淡地看向霍少煊,“爱卿觉得有何不妥?”

霍少煊声线平稳,垂着头令人瞧不清神情,“臣认为,陛下有更好的选择。”

秦修弈闻言扯了扯嘴角,忍不住哂笑,“你觉得朕会忌惮一个江王?”

“臣绝无此意。”霍少煊见他似乎下定决心,忍不住拧眉,“只是难免令江王、崔大人多心,若选靖王的子嗣,日后便无祸患,更无人争议。”

“相辅也曾说,要得便是祸患只能是祸患。”秦修弈的嗓音冷了下来,连那声装模做样的爱卿也不愿再喊。

“若朕立后要瞧哪位能得势,挑选子嗣还需忌惮着别人,那朕如今究竟是君主,还是孙子?”

“陛下!”霍少煊向来稳妥,今日却有些失态,意识到自己嗓音微扬,他立即克制了一下,才缓声开口道,“选择皇嗣并非合陛下眼缘即可,更要知根知底,如今连靖王妃也摸不准那孩子心性,只知晓其孤僻、不愿亲人,若日后陛下厌弃了他,如何与靖王夫妇交代,如何同诸位大臣交代?”

霍少煊微微喘气,眼神紧紧盯着秦修弈。

秦修弈见他失礼,却出乎意料的平静,目光凝视他良久,才冷不丁道,“相辅如此着急,是怕朕日后厌弃了孩子,还是怕朕动了恻隐之心?”

霍少煊骤然愣住,呼吸一窒。

“将一个与朕有着相似经历的孩子放在身边,相辅是担心朕难以释怀过去,会将那些可笑的期盼寄托在一个孩子身上,以至于宠溺无度,有失偏颇么?”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将一直笼罩在两人之间的薄纱生生斩断。

被刻意埋在脑海深处的回忆来势汹汹,所有的虚情假意碎成了齑粉。

霍少煊骤然失声,哑然地看着他。

这一刀扎的又何止一人。

秦修弈闭了闭眼,鲜血淋漓的画面再度浮现。

那年母后被身边的侍女刺杀,脖子刹那间被抹掉一半,她的神情停留在惊恐上,令他难以想象这是美丽端庄的母后。

前一秒还在同他说笑的母后。

温热的血液溅在脸上,那触感如此鲜活,如今秦修弈仍感到浑身发冷,那年他刚出征归来,不过十五岁,没能再多同母后说两句话,便已天人永隔。

不过是他一个转身的功夫,太近了。

那名侍女是母后的贴身侍女,叫春桃,随着母后一起入宫,待秦修弈也极好,他记得对方脸上有对酒窝,笑起来很和善。

所以秦修弈根本反应不及,如果是如今,或许还能勉强一试。

只可惜母后等不到了。

至今昭元皇后之死都未能查明真相,那名侍女紧接着便服毒自尽。

而秦修弈只能抱着母后冰凉的尸体,带着满身的鲜血跪在地上,呆愣地发不出声音,只是固执地撕破衣裳将母后的脖颈缠起来,用自己的袖袍擦拭着她脸上的血迹。

小声喊着,“母后”

身旁何时围满了人,秦修弈忘了,或者说他根本不知道。

脑子里浑浑噩噩的,手脚都发着抖。

“幺秦!”有人在他耳边低吼了一句,混沌的思绪寻到一处清明,刹那间嘈杂声入耳,一片哭天抢地,吵闹极了。

直到自己被人狠狠抱住,雅竹清香扑面而来的时候,他才陡然回神,鼻尖迟来的酸意来势汹汹,秦修弈先是一愣,旋即放肆地大哭,呼吸急促,一声声无助又恐惧地唤着,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少煊少煊”

“我在,幺秦……你别怕。”但他分明听见对方的声音里,也带上了哭腔。

回忆被秦修弈硬生生掐断。

他睁开眼,眸中一片冷漠。

霍少煊努力平复嗓音,“陛下多虑了,臣只是”

“朕不会厌弃他。”秦修弈低声打断他,目光坦荡,直勾勾盯着霍少煊,话里带刺,“霍相辅,这世上背信弃义的人很多。”

他一字一顿,直直往霍少煊心上扎,“但朕不是。”

“陛下,臣绝无私心,一切都是为了大局考虑!”霍少煊见他抬步,忍不住怒声道。

“朕不信你。”秦修弈大步朝前走,与他擦肩而过时,轻声在他耳边喃喃,“霍少煊,朕不信你。”

心跳陡然停了半拍,霍少煊只觉得如坠冰窟,浑身发冷,他难掩失态地红了眼眶。

脚步声远去,霍少煊失魂落魄地愣了一会儿。

但很快,他就调整好情绪,面无表情地转身跟上前方的身影。

魏庭轩不着痕迹地打量二人,两人看似并无异样,但很显然是不欢而散。

霍少煊虽说威名在外,但向来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笑面虎,即便喜怒无常突然冷脸,也会挑起个敷衍的笑容讥讽一番。

他向来是个会顾全大局的聪明人,像如今这样直接沉下脸,一言不发的情况,少之又少。

更何况,还是对着陛下。

魏庭轩正出神想着,忽然觉得浑身一凉,他眸光恢复清明,陡然对上了秦修弈冷冷的目光,顿时心中一惊,连忙眼观鼻鼻观心,不敢走神。

好在秦修弈并未同他计较,抬手戳了戳小恪的脸,懒散一笑,“跟不跟朕回去?”

小恪的经历令他比同龄的孩子懂事些,他看着靖王夫妇鼓励的目光,抿了抿唇,“你是不是很厉害?”

“对,朕给你当爹属于天上掉馅饼,你上辈子积德了。”秦修弈大言不惭。

靖王瞥了他一眼,忍不住清了清嗓子。

秦修弈还是很听四哥话的,耐着性子诱哄,“跟着朕不会吃亏的。”

小恪犹豫了一下,目光匆匆扫了眼不远处嬉戏的孩童,又很快收回视线,小手无意识地纠缠,小声道,“可是,可是我比不上旁人……你为何不选个好的,我只是个没人要的而已……”

“而且,我性格也不好,带回去……不好养活的。”小恪悄悄观察他的脸色,紧张地揪住自己的衣裳。

明明脸上一副“我想跟你走”的表情,却还是说着“我什么都不好,带走你吃亏”的话。

秦修弈眼睛里终于聚集了些笑意,把他从靖王妃手里抱过来,这次小恪特别乖巧,眼巴巴瞅着他。

“你也说了人家都有人要,那朕不就只能挑个没人要的么?”

秦修弈好笑地捏捏他的脸,旋即眼中闪过一丝恶劣,毫无预兆地把他塞进还沉着脸的霍少煊手里。

四目对视,一大一小皆是僵硬。

霍少煊愣住时,耳边传来某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嗓音,慢悠悠的。

“儿子,感化他,爹就带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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