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过不久, 江明月被越仲山原样折腾一遍, 比在江家那一晚有过之无不及, 在床上答应不平等条约无数后得了解脱,第二天后知后觉,是又被知道了他跟罗曼琳见面。

两个人原本就是年轻的新婚伴侣, 晚上关起门来,只要闹得不算厉害, 就大多都算情趣。

可江明月心里想过, 每回这样, 都是因为他见罗曼琳,由此明白, 越仲山的在意程度,可能比他在床上半真半假威胁的更多,而他见罗曼琳不是必须的,越仲山的心情当然排在前一位, 所以后头就没再出面。

可不见罗曼琳, 也还会有别的事。

徐盈玉不让江明月出远门, 临近年关, 越仲山也忙,放他一个人出去, 就是剩自己独守空房, 所以第一次乐得见徐盈玉管江明月。

后面徐盈玉和江明楷又听说江明月跟着越仲山上班,还以为他们新婚热恋期刚开始,不知道他在家憋狠了, 蔫蔫得没精神,越仲山晚上提,正月里能空一段,到时候两个人出去玩。

“我就等着你空。”其实江明月不太相信,每年正月,别人大多放假,只有江明楷仍忙得脚不沾地,想来越仲山也不会好到哪去,“说大话要扣分。”

越仲山有几天没缠着问他自己多少分了,闻言挪过来,大手抚上他肩头,湿发碰着江明月的侧脸:“不说大话加不加分?”

江明月在打游戏,但尽量应付也应付得很认真:“加五分。”

“及格没有?”

“还差一点。”江明月的眼睛紧盯着屏幕,“嘘,听不到脚步。”

越仲山就没再弄他,也不说话,只侧躺在他身边。

过了会,江明月见他不出声了,就重新打开游戏语音,插进去跟室友聊天。

四个人边聊边玩,中途越仲山又去书房待了会儿,回来江明月还在玩,被他在屁股上拍了一下:“睡觉。”

江明月看一眼时间,不到十点半,趴着翘着脚说:“还很早!”

“几点睡?”

“月亮不睡我不睡。”

越仲山没说话。

江明月还笑嘻嘻的,突然被他弯腰从手里拿走手机,利落地锁了屏,扔在床头柜上,然后拎着他下床:“都是辐射,洗把脸睡觉。”

江明月有点愣,跟玩具被劈手夺走赶上床一样,从他上四五年级开始,就连徐盈玉也没有这样不由分说地管过他,感觉越仲山的态度像对待什么都不懂的小朋友。

越仲山已经这样好几次了。

“一直打游戏是我不对,可我都没跟室友说一声。”洗完脸,江明月接过越仲山递过来的水杯,喝了一口,用商量的语气说,“你下次别这样行吗。”

越仲山道:“那个姓马的,跟你关系好?”

江明月道:“我们宿舍同学关系都挺好。”

越仲山不让他放水杯,托着杯底叫他再喝一口,像是随口说:“怎么他总招你。”

四个人一起打游戏,谁跟谁都逗两句,江明月又喝了一口,说:“有吗?我们互相都没好话啊,就是开玩笑。”

刚说的话被打岔了,关了灯,江明月又想起来,平躺着两只手放在肚子上说:“我刚才跟你说的,以前你就这样,随便关我手机。”

越仲山一开始训他“天天挑晚上打游戏,眼睛要不要了”,江明月就说自己双眼5.0,过了好一会儿,他道:“我下班三四个小时,你理我几句话?”

江明月奇道:“你刚才一直在书房加班,我也去找你玩吗?”

越仲山把他拉进自己怀里,半晌道:“不加班也不见你多稀罕我。”

江明月感觉他又有点想没事找事,可能是累了,就朝他怀里蹭了蹭,顺着他说:“那我明天只跟你玩。说吧,想玩什么,保卫萝卜,消消乐,跳棋五子棋,什么都行。”

越仲山咬一口他手指头,江明月“嘶”一声,倒吸口气,听见他说:“敷衍。”

湿发垂下来,半掩着黑眼睛,面孔冷冷的,看着对江明月的不满不止一点两点。

“没有敷衍你。”江明月认真道,“真不高兴了?”

越仲山道:“那个姓马的……”

“马家琪。”江明月道,“你见过他啊,越仲廉办那个单身派对,我们宿舍的同学都去了,他那天喝醉,还说你这么帅,让我别做渣男,你忘了?”

越仲山没说话,拿指节上的硬骨头在江明月背上划拉。

江明月知道他爱吃醋,连魏东东都不待见,一听罗曼琳就炸毛,时间长了,好不容易习惯了点,所以也不跟他上纲上线,哄一哄就没事了。

两个人说话就这么没重点,过几天,该关江明月手机的时候,越仲山还是照关不误。

时间更早,还不到十点,江明月也不是在打游戏,就是看点八卦新闻,顺带回几条微信消息。

越仲山的动作都习惯成自然了,江明月字打到一半,被轻巧一抽,拿走手机,按下侧边键锁了屏。

他白天大多数时间上班不在家,之前江明月听他的话,跟他去了公司几次,后面就不去了。

倒不是不舒服,只是越仲山办公室少不了有人进出,江明月也不可能一直待在休息室不出来,但出来就免不了被各路人围观。

没两天,连徐盈玉都知道,他跟越仲山感情好到分不开了。

主要是被人有意无意地打量感受实在不太好。

后来,综合考虑下来,江明月就还是在家,没想到惹出越仲山一肚子不平衡,看看手机他都要管。

一条消息发到一半,江明月又愣了,但是想了想,是件指甲盖大的小事,就没理他,也没说什么,起身出去,在自己书房看了会儿书。

越仲山去看了好几次,见他认真看书,就又悄悄退出去。

快十一点的时候,该睡了,江明月才回卧室。

越仲山跟在他后面,等他洗手洗脸,又漱了漱口,跟着出浴室,上床。

后脑勺刚挨着枕头,越仲山就来亲他。

今天还没怎么说过话,越仲山亲得黏黏糊糊,捏着他的脸不让他躲,问他中午怎么不去跟自己吃饭。

“你忙啊。”江明月含糊道,“每次我过去,你都要跑很远吃,浪费那个时间,不如让你早点下班。”

越仲山就好像笑了一下,把他抱着,问他刚才看什么书。

江明月说:“你知不知道我有点不高兴。”

越仲山道:“知道。”

“……”江明月道,“都跟你说了好几次,你那样特别像我爸,关键我爸都没有动不动就收我手机。”

他觉得自己像个初中生,需要据理力争才能取得手机的自由使用权,所以除了认真跟越仲山商量的那几次,更不想多说什么。

“我就在身边,跟别人有什么好聊的?”越仲山虽然声音低,语气冷,但听着很不理解,还有点委屈,“有话不能对我说?”

江明月无奈道:“很多时候只是同学之间说闲话,根本没什么中心话题,你也有同学,又不是不懂。”

“我不会跟普通同学没完没了地说闲话。”越仲山说,“总之,你喜欢室友,喜欢学长,喜欢乱七八糟的人,都比喜欢我多。”

他接着问江明月:“喜欢谁比较多?”

江明月不嘴硬,道:“你。”

这是实话,越仲山“追”他几个月,两个人能做的不能做的都做了,还说一点不喜欢就太矫情。

至少江明月觉得,是喜欢的。

越仲山还是凶巴巴:“听不懂。”

江明月说:“喜欢你更多,炒鸡多。”

越仲山很幼稚地嗤了声。

江明月想了想,反思自己放假以后是不是真的冷落了越仲山,但没多久,越仲山又说:“是我的错,下次不关你手机,别生气了。”

边说边拱过来,揉搓他,非让他说不生气了。

越仲山要是硬来,江明月也吵的起来,但他每次这样,示弱居多,就叫江明月什么办法都没有。

好在后来越仲山的确没再那样关过他的手机。

可两个人磕磕碰碰地相处,仍然总有小分歧。

越仲山的吃醋,总让他保证不会离开自己,和过于多的亲密时间,以至于完全丧失个人隐私和社交。

江明月有时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所以越仲山没有安全感,有时又觉得,两个人在一起时间长了,总会有这样那样的摩擦。

他一直记得在临市越仲山对他道歉认错时的表情,所以那天之后,就没再让自己怀疑过两个人相处下去的可能。

马上就要过年,腊月二十六,越仲山才终于松口,没再找各种理由留人,答应让江明月回江家住两天。

他一早自己送江明月,下车前,握住江明月解安全带的手,江明月抬头,他就靠过来。

“后天来接你。”

江明月的另一只手搭在他肩上,“嗯”了一声,说:“到时候一起去爷爷奶奶家。”

“要不要想我?”

“要想。”越仲山看上去不太高兴,江明月捡他爱听的说。

挺长时间不见,徐盈玉想他,一整天在家陪着,没有别人,他们也聊一聊江明月的感情近况。

可惜母子两人总有时差,先前江明月觉得没有什么大问题,徐盈玉着急让他离婚,现在江明月走一步犹豫一步,摸索不到与越仲山相处的正确方法,徐盈玉却以为他们感情甚笃,连担心的唠叨也少了许多。

有一会儿没说话,江明月拿着一本徐盈玉的时尚杂志胡乱翻,过了会儿问:“妈,你跟爸爸吵架吗?”

徐盈玉说:“吵啊,年轻的时候特别能吵。”

江明月没想到是这个答案,徐盈玉道:“不在你们面前吵,那成什么了?”

“可是爸爸很爱你,你也很爱爸爸。”

“相爱的人不一定相同。”徐盈玉不再怎么担心江明月受委屈,聊天时说话也比以前温和,“总要磨合,磨合到什么程度,就看两个人的感情到什么地步。”

她当然知道江明月与越仲山的不同,片刻后逗他似的问:“宝宝现在是什么地步?”

江明月低着头,不愿意回答。

他心里想,应该是可以跟越仲山一直磨合,不变成一样的人,但最好变成很配的人的地步。

腊月二十八,越仲山不上班,在江家待了一天,还擦了江明月卧室的顶灯。

卧室门大开着,徐盈玉站在门口,看他站在梯子上,江明月在底下仰头看他,嘴里说“小心”。

两个人结婚连头带尾小半年了,起初徐盈玉怎么都没想到,竟然真能过到一起。

上次她叫越仲山单独说话,是头一回,因为听说两个人吵了架。

话里话外敲打一遍,越仲山都答应,似乎挺受用,还很恭敬地喊她妈,跟之前不言不语站在门口被她用西服外套甩在身上的样子不太一样。

她说江明月三分钟热度,越仲山也能接上话,说吃东西也那样,秋末爱上吃荔枝,但没撑到冬天过完。

那次之后过了两天,江明月给她打电话,有点想打听那天晚上说了什么,问不出来,只好转问她现在觉得越仲山怎么样。

徐盈玉说对你好就挺好的。

江明月当时说“对我很好”。

他和越仲山下午才离开江家,一直没见江明楷,走的时候,徐盈玉提前封了两个大红包,又给带了很多东西。

有给越仲山的,也有给他爷爷奶奶的,还有给他妈方佩瑶的,多得夸张,塞满一辆加长林肯。

方佩瑶常年在海外,越仲山的外公外婆去世也早,大概没有过年的习惯,江明月问过越仲山,知道她基本不过春节。

但今年回来了,没住越家,在她常落脚的酒店。

江明月去过一次,套房配备管家,倒也比住家里舒服得多。

不论小时候怎么样,江明月发现,至少现在,越仲山与方佩瑶的关系跟他想象中并不一样,甚至可以说是大相径庭。

在方佩瑶身上,越仲山似乎完全没有亲情观念,也不像江明月那样,在乎细处的礼节周到。

江明月安排在计划中的去看方佩瑶,被他很不在意地评价为“没必要”。

他没有赌气,也不是故意,说得理所当然,发自内心。

他有多重视跟江明月一起过这个年,江明月已经感受到了,但他又对独自过除夕的方佩瑶完全不在乎。

像这样,在很多事情上,他的表现都太割裂,江明月仍没法完全掌握规律。

只是从得知越仲山早先就喜欢他的那件事开始,逐渐推翻了越仲山是因为家世出身才同他结婚的定论。

越家早就在越仲山的掌控中,他亦不是会在乎自己风评如何的人——如果在乎,也就不会做出趁他父亲出海期间明目张胆监.禁夺权的事。

这两年,他爸爸就没在国内待过,连带大房及其子女,全家在美国享受荣华富贵,总之不可能再接近越氏的权力中心。

私生子的名号,只在越仲山小的时候带给他痛苦,掌握自己的命运以后,这把剑就不再能刺伤他。

最近江明月有了新的认识,巧合也好,注定也罢,越仲山答应家里长辈的安排与他结婚,是因为自己心里愿意。

如果他们两中间要选一个更浪漫的,那一定是越仲山。

他对爱情有一种江明月从没见过的信任和依赖,没见过,也不能感同身受,只能试着去理解。

在越家过了一夜,第二天半上午,越仲山临时有事出门,走得急,都没来得及跟江明月打招呼。

过不久,江明月被越仲山奶奶叫去说话。

她上了年纪,一天比一天老,吐字总是慢悠悠的。

“听他爷爷说,你们重新收拾了翠湖明珠?”

江明月说是,越仲山奶奶就说:“这样很好,我以前就说,外面终究不算正经住处。老大还从家里借了两个厨师,他以前从来没这种心思,我知道,是想好好跟你过这个年。”

“过了年,就不是新夫妻,来年更要和和气气。奶奶看得出来,他认准你,有你,他就好,他脾性跟别人不一样,只盼你凡事包容些,就是他的福气。可他要跟你犟,欺负你,你也要回来告诉奶奶。”

江明月答应着,过不多久,就带她去午睡。

到下午时分,越仲山还没回来,江明月给他打了两个电话,第二个通了,越仲山惜字如金,只说很忙,电话那边也的确一直有嘈杂的声音,他让江明月先回翠湖明珠。

当晚近零点,越仲山才回家。

江明月一直等他,在陌生的偌大客厅,有些冷,所以披了块毯子。

第一次,江明月觉得自己体会到想念的情绪。

想念一个人,从分开没多久的时候就开始,的确是第一次。

这种年节将近的喜气洋洋的日子里,每个人都不免做一些甜蜜的憧憬和畅想。

江明月想的是,他最终肯定会克服与越仲山的不同,做相爱且相配的一对。

但越仲山看上去很累,进门后走了几步,才发现沙发上的江明月。

他收拾了下表情,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糟,很快冲江明月走过来,边说“怎么没睡”,边按住江明月肩膀,没让他起身,裹着毯子把他抱了起来。

江明月的手被包在毯子里,像个瓶罐一样被越仲山抱着,露出一颗洗过澡后胡乱吹干的毛茸茸的脑袋,观察着他脸色问:“有工作?”

“有点事。”越仲山的视线集中在脚下,不看江明月,斟酌着说,“不算大。”

不知在安慰自己,还是安慰江明月。

因为江明月听他语气不是“不算大”。

但也没再多问。

越仲山走得慢,但走得很稳,进卧室后,他把江明月放在床上,手在江明月脸上很留恋地摸了摸,说:“我洗澡,你先睡。”

十五分钟后,他湿漉漉地上床,在第一次一起睡的床上把江明月抱得很紧。

气氛莫名低落,江明月也开始感到焦灼,被从身后抱住,一点睡意都没有。

他猜越仲山遇到了突如其来的难题,甚至有些不敢想象是多大的难题。

因为越仲山竟然表现出惶恐。

除了上一次因为离婚吵架,越仲山从没露出这样的情绪。

那件不算大的事最终在凌晨一点钟给江明月打来电话,是江明楷,第一句话说越仲山手机关机了,让他把电话给越仲山。

越仲山接过去,三分钟的通话时间,他只对着江明楷的问话“嗯”了两声。

房间里太安静了,江明楷音调平淡冷静的陈述和问句,江明月全都听得清楚。

几个月前,有人曾示意上面去查地下赌场,矛头直指江文智手下规模最大的那几家。

各种材料和财务报账全都齐全,铁证如山,证人多如牛毛,牵涉众广,带着又一次摧毁江家的力度。

可不知为什么,箭在弦上,却一直压着未发。

新年后,官员流动,压着像是遗忘了的材料才被意外翻出。

这种地下赌场的大老板全都隔着好几层,只要不立案去查,看材料的人都不会知道它关系到江家王家还是李家,所以没惊动任何人,廉政署只把它当成一件“普通”的大案开始着手,力图在新年伊始立一大功。

今天刚有动作,江家和越家就都收到消息。

江明楷问:“是不是你。”——几个月前,有人示意上面去查,并附带完整证据链,是不是你。

接着又问:“你扛了?”——过了几个月,今天刚有动静,就立刻又没了声息,证明有人扛下它并损失惨重,却不是江家。

江明月维持着那个姿势坐了很久,他试着张口,却说不出话。

越仲山也不说话,他低着头,江明月就想到他刚进门时的样子,并找出了合适的形容词:丧家之犬。

他说出的事不算大,应该是真的不算大,因为短短一天,伴随着越仲山代江家付出代价,它已经结束了。

可他面对江明月,却还惶恐、紧张、提心吊胆。

江明月只问了一个已经有答案的问题:“让人去查,是你知道我哥让人拟离婚合同那天?”

那天,越仲山确认自己在收到“恶心”的短信之后,第二次被江明月耍:江明楷刚出来,他就开始计划离婚。

可越仲山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当时越仲山想,如果江明月可以为了江家而忍着恶心跟他结一次婚,那他就让他因为江家一直忍着。

越仲山死死咬着牙,下颌线抽动,良久,漆黑的卧室里手机屏幕暗下去,再没有一点光线,他哑着嗓子承认:“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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