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八人间的包厢里,没要服务生留着,只有他们两个人面对面。

所幸上菜的速度还可以,方桌上恰好一桌,两人都来自教养良好的家庭,虽然不熟,但也还算有来有往。

江明月捡手边的吃,过了会,越仲山起身,把他面前的菜换了几盘,又盛了碗汤给他。江明月说“谢谢”,边也放下筷子,帮越仲山盛了一碗。

他的胃口大小在男生中算正常,但是一直吃得慢,是小时候养成的坏习惯。

徐盈玉看他不会边玩边吃,反而很认真,只是慢吞吞,偶尔也会很温柔地问他宝宝可不可以稍微吃快点,但他还要等咽干净嘴里的东西才回答“已经很努力了”,就更不舍得再说什么。

到现在很多时候在外面吃饭,同学朋友风卷云销,他跟着嘻嘻哈哈,到最后就总会吃得很赶。

好在今天越仲山也一直没停筷,江明月擦手时,他也才刚好放下汤匙。

一起上洗手间时,越仲山只是洗手、漱口,江明月走到里面,才发现洗手间里除了他们之外空无一人。

虽然并不很急,但又实在不好什么都不做就走出去,只盼隔间的隔音良好,仍然尴尬到额角胀痛,好在出去之后,越仲山没有来关心他前列腺的健康状况-

越家的两个老人要见他一面,所以江明月又上了越仲山的车。

“菜怎么样。”越仲山用很平的语调问。

江明月诚恳地回答这个礼节性问题:“很好吃,谢谢你。”

“之后家里周末的菜也请他来做,你觉得怎么样。”

见江明月没答话,越仲山又说:“不是就要定下来的意思,备选的厨师还有几位,或者你那边有合适的,也都可以。”

越仲山的意思,江明月一开始就听懂了。

除去一些变动的聚会或甜点师,他家里最近几年也都是固定的五个厨师做日常菜,很巧的,这两年徐盈玉爱上粤菜,也聘了这间店的一位主厨。

让他不太明白的是,他不知道越仲山的意思是真要跟他住一起,还是仅仅走个形式。

怎么想都是后者的可能性大得多。

“你其实不用考虑我。”江明月想了种委婉的答法,“因为我大都是住学校,平时也都是吃食堂比较多,所以按你的口味来就好。”

越仲山沉默了片刻,江明月立刻感受到很大的压力。

他想,越仲山可能并不习惯自己的提议没有得到肯定的答复。

江明月后悔,很想将刚才自作聪明的答案换成“太好了”。

前两天,他才刚刚在越仲山秘书的安排下,跟江明楷的新律师见了两面。

律师姓杜,专精这方面的官司,即便江明月这种在此前鲜少关注律政圈的人,也听过他的大名,在他们见面之前,律师已经拿到相关资料,也事先去看守所见过江明楷。

江明月的担心和疑问大多数都得到了很好的解答,至少关于这一点,他很感谢越仲山,也希望自己能尽量不让他感到不愉快。

“我现在的住所的确离你学校太远。”过了会,越仲山终于开口,“所以结婚以后,肯定是要搬的。”

大学城那边整整两条街都是他家的,想搬当然可以搬,如果越仲山愿意,他甚至可以住在教室里。

危机时刻脑袋里却塞满无厘头废料的江明月愣了愣:“不用那么麻烦。”

越仲山用结束交谈的语气无所谓道:“不麻烦。”

说完后,他便收回目光,上身以一个放松的姿势靠在椅背上,一手放在大腿上,另一只手随意搭在翘起的那条腿的膝盖上,颈项微微后仰,露出利落的下颌线。

扣到最上面一颗的衬衣扣子挨着喉结,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肤,偶尔在呼吸的空档间上下滑动。

至此,就分外直白地显示出他愿意分给琐事的耐心完全告罄的意思。

江明月没再说话-

婚礼的时间定得很急,就在眼前,满打满算也只剩下半个月。

越仲山的爷爷奶奶江明月已经见过好几次,至少比见越仲山的次数要多。

晚饭后,他跟着越仲山回家,也以为只是一起听几句婚前的忠告,到了以后才发现,还是要被分开谈话的情况。

越仲山上了二楼书房,江明月跟着他奶奶一路走,最后竟进了他爷爷奶奶的卧室。

业已二十七岁的越仲山是长孙,他爷爷奶奶今年也有七十多岁,虽然保养得当、不显病态,但的确显出年老的样子。

江明月被带到窗边的一方贵妃榻上坐下,越仲山奶奶回身去床头柜的抽屉里拿了个什么东西,才折回来,跟江明月挨着坐。

最近他已经收了很多,大大小小的物件,几乎见一次收一次,虽然还不至于产生类似于“受宠若惊”的心态,但也开始有些不好意思。

跟以前一样,先没急着给东西,那巴掌大的深色木盒放在身侧,老人家握住了江明月的手。

她的口音跟海城本地人不太像,尾音反而有南方人的温软:“晚上一起吃的饭呐?”

江明月说:“是,在他公司附近,挺好吃的,口味也清淡,下次您也一起去尝尝。”

“好,好。”奶奶说,“家里你妈的身体还好?听说她一直病着,没好利索,我也着急。”

江明月说:“最近好多了,她也问您和爷爷的好。”

奶奶道:“我们都好,年纪大了,只盼着你们和和气气的……仲山没跟你闹脾气吧?”

江明月笑了笑,说:“没有。”

他的温柔长相很占便宜,无端便带三分乖,本就十分讨长辈喜欢,带点笑更是。

越仲山奶奶看着他,捂着他手的掌心有老人皮肤特有的触感,眼睛里是使人心热的慈祥。

“你不说我也知道,他有一副怪脾气,又不肯好好说话。不过你也不用怕,我跟他爷爷都说过他,既然定了结婚,以后就是要好好过日子的,睡在一个屋檐下,凡事都有商有量,彼此互敬互爱,才是两个人长长久久的道理。”

越仲山的奶奶轻慢地讲:“看那样子,他是听得进去,答应得也好听,可奶奶还想问问,你心里觉得怎么样?”

爸妈两边的老人都去世早,所以江明月家里没有这个年纪的长辈。

最近议亲,显然越家很当一回事,毕竟是孙辈的头一遭亲,相比起来,除了坚持对半出婚礼的钱之外,徐盈玉并不热络,甚至没跟这边的人吃过饭。

因为跟江明月赌气,许多细节,她当然更不会过问。

所以江明月也还是第一次被问,他心里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很好。”江明月说,“以后住的地方,家里的厨师,他也都会问我的意思,我们会好好过的。”-

跟越仲山的奶奶下楼时,越仲山已经在客厅了。

他背对楼梯,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对面是一张很大的黑着屏的壁挂电视,身边没人伺候,桌上放了杯清茶,也不再冒热气。

大概听到脚步声,他回头看了眼,见是江明月,便站起身来,向前走了几步,双手自然垂在身侧,眼神落在江明月身上,作出等待的姿态。

下到最后一级台阶,他伸手,跟江明月一起在他奶奶的臂弯搀扶了一把。

“时间不早了,你送明月回去,司机在哪里?你告诉他,叫他路上慢慢地开。”

越仲山说:“我知道,您早点休息,到家就不给您打电话了。”

又嘱咐了几句,她才放越仲山带着江明月出门。

只不过两人并没有立刻上车,越仲山抬腿走了几步,也不是出院门的方向。

这栋四层的老房子周边还有很大的院落,有两株顶很重的桑树,听越仲山的奶奶说,每年都会结很甜的桑葚。

江明月跟着越仲山朝南边走了一段,从水泥地面转踏上用青石板砌成的小径,渐渐深入一小片花圃,他家里原本似有若无的香气也才浓郁起来,是今年最后一茬晚香玉。

这时夕阳将要落下最后一点,光线隐约,是刚好能看得清周围的程度。

越仲山的皮鞋踩上新落的枯叶,发出细碎的响声。

小径路窄,两人并排走,时而会碰到对方的手背,江明月感觉他的面色并不是严肃,但又不算很轻松的那一种。

像在思考,又好像只是在等将某句话说出口。

“我想。”越仲山说了个开头。

江明月下意识地很快接了一句:“什么?”

越仲山停下来,江明月也跟着停下。

他们头上是一架葡萄,江明月第一次来的那天,吃到了它结的最后一次果,现在叶还绿着,生得巴掌大,茂密地攀过。

江明月跟越仲山变成面对面的姿势,只不过他看上去要更随意一些,站得并没那么端正,如果要用一个严谨的词来描述,比起“懒散”,可能是“漫不经心”。

他太漂亮,就连漫不经心都赏心悦目。

一只手轻轻捏住一片葡萄叶,侧脸去看,垂下的睫毛很密,眼角微微挑起的长相,也不会显得轻浮,好像生来带着无辜。

越仲山把视线落在他身上很长时间,觉得自己有些明白了他的目光总是让人心软的原因。

沉默到最后,让江明月也不得不开始更认真地对待这场几乎算是一时兴起的谈话。

他的眼神抬起,刚好碰上越仲山近段时间以来最温和的神情。

刚才越仲山奶奶给他的年纪比他还大的银镯子正戴在他的左手腕上,一点很小的动作,就在微热的晚风中带来冰凉的触感。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让江明月以为越仲山会说出什么浪漫的话来。

“我想确认,如果江明楷在结婚之前出来。”越仲山说,“你还会参加婚礼吗?”

江明月在原地动了动脚,右手指尖碰了碰左手腕上的镯子。

“什么意思?”

“你似乎还没搞清楚。”越仲山的眼神很平淡,语气也一样,语速并不快,倒有几分叫人心头发凉的真心实意,“我希望你明白结婚的意思,不只包括你根本没考虑过的同居,还有从我们参与你家的事开始,两家公司就已经没有办法分出严格意义上的你我的事实,外人眼里的江家和越家,也不再跟以前一样。”

“还有很多事,都不是像你和罗曼琳订婚又退婚那么随便。”

在他平淡的语气里,江明月十分准确地掌握了他希望自己懂的意思。

越仲山可以决定什么时候让江明楷出来,大概就可以决定什么时候让江明楷再进去。他们都是要体面的人,越仲山也是为了双方都好,才会把话说得这么明白。

松开自己碰着镯子的手,江明月慢慢地眨了眨眼,有一点想说其实他跟罗曼琳也没有“很随便”地订婚和退婚,但又知道这些话都是没有意义的,更何况,在外人的眼里,可能事实就是这样。

他及时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很诚恳地说:“我知道,今天是我不对,我的确想得太少……如果惹你不开心,我跟你道歉,对不起。现在我知道了,我会改的,请你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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