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裙子

四月下旬, 天气转暖。窗外的雨刚刚停歇,此时天空湛蓝,阳光澄澈, 不知道下一场雨又会在哪一分钟袭来。

清泽站在衣帽间里, 刚把领带系好, 就听见斜对面的卧室传来了梁姿略显焦急的声音:“清泽,耳环好像在楼下餐桌上, 你帮我拿一下好吗?”

清泽一笑, 在门外应道:“好。”

没一会儿,他又站到了门前,手心里握着一对温润的珍珠耳环,是他前两天给梁姿配着衣服拿的。

他敲了敲门, “梁老师, 我进来了?”

屋子里的声音有点打蔫,“进来吧。”

清泽一推开门,看见梁姿,先是一愣, 然后笑出了声, 他打趣道:“梁姿,你是猫吗?在这儿玩线团呢?”

梁姿正坐在床边, 膝盖上放着一团柔软丝滑的黑色布料,两只手正在徒劳地解一捆复杂的细带子——它们本该是这条露背吊带裙的背部绑带。

她心里想的还是那句话, 好看是好看, 难穿也是真难穿。这条裙子她往身上来来回回套了七八次,硬是一次也没穿明白。

梁姿埋怨地看了一眼清泽。

呵, 始作俑者倒是把自己打扮得挺好看, 头发打了发胶, 深灰色西装平平整整,黑色皮鞋锃光瓦亮。

再看看她自己,连件衣服都没有。

梁姿气得直接把裙子往旁边一扔,向后一倒,躺在了床上,赌气似地说:“你解。”

她原本在这条裙子和另一条简洁一点的小黑裙里犹豫不决,是清泽说他更喜欢这条,所以她选了这一条。

谁说的好看,谁就来解决问题。

清泽好脾气地坐了下来,他手上解着带子,嘴上安慰道:“别着急,八点半开始,现在才七点,咱们还有时间。”

梁姿“嗯”了一声,“花呢?”

“在我车上,一会儿咱俩各拿一束。”

清泽三下五除二就把绑带拆开了,他站起来,晃了晃手里的裙子,对梁姿说道:“来吧梁老师。”

梁姿站到清泽面前,举起双手,裙子仿佛从天而落,羊脂玉一般的温润触感将她包裹。

她抬起眼眸,正好撞上清泽平和带笑的目光。

“梁老师,这么简单的裙子,怎么不会穿呢?”

“你会,那你穿吧。”

清泽笑出声来,“我穿不好看,还是得梁老师来。”

他收了笑声,走到梁姿身后,手指捻着黑色细丝带,循着几天前的记忆,在她光滑的后背上交叉,缠绕,连结。

黑亮的眼眸里渐渐没了清明。

梁姿的身后渐渐没了动静。

身前却覆上了一层温热。

她低头看去,一只掌骨明晰的手罩住了她的腹部,背后同时传来一阵柔软的潮湿。

清泽在吻她。

不是一个浅尝辄止的吻。

是想要留下痕迹的吻。

梁姿堪堪站立在软绵绵的地毯上,半晌之后才回过神来,她握住自己身前的这只手,连忙制止他:“清泽,耳环呢……?”

身后的被吮/吸感闻声消散,只剩下丝丝缕缕的凉意,瞬息即逝。

清泽从床上把那对精致小巧的耳环拿起来,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梁姿,低声询问道:“我给你戴?”

“不用。”

梁姿扫了一眼他亮晶晶的嘴角,明里暗里地嘲笑他,“我觉得你应该离我远点。”

清泽脑袋一撇,装听不见。

出门前,两人在落日夕照的客厅里喷了个香水。

梁姿双手环着清泽的腰,清泽单手搂着梁姿的背,另一只手握着一个透明香水瓶。

他望着她,煞有介事地问道:“梁老师,准备好了吗?”

她点头,“嗯”了一大声。

清泽一笑,将胳膊举高,食指稍稍用力,对着空气按下了香水泵。

水滴细细密密地分散开来,在阳光里现出了形状,像是一团袅袅轻雾。

梁姿和清泽相拥着,一同扎进了苦冽的金色光线,蹦蹦跳跳地转了一圈。

一对不分彼此的影子在地板上欢快地跳跃,踩出了哒哒的声响。

除了脑子看起来不太好以外,一切都很好。

梁姿扬着下巴,眼角眉梢都是笑。

“清泽,我好快乐。”她说道。

清泽脸上笑意更甚,眼底漾着粼粼湖水,“我也是,宝贝。”

他们在春日阳光里接了个温暖而馥郁的吻。

走出电梯,一进爱乐音乐厅的大门,清泽握住了梁姿的手,“梁老师,不用紧张,我爸妈很喜欢你。”

梁姿不知道该怎么跟清泽说,她确实不紧张。

她并不期待得到他爸妈的喜爱和认同,因为得到和得不到对她来说没有差别。

如她之前所说,她只是来听个音乐会。

梁姿回应道:“好。”

音乐厅里,唐女士和清父在座位上坐着,闲聊起来。

唐女士说道:“清泽能把梁姿叫过来,还算是有点本事,但是咱们也没给人家孩子准备礼物,我总觉得不合适。”

清父:“咱儿子不是说了吗,不用准备,平平常常,应该也是不想让小姑娘紧张。”

“你就说他想的有多多,连不送礼物都能想到。”

清父一哼,“他是不让咱俩送,自己送的溜溜的,唐董我跟你说,你再不管管清泽,公司楼下放的那些手表早晚让他给搬空了。他每次一来日内瓦,就没空手回去过,今天一块明天一块的,你说他是不是属老鼠的?”

唐女士笑了几声,“没事,Pierre说就拿了三块,而且清泽也给钱了。找着一个可他心的人,可比找一块手表难多了,随着他吧。”

唐女士说着,眼睛往过道一搭,正好看见清泽走了过来,西装革履,又高又帅。

但就算帅到天上,唐女士今天的重点也不在他身上。

她视线一错,望向清泽身边的那个女孩。

小姑娘目光灵动,腰板笔直,穿着黑裙子白西装,有说有笑地走在清泽旁边。

唐女士拍了拍毫不知情的丈夫,语调里有几分满意,“准备准备,到了。”

两人站了起来。

梁姿看着眼前的这对中年夫妇,女人温柔而干练,男人儒雅而英俊。

和照片上长得差不多。

她微微一笑,开口道:“叔叔阿姨好,我是梁姿。”

清泽在旁边一本正经地补充:“是我女朋友。”

梁姿不作声地瞪了他一眼,由于他爸妈在场,瞪的程度不得不有所减弱。

清泽自己把这一眼理解为含情脉脉。

唐女士笑了一声,对自己儿子轻斥道:“别插嘴。”

她看向梁姿,笑容和气,“梁姿你好,你今天能来,我和清泽的爸爸特别开心。”

清父闻言,点了点头,也是一脸和蔼可亲,“你好梁姿,我是清泽的爸爸,很高兴见到你。”

清泽听乐了,在旁边继续打岔:“你还能是我妈啊?”

清父心道,看在你女朋友的份上,今天先不收拾你这只耗子。

他对梁姿抱歉地笑了笑,“梁姿,你平时多担待一些,清泽他跟熟人就这样。”

清泽以为梁姿要顺着他爸的话告状,结果她只是开心一笑,语气温柔地说:“不会,清泽对我很好。”

简单一句话,让清泽心里莫名其妙地乐开了花。

他笑得春风得意,朝爸妈招呼道:“快到点了,咱先坐吧,一会儿再聊。”

他第一个落座,把梁姿和爸妈隔在了两边。

场内的灯光暗了下来。

梁姿凭着微弱的光扫了一眼曲目单,一共八首曲子,上半场是四首合奏,下半场两个妹妹各自有两首独奏。

小册子上的演奏家介绍却让她疑惑起来。

她把介绍指给清泽看,跟他轻声耳语:“为什么一个是Chengqian Qing,一个是Grace Qing?”

清泽同样低声回她:“结束之后跟你说。”

梁姿觉得自己听了一场最神奇的音乐会。

在去后台送花的路上,她对清泽感叹道:“她们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但是我觉得她们完全不一样。”

“嗯,因为她俩不是在一起长大的。”

“但是她俩一样厉害,台风太好了。”

清泽自豪地点头,“我也觉得。”

走到后台休息室,梁姿看着两位身穿晚礼服的高挑美人,不知道该把花送给谁。

清成阡跟她打招呼:“梁姿姐姐,好久不见。”

清成陌是第一次见到梁姿,但一点也不见外,和她热情地招了招手,“你好,我叫Grace,把花给我吧。”

清成阡也眨了眨微挑的勾人丹凤眼,“还是给我吧。”

清泽也来凑热闹,“没人想要我的花?”

相貌出众身形修长的兄妹三人站成了一排。

梁姿看看清成陌,又看看清成阡,再看看清泽,心里开始打鼓——

她不会是进了狐狸洞了吧?而且还是品种个头很大的狐狸??

梁姿稳了稳心神,把清泽手里的花抢了过来,一左一右,同时送给了两个妹妹,嘴上祝贺道:“演出很顺利,恭喜恭喜。”

清成阡又把矛头指向清泽,“哥哥,我们好不容易来巴黎演出,你都不准备束花啊?”

“不准备,”清泽揽过梁姿的肩膀,“姐姐送了就是哥哥送了。”

梁姿拍了一下他的手,瞅着他:你家里人都在,不要动手动脚。

清泽接收到了眼神信号,得寸进尺地捏了捏她的肩膀:好的,但是我哪里动手动脚了?

两个妹妹相视一笑。

因着后面还有个晚宴,一家人没在爱乐耽搁太久,早早出发去了酒店。

清泽要先送梁姿回家,再去酒店和家人汇合。

分别之时,唐女士在音乐厅门口对梁姿说道:“梁姿,明天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可以和清泽来阿姨家里,一起吃个饭。”

梁姿一听去家里吃饭,头有点大。

虽然这位唐女士很合她眼缘,但她还是不太想。

她讲着场面话:“好的,谢谢阿姨,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去。”

“那明天再说,我先送梁姿回家,”清泽对爸妈说道,“一会儿见。”

说完,他牵起梁姿的手,朝停车场走去。

看俩孩子走远了,唐女士才跟清父开口:“我的天,咱儿子也太喜欢人家姑娘了,我看他恨

不得二十四小时跟人家黏在一块。”

“还行吧?”清父说道,“我觉得是梁姿更喜欢咱们儿子,这一晚上没事就跟他说悄悄话,一边说一边笑。”

唐女士摇头,“你知道清泽看人家的眼神像什么吗?”

她在脑子里搜寻了一番,终于找到了一份久远的记忆,“你记不记得,清泽小时候救过一只小黄鸟,天天给它包扎换药?一从幼儿园回来就围着它转?”

清父也回忆了一会儿,“有印象,我还带着他去买过鸟食。”

“对,清泽看小鸟的眼神,就跟他现在看梁姿差不多。”

清父很是不解,“那也不是很喜欢啊,他最后不是还把小鸟放走了吗?”

“小鸟会飞了,能不放走吗?他那天哭了一晚上,你不记得了??”

“?他不是被饿哭的吗?”

“那你说他为什么不吃饭?”

“……因为饭不好吃呗,清泽小时候挑食。”

唐女士觉得自己丈夫不可理喻,“你到底是怎么当爸爸的?怎么儿子伤心你都不知道?”

清父也觉得自己妻子莫名其妙,“清泽再有两年都三十了,咱俩能不说他四五岁的事了吗?”

唐女士脑袋一甩,走了。

回家的路上,清泽和梁姿解释,清成陌为什么叫Grace。

“她出生的时候,在医院就被人抱走了,不幸里的万幸是,她十六岁那年正好和清成阡参加了同一个音乐比赛,两个人就遇到了。她是在美国长大的,养父母家给她取名叫Grace,我们都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她自己也更习惯这个名字,所以一直这么叫她。”

梁姿的眼睛睁了又睁。

一个名字居然牵出来一段这么曲折的故事。

把这样的一个孩子取名叫“恩典”,养父母应该也是很好的人。

她问清泽:“那你一直都知道你有一个丢了的妹妹吗?”

“不知道,我和清成阡都不知道。”

她想了一会儿,又明白了一件事,“怪不得她说中文的时候有点奇怪。”

清泽笑了一声,“她的中文是十六岁的时候才学的。”

“这么厉害?”

“非常厉害,”清泽看她一眼,“我们梁老师的法语是十八岁的时候才学的,更厉害。”

梁姿问他:“那你是什么时候学的?”

清泽音量陡降,底气减弱,“好像是十五岁。”

梁姿又问:“几岁?”

清泽立刻改口:“十二。”

她不信,“你去了瑞士之后才学的法语?”

“……好像是八岁学的。”

“……我再问两遍,清老板是不是要说在肚子里学的?”

“不是,”清泽态度十分端正,“据我妈说,她怀我的时候只教了我英语。”

梁姿想,她也许在肚子里的时候也学了英语,因为梁小凤女士是英语老师,怀着她的时候应该还在学校里教课。

她的双手慢慢交叉,盖住了自己的小腹。

清泽把车停在了梁姿家楼下。

梁姿不想耽误清泽去宴会,她利落地解开了安全带,对他说道:“Bonne soiree.”

玩得愉快。

清泽却不放人,他抓住梁姿的纤细手腕,把她往回带,另一只手不紧不慢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梁姿,有点事儿没干吧?”

梁姿想着速战速决,立即坐到了清泽的腿上,捧着他的脸吻了一下,“晚安,爱你。”

清泽轻笑一声,拢上她的腰,“今天怎么这么听话?”

“不是因为Loch一会儿还有事吗?”

“嗯,是有事。”

话音一落,梁姿的脑后被清泽的掌心不由分说地扣住,按进了一个绵长而炽热的吻。

他们在五个小时之前就想要的吻。

梁姿意识到,那件白色西装外套似乎正在慢慢离开自己的身体。

与之相对的,一股细细密密的清凉感落在她的肩颈,顺着她的脊椎,一毫一寸,向下蔓延。

她不自觉地靠近清泽,勾了勾他的舌尖。

快摸摸我的后背。

下一秒,凉热毫无预兆地在梁姿的背后相撞,只有一处冷得突出,占据了她的全部注意力。

那是清泽指间的戒环。

梁姿的嘴边溢出了一声得偿所愿的轻哼。

不知道吻了多久,两双唇瓣终于舍得分开,清泽的灼热视线牢牢地锁住梁姿,手掌仍然在她的后背反复摩挲,指尖来回挑着几根黑色细丝带。

“宝贝,”他喑哑地开口,“东西我都准备好了,今天想不想试一试?”

梁姿轻轻喘着气,脸颊泛红,小声问道:“就在这里吗?”

这不是停车场,这是一条真马路。

“这条路很安静,这个时间没什么人。但是,如果你担心,咱们可以去停车场,你家旁边就有一个。”

梁姿还是有些犹豫,“你不去宴会了?”

清泽目光如水,嗓音坚定,“不去了。”

在看见梁姿穿上这条裙子的那一刻起,他就决定好,不去了。

梁姿还是让清泽开进了停车场。

清泽停好车,熄了火,用湿巾仔仔细细地把手擦了一遍。

他把湿巾一扔,看向梁姿,“好了。”

梁姿又坐了过来。

清泽吻了她一下,“转过去,宝贝,我想亲着你的后背。”

梁姿望着眼前空无一人的停车场,被清泽吻得意识涣散,连话都快听不清楚了。

“宝贝,今天也太漂亮了,以后再穿一次这条裙子,好不好?”

“嗯…”

“那想什么时候穿?”

“嗯…我的毕业典礼…?”

“好。”

清泽的另一只手摘下了那只珍珠耳环,双唇从黑色系带之间缓缓上移,落在颈后,绕到颈侧,含住了耳垂。

第二天晚上,清泽若无其事地来到了十六区的公寓,给唐女士过生日。

唐女士往他身后看了一眼,“就你一个人?”

清泽点点头,“梁姿临时替朋友做翻译去了。”

“那你昨天为什么没来?”

清泽张口就来:“前几天忙斯德哥尔摩新店的事,连着加了好几天的班,昨天真的太困了。”

“哦,”唐女士说道,“我就说,第一次放我们鸽子就是为了去看梁姿,第二次,总不能还是为了去看人家梁姿吧?”

她瞥了一眼清泽的卫衣领口,“捂得这么严实啊?”

清泽一笑,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直接问道:“她是不是很好?”

“不错,跟我想象的差不多,挺爽快的小姑娘,最重要的是,你跟她待在一起,开心。”

唐女士一转折,“但是吧,看她照片,我以为她挺高的,结果比你矮一头,不过也还行,她昨天穿的平底鞋,她有多高啊?”

清泽答道:“一米六五,我本来以为她有一米七,因为她看着只比清成阡和清成陌矮一点点。”

唐女士:“?你俩妹妹有一米七四了,你这孩子单纯就是对身高没概念。”

清泽用无辜的目光看向唐女士,“因为我一米八八。”

看谁都挺矮的。

唐女士轻哂,转而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语重心长地说道:“清泽,你和梁姿聊过以后的事吗?”

清泽抿了抿唇,“还没有。”

“找个时间聊一聊,也不是说结婚,但最少要知道各自以后的规划,这样俩人才能走远,你肯定不想跟人家分开吧?”

清泽一笑,“再过段时间,还不到时候。”

“好,”唐女士又嘱咐道,“还有啊,你俩虽然岁数不算大,但是亲密起来也不要太频繁,对身体不好。”

清泽得了梁姿身体力行的教导,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你和我爸五十多岁了,虽然岁数不算大,但是亲密起来也不要太频繁,对身体不好。”

他上次住在家里的时候还听见了。

唐女士脸一红,拍了一下清泽的后背,“你爸说的对,你是真欠管了。”

清泽眉眼弯弯,“我女朋友昨天不是说了吗,她觉得我可好了,你俩就别操心了。”

唐女士立刻把他打发走,“你别在我这晃了,去厨房看看你爸,他说要做松鼠鳜鱼,你别让他把厨房炸了。”

清泽问道:“我爸连松鼠鳜鱼都敢做,他才是真欠管。”

唐女士忍俊不禁,“你这孩子,怎么说起话来跟复读机一样,跟谁学的。”

清泽走去厨房,笑了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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