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亲爱

梁姿在上海转了一次机, 早上六点,飞机降落在戴高乐机场,窗外早霞漫天。

两个月不见, 梁姿转动钥匙, 忐忑地推开了小公寓的门, 长舒一口气——房子完好如初,没有被入室抢劫。

梁姿把该打扫的打扫完, 洗了个澡, 窝进自己的小床舒舒服服地睡了一下午。

下午四点,她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从床头柜上抓起手机,给清泽发了消息:【回来了】

五分钟之后, 清泽给她打了电话。

“喂?”梁姿说道。

“在家里?”清泽似乎故意压低了声音, 电话里隐隐有人在说英语。

“嗯,刚睡醒。”

梁姿的嗓子还没缓过来,声音绵软,带着刚起床的那股迷糊劲儿。

清泽笑了一声, “听出来了。”

梁姿闻言, 立刻把手机拿远,清了清嗓子。

电话里的男人还是在笑, “梁老师几点到的巴黎?”

“六点。”

“哦,我还以为梁老师的飞机晚点了十个小时。”

……又算账。

梁姿抓了抓头发, 装模做样地解释道:“我以为清老板这几天忙着准备答辩, 应该没什么时间看手机,发太早了你也看不到。”

清泽轻哂, “梁姿, 你就胡说八道吧。”

梁姿抿着嘴, 偷偷笑了。她把香喷喷的米色被子抱在自己怀里,脸在柔软的被角上蹭了蹭,没有反驳。

“那你在干什么?”她转移话题。

“在学校开会,两个逻辑学的教授在里面吵架,我听累了,就溜出来了。”

“好像很有意思。”

“听多了你就觉得没意思了。”

清泽把话题拉回来,语气认真,“梁姿,以后早一点回我消息,好吗?我可能确实没办法立刻回你,但我看一眼手机屏幕的时间总是有的。”

梁姿从鼻尖里发出一声“嗯”,像是答应了,可嘴上却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清泽像是叹了声气,开口说道:“行了,梁老师好好休息吧,我得回去听打架了。”

“好吧,”梁姿语气轻柔,“Bonne ecoute, mon cheri.”

“什么?”清泽问道。

“我说,祝你听得愉快。”

我亲爱的。

梁姿挂断了电话,左手覆上胸部左侧,温热的掌心传来清晰的节奏,像是□□摄入过多的凌晨四点,神智清醒,心脏咚咚直跳。

她躺在床上缓了一会儿,看起了外卖。

一边看一边想——

巴黎的外卖真是一如既往的无聊。

跟听不懂法语的人畅所欲言真是一如既往的爽。

——

过了两天,梁姿又接了一个翻译的活,还是Lina推给她的。

Lina : “就是跟两个中国的客户去趟诺曼底,考察当地的工厂,是做化妆品的,应该不会很累。”

“做两天,周一周二,一共300欧,吃住行都是他们负责。“

梁姿犹豫了一会儿:“有空,可以。”

闲着也闲着,不赚白不赚。

“那这周六你有空吗?陪我去毕加索博物馆看个展?”

梁姿搜索了一下,不太想去。她对于毕加索画的某些女性肖像并不感兴趣,好巧不巧,这个画展展出的就是他笔下的欧嘉,一名漂亮的俄罗斯芭蕾舞演员,也是毕加索的第一任妻子。

Lina劝她,“我记得毕加索也属于超现实主义?”

梁姿:“不属于,但是和那帮人走得很近。”

Lina:“那你就陪我看一看嘛,好几个月没见你了,等开了学我就真没时间了,我那个魔鬼学校,你也知道。”

梁姿松口:“那行吧,陪你去看。”

展览按照时间顺序布置,一路走下来,欧嘉在画里的变化清晰可见。

1918年,二十六岁的美人即将和三十七岁的画家结婚,画里的她身穿黑色长裙,手里拿着把半开的折叠扇,姿态优雅地坐在黑色沙发上,画风古典。

1929年,欧嘉在画里被简化成一个抽象的裸/女,四肢扭曲地挂在红沙发上,仰头嚎叫,神情痛苦。白墙上的注解写道,那两年,四十八岁的毕加索正和二十岁的法国模特Walter如胶似漆。

从博物馆里出来,梁姿和Lina决定去附近的一家小咖啡馆买杯咖啡,两个人在路上边走边聊。

Lina唏嘘不已:“毕加索真的好渣啊,情人也太多了吧。我觉得Olga在这段婚姻里真的很不幸福,但是两个人又不离婚,怎么想的呢?”

梁姿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笑道:“这是毕加索画的欧嘉,不管她幸不幸福,她都不是真的欧嘉。”

她一边说着,一边在包里翻找,“我想抽根烟,你要吗?”

“要,” Lina继续,“你说的有道理,那你觉得这个展怎么样?”

梁姿从烟盒里倒出一根,递给Lina,“只有一个想法,就是不想被人画进画里。”

“画得好看也不想?”

她按下打火机,将两根细长的香烟点着,“不想。”

——

7号,下午四点,波尔图阳光明媚。

三人预定的民宿在城里的一条繁华步行街上,旁边就有一座外墙贴满了青花瓷的小教堂,是波尔图的特色建筑风格。

民宿主人是个热情的中年葡萄牙男人,他拿着旅游地图,操着流利的英语,详细地介绍着波尔图的观光路线。

说完教堂,餐厅,大桥,公园,民宿主人突然想起来,“你们需不需要知道酒吧区在哪里?”

三个女孩互相对了一下眼神,异口同声道:“需要。”

民宿主人一笑,“我就知道。”

他拿着笔,在地图上圈出了两条街,在老城区的北边。

“就是这里,有各种各样的酒吧,是年轻人喜欢去的地方。但是像我这个年龄的人更喜欢去下面这三条街,街上有很棒的餐馆。”

陈鸥自诩酒鬼,梁姿能喝,王雨薇人菜但是瘾大,三个人一合计,决定今天晚上就去喝酒,不醉不归。

梁姿坐在酒吧里,瞥了眼手机,十一点了。

葡萄牙和英国在一个时区,清泽那里也是十一点。

她给清泽发了条微信:【明天答辩顺利】

另一边,陈鸥和王雨薇喝上头了,两个人碰着杯,各骂各的:

“上班好烦啊操,我不想上班,我想当个废物。”

“我那个manager脑子瓦特了,说话从来都说不清楚,还要明里暗里地说是因为我法语不好,操,我英语比她好一万倍。”

“找不到女朋友,好烦,漂亮姐姐都不爱我。”

王雨薇勾住梁姿的脖子,嘻嘻哈哈地对陈鸥说:“要不你看看梁老师吧,咱们梁老师好像遇到渣男了,现在还单身。”

梁姿也跟着开玩笑,“咱俩试试?”

陈鸥用那双醉醺醺的眼睛对着梁姿打量了三秒,慎重地摇了摇头。

“先不说你是直的,跟你谈恋爱,我会被你玩死,各种意义上的,尤其是心态。”

梁姿:“?距离我上次谈恋爱都六七年了,您这话是不是有失偏颇。”

“我看人的眼光还是准的,你分手以后肯定会全身而退,然后你另一半就被你折磨得要死要活。”

“我连另一半都没有,我去折磨谁?”

陈鸥灿烂一笑,“还能有谁啊,那天吃饭,清泽一整个晚上只围着你一个人转,眼睛就差粘你身上了。”

王雨薇:“知人知面不知心,我说的渣男就是他,吊着梁姿好几个月了。而且连面都不见,纯网上钓鱼,谁折磨谁啊。”

这句说完,酒吧的背景音乐换了,是那一年欧洲大街小巷都在放的《Despacito》。

拉丁风情的吉他前奏一响,整个屋子开始躁动,坐在桌前的年轻人齐齐随着音乐轻轻摇晃身体,她们三个人也跟着一起。

[我不着急,我想要享受这场旅行

让我们慢慢地开始,再猛烈地继续]

王雨薇和陈鸥不会西语,但并不妨碍她们口齿不清地唱歌。两个人用尽全力,每一句只跟上了最后三个音节——

啪唧啪唧,“pasito!”

苏里苏拉,“vecito!”

诺拉哇啦,“pegando!”

啪唧啪嗒,“poquito!”

[一步又一步

温柔再温柔

我们贴近彼此

一点又一点]

梁姿笑得东倒西歪,差点打翻了面前的卡皮利亚。

她把杯子拿稳,咬着吸管,又喝了一口。

刚刚点餐的时候,服务员介绍说这款鸡尾酒是他家招牌,原产于巴西,葡萄牙语里是“乡村姑娘”的意思。

柠檬和蔗糖混合在一起,又酸又甜,她喜欢。

整场一起合唱的时候,梁姿的手机屏幕亮了——清泽来网上钓鱼了。

王雨薇和陈鸥正唱得陶醉,她撂了一句“接个电话”,拿着手机出去了。

马路上清净不少,梁姿站在墙边,语气轻快地说了一句“Allo”,尾音上扬。

清泽笑道:“在干什么,这么开心?”

“今天吃了一家很好吃的海鲜饭。”

清泽开着玩笑,“梁老师在巴塞罗那吗?”

梁姿拿着手机,看着马路对面的葡语招牌,难以自抑地笑了出来。

电话那头的清泽却有点沉默,等到梁姿的笑声渐小,他才开口问道:“梁老师,你不会真的在西班牙吧?”

“不在西班牙,”梁姿说道,“在葡萄牙,波尔图。”

清泽听了,只笑了一声,没什么其他的反应。

“一个人?”他问道。

“不是,还有王雨薇和陈鸥,你见过。”

“记得,打算在那儿玩几天?”

“算四天吧,今天下午到的,周日回巴黎。”

“好,那祝梁老师玩得愉快。”

梁姿问:“你在干什么?”

“躺着,准备睡觉。”

她看着地上的小方格地砖,轻声问道:“你给我打电话干什么?”

清泽嗓音清冽,循循善诱,“梁姿,在电话里跟我再说一遍?”

看在他明天答辩的份上,梁姿有求必应:“清博士明天答辩顺利。”

“借梁老师吉言,”他说道,“明天我九点半开始,一般是两个小时,我结束之后联系你,好吗?”

梁姿点点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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