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雾中小艇Fog Cutter

林肆的母亲和父亲是未婚先孕。

当年林肆的父亲林晋诚对年仅十八岁的何瑞阑一见钟情, 只不过那时候何瑞阑有正在交往的男友,林晋诚便苦等了多年,在何瑞阑失恋后第一时间出现在她身边, 陪伴她度过最艰难的日子。

一次醉酒后, 两人意外发生了关系, 不久后何瑞阑发现自己怀孕了,于是和林晋诚领了证,九个月后生下了林肆。

婚后林晋诚对何瑞阑非常好,体贴入微, 关怀不至, 几乎是何瑞阑想要什么林晋诚都会给她。在林肆满一岁后,何瑞阑去了南方城市打工, 说是补贴家用,那时候何瑞阑还会定时寄钱回来, 也会经常回来看望林肆, 直到林肆三岁,何瑞阑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其实后来林肆也明白, 何瑞阑对林晋诚并没有什么感情,她对他更多的是感恩, 而非爱情, 可林晋诚却误把这当成了爱,所以在何瑞阑不再回家后, 林晋诚的脾气越来越差, 也染上了抽烟酗酒的坏毛病。

所有的事情爆发在林肆四岁那年, 何瑞阑在工作的城市重新邂逅了前男友,两人旧情复燃,瞒着林晋诚生下了一个孩子, 这还是林晋诚去看望何瑞阑时才发现的,当时林晋诚大发雷霆,杀了那男人和那孩子的心都有,可何瑞阑死死护着他们,以性命相逼,这才制止了林晋诚。

后来,何瑞阑和林晋诚离婚了,那一天何瑞阑把四岁的小林肆抱在腿上坐着,给他拆了一根荔枝味的棒棒糖,何瑞阑告诉他,妈妈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可能很久都不会回来了,阿肆要好好长大,成为一个优秀的人。

说完这句话后,何瑞阑就真的没再回来过,起初林肆还会缠着林晋诚给妈妈打电话,后来有一次林晋诚实在是烦了,当着林肆的面把电话机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也就是从那次之后,从前那个温柔的父亲彻底消失了,林晋诚一夜间变了一个人,工作出错被单位开除,整天游手好闲在外边转悠,后来还跟人学会了赌博,各种各样的恶习加在他身上,林晋诚便成为了一个只要喝了酒,赌钱输了就会打人的父亲。

林肆的童年就是在林晋诚的拳打脚踢下度过的,那时候他身上时不时就带着伤,令学校里的同学都不敢靠近他,也因为他经常饿一顿饱一顿,所以林肆从小就很瘦弱,经常会被外校的学生欺负。

被欺负了的林肆不敢告诉林晋诚,就只能自己一拳一拳打回去,一直揍到人家不敢再欺负他。

那时候林肆和林晋诚住在一间破旧的平房里,屋里只有两个卧室,每天晚上,林肆都能听见从林晋诚屋里传来的女人的呻/吟声,而且每次都是不同的女人。

第二天早上,这些女人穿着暴露地站在林肆面前,用一些污言秽语逗他,还问他想不想让她们做他的小妈,在被林肆狠狠地瞪了一眼后,她们更开心了,得寸进尺地说要不她们给林肆当老婆也行。

林肆一气之下把那群女人打了一顿,又把屋子给砸了,最后免不了的是林晋诚的一顿毒打,那一年林肆14岁,差点死在林晋诚的木棍下。

后来林奶奶看不下去,从乡下过来把林肆接去了镇上住,在看见林肆的伤后,气得直接和林晋诚断绝了关系。

在奶奶家住的那几年,是林肆少年时期过的最开心的日子,因为他终于不用遭受林晋诚的谩骂和毒打,也终于能吃饱饭了。

林肆在奶奶的悉心照顾下从黑瘦的小猴子成长为身材高大的阳光少年,高考后又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全国排名前三的财经大学,就读其中的王牌专业金融学。

不出意外的话,林肆应该会像何瑞阑期望的那样,成为一个优秀的人,林肆也以为这样幸福的日子会一直存在,可平静了几年后,林晋诚又重新找上了门,向林奶奶要钱,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奶奶无法完全狠下心,便给了他。

尝到甜头的林晋诚在之后就一次次骚扰林奶奶,林肆因为在外地上学无法照顾家里,好几次都只能在电话里对林晋诚破口大骂。

大二那年的暑假,林肆回家,发现奶奶居然躺在床上无法下床,询问原因后才知道是林晋诚有次来要钱,林奶奶不给,推搡之下林奶奶不小心摔了一跤,就这样闪到了腰。

林晋诚怎样打他,林肆都无所谓,可是现在奶奶是他的底线,林晋诚不应该去碰,血气方刚的林肆冲到林晋诚那和他争执了起来,后来林晋诚先动的手,林肆这次没忍,第一次还了手。

可林晋诚毕竟在社会上混了那么多年,林肆那三脚猫的功夫根本不是他的对手,闹到最后,林肆自己惹了一身的伤,回到家反而让奶奶更加担心。

林肆没办法,回学校后他想的全是自己一定要好好学习,等毕业之后找个好工作,把奶奶接过来,不让林晋诚再找到他们。

后来,林肆大学毕业,真的如他所愿进入了一家国内顶尖的投行工作,毕业仅一年他就在当地买了房,把奶奶从雾城接了过来住在一块,还有他那时的女朋友。

林肆觉得,他的生活终于要步入正轨了,不出意外,他会在这里组建一个幸福的家庭,和自己亲人与爱人。

可是,上天好像真的就见不得他好,让命运一次次捉弄他。

林肆24岁那年,林晋诚不知道从哪获得的消息,居然从雾城找了过来,看到林肆住着豪宅开着豪车,他眼红得不行,要求林肆必须要赡养他,一开口就向林肆要了五百万的赡养费。

林肆拒绝他,他便天天都来骚扰他们的生活,一次林肆下班回家的时候,发现家里的门大开着,他冲进去,发现奶奶躺在地上,额头都是血,而林晋诚醉醺醺地蹲在林奶奶面前向她要钱。

那种从小到大经过过无数次的痛苦重新将林肆席卷,他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一瞬间就看到了从前,在那个阴暗的小屋子里,林晋诚喝醉了后打他的场景。

林肆冲上去将林晋诚推开,想要扶起已经昏迷的奶奶,可后脑忽然被人抓着被人重重往椅子角一磕,他的眼前一黑,不久便有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额角流下。

林晋诚像疯了一样,一边掐着林肆的脖子将他的头往地上砸,一边问林肆为什么要不听他的话,为什么大家都要离开他,为什么大家都不愿意好好留在他身边。

那一刻,林肆真的觉得自己马上要死了,可看着躺在地上的奶奶,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他必须要活下来。

混乱之中,林肆从沙发一角摸到被林晋诚摔破的花瓶碎片,他什么都没想,握着尖锐的碎片朝林晋诚刺去。

他不知道自己刺了几下,直到林晋诚倒下后他才停下了动作。

林肆抹开眼睛前糊着的血,终于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林晋诚,林晋诚一动不动,再也没有了反抗的力气。

林肆却没有丝毫的害怕,反而解脱般地笑了一下,终于,林晋诚终于不会再打他了。

忽然,门口传来动静。

他抬头看去,女友跌坐在门口,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整个人止不住地发抖,林肆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想去安慰女友,却被女友一把推开,然后转身就跑了。

后来,林肆报了警,警察医生全都来了,他们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等伤情稳定后,他又被带到了公安局。

两天后,林晋诚死亡的消息传来,林肆被戴上了手铐。

正当防卫的取证并不容易,毕竟当时现场唯一的人证是昏迷状态,没有人可以证明林肆是正当防卫而不是蓄意谋杀。

这个案子前前后后调查了半年多,林肆因此丢了工作,被羁押在看守所。

而他当时的女友,即便相信他不是蓄意谋杀,但当时的那一幕确实成为了她的阴影,而且知道了这件事的父母也不同意她再与林肆来往,女友和他提了分手。

半年后,林肆被判了正当防卫无罪释放,等出来的时候他听说女友接受了父母安排的结婚对象,而他最爱的奶奶也因伤势过重,在他出来后不久便不幸离世。

林肆额角的那个疤是那时候留下的,他身上的光,也是在那时候全部熄灭的。

——

听完林肆说完全部的故事,温宿安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她的心情无比复杂,很气愤又很难过,连安慰的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林肆又喝完了两瓶啤酒,支着一条腿,整个人懒散地倚靠在吊椅上,温宿安沉默着,他也不说话。

其实林肆并不想让温宿安知道他的过去,因为他害怕,怕温宿安知道这些后会对他产生畏惧,甚至会远离他,就像曾经他被女友推开一样,没有人能在知道这些事后不带任何恐惧地接受他。

毕竟,他的手上是沾着别人的血的,而那个人还是他血缘上的父亲。

这一刻,林肆悲观地想,估计他和温宿安只能到这了。

忽然,温宿安动了动,她直起身,林肆立刻侧头看过去。

“所以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好爸爸吗?”温宿安瘪嘴,“我们的爸爸怎么一个比一个差。”

温宿安并没有意想中的害怕或是恐惧,反而像是抱怨一样,吐槽着他们的父亲,说这个世界上没有好爸爸。

林肆愣了下,感到悬在半空的心落了回来,他稍稍松了口气。

林肆倾身过去,温宿安转过头看向他,林肆朝她玩味一笑:“有啊,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好爸爸的。”

“……”

现在调/情的时候吗。

温宿安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

半晌,林肆认真问她:“温温,不怕吗?”

温宿安不解,“怕什么?”

林肆回答:“怕我。”

“为什么要怕你?”温宿安稍稍皱了下眉,似是不懂怕林肆的点在哪里,“你又没有做错什么,这所有的错误都是你父母造成的,本来后果就不应该由你一个孩子来承担,可是你爸却把怒气都撒在了你的身上,这就是他的不对,至于你……”

温宿安顿了顿,好像不想说那个字,“你爸的死亡也是意外,你如果不反抗,死的就是你,那这样他就是谋杀,你和你爸不一样。”

温宿安说完,林肆怔愣了好久,内心被一种异样的情绪所填满,逐渐决堤,再喷涌而出。

温宿安见林肆沉默,以为他是因为提起了过去的事情还在难过,于是温宿安主动倾身过去抱了抱林肆。

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温宿安忽然摸了摸林肆的头,像哄小孩那样哄他:“我们阿肆受委屈了,温温抱抱,没事了啊。”

倏忽,林肆用力环住温宿安的腰,吊椅因为两人的动作开始大幅度晃动,温宿安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抽手去扶吊椅。

林肆长腿一伸,抵着地面将吊椅稳住,嗓音低哑着在她耳畔:“别动,让我抱抱你。”

温宿安在他怀里安静下来,她轻拍着林肆的后背,抚摸着他柔软的发丝,用自己并不宽广的怀抱将林肆小心保护。

她想,不一定只有男人才是女人的依靠和避风港,女人也可以是。

林肆抵靠在温宿安的颈窝,低声说:“谢谢你。”

温宿安弯了弯唇,听他继续说。

后半句是:“谢谢你,没有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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