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乐章

离开手机店后, 贺乐涵依旧觉得脑子乱乱的,心头也堵得慌。

她抬头看了眼已经向西偏移的太阳,它依旧带着病恹恹的色彩, 光惨白得有些刺眼。

真是够了。

她刚刚为什么要问徐海关于他爸的那些事情, 她究竟在这里期待点什么。

贺乐涵轻扯了下嘴角, 又低头看了眼手中泛黄的礼盒。

她真的想不明白,既然他爸离家后还有惦记着给她送生日礼物,那为什么他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来找过她。

就算他觉得她妈可能不愿再看到他, 但他也可以私底下联系上她的吧?

所以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他到底还在不在乎她这个女儿。

贺乐涵越想越觉得心里难受, 脚步也不自觉地加快了许多, 最后甚至在大街上飞奔了起来。

虽然她不知道自己要跑去哪里,但她就是想从这一切的谜团与痛苦之中逃出去。

而且跑起来, 她眼眶中克制不住涌出的泪水就会被呼啸的北风瞬间风干掉。

就这样, 她沿着空旷的街道不顾一切地奔跑着。

直到心跳超速,呼吸也有点困难时, 她才缓缓放慢脚步,停在了一个小公园的门口。

这座公园过去应该是那片她爸妈经常带她去玩的小树林吧。

贺乐涵弯着腰喘着粗气, 抬起头望了望公园里面的设施。

在瞥见门口不远处的那张长椅后,她便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过去坐了下来。

说实话, 刚才那场漫无目的的奔跑没有减轻她心里的任何憋闷,反而让她觉得更加压抑了。

她看了眼长椅旁的垃圾桶, 又看了眼手中的礼盒, 突然产生了一种将它扔掉的冲动。

毕竟如果不是因为今天收到了这个迟到了十四年的礼物,她也不会这样的痛苦与难过。

她明明都看开放下了。

她不应该再对那个男人有任何的期许和挂念了。

想到这,贺乐涵缓缓站起了身。

但她还没往垃圾桶旁挪动一步, 就听见手机在她羽绒服兜里不停地震了起来。

她不禁脚步一顿, 从兜里摸出了手机。

在看到屏幕上“狗男人邀请你进行语音通话”的微信提醒时, 贺乐涵惊得差点没把手机摔出去。

祝辰宵怎么会突然联系她?而且还是语音通话?!

虽然她现在没什么心情应付他,但是不接他电话后果可能会很严重,所以短暂犹豫后,她就压着情绪按下了接听键。

“指挥……”一开口,贺乐涵才发现自己声音哑得有点夸张,于是连忙掩饰性轻咳了几下,才又继续道,“您有事找我?”

电话那头默了几秒,才响起了祝辰宵清冷的声音:“你嗓子怎么回事?”

“咳咳,没怎么。”贺乐涵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

“没怎么哑成这样?”祝辰宵的声音微微沉了沉。

“……”贺乐涵长叹了口气,原本想找个理由糊弄过去,但她此时真的没有心力和他周旋,便直接岔开了话题道,“所以指挥您找我什么事?”

“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祝辰宵有些执着地提醒她道。

闻言,贺乐涵心中压着的情绪腾地一下就涌了上来,泪水也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他为什么偏要挑这种时候来挑她的刺,是在挑战她的忍耐极限吗?

她用力咬紧了下唇,但最终还是没忍住带着哭腔吼他道:“我没有义务回答你的问题吧!你有事说事,没事就挂了!”

“……”电话那头的祝辰宵明显怔了一下,才声音试探道,“你哭了?”

“我没有!”贺乐涵抹了一把鼻子,仰起了脸,却还是止不住不停滑落的泪水。

“那你的意思是我听错了?”祝辰宵缓缓问道。

“对……”贺乐涵吸了吸鼻子,略带哽咽道,“是你听错了。”

“但是在我字典里没有听错这两个字。”祝辰宵微微顿了下,声音忽然柔软了下来,“所以说说吧,你在哭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从未有过的温柔的声线后,贺乐涵忽然觉得更加难受了,再也抑制不住地放声哭了出来。

“喂,我让你说说原因,没让你继续哭……”祝辰宵一向沉稳的声音里透出了几丝的慌乱。

“我知道……但我……我控制……控制不了……”贺乐涵抽抽噎噎道。

“……那你哭吧,我挂了。”

“挂……挂吧……”贺乐涵缓缓坐回到长椅,将手机和礼盒往旁边一丢,就将脸埋进膝盖里大哭了起来。

她真的已经十来年没有像现在这样哭过了。

上一次好像还是在听说她爸跟别的女人私奔,再也不会回来的时候。

虽然在那之后她也有过无数个难受的时刻,但她都靠着强颜欢笑挺了过去。

毕竟哭是没什么用的,只会让别人觉得你很脆弱。

而她不想当一个脆弱的人。

但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压抑了太久,或许是他电话来得太不是时候。

总之她长久以来构建的坚强外壳就莫名撑不住了,瓦解土崩地碎了一地。

贺乐涵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哭了多久,才终于感觉到心情平复了下来。

她缓缓抬起头,呆呆盯着前方凋零的花坛看了一会儿,才想起她是不是应该给祝辰宵回个微信消息什么的,便转身拿起了扔在椅子上的手机。

但拿起的一瞬间,她忽然听到他熟悉的声音淡淡道:“哭完了?”

“……”贺乐涵心中一惊,猛然意识到他刚才似乎就没有挂断语音通话!

靠,这男人什么情况?!

贺乐涵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看手机屏幕上显示的通话时长,发现已经过去了快半小时。

天哪!他就这么听她哭了半个小时?!

一时间,贺乐涵的心情又变得复杂了起来,完全不知道该回应他点什么。

“贺乐涵,你还在吗?”祝辰宵又开口问她确认道,声音里竟透出了几分急切。

“在。”贺乐涵吸了吸鼻子,有点恼羞道,“你刚刚不是说挂了吗!”

“但我听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万一再出什么事怎么办?”祝辰宵顿了下,“毕竟我作为指挥,必须得确保乐团所有成员都能在年后正常返岗,才不会耽误演出什么的。”

“我哪有上气不接下气的,我只是稍微发泄了下情绪……”贺乐涵有些心虚地为自己辩解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才又响起他低沉的声音:“所以你现在平静下来了?”

“……嗯。”贺乐涵尴尬地攥了攥手机,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

“那来说说原因吧。”他淡淡绕回到了最初的问题上。

贺乐涵犹豫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是今天碰巧遇见了我爸过去的一个老朋友,然后随便聊了聊。”

“随便聊了聊,你就能哭得死去活来了?我怎么之前没发现你这么多愁善感?”祝辰宵轻嗤了一声。

“我才没有多愁善感!”贺乐涵不高兴地咬了咬唇,干脆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完完整整给他讲了一遍。

在说到她准备将她爸送的鼓棒丢进垃圾桶走人的时候,一直在沉默倾听的祝辰宵忽然开口打断她道:“为什么要扔?”

“因为……”贺乐涵微微顿了一下,“看着心烦。”

“你不是说早都无所谓了吗?为什么心烦?”他一针见血地问道。

被他戳破的贺乐涵默了几秒,才有点不好意思地承认道:“因为我之前没跟您说实话……”

“所以你其实还在挂念他,对吗?”

面对他如此直接的拷问,贺乐涵不由地攥紧了手中的手机,内心反复斗争了片刻后才缓缓点了点头:“对。”

然后也没等祝辰宵回话,她就自嘲式地补充了句:“是不是挺可笑的?他都十几年没有联系过我了,我却还在因为他一个十四年前送的生日礼物,而在纠结他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我。”

“我不认为这有什么可笑的。”祝辰宵声音有点严肃道。

“不可笑吗?我都觉得自己总是抱有一些过于天真的期待。”贺乐涵有些难过道。

“每个人都难免会对自己的父母抱有一些天真的期待,我觉得你没必要因此就觉得自己很可笑。”祝辰宵微微顿了下,又继续平淡直叙道,“就像我爸曾经承诺说,只要我能在国际青少年钢琴大赛上拿到第一,他寒假就会带我去滑雪。但事实是,我努力拿了第一后,他也没带我去,因为他那个寒假要去欧洲巡演。”

“那可以换一个寒假吧?”贺乐涵忍不住问道。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就开始天真地期待起下一个寒假。结果他依旧说没有时间,等下一个寒假再说吧。就这样,一直等到我不再有寒假了,他也没带我去滑过雪。”

听着他的不带任何语气的陈述,贺乐涵莫名就觉得有点心疼了起来,不由地脱口而出道:“别难过!我家长洲这边有个不错的滑雪场,你要想来滑雪,我可以给你免费当向导!”

“……”电话那头默了几秒后,响起祝辰宵有点无可奈何的声音,“我举这个例子是为了安慰你,不是让你反过来安慰我的。”

“啊?”贺乐涵猛地醒过来劲,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抱歉,我没想到您会来安慰我。”

“咳……”祝辰宵不太自在地轻咳一下,才淡淡回道,“主要你刚刚哭得要死要活的,我秉着人道主义的精神,也需要来安慰你两句。”

“哦,那真是难为您了。”贺乐涵弯了弯嘴角,忽然觉得他性格好像也没有那么讨人厌。

而且不知道是因为他的安慰,还是因为她把心里话全部都倒出的缘故,她整个人都变得轻松了许多。

甚至开始觉得确实没必要扔掉她爸送的鼓棒,毕竟她现在也用得上。

于是她按下手机免提,一边拆礼盒一边说:“不过,还是谢谢您的安慰了。”

“嗯。”祝辰宵顿了下,“那你现在窸窸窣窣地在拆什么?”

“拆我爸给我的鼓棒啊!他包了个礼盒包装。”贺乐涵笑了笑,心想他耳朵确实异于常人的好使,什么动静都听不错。

“所以你不打算扔了?”他问道。

“嗯,我现在想开了,不觉得看它有多么心烦了,就留着用呗。”贺乐涵如实回答道。

“你想开得倒是挺快。”

“您都拿自己难以释怀的年少经历安慰我了,我不得给您争点气?”贺乐涵半开玩笑地调侃他道。

“……”祝辰宵沉默了片刻,才语气生硬道,“我没有难以释怀。”

“哦,没有就没有吧。”贺乐涵轻笑了下,打开了手中的礼盒。

在看到躺在那对胡桃木鼓棒上的简易生日贺卡时,她微微怔了一下,才心跳有点加快地拿了起来。

或许她爸当年透过贺卡表达了一些对她的关爱和挂念,说不定还会跟她解释点什么他不来看她的理由。

然而打开贺卡后,她只看到了短短三个字——

对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