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卢茵屈膝往后挪了两下,逃出他手掌,抹了把眼睛:“不用,我自己能行。”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委委屈屈,带着过分的小心翼翼。

陆强半跪半蹲,手肘搭在膝盖上,离她很近,壮硕的身躯像一堵墙。

唯一一点光亮被遮住,卢茵沉进黑暗里,压力迫人,她不由瑟缩了一下。

他看她,“你怕我?”

半刻,“……没有”她边答边轻轻活动了下,试着站起来。

陆强嘴角上勾:“那躲什么?”

卢茵一顿,挤出个笑:“真没有。”她故作轻松,尽量不去看他。手臂撑住地面,腰腹用力,挺身从地上站起来,脚腕儿疼痛,她曲了下膝盖,嘶出一口气。

陆强还蹲着,瞟向那圆润的小腿肚,往上看一点儿,腿窝有两个小小的凹陷,一根脆弱的筋络连接细嫩长腿,黑暗掩饰下,柔弱又坚强的支撑着。

他搭在膝盖的食指,无知觉动了下,又掀起眼皮看她。

卢茵试着往前挪了下脚,脚腕儿刺痛无法前行,她‘呀’了声,又跌回去,却意外落进一副铜墙铁壁。

后背和腿弯儿刚好落在他两臂间,臀在他膝上,一抬头,他齿间叼的烟就在她脸旁。

卢茵愣了片刻,挣扎起来:“对……不起。”

陆强大掌一收,任凭她有再大本事,根本无法逃脱。

怀中的人不安分,总想挺腰溜下去,一节细腰在掌中灵活扭动,像条蛇。他若有似无的掐了把,那具身体一僵,不敢动了。

陆强起身,垂下眸,扫了眼她胸前,她穿着居家白色背心,宽宽大大的款式,楼顶太暗,其实只看到一片白色,可贴着他胸膛那面燥热又柔软,触感真实妥帖。

他最后看了眼地上灰烬,转身往门口走。

这楼共有六层,老式住宅,两段楼梯是一层,声控灯,陆强跺了下脚,灯亮了。卢茵眯起眼,暴露在强光下,她突然有种无所遁形的羞愧感。

卢茵埋下头,手不知该往哪儿放,她不自然理了下额前发丝。

头顶‘嗬’笑了声,问:“你家住几层?”

卢茵说:“二层。”

陆强问:“失恋了?”

“没有。”她否认。

“那吃饱撑的,大半夜上楼顶装鬼。”

卢茵说:“没装鬼,就烧点儿东西。”

“给死人?”

卢茵一噎,敢怒不敢言。

陆强抱她走的轻松,连下了两层,“让人给甩了?”

卢茵警惕,“你别乱讲,我……老公就在家里。”

“那没跟你一起装鬼。”

卢茵绞紧双手,垂下眸:“他睡了。”

陆强没别的话问了,转过楼梯,到了三层,他跺一下脚,灯没亮,陆强重重咳了声。

他胸腔震颤着她手臂,卢茵下意识挪开:“这层坏了。”

隔了几秒,他问:“三层?”

“对。”卢茵说:“有一个月了。”

陆强没说话,半刻,忽然哼笑了声。

黑暗的空间,令身边一切显得越发寂静,她听得见他粗重的呼吸,伴着略微单调的脚步声,短短几米,却比任何时候都漫长煎熬。

还剩几截台阶,她松一口气,却又屏住呼吸……陆强突然收手臂,把她往上颠了颠,粗糙的掌心划过她大腿,像调整姿势,手一紧,又像故意测试她重量。

卢茵心跳到嗓子眼儿。

在二楼站稳,她忽然“呀”了声,“我忘了东西在楼顶。”

陆强:“哦?”

卢茵挺了下腰,示意他把她放下来。

陆强看她一眼,松左手,扶着她后背,尽量轻缓的把她放地上。她伤脚半踮着,并没觉得疼。

卢茵往后跳了步:“嗯……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拿一趟?”

陆强看着她:“是什么?”

“钥匙。”她指了指旁边的门:“房门钥匙。”

陆强最后看她一眼,转身往楼上去了。

没有响动,二楼声控灯熄灭,恢复黑暗,卢茵迅速瞅了眼上面,见没动静,踮起伤脚连滚带爬往三楼跑。

她从口袋拿出钥匙,开门的手都是抖的。

进了门,轻轻落锁,她倚着房门,泄了力,感觉快要虚脱。

许久后,平稳了呼吸,捻起前襟抖动几下,汗都冷了。

她想起什么,凑头从猫眼往外看。

没过多久,楼上声控灯亮了,卢茵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门外。视野里走进个高大身影,他低着头,步伐扎实。光线在那人身后,他面容模糊,看不清表情。

越走越近,转弯处,他突然在门前停下,卢茵呼吸一滞,下意识去摸开关,才想起,她进门根本没开灯。

那人在她门前站了片刻,侧着身,从兜里掏出根烟点上,抽了两口,火光明灭间,他捏着烟的手勾了勾额头,往楼下去了。

自始至终,他没朝她的方向看一眼。

卢茵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陆强从三楼下到二楼,从黑暗走进光明。在二楼他没停顿,挑起眼皮往黑漆漆的三楼瞅了眼,又瞅了瞅头顶的灯泡,下楼去了。

他停在楼栋口,倚着破旧的防盗门,想抽完这支烟。

对面过来个女人,步伐婀娜,小高跟儿哒哒扣响黑夜,陆强本能扫那人身材,胸高耸,大长腿,腰胯左右摆动。

陆强眯了眯眼,啜一口烟。

女人走到跟前,笑着;“保安大哥,楼顶到底怎么回事啊?”

陆强说:“没啥事。”

“没啥事?”她不信,往前走了一步:“吃饱撑的,好端端上楼顶放火?”

陆强没吭声。

她追问:“男的女的?”

“女的。”

“年轻的?”

“嗯。”

她八卦:“准是受了什么刺激,让人给甩了吧?”

陆强说:“没有,她烧纸。”

“烧纸?”她一脸懵懂:“给谁烧?”

“死人吧。”

他嗓音本就低沉,应景的,一阵夜风吹来,女人裙角掀起,腿下阴嗖嗖的。时间到了,小区里几盏照明灯‘啪’的熄灭。

女人尖叫,一头扎进陆强怀里。

陆强的烟还没抽完,他一手插兜,一手捏着烟,就那样懒散靠在门框边,不抱她也没推开。

女人颤巍巍的:“刚才我在家就看见对面有人放火……真放火还好。可是,在楼顶烧纸……够瘆人了,那女的神经有问题吧?”

陆强说:“谁知道。”

女人说:“我有点儿冷。”说着,有意无意拿胸蹭他胸膛。

“冷你还换衣服。”

半个钟头前,有人打电话到保安室,说对面楼顶有人放火,他刚准备睡下,套了条大裤衩往那方向去,打电话的人早就等在楼下,穿着宽松睡衣,布拖鞋,蓬头垢面的,也看不出身材……现在到像换了一个人。

陆强掐了手头的烟,中指一弹,烟头飞进垃圾桶。女人抱的很紧,他环过手,摸她屁股。

女人忍不住抖了下,被他捏的踮起脚尖,失控哼出声。

陆强捏两把,动作顿了顿,手滑下去,摸她大腿,最后手掌落在她腿窝儿上。

那里是敏感地带,她向后曲腿夹住他的手,咯咯笑起来。

感觉是不同的,陆强收回手。

女的说:“保安大哥,要不你送我回去,我家就住这对面儿,太黑了……我有点儿害怕。”

陆强看了她一眼:“那你得找保镖,这不归我管。”

他拽下她的手,懒得看她,直接往远处的保安室走。

小区里静谧无声,前方是条黑漆漆的路,他脚步孤独,面对未知,就像他这半生。陆强胡了把光秃的脑袋,忽然笑出声,仿佛这刻,他再次确定自己的心思。

路也亮起来了。

***

卢茵请假期间扭伤脚,不得已又在家休息半个月。

一早来到厂里,同事们还没到齐,她寻个僻静角落喝了杯早餐奶。厂里餐厅其实是员工休息室,很宽敞,角落里堆着两台不用的缝纫机器,正中放个通长木桌,别人吃剩的咸菜和醋瓶摆在上面。阳光透过陈旧玻璃,尘埃在光束下无所遁形,头顶电扇呜呜转,整间屋子显得有些混沌。

卢茵收回目光,叹一口气。

走廊传来凌乱脚步,几个女同事叽叽喳喳走过来,声音越来越近,卢茵蹭了蹭座椅,莫名有些心慌。

推门而入,在看到她以后,那声音戛然而止。

卢茵低头喝了口牛奶,有人立即打招呼:“茵茵姐,你来啦。”

“听说你扭到脚了,好些没有?”

“我这儿有豆浆,小卢,分给你点儿?”

卢茵理理头发,笑了下,一起回答:“脚上是小伤,养几天就好了……我刚吃过早饭,不用了。”

那人笑笑,把豆浆搁在桌上,去帘子后的更衣间换衣服。

室内诡异的安静了几秒,各干各的,气氛有些尴尬。

卢茵如坐针毡,她收拾了桌上垃圾,笑着:“我先回办公室了,回头再聊。”

几人忙道,“回头聊。”

“好……”

“好好……”

那扇门在身后合上,门内传来窃窃私语,说了什么,却听不清。她轻轻攥了攥门把,感觉自己像一只乌龟,缩进壳里,躲开外界,终于安全了。

刚才同事并没说什么,甚至对取消婚礼的事只字未提。可她忍受不了别人小心翼翼的避让,和看上去善意的问候。瞧她的一双双眼中充满窥探、同情和惋惜,这让她感到自己越发可悲,像个失败的实验体。

一上午浑浑噩噩的过来,同事结伴去食堂吃饭,她不想去,想随便啃几口面包。

隔段被敲了几下,她抬头,是个男同事。

“一起去吃饭?”

卢茵摇摇头:“你去吧,我早上吃的多,还不饿。”

男同事说:“吃的多那也算早饭,现在是中午,不饿最好也去吃一些。”

“不去了……”

男同事刚想说话,门口有人叫:“陈瑞,等你们呢,快点儿。”

“就来。”他喊了声,又压下身体,低声说:“你不想成为话题,最好的方法不是离群,而是要若无其事,像以前一样,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卢茵蓦地抬起头,不可否认逃避是现在唯一想做的,很显然,这样的情况下太难了。

她抿了下唇。

陈瑞眼睛泛光,带着无限活力,鼓励她:“走啊!”

犹豫片刻,卢茵站起来,跟着他往外走。

食堂餐是最普通的三菜一汤,一荤两素,汤没什么味道。

几个同事围坐在餐桌旁,男的女的都有,边吃边聊,也能热火朝天。

没人故意把话题扯到她身上,也没特意用眼神打量她,看上去像没人在背后议论那件事。

卢茵后背不那么挺了,肩放下来,才感觉到一丝轻松。

外面进来个人,冲这桌打了声招呼,看见她来上班,目光马上变得耐人寻味,问了句:“卢茵,你还好吧?”

满桌立刻静下来,有人埋下头,有人尴尬的咳了咳。旁边同事撞了下那人胳膊,她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尴尬缩缩脖子,溜走了。

卢茵放下筷子,吃进去的东西味同嚼蜡。

刚才同事是其他科室的,不过点头之交,而她和刘泽成的婚礼,根本没有邀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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