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STORM BRINGER [CODE:03]我想看中也作为人类痛苦的样子
究竟是哪个时代的诗人,把天空的青色称作悲伤的颜色?那一天,横滨的天空通透着悲伤的青色。
交错行驶的汽车的声音、电车的声音、以及街上人群的声音,全都被吸纳进青空中。
中也大人,正坐在那片青空的正中。
据说是横滨最高建筑物的中间位置,在建筑物的凹凸稍微突出一点的地方,中也大人就坐在那里。既没有栏杆也没有安全绳,是个只要把体重往前倾斜数英寸,就会直接落到遥远地面上的地方。
从距离数十码的地面上,连他的表情都观测不到。中也大人只是一动不动,被上空的风吹拂着,视线注视着同等高度的天空。
已经几个小时,都保持着同样的姿势。
本机仰望着他的身影。因为他既不接电话,又听不见从下面喊他的声音,没有办法接触到他。
“他干什么呢?”站在旁边的白濑先生说道。
“是不想被搭话吧。”本机保持仰望着回答道。
中也大人可能在这么想吧——刑警先生的被杀,是我们害的。
警察局的事件后,我们再度细查了证据。魏尔伦那部由供应商准备的蓝色手机,和村濑刑警的手机是完全一致的款型。然后,调查了遗留在现场的村濑刑警的手机后,发现从操作记录和保存在手机里的文件来看是六年前就开始使用的旧机器,但手机本身的制造编号却显示是半年前制造的新机。
虽然外部的涂装被恰到好处地剥离,娴熟地伪装成像是旧款一样,但年代鉴定的结果表明,那些刮伤是最近被地板或指甲弄上的。另一方面,确认了内部的通讯录和通话记录是村濑刑警本人留下的,也从其他刑警听取了村濑刑警长时间里都常用那部蓝色手机的证言。
也就是说,有谁偷换了手机。连刑警本人都没有察觉到地,巧妙地伪装了。
为了什么目的?还有一点。手机的内部,有某种定时进行自我消除程序的踪迹。
下面是推测,魏尔伦恐怕是想要窃听村濑刑警和谁的通话为此他偷换了手机,等待村濑刑警打向某处的电话。
窃听程序被自我消除这点,意味着已经成功地偷听到了电话。然后因为目的达成,刑警先生被杀了。
本可防止的死亡。
倘若我们更加关注供应商提供的手机的话。
抑或是在拘留室里,倘若注意到魏尔伦没有立刻杀掉白濑,打发时间一样和我们聊天的不自然之处。要是注意到这些的话,或许就能避免刑警先生的死亡。
但是,不能光把思考资源分给已成定局之事。因为即使现在魏尔伦也可能在接近下一个暗杀目标。然后刑警留下的线索,应当能成为追上他的路标。
“哈啊——不过真是的,还以为要死了。”白濑先生以一副刻意的困扰神情说道,“被那种怪物盯上什么的。不愧是要成为未来的王的男人,遭受的苦难也不是常人比得了的。真是讨厌死了。” “哈啊。” 与台词相反,他的表情看起来很开心。所以说人类的感情回路这种东西啊。
“话说回来白濑先生。”本机说道,“您为什么还在这里?”
“哈?当然了吧!我可被那种怪物盯上了啊!那也是你们害的!你们对我负起责任保护我是当然的吧?就是咬着不放我都不会离开你们身边的!” 本机尝试从逻辑上进行推论:“但是,魏尔伦的目标并不是白濑先生,而是刑警先生……”
“目标还有两人吧?哪儿有下一个目标就不是我的保证吗!” 这种应该就叫强词夺理吧。虽说如此,道理就是道理。
的确,依旧不清楚剩下的两个目标是谁。只要还有剩余的目标里包含白濑先生的可能性,就不能选择把他塞进后备箱里置之不理。
“怎么了这幅表情,别担心!跟《羊》里的最棒的头脑派的我在一起,什么都不用担心!立刻就能找出下一个目标啦!”
白濑先生并不是头脑派,只是单纯除了头脑以外一无是处而已,由于发现运算装置开始计算这种可能性的概率,所以立刻中止了进程。并不想知道那个。
正当此时,收到通知提示,一直在非优先(后台)运行的计算进程结束了。
“唔。很有意思。” 看着自情报信息源流入的影像和音频,本机抱起胳膊。
“有什么?你看见了什么?”
白濑先生追寻着本机的视线左顾右盼。但是方便起见只是重叠表示在视觉信息源上,所以理所当然的本机以外的人是看不见的。
“是刑警先生的手机的通话记录。”
“嗯?手机的记录不是被消除了吗?”
“是。但是将中转通话的基站的记录数据恢复了,得到的就是这段对话音频。” 本机从喉部的扬声器,播放出解析后的音频。
首先是杂音。复原被符号化的声音时产生的,解压杂音。不过接下来的音频逐渐变得清晰了。 “是我,哥哥。”是村濑刑警的声音。因为他紧挨着手机话筒说话,混入了呼吸声。
“重力使来了。正如哥哥所说。还有一个人在!那家伙是怎么人?和中也是什么关系!要是听到这个留言就跟我联系!” 然后音频中断,播放结束。
白濑先生歪过头。“什么啊,刚才的?”
“时刻(时间戳)是魏尔伦入侵警察局的稍后。在乱作一团的警察局内,村濑刑警在电话留言服务里录下的内容。本机试着往这个被打的电话号码拨电话,但已经打不通了。”
“唔嗯。”白濑先生一副不能理解的表情,“那个刑警先生给哥哥打了电话。这又怎么了?”
“这很奇怪。”本机断言道,“记录上刑警先生的哥哥,理应已经死掉了。”
“哈?”
“本机偷看了市警的内务调查部,关于村濑刑警的背景调查书。”本机一边从信息源调出情报,一边说道,“根据调查书,村濑刑警的哥哥曾是在陆军技术研究所工作的军方所属的研究员。然而……十四年前的四月,死于研究中的事故。那位哥哥的真名被隐藏,调查书上也只用‘N’来记录。也不存在脸部照片,无论何处。”
“N 啊。”白濑先生皱眉,摆出感到奇怪的表情。
“户籍上,村濑刑警理应只有一位哥哥。很奇妙。有可能是像‘哥哥’一样亲密的人物,用比喻的意味而将其称作‘哥哥’吧。”
“我不这么想。” 突然背后响起声音。
“呜哦哦吓我一跳啊中也!” 中也大人不知何时起,落下来站在了我们背后。
无视白濑先生的抱怨,中也大人继续说道。
“刑警先生说过了。那个人以前,经由兄长的介绍担任了军队的警卫……这样。战争末期的话大概是九年前。也就是说十四年前的四月,兄长没有死掉。还活着。仅仅在记录上,被弄成死亡状态。”
“也就是说……军方的情报操作?”
中也大人点点头:“没错。连真名和脸部照片都被抹除,不就更像是那么回事了吗。表面上被当作死了的人。谁都不会去找的幽灵。军方就想要这样的人。”
“就算如此,为了什么?”
“到这一步了,大概能想象出来了吧。” 中也以锐利的目光望着我们,然后说道。
“刑警先生的兄长——是不是在研究‘荒霸吐’呢。” 因为过于震惊,本机的全部计算进程中断了 0.02 秒。
N,是制造出“荒霸吐”的人……?
“‘荒霸吐’可是别国的间谍都会来偷取的超级的国家机密对吧?当然研究员的所在地和履历等,泄露到外面会很麻烦。因此‘N’作为死人,埋葬了名字和履历……似乎有这种可能不是吗。”
本机一边运行计算进程一边说道:“所有研究员应当都在‘荒霸吐’引发爆炸时和研究所一起被炸飞了。那么这位‘N’,是那个研究所的幸存者吗?”
“是啊,大概,是唯一的。所以魏尔伦在追查他吧。”中也大人点点头。
“真名不详。所在地不详,联络方式也没有。唯一能和那位‘N’取得联络的……”
“身为弟弟的刑警先生是吗……” 突然白濑先生插入了对话。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很奇怪吧。” 本机转向他:“指什么?”
“我说啊。因为被你们狠狠地威胁了一番,我想忘都忘不掉。”白濑先生手插着腰,摆出骄傲自得的表情,“‘魏尔伦要杀的,是让中也不会离开日本的人’你们可是这么说的!所以我害怕得要死。不对才没有害怕。所以你们知道我要说什么了吧!” 魏尔伦的目标,是带走中也大人。的确如此。
也就是说。
“换言之,‘N’……手握着能让中也大人想留在这个国家的情报?因此魏尔伦杀了刑警先生。然后下一个是‘N’本人……”
因为我们不知道的理由,魏尔伦把研究员“N”的暗杀优先度设定得很高。这点不会有错。
也就是说,必然导向一个问题。
“要是这么说,‘N’到底知道什么?” 中也大人耸了耸肩:“谁知道。把他找出来让他全说出来就知道了。”
“喂喂,我可不要啊!你们擅自就下了决定!”白濑先生大吵大嚷,“要找那个研究员
的话,魏尔伦也在找吧?我可不要再次遇见那家伙!到个安全的地方闭门不出,保护我吧!” 中也大人望着慌乱地来回挥舞着手的白濑先生,足足看了十秒左右。
然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什么意思啊你那个眼神!”
“不,没什么……说出来反而更麻烦。”他这么说着移开了目光。
白濑先生要说什么抱怨似地张开了嘴,在变得麻烦前本机插入了对话。
“遗憾的是,白濑先生的发言有一点道理。”本机发言道,“在搜寻‘N’的搜索行动上,魏尔伦遥遥领先于我们。更何况他原本是间谍,恐怕已经查明‘N’的所在地了吧。现在开始进行搜索,就算追查到了,那地方有‘N’的尸体,和站在旁边准备就绪的魏尔伦—
—变成这种结局的可能性很高。”
“不,不会变成那样。” 突然,谁的声音这么说道。
不认识的声音。成年男性的声音。回头张望,但是到处都没有声音的主人。
很奇怪。东张西望地环视四周,寻找发言的人物。
“在找哪儿呢?在这里哟。” 声音又出现了。到底从哪里出来的?
“喂,你……” 白濑先生神情奇怪地看着本机。宛如看到了幽灵一样的表情。
猛然地明白了。
正在说话的是本机。
“你在军方的情报终端留下了过多的足迹,所以我追溯了它们。”本机的嘴活动起来,发出陌生的男性的声音,“彼此都身怀诸多秘密。请原谅我的少许无礼之举。” 立刻运行诊断。第三者入侵了本机的信息源。
感觉糟透了!
幸好没有包含改变本机系统的恶意代码或是令本机暴走的破坏代码。即便如此也非常不愉快。干脆把连接切断吧。
“等下,别切断。”可能预判了本机的行动,中也大人举起手制止了本机。然后面向本机问道:“你是谁?”
“请求你们的帮助之人。”本机的嘴又擅自动起来,“而且也是,能够帮助你们之人。你们似乎称作‘N’吧。”
“你就是‘N’吗。那可真是准备周全啊。”中也大人嗤之以鼻,“不过,突然发出联络,是什么意思?我还以为你讨厌出现在别人面前呢。”
“形势改变了。这一点你们也明白吧。”本机以不知名的声音继续滔滔不绝。渐渐无法忍耐了,“再这样下去,我就要被世界第一的暗杀者杀掉了。为了把知道一切真相的我埋葬在黑暗里。在我把真相告知你们之前。反过来讲,只要把真相告知你们,就没有杀我的意义了。” 要是再过十秒还在说话就拔出自己的舌头,本机这么发誓时,N 做出值得庆幸的发言。
“不能在这里说更多了。希望你们能来和我见一面。我把住址留在这个机械青年的信息源里。” 中也大人快速问道:“喂,等下。你说去和你见面?你到底知道什么。”
“一切哟,中也君。你的一切。”声音以超然,稳重的语气说道,“我期待与你的相遇。” 然后连接中断了。
本机感觉松了一口气。但,对中也大人来说却并不是这样。
*
*
*
本机驾驶的车摇摇晃晃地奔驰在未铺装的山路上,停在了目的地附近。
这是乡下的山路。叫做 N 的男子——入侵了本机的嘴的无礼之徒——根据他留下的地点,我们来到了城市外的山的半山腰。
常绿阔叶林的椎树(石柯)和橡木树在头顶形成了天然的屋顶。不久前下过雨的缘故,凹凸不平的山路到处都是泥泞。周围自然是没有任何人的气息,但本机通过扫描知道有无数小昆虫正注视着这边。
本机拾起落到地上的树木果实,用手指擦拭一下,一口吃下。很美味。看见这一幕的中也大人“呜哇……”地发出嫌弃的声音。
在我们后方没几步的地方,白濑先生出声道。
“反对。我是绝对反对。回去了。这种地方什么都没有的。” 不知道听了多少遍那种话,本机转过头去。
“脚都走累了,我已经受够了,不想再走了。我说啊机械的英国绅士先生,能不能背我?” 本机与中也大人面面相觑。
“你自己回去也行啊,白濑。”中也大人挑衅似地说道。
“回去?我不要!保护我是你们的义务吧!我绝对不会离开的!” 中也大人向前转身,神情疲惫地挠挠头。“真是的……大号的累赘。”
“哈?喂喂中也,这种口气说话好吗?你以为我是谁啊?我可是救了既没有记忆也没有住所的你,救命的恩人大人啊?” 白濑先生说着,眉毛灵活地上下飞舞。
当时中也大人的表情,非常地一言难尽。用比喻来说明的话,“有锤子的话就锤爆他的头,但是手边没有,又不想空手去打他。”像是这样的人的表情。
那是个非常棒的表情,所以本机拍摄下这一画面,保存在记忆领域(存储器)的标为
“兴趣”标签的区域里。
中也大人叹了口气说道:“行吧。跟上来也行。所以稍微闭会儿嘴。”
“看吧?和中也说话总是我赢。我才是王!” 能够听到中也大人小声的“打飞你哦……”的嘟囔声。不如说就连作为犯罪组织精英
的中也大人,这种状况下说那种台词,都要用本人听不见的小声。本机觉得这点非常有意思。
一边说着话一边走,我们好不容易走到了作为目的地的设施。
“就是这里。”
那是个仓库。
用于在山上收纳放置狩猎用具或农耕工具的木质建筑物。不过前提是,能把它称作建筑物的话。
仓库的墙壁一半都腐朽剥落,从外面几乎能把内部一览无余。茅草的屋顶长时间受风吹雨打基本只剩下骨架。连支撑仓库的支柱,都令人怀疑是从旧石器时代就开始使用的黑漆漆的朽木。到处都是虫蛀出的小洞。
仓库里,放着一侧车轮脱落的手推车,网眼破烂的笊篱,到处都破破烂烂露出内容物的肥料袋等物品。
“什么啊这里。”白濑先生扫兴地说道,“不是个废墟吗。”
“不,就是这里没有错。”
本机伸手取下墙壁上挂着的一个锛子。把手部分已经腐朽,中途就折断了。本机用扫描仪在仓库内部扫描一遍,把那个锛子插入地板的缝隙。
一边确认着触感一边往自己这边放倒锛子,发出金属咬合的咔嗒一声。
地板开始倾斜下降。
“唔喔!”
留下仓库的外墙,地板开始滑动下沉。山路的景色从上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带着轨道的黑色混凝土墙,渐渐在眼前升起。
仓库的地板本身,是连接地下的电梯。
墙面上,映照着升降传动轴的红色指示灯以固定的间隔亮起。红色的灯光以固定的频率舔舐我们的侧脸。
“不错啊。”一脸震惊的白濑先生,慢慢地浮现出孩子气的笑容说道,“变得像冒险一样了。” 原来如此。这就是冒险。
冒险是大荧幕电影的基本款。听说是会让任何人都心潮澎湃的事物。
本机一边向上跳起一边举起拳头,大喊了一声“呀吼——!” 本机也变得越来越像人类了吧。
中也大人一脸嫌弃地看着蹦跳的本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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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型发动机的驱动声停止了,我们从电梯上走下来。
下来后前方是昏暗的走廊。灰色的墙面上,画着防止冲撞的黄黑色格纹线。沿着那条仿佛邀人前往深处的黑暗一般笔直延伸的线,我们向前进发。
微弱的地灯从下方照射我们的脸。本机为了确认,朝前方射出 PIN 信号,数秒后有了从设施系统返回的 PIN 回应。方向是这边没有错。
从走廊往右转继续前进,通过两重防火墙,出现了大厅一样的地下空间。
网球场般宽阔的空间深处矗立着防火防盗用的巨大阻隔墙,在那前面设有很小的警卫值班室。值班室外有两名、里有两名持枪军人,看着我们这边。
他们的眼中什么都没有。我们的表情,每个人的人格,什么都不看,连考虑都不考虑。
他们的眼中映出的,只有“可疑者三人”这一标签般的事实。
“停下。” 离得最近的警卫,以无机质的声音断然道。
中也站在枪口前,用就像枪支不存在一样的坦然语气说道:“有约了。让我们过。” 警卫朝背后看去,值班室内的其他警卫微微点头:“已经听说了。但这里是重要的机密设施。进入前要先接受随身物品检查和血液检查。”
“血液检查?”中也大人扬起眉毛,“为什么?”
“你们,连这里是什么设施都不知道吗?”警卫轻蔑地叹了口气,“真可怜啊。”
“你说什么!你以为我是谁……唔唔。”
“大家大概都知道您是谁。所以保持沉默比较好。”本机塞住想要顶撞的白濑先生的嘴。
我们接受了随身物品检查和采血。
警卫拿着盒状的采血工具,压上中也大人的手腕。中也大人一言不发地接受了采血。随着空气负压被释放的扑哧声,血液被采走了。他的表情没什么特别的变化。
白濑先生的手腕也被进行了采血。“好疼!呜哦好疼!开什么玩笑!会疼的话最开始就讲明会疼啊!”因为怕疼而夸张地闹了一场。
下一个,本机的手腕被采血。气压的声音。
采血针折断了。
“……” 和警卫双目相对。
本机无言。手持采血工具的警卫无言。
警卫用备用的工具在本机的脚、脖子、腰,所有地方都掀起衣服刺了一遍。全都折断了。
渐渐地值班室前一片骚乱。“把刀拿来!”“有锯子吧!”人数逐渐增加。警卫全员出动来采血。全都没用。
无计可施、气喘吁吁地看着本机的警卫们。面无表情地站得笔直,仍然等着被采血的本机。
谜之沉默。
本机把头伸出到能看见头内部的连接机构的地步。然后将脸前后往返移动着走动起来:
“鸽子。”
“呜哇啊啊啊!”警卫们吓得后仰。
“别吓唬人!”被中叶大人扇了后脑勺。
最后,问过警卫总部后,本机可以免除采血通过。
*
*
*
在警卫的带领下,我们朝着设施的深处前进。
设施的内部意外地不值一提。只有白色的走廊,走廊两侧有十二扇连编号都没有写的门,在走廊尽头转弯后依然是走廊,在那两侧有十二扇门,差不多就是这种。话虽如此这并不值得惊讶,这是为了让入侵者难以找到目标设施而故意设计的。走廊有很多转角,是为了防止在枪战时被射击到深处。
也就是说,这里有海量不想被入侵者偷走的东西,是一座秘密设施。
警卫在走廊的尽头操作终端,看上去只是墙壁的隔离墙打开,可以向深处前进了(虽然本机根据扫描数据已经知道里面还有空间了)。深处的房间,是研究员分区。很宽阔的分区。人口密度突然增加了。身着白衣的研究员匆忙地在走廊上穿行。和同事议论的人,刚睡醒揉着眼睛的人,急着清洗洒在白衣上的咖啡的人,怎么看都已经连熬三天三夜的人。
军队、警察和犯罪组织等在全世界都各有特色,但是研究所这种机构在世界各处都是同样的光景。英国也好这里也好都没多大变化。由于大部分研究员都住在这个设施里,无论研究内容是什么,他们身边都仿佛围绕着悠闲的气氛。
我们眺望着那片风景,背后的警卫用枪口催促我们。
“别停下。别盯着看。对这里的东西感兴趣的人,会失去被招待进设施的立场。”
“啊是嘛,哼,摆什么架子……”白濑先生嘟嘟囔囔地抱怨道。
本机谨慎地收集着数据。明晰了几点。
这里,是陆军自上次大战之前一直存续至今的专门进行异能研究的部门。通过解析穿行交错的人们的对话内容,明白了这一点。虽然想取得更加详细的情报,但这里不愧是军方的秘密设施。电子机器的访问用控制中心全都被施加了反黑客措施,拒绝了外部来的连接。
要入侵这里的话需要相当多的时间和运算资源。
但是现在,仅仅有那些情报就足够了。本机思考了一会儿发言道。
“我考虑了一下,中也大人。”一边走一边和中也大人并排,小声说道,“N 氏成为暗杀目标的原因。说不定,N 氏他掌握了中也大人是人类的证据。”
“哈?”中也大人惊讶地转头,“怎么突然说这个。” 本机一边看着积累下来的推测数据的记录,继续发言。
“中也大人究竟是人类,还是只不过是人造的字符串,我们不得而知。魏尔伦断言说您是字符串,但也没能摆出什么确凿的证据。一切都是他单方面的主张。据此试着假设一下。如果魏尔伦说谎了呢?那样一来,就该考虑处理掉知道真相的人。埋葬中也大人是人类这一真相。如果中也大人得知了真相,说到底就失去了跟着魏尔伦走的必要性。因此魏尔伦选 N 氏为暗杀目标……这样想不就合乎情理了吗?”
“魏尔伦为什么要说谎?”
“因为无法说服中也大人。”本机有关于这点的自信,“他出于某种原因,需要中也大人。恐怕是需要同样身为重力使,身为被军方的研究所赋予了力量的同类。但是,就算简单地说‘舍弃掉黑手党跟我来’,中也大人也不会跟着去。”
“也就是说……N 成了暗杀目标这件事本身就是我是人类的证据吗……?”
“没错。”
中也大人苦思冥想了一会儿那些事。他面向墙壁、挠挠额头、搔搔鼻子、抱起胳膊。接着蒙着脸,隐藏起表情。
接着能听到急促的吐气声。
那是他的笑声。
“噗……哈哈,什么啊混帐东西。”那是仿佛疲倦了一样的低音,“结果不还是人类吗。真是的,蠢死了,在这种问题上被折腾来折腾去……” 本机也微笑起来。总觉得中也大人的笑容,似乎已经许久未见了。
“看什么看。”中也大人为了隐藏表情一样,越过肩膀瞪了过来,“你笑什么。我可什么都没想。”
“本机也什么都没想。”本机是优秀的机器,能神色平静地撒谎。
“那么你的眼睛是什么意思!”
“一看就知道了。”中也大人一脸闹别扭的表情瞪着这边。“你是故意的吧?” 暴露了吗。
中也大人背对这边故意似地伸展一下后,快步走开了。
“无论如何,赶紧听了真相了结这件事吧!哈——今天的工作似乎会变得很轻松了!” 不知向何人大声地说道。
脚步轻快的中也大人朝前走着。本机的脸上,自动地形成了笑容。
*
*
*
我们移动的目的地,是某扇门前。
警卫按下门旁边的呼叫按钮,报告事项。“请进吧。”听到回答,门自动开启了。那个声音,正是夺取了本机发声设备的声音。那个无礼至极的声音。
门内,是宽阔的办公室。
内部的窗户是合成显示屏,尽管是地下却能看到沙滩和大海。两侧由高至天花板的橡木书架充当墙壁,全世界的专业书籍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房间的尽头是一张古董风格的办公桌,男子卧躺在桌前。
那个男子爬进了巨大的箱子下面。钻进箱子与地板的缝隙间做着什么,所以看不到上半身。只能看见下半身和脚尖朝向天花板的皮鞋的鞋底。
“抱歉啊。稍等一下。”皮鞋的鞋底道,“正在忙着调整实验用的感觉屏蔽槽(isolation tank)。用于将人工制造出变性意识状态的异能的输出提升的浴缸……重要的计量功能会与浴缸里的硫酸镁溶液相互干扰。我在用更高精度的设备替换阳电子崩坏伽玛射线的检测仪器。”
“不拘于非入体的计量设备,试着在血管内埋入活动性标记呢?”本机建议道。
“那已经做过了。”皮鞋的鞋底以明快的声音回答道,“可是,这样一来,这回内部受试者的异能性活动电位产生了干扰。和你不同,人的身体是不讲理的……好了,这样就没问题了。” 皮鞋的鞋底——那双皮鞋的主人从棺材似的箱体下方爬出来了。
然后一边擦着手,一边微笑着转向我们。
“那么,从何说起呢。你们有无数疑问吧?但我能回答你们的一切疑问。换言之,这里是你们的旅途的终点。” 那张脸。不会看错。
“……你,那张脸。” 中也大人声音发硬地说道。
“果然从那里开始啊。” 中也大人盯着对方,从怀里拿出一张照片。
不知何处的海岸的照片。五岁的中也大人和穿着麻制和服的青年手牵手并排站着。许是斜照的阳光过于耀眼,青年微微眯起眼睛微笑着。
“我是荒霸吐计划的负责人。‘N’这个称呼是军方准备的档案上的新名字,取自中原
(Nakahara)的首字母。换言之。”
映在照片上的青年的脸——和眼前的研究员是同一张脸。
“我是你的父亲。”
*
*
*
那个影像上,映现出金黄色的西洋硬币(coin)。
正面刻印着狐狸,背面刻印着月亮。美丽的、不知为何有些哀伤的硬币。
不知何人的手指把玩着硬币。幼小的手指。但是手臂以上部位隐藏在画面外,那究竟是什么人物不得而知。
那个人,宛如唱歌一样说道。
“污浊了的悲伤 无甚期望亦无所祈愿 污浊了的悲伤
在倦怠中梦见死亡”1
不可思议的诗。并非向任何人诉说的言语,瞬即落向脚边,洋溢着仿佛会保持这样落向任何无边无际的地方的感觉。
与那言语一同,金黄色的硬币开始闪耀着奇妙的光辉。
画面切换。
手持耀眼硬币的某人,被极小地映现在画面的中央。
面容无法分辨。能明白的只是那个地方异常地宽广,以及是个被混凝土墙壁包围的空无一物的巨大空间。
硬币闪耀的光芒,逐渐从白色变成危险的赤红色,扩展到占据了整个画面。
画面再次切换。
下一个影像是俯视着大厅的观测室。观测室的一面是厚厚的亚克力玻璃,透过它,能看到巨大的混凝土空间和硬币放出的光芒。
“从受试者方确认到深层异能解除密码。按照从八零六到八七二的顺序开始。” 亚克力玻璃的这一侧有十几位研究员,在桌子上各自继续着计算。
“确认到异能光的增大。梯度增加超过了允许值的 320%。”
“还不能停。”
墙壁的画面中,硬币放出的光芒亮度增加了。那光微微地照亮了正在观测的研究者们的面容。
光芒开始搏动。光辉的颜色变为赤红色,不久后向着吞没光的漆黑转变。
“突破伽玛射线测定器的感知极限。室内温度上升。”
大厅的空间自身也开始变化。地板材料发出嘎嗒嘎嗒的声音脱离下来,朝着硬币被吸走。地板材料在冲撞上硬币前就由于重力而崩裂,化作尘埃般的细小碎片后消失。
不久,以硬币为中心,景象本身开始扭曲。
“肉眼确认到空间扭曲!测量仪器的二号到六号、十号、十四号损坏!”
“受试者的生命体征,达到危险值,不,心跳停止了!” 巨大空间的地板和墙壁剥离,一个接一个地冲向光芒。室内已经无法保持原貌。
“实验中止!注入紧急填充水!” 下一个瞬间,空间一口气收缩。房间自身扭曲,朝着拿着硬币的人的方向被吸走。
闪光与冲击。画面激烈地摇晃,隔断巨大的实验室和这边观测室的亚克力玻璃破碎成成千片碎片一齐弹飞出去。研究员们悬浮在半空中。
有谁在悲鸣。然后画面黑屏。
*
*
*
“说到底你认为异能力是什么?”
在通往地下的路上,N 以这样的风格向我们搭话。
1 译注:中原中也《山羊之歌》译者吴菲 新星出版社
说出魏尔伦想要封印的情报——这么说道,N 开始引领我们去往地下实验室。是在这途中发生的事。
“实际上,我们研究者对关于异能的事情几乎一无所知。明明建造了这么大规模的研究设施,说来惭愧啊。”
我们一边走下楼梯,一边听着他的话。领头的是 N 氏,其后是中也大人,下一个是白濑先生。断后的是本机。
“虽说如此,有几点还是明白的。”N 氏以清爽的声音说道,“首先,人类以外的生命体——植物或猿猴不持有异能。一个人持有的异能,只有与生俱来的一种。异能者死了的话,基本上异能就消失了。不存在输出程度能把地球瞬间燃烧殆尽的单一异能。换句话说存在异能输出的极限。”
“这种事我也知道。”仿佛要截断台词一样,中也大人无所谓地说道。
“有趣的是接下来的话。”N 氏露出让人猜不透真意的、恶作剧一般的笑容继续说道, “虽说异能的输出有极限,有没有超出那个极限的方法呢,军方想要知道这点。从结论上讲,并非没有。其中之一,就是异能的特异点。” 哦?
本机深表佩服。竟然知道特异点。而且不仅是理论,而是军方应用部门的研究人员知晓。即使在本机诞生的英国,也是只有一部分研究者知晓的现象。
这个国家的异能研究,远比预想得更先进。
“连政府内也知晓者寥寥——特异点是复数的异能现象相互干扰的结果。和原本的哪方异能都不同,发展出更高层级异能现象的亊象。”N 氏继续说道,“然后,在这特异点中,不存在异能现象的输出极限。什么都能做到。这个超乎常识的现象,称之为异能现象中的谬误,正是恰如其分。”
楼梯到了尽头,我们到达了最下层。身处地下深处的缘故,除了我们的脚步声以外没有其他的响动。
然后眼前是门。N 氏用挂在腰间的物理钥匙打开了门。
“喂,我们向哪儿走呢?还有,你的长篇大论也是。”
“无论哪个问题马上就明白了。”N 氏微微一笑,“因为是关于你的存在的本质的话题,接着听吧。” 然后台词继续。
“好了,特异点是极端异常的异能现象,但产生步骤并没有那么异常。最简单的,是
‘组合相互矛盾的异能’的方法。‘必定会欺骗对手’和‘必定会找出真相’的异能组合。
‘预读未来’的异能者同类的相互战斗。大抵上某一方的异能会赢,但异能现象罕见的不是原本任意一方的异能,而是发展出完全不同的现象。这一种我们称作矛盾型特异点。” 偶然看向侧边。“噢—,矛盾型,噢——”白濑先生呻吟道。
“白濑先生,我知道难懂,但是请不要边走路边睡觉。”
“所以说中也君,”N 氏向就在旁边的中也大人搭话。这个人对白濑先生视而不见了啊,“我说过要制造出特异点,两个以上的异能是必要的吧。可是这个世界上,存在单凭一个人就能制造出特异点的异能者。”
“什么?”
“不靠其他任何人的异能,自己与自己的异能发生了理论冲突,产生了特异点。”这么说着,N 氏竖着自己的食指一圈圈地转着,“就是那样的异能。最初发现的德国研究者将其命名为‘自我矛盾型异能’。对了……用实际存在的现象举个例子吧。在某处,有一位少年有‘增幅触摸对象的异能’的能力。很方便的能力。那么这个能力,不触摸他人而是触摸着自己使用——你觉得会怎么样?”
“唔,那就……增幅了自己的异能吧?”
“正是如此。换句话说,‘增幅异能的能力’被增幅了,那即变成了增幅‘增幅了增幅异能的能力’。这个自指会永远持续下去。然后异能被无限地增幅。结果就是,因为能量的无限循环,异能原则被破坏,生成特异点。产生的过剩能量发生质量转化,产生高密度的空间扭曲。他被卷入巨大的重力漩涡,去往了永远回不来的另一侧。”
原来如此。本机理解了:“刚才的,手持硬币的异能者的实验影像,就是这么回事吧。”
“没错。一生只能发动一次,破灭的异能。”
“……喂。难道说,那个空间扭曲是……” 这么说的中也大人的声音发硬,表情僵住了。
“接着听到最后。”N 氏打断他继续道,“自我矛盾型的特异点,不限于德国或日本,在各个国家都发生过。以大约数十年一次的频率。它们自古代起被当作‘神’或‘魔兽’的所作所为,详情就无人知晓了。毕竟异能者本人在发动特异点的同时就死掉了。”
曾经德国、法国和英国,在战场上争夺大战的走向的同时,也在军事研究部门间进行着激烈的竞争。就算其中的德国把异能兵器研究的技术流传给了结成了国家同盟的日本,也不足为奇。
“把周围卷入并自毁的危险异能。而且是一次性的。那种东西没法称之为兵器。”N 氏一脸严肃地说道,“但是那里有接近无限的能量是事实。不能将其作为可控的资源进行利用吗?这是研究的起点。然后……把那个作为兵器实用化的国家终于出现了。即异能研究最先进的国家之一,法国。” 法国。以及法国政府的异能间谍。暗杀王。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特异点当兵器?怎么做到的?”
“用心。”
“哈?”
“心。人类的精神。”N 氏肃穆地,宛如吟诵诗句一般说道,“一般来说,巨大的能量源需要用控制装置之类的机器来操纵吧?但之前说过了,能使用异能的生物只有人类。用非科学的表述方式来说,只有人类的灵魂能够驱使异能的能量。所以法国的研究者用人格程序和复制培养出的肉体,让异能误解,那是个有灵魂的人类。真是的,最初想出那种方法的研究者,在我看来也是疯狂的想法。但是那个尝试成功了。令人恐惧般的顺利。从中诞生的成果,就是异能间谍魏尔伦。自由自在地操控特异点生成的重力,带有人格的异能。……然后较之迟了几年,得到了那些研究资料的我国,也尝试了用同样的方法再现特异点的异能者化。
那就是——” 沉重的横向门开启了。N 氏催促着让中也大人率先通过了。
然后以认真的神情说道。
“那就是,《荒霸吐计划》。” 与言语一同,门迅速地闭合了。
本机被留在了门的这一侧。白濑先生也是。
判断状况花了 0.03 秒。
“中也大人!” 本机强力地敲击着门,但是防弹防爆的自动门很坚硬,怎么也打不开。
N 氏的声音从门的旁边的声音装置里播放。
“从这里起的前方只有中也君和我二人能去。”平坦的,不含感情的声音,“《荒霸吐计划》毕竟是国家机密。仅仅给了一人份的阅览许可。更何况——” 停顿了像是在考虑台词的短暂间隔。然后 N 氏说道。 “这前面出现的东西,恐怕只应由中也君一个人看到。我想他不会希望其他人——特别是朋友看到。”
随即本机立刻察觉到,门的对侧有质量开始移动。空间扫描的结果表明,门的对面是电梯。中也大人和 N 氏应该乘着它降到更下方的空间去了。明明已经下了这么深了,竟然还能往下。
想要侵入电梯的控制系统,但是做不到。并非被拒绝了,而是无线信号根本无法抵达外面。
察觉到了。这里是通称的吸波暗室。
原理很简单。用导电性的铁等金属板将房间围住,电磁波被反射,磁场又在金属板内被分流了,所以内部成了隔绝电磁场的孤立空间。手机放进微波炉里,收不到信号成了圈外,也是同样的原理。
任务的安全评估值下降了 7%。也就是人类常说的“感到了不安”的状态。
N 氏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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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的驱动音响起。
即使被与同伴分离,中也的表情也丝毫未变。仅仅把手伸入口袋,像望着墙上的时钟一样望着 N 的表情。
“这种程度就想钻我的空子?”隔了一会,中也这么说道。声音干涩。
“不是钻空子啦。是关照你。”
“事先说好,这前面看到的东西,我会向组织报告的。”中也无所谓地说道,“国家机密之类的,我可管不着。”
“随便你。”N 说道,露出别有深意的笑容,“如果你真的有心情说的话。” 电梯一边发出微微的低音一边下降,终于停止了。门开启。
前方是短短的走廊。与之前设施的装潢别无二致,但是异常古旧。地板的边缘堆积着沙子和尘埃。走到走廊的深处还有一扇门。那上面贴着写着“检疫隔离”、“指定封印部门·情报部部长指示”等的数枚贴纸。纸非常古旧,边缘发黄。
N 一张接一张地剥下那些贴纸。
中也斜视着他的样子,不经意道:“喂,你就直说了吧。”像是说随便怎样都好的台词。
N 回头。
“直说吧,事到如今我也不会怕了。我——不是人类吧?” 对中也的问题,N 一言不发,仅仅安静地回望着他。
“你前面说了那么多就算再不想也明白了。”中也口气粗鲁地继续道,“我是《荒霸吐
计划》的产物。也就是说以和魏尔伦相同的方法被制造出来,有意识的特异点。是这样吧?”
N 困扰似的微笑着。
“是的话又怎样?在前方的事物是能证明这一点。害怕见到吗?只确认了这一点,不看就回去了?” 中也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注视着对方。
“我都可以。就算在这里调头回去。对我们来说,重点是让魏尔伦感觉到‘一切都被知道了’,所以你未必有知晓一切的必要。” 中也保持注视着对方,脑内思绪运转了一会儿。最后开口时,声音绝然作响。
“钢琴家他们,想要调查我是谁。然后因此而死。” 他的眼中寄宿着并非眼前景色的某物。过去的光景。同伴们的最后的身影。
“带路吧。为了他们,我有知道一切的义务。”
他的声音毫无迷惘。即便再过百年,他的话语也不可能反转。令人感受到的内在的强大,在声音中作响。
N 微笑着,以打开门代替回答。
门的前方,是个犹如宽广的工厂一样的地方。宽广得看不到深处的墙壁。
在地板和天花板之间,作为中间层的铁丝网从落脚处延展开来。中也正站在那中间分层上。
金属网响动。
是中也单膝跪地了。仿佛要倒下一样,握紧扶手忍耐着什么。
“没事吧?”
“我认识”中也无视 N 的问题,脸色铁青地说道,“我认识这里。”
“也是啊。” 中也的额头上沁出汗水,目光牢牢钉在眼前的景象上。
N 毫无感情地俯视着这样的中也,以像是朗读电话簿一样的无机质声音说道。
“这里是第二实验所。与租界内的第一实验所是成对设计的。景象也完全一致。那个地方被爆炸摧毁后,只有这里有你诞生之处的原始景象。” 中也的脑内,响起了幻象的声音。
“是入侵者!”
“封锁八号到十五号!”
“作战部队用甲种装备形成迎击态势!” 注意到的时候已经走了出去。
同样的景象。眺望了无数年,见惯了的景象。穿行交错的士兵和研究员。
中也的身边,士兵们手持枪械跑走了。是幻象。那里空无一人。那是记忆中的景象。
“入侵者有几名!武器呢?”
“入侵者两名!没有武器——完全赤手空拳!”
记忆中的声音大叫着。这是那一天的记忆。中也从所在的位置看到的,最后一天的光
景。
最终,走到了一个位置。
“你曾经在这里面。”
那是个黑色的圆筒。高至天花板,三人张臂合抱一周的粗细。表面似乎是玻璃,材质是不透明的黑色,看不到里面。
但是中也知道,这个是什么。中也回头,从那里看向设施。
司空见惯的景象。甚至以为是世界的全部的景象。
青黑色的黑暗。为了与外界隔绝——从外面的世界守护自己的摇篮。
那个摇篮,突然被幻象中的某人打破了。圆筒破裂,有谁抓住了中也。
那只手的主人,中也似曾相识。
阿蒂尔·兰波。
在他身边的,是保尔·魏尔伦。
“你是个奇迹般的存在,中也君。”N 唱歌似的说道,“在这里,最后也没能再现和你一样的现象。” 中也被他的台词拉回了现实。那里只有 N 和中也。圆筒没有被破坏。 中也触摸那个圆筒的表面。既不冰冷也不温暖。熟知的温度。
“所以呢……?”中也一边勉强恢复冷静,一边朝向 N,“究竟是什么国家机密沉眠在这——”
倏然,从圆筒内侧“啪!”地敲了一下。中也僵住了。中也触碰圆筒的手的旁边,有一个手印。大小和中也的手基本一致。看不见手掌以外的部位。其余部位隐藏于青黑色的黑暗内。
瞬即理解了。这个圆筒并非因为外壁是黑色的,而看不见内里。容器是透明的。因为里面盛满了青黑色的液体,所以看不见内容物。
“里面有人在吗!?”中也朝 N 叫道。
N 没有回答,用冷静得波澜不兴的眼神,凝视着中也。
“喂!说明一下!在里面的是谁!” 手的大小,基本和中也的手一样。 “不必慌张,立刻让你们相见。”
N 从白衣的口袋里取出远程操作面板,转动其中一个旋钮。
随着咕嘟咕嘟的排水音,青黑色液体泛起泡沫。水位从圆筒的最上方下降。中也后退一步,怔怔地凝视着水位。
“这是……” 从液体中出现的——是中也。
双目紧闭。身上只穿着实验用的合成树脂外衣,除此以外身上别无他物。身材异常瘦削。因此看起来比中也本人的年龄小。双脚脚腕被银白色的枷锁锁住,固定在水底。
虽然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但他的表情十分僵硬,似乎马上就要出现裂纹一般。
“介绍一下。这是你的原型。” 中也怔怔地看着那个。
“自我矛盾型异能的拥有者。生于乡下的温泉街,除了异能以外是个普通的少年。使用特殊装置,把他调整成被特异点的重力破坏也死不掉的状态。因此还这样活着。” 突然,圆筒内的少年开始痛苦起来。剧烈地咳嗽。无法正常呼吸。
身体对折似弯起,仿佛要吐出内脏一般激烈的呕吐起来。因为厚厚的圆筒容器的阻断,几乎听不到里面的声音。
“喂……!他很痛苦!没事吗!”
“不可能没事吧。”N 平静道,“因为维持生命所必需的胎水溶液被排出了。”
“什么……!?”
里面的少年在地板上痛苦得乱滚,惨叫着什么,激烈地敲击着容器。但是完全听不到他说的话语。
“喂,你在干什么!救他出来啊!”
“没有必要。他在很早之前就已完成了任务。让你诞生的任务。” 少年在圆筒的底部痉挛着,吐出难以置信分量的血液。
中也的脸色猛地变了。
中也用全身的气力抓住 N 的胸口,拉近自己。然后大叫道。
“现在立刻把水放回去!”
“为什么?”N 的表情毫无变化。
“烦死了!不放的话就杀了你!”
N 耸耸肩。“行吧。请。” 然后他把排水时使用的远程操作面板递给中也。中也一把夺过来。
操作面板上,有操作用的三个黑色旋钮,三个黑色按钮,以及一个红色按钮。把排水时使用的旋钮往反方向旋转,但是没有反应。按下其他按钮,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期间少年的痛苦还在持续。身体剧烈颤动,口中溢出红黑色的血。因为血液入肺而无法呼吸,脸色变成青紫色。
中也拼命地按着按钮,尝试着按钮组合,这么做的某一刻,锵地一声容器斜着倾倒了。圆筒像是鞠躬一样向这边倾倒,前半部分的容器弹跳似地打开了。其中残留的溶液流出,最终少年也翻滚着落到地板上。
中也紧紧抱住少年的身体。
“喂,振作一下!” 少年像是无法呼吸一样,在中也的手臂上胸口激烈地起伏,喘着气。
他的容颜和中也的完全一样。不过他的眼神比中也更温柔,并且孱弱得多。
少年抓住中也,用眼睛诉说着什么。嘴张开,想要诉说什么。吸入了少量的空气。
但是,到此为止了。
生命结束了。手失力地落下,瞳孔的焦点散去而浑浊。肺部吐出不再需要的空气,口中发出叹息似的声音。那些是结束的信号。
在中也怔然地注视下,少年的身体开始崩坏。
皮肤崩裂、肉身溶解、变为和溶液一样的青黑色液体流下。不存在保留原样的手段。肉块脱离,转眼间露出白骨。
之后还剩下的,曾是少年的白骨和外衣,以及连接着的无数输液管和测量用的细线。
以及脚下的青黑色泥巴。
中也把白骨横放在地上,一把抓住 N。
“你这家伙……!” 激烈的力量抓住 N 的衣服。但是 N 的表情连丝毫都没有改变。
“我说我是你的父亲,并非谎言。”N 的声音平稳得像只是在读出文字,“我设计了你的身体。为了能够承受荒霸吐的输出,我调整了基因。” 然后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
N,轻而易举地剥开了中也抓着自己衣服的拳头。
“什……”
中也想要殴打他,但连这都做不到了。不仅如此,他连站都站不住了。膝盖颤抖。身体沉重。
并不是 N 的力气很大,而是中也的力气减弱了。
中也知道这个感觉。
“这是……和那个时候一样……” 一年前。临崖的公用墓地。被白濑从后面刺中,那个时候的感觉。
那个时候,白濑说了什么来着。
——“你最好不要乱动。刀刃上涂了杀鼠药。”“暂时手脚麻痹,无法像往常一样活动了吧。” 记忆中的白濑的声音遥远、奇妙地夸张化了。
中也的膝盖着地。两手也十分沉重。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会是现在
“我设计了你。因此我很清楚。你肉体的强度,以及,你比普通人要低的耐毒性。”
“你说,是毒……”
中也回溯记忆。让中也中毒绝非易事。要是有那种攻击,中也立刻就会察觉到。
不。
进入设施的时候。说是必须要进行携带品检查和血液检查。
盒状的采血工具。注射。
“那个时候的注射,吗……”
“我招待你来,是为了告知你真相。我认为这样一来就能回避魏尔伦的暗杀。”N 抚平中也抓出的衣服褶皱,口气轻快道,“但是那个方案存有不确定性。没有确凿的证据能证明,只要告诉你真相魏尔伦就会放弃暗杀。所以采取了更加确定的方法。” 中也挣扎着要站起来。青黑色的泥土在中也的脚下飞溅。
“明白了吗?你要是死了,魏尔伦连留在这个国家的动机都会消失。”
“你这混蛋——!”
怒气爆发。并非肉体而是感情的力量迸发出来,中也跳起来似的站了起来。向 N 揍去。
N平静地用枪射击了中也。
子弹直击中也的额头。子弹在头盖骨上弹开,然后飞向后方。
中也身体后仰着倒了下去。从额头流出血液。然而子弹没有贯穿脑袋。子弹划过中也的额头,向后方跳去。在中弹的瞬间,中也集中全部异能,用重力使子弹偏离了。
N 继续用子弹攻击着倒下的中也。面无表情。
无法防御所有的子弹。数枚子弹命中中也的胸部和腹部,血与肉片四散横飞。
中也发出不成声音的叫喊。
“你可能认为我是个过分的男人吧。但我不是珍惜自己的性命才这么做。是为了维持研究,换言之是为了这个国家。”
N 从白大褂的怀里取出容器。打开容器,小型的注射器从中显露出来。他把注射器刺进击中的伤口。
“为了自己隶属的组织不择手段。你作为同样隶属于巨大的组织之人,能够理解的吧?”
“混蛋……东西……” 中也呻吟着,想要抓住对方而举起手,但是他的手没能够到 N。
手落到地上。
然后一片漆黑。
*
*
*
本机的身边,白濑先生突然变得十分痛苦。
他倒在地上,捂着喉咙痛苦地扭动身子。
“白濑先生!你怎么了!”
一边说着,本机已经进行了诊断。心率下降、血压下降。发汗、肌肉痉挛,呼吸困难。是典型的中毒症状。可是空气中的成分与往常一样,没有任何问题。确认了一遍目前为止的环境扫描记录表,也没有在暴露在毒气中的痕迹。
为了缓和症状,本机注射了有抗胆碱作用的阿托品。观察一会儿后看到症状改善,又增加剂量注射一次。在本来预定要运用在战场上的本机内,存储了一定数量的对抗生物、化学武器的药剂。如此一来白濑先生就没有性命之忧了吧。
让安静下来的白濑先生睡在地板上后,本机想要从房间出去。做不到。门打不开。无论是前进的门,还是返回的门,都是如此。也无法连接到操作面板。
正如之前调查过的一样,这个房间隔绝电波,也无法联络到外部。
从一开始,我们就被诱导着困在这里。
任务风险上升 38%。非常不妙。
思考了一下,身体撞向出口的门。但是铁门纹丝不动。用屋内的铁制椅子砸过去,只让门的表面出现了微微凹陷。
这是个细长的走廊状房间,内部只有椅子和桌子,以及职员用的储物柜等。要是有能够优先连接的终端,就能与外部联系。为了隔断电磁波,地面和天花板都是很厚的铁制。打穿它们逃走看起来很困难。
没办法了。本机把手探入腰部的背后,打开那里的配件端子。找到并取出零部件。然后把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之间的部位打开至手腕,把零部件安装到打开的缝隙中。
配件兵器的手锯。是个手掌大小的圆锯。通常在追寻嫌疑犯时,用于上锁的门等情况。
锯齿旋转,往原先来路方向的门的锁上推压。尖锐刺耳的声音响起,火花飞溅到本机的西服上。
似乎要很久。但是必须得尽快。
这个研究所很危险。恐怕下毒的目标是中也大人,牵连了白濑先生。然后本机们被困住了。中也大人很危险。
或许被杀了。
不,也许,更加糟糕——
*
*
*
空无一物的房间。
无论是桌子、椅子、显示屏、装饰品、什么都没有。只有墙壁上刻着表示高度的刻度。
如学校的小型游泳池般大小的房间,实际上原本是存储紧急用的实验用水的储水槽。
中也被吊在房间的墙壁上。
双手手腕被铁丝一圈圈缠绕着吊起的缘故,身体无法倒下。那些铁丝上密密麻麻地排列着粗大的刺,刺像野兽啃食一样扎入中也的手腕。双脚只能勉强碰到地面。
上半身的衣服被脱下,显现出流着血的弹痕。最深的弹痕在胸口和腹部各有一处,巨大的棒子深深扎入那两处部位。
棒子以锁链连接到天花板,从那流入电流。
中也叫喊着。肉烧焦的臭味飘散。
电流从棒子进入,从手腕的有刺铁丝离开。在寸寸创伤两者之间的肌肉、神经、脏器时迸发穿梭。那种痛苦,是宛如全身被割成骰子般的大小的肉片,不得不后悔生于世上的剧痛。
“……杀了你。” 被吊起来的中也,低吼着盯着挂在天花板上的固定影像装置。
电流又来了。宛如野兽般的低哮。
N 在实验观测室眺望着那幅景象。
电流四溅,连观测室内都被白色闪光照亮。但是 N 的眼睛眨都不眨。
“注射 10ml 咪达唑仑。”注视着显示屏,N 向身边的部下下令。
“但是心跳……”年轻的研究员,以苦涩的声音确认着手边的测量值。
“这种程度死不掉。注射。”
操作了数个装置。透明的液体流入刺入中也背部的四根白色管子之一,消失于中也的体内。中也的眼睛大张,发出仿佛内脏被扭曲般痛苦的声音。
即便如此 N 的表情丝毫不变。没有同情、没有残忍、什么都没有。他的眼睛看着数据一般看着中也。
那个实验观测室内摆满了二十多个椅子、计量仪器,和研究员。全员步履匆匆地来回走动,为了不让这个重要的实验在进行中发生问题,对比着状态变化和实验计划书。
“中也君,痛苦吗?”
N 的脸凑近手边的收音装置,向中也搭话。
中也精疲力尽,没有回答。
“抱歉。要是有别的方法我也想用。”N 的声音毫无罪恶感地说道,“但要拯救你,别无他法。”
N 一边搭话,一边用余光确认着实验数据。接着继续道。
“就像我们尊重你的意志一样,你的异能《荒霸吐》也尊重着你的意志。不如说,被你的意志束缚着。只要你有着明确的意志,就无法把《荒霸吐》从你身上取下来。刷新异能的常识,这个国家唯一能够控制的特异点。”
N 说完后用手边的控制器暂时切断了声音,对旁边的部下询问道:“咪达唑仑的效果呢?”
“有征兆。距明显的反应还有两分钟左右。”
N 颔首,下指示:“再注射 20ml。”然后再次打开了声音。
“中也君。现在的情况是,名为你的人格程序占据了《荒霸吐》的缰绳。换句话说,杀了你的话,就失去了贵重的完全控制特异点。反过来说即便用别人的人格程序覆盖在你的之上,先存在的你的人格和新的人格发生冲突,或将再次招致《荒霸吐》的暴走。就算是我们,也不想研究所第二次被吹飞了。”
N 以谁听不到的小声对自己的玩笑嗤笑起来。但那笑容几乎一瞬间就蒸发掉消失了
“所以才要这样。”
N 旋转远程操作面板的旋钮。
大电流从锁链通过棒子进入中也的伤口,全身仿佛要四分五裂的疼痛袭击了中也。中也因剧痛发出咆哮。身体扭曲着,挣扎着要逃离痛苦,但仅仅让缠绕着双手手腕的有刺铁丝啃入,流出血来。
“让你自发地放弃《荒霸吐》。虽说如此,没必要想得太困难。只要你的一句话,说出某句控制咒文就好了。那是初始化封印指示式的认证密码。这句话被加入到了你的字符串里。一旦确认控制咒文,我们把你删除,覆盖上新的人格程序。如此你就从痛苦中解放了。无论是这不知会持续几天的痛苦……还是,长年持续的黑暗。” 长年持续的黑暗。
对于那些话语,中也初次有了反应。至今为止无论说什么都毫无反应,他勉强动了动头。
N 没有错过那个变化。
“说出下面的语句。只在脑海里说也行。很简单的语句。”
N 说着,闭上双眼,以单调的语气背出认证密码。是个简洁的连句。
“——汝,容许阴郁之污浊,勿复吾之苏醒。”
“汝,容许阴郁之污浊……”
中也的嘴唇几乎是自动地动了。药剂发挥了效果。他的眼睛没有聚焦。自己在念叨着什么,嘴的活动,喉咙的震动,那是这些全都意识不到了的人的眼睛。
N 微微一笑,轻声说:“很好。”中也继续着。
“勿复…………我,是谁……” 言语从痛苦的间隙中零落。
那句言语无力地落到地上,就这样蔓延着冷却了房间。
N 一边看着影像,一边不愉快似的地皱起眉头。然后看着影像对部下下令道:“升高电压。”
“但是……”
“去做!” 大幅的电流从棒子流入。无形的雷蛇横冲直撞,蹂躏着内脏和神经和肌肉。
中也惨叫起来。
*
*
*
圆锯切断了门的锁轴,令人不快的金属音停止了。
配件用的圆锯因热度而变形了。无法再次使用。于是把它扔在这里。这样就能出去到外面了。但是不能把没有意识的白濑先生放在这里。
本机被设定成守护人类的人造智能刑警。无论何种状况都不能选择将无防备的人类放置在危险场所的选项。在搜索中也大人前,必须先把白濑大人移动到安全的场所。
本机为了打开刚才切断的横开门,搭上手。
没有打开的必要。
突然门和本机一起被轰飞了。
地板在头顶上、在脚下、又变回头顶上。翻滚着后退的途中,在肩膀和头部感受到强烈的集中应力。受冲击身体后仰。被子弹击中了。
实行采取受身行动为高优先度,扫描把握周边环境为低优先度的策略。
根据扫描,敌人有三名。是重武装的士兵。考虑到这里是军方的设施,光是这样的武装是不足为奇的。用炸弹破坏门,就这样一举突入进房间了吧。
分析受击部位。外皮装甲上有漩涡状的龟裂。这是——糟了,对物用的全金属被甲弹。
一般在与人类战斗时会用更加柔软的弹头。因为那样的话子弹会留在体内,增加破坏力。使用优先速度和贯穿力的子弹,意味着敌人预想到与本机这种无机材料的对手战斗。
糟糕。非常糟糕。
视野稳定下来,能看见门。三名士兵已经把枪口指向本机的方向。
子弹雨以躲不掉的密度向本机倾注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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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脏在轰鸣着。
异常大的声音。就像贴着耳边击打巨大的太鼓一样。中原中也看向发出声音的方向。但那里自然没有心脏。到底是谁的心跳声?我的?怎么可能。我不是人类。心脏这种上等品不适合我。
又是电流。全身无关乎中也的意志地痉挛着。宛如每一根血管都被扯得稀碎,体液一滴不剩地沸腾的感觉。早就超过了十六岁的少年能忍受的痛苦量。幸好,大叫也好呼喊也好,谁也不会在意。因此每次痛苦来临时中也都大声惨叫。从喉咙泛出血味。
暂时没有传来 N 的声音。科学家讨厌白费力气。估计是打算让中也品味到足够的痛苦,直到放弃求饶之前都放着不管吧。
重力的异能并非完全消失了。但是过于微弱。恐怕通过刺入后背的药液管,继续注入着毒吧。手脚麻痹,脑海朦胧。判断不了究竟是现实的动静,还是心中的动静。毒之外,还被打入了什么药品。自白剂吗,促进谵妄的药吗。
究竟能忍耐到何时呢。
当然,到何时都行。永远地忍受下来给你看看。我的话能做到。
但是,为了什么?
——所以我总是说的吧,中也?忽然响起了声音,中也抬起脸。那个声音很耳熟。世界第一讨厌的人的声音。
——你的诞生本身就是错误。和我一样。你不惜忍受那种痛苦也要死死抓住的虚伪的生,意义何在?
声音揶揄似地说道。
“烦死了。”
中也唾弃似的回应道。自己也明白那是自言自语。估计是因为被打入的药剂的作用,听到了幻听。那里谁都没有。然而心失去了控制,无法停止声音。
“去死吧,太宰。”
——只能做出如此老掉牙的反驳吗?
声音在耳边响起。中也不禁想要切掉自己的耳朵。随即在旁边,看见了晃动的像是太宰的影子的事物,连眼睛都想挖掉了。
——那是快要相信我的话语的证据。你呢,内在深处和我一样。
“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我就是我!和你这样的渣滓不同!”
——确实对方是他的话,你会这么说吧。
又听见了另一个更加低沉的声音。中也宛如心脏被抓住一样僵住了。
——然而你是无法永远对自己说谎的。让你入会时,我没说过吗?中也看着那个身影。由此确信自己看见的事物都是药物产生的幻影。
“钢琴家……” 中也的声音非常干涩。汗水滑至下颚后滴落,
钢琴家靠着对面的墙壁,抱着手臂悠闲地注视着这边。和总是在店内的姿势别无二致。没可能会忘记。
——我说过了吧。让你入会的理由。我们想你会不会对黑手党发起叛乱。你看起来像是期望着破坏掉一切,借着反击的火焰将自己焚烧殆尽。现在看起来也一样。
穿过一脸担心的钢琴家身边的墙壁,其他身影出现了。信天翁、冷血、宣传官、医生。
他们微笑着,向中也说道。
——因为你那特别的出身的缘故我们死掉了。然而我们不怨恨。
——我们是黑手党。已经做好了觉悟。
“蠢货!那怎么行!我……!” 钢琴家他们微笑着消失了。下一个声音,听起来近在耳边。
——那就去死吧。
大吃一惊的中也转过头,幽灵一样青白脸色的白濑站在那里。
——以死谢罪吧。对黑手党的朋友们,也对我们《羊》。
中也发觉,不知何时,《羊》的少年少女们将自己团团围住。曾经的同伴们。背叛与离散。几十个孩子的眼睛冷冷地瞪着中也。
——承担起拿着“名为强大的王牌”的责任,中也总是这么说。那是在说谎?你不是说要保护我们吗?我们可是保护了快要饿死的你啊。
别说了。
中也扭动起身体想要塞住耳朵。但是双手被束缚着。
——哼,算什么《王》。你把我们折腾惨了。
——中也,是你。
“闭嘴!那么你们替代我成为《王》吧!我把这份力量全都给你们!”中也无法忍耐地咆哮道,“什么强大啊!只要没了这份力量,我现在,也和你们一起……!” 又是电击。中也的脑海如闪光一般被漂白了。
然后脑海中,映现出不可能的光景。
《羊》没有解散。现在仍存在着。中也在其中不是特别的一员。也没有异能。作为极其寻常的伙伴中的一员,既不强大,也不是王。不处于大家的圆圈中心,仅仅作为圆圈的一份子谈笑着。
“我……” 幻象消失,只留下伤痕累累的中也。然后是沉默。下一个幻象的脚尖,进入垂头丧气的中也的视野,
“伙伴和朋友都离你而去。你认为这是为什么呢,我的弟弟?” 中也慢吞吞地抬起脸。是差不多预想到了的对象。
“下一个是你啊……”
“没错。顺理成章。和你一样,是被制造出来的存在。适合回答你的问题的人。” 幻象的男子说着,整理黑帽子的角度。
“你说……问题。”中也道,“那么回答我。是什么错了。我在什么上做错了。” 眼前的幻象,魏尔伦,做出略显悲伤的表情
“最开始。”如此告知的魏尔伦的眼睛毫无谎意,清澈通透,“一切的初始,你的诞生
本身就是错误。和我一样。” 中也的拳头颤动。那种事能答应吗?能被允许吗?
“不,不会允许。当然了。理应有所制裁。对他们。”
“他们……”
“你好好地忍住了。”魏尔伦的声音蕴含温柔,“你也承担了拥有强大力量的责任。下一个该负起责任的是他们。让他们负起责任。如此终于能取得平衡。”
“哈哈……我倒是想让他们负起责任。”中也干涩的笑声,是对自己的发出的,“我想把他们撕成碎片。可是办不到。我没法从这里出去。要死在痛苦和绝望中。”
“我不会让你死的。”
魏尔伦来到中也的面前,拔出了棒子。
中也哑口无言。
魏尔伦拔出了所有的电极棒子,用重力彻底摧毁。剥下双臂的有刺铁丝,也拔下背骨的药液管。
“我要去杀掉那个研究员。”解除了所有的拘束,魏尔伦一边检查着中也的伤口,一边站起来道,“正如最初的计划一样。你坐在这里也行。但是,如果你想向他讨回把你的人生折腾得一团糟的责任的话……” 魏尔伦向中也伸出手。
“就一起来。” 中也并没有握住那只手,只是紧紧地盯着。像是盯着奇妙的事物。
“为什么……”
“最初见面时我说过了吧——我想拯救你。”
魏尔伦微笑着说道。那个笑容既不是间谍的笑容也不是暗杀王的笑容。仅仅是青年的笑容。
“发怒,中也。发怒,发怒,向不讲道理的生命。发怒,向玩弄命运的研究者。那份怒气将夺回你的人生。去夺回自己的人生,中也。还是说,想继续当被编号的实验材料?” 才不想。
怒气让体内的血液回转,为肌肉带来热量。
中也站起,以老虎钳般的强力,握住魏尔伦的手。
“走吧,弟弟。”魏尔伦微笑着,支撑起中也的身体,“杀了 N,从不讲道理的世界,夺回你的灵魂。”
*
*
*
弹雨向本机袭来。
本机从前腕展开耐冲击盾牌。伞状的盾牌表面覆盖着耐热、耐冲击的超合金,能够挡开大部分的轻质量攻击。这是设计成能承受荒霸吐的高能量的特制品。
全金属被甲弹的弹头划过盾牌的表面,打中后方。三发没有滑走而是停留在盾牌表面,其运动势能剥离了表面合金。但是受损轻微。
本机举着盾牌一跃而起,踩着士兵手持的步枪二段跳跃。在士兵背后的墙上着陆,跳回冲撞士兵的后背。
足以折断肋骨的轻度冲击越过扫描仪传递过来。先干掉一个。
保持乘在士兵上,长腿镰刀般扫过,扫倒别的士兵的腿。手指上的注射针扎入倒下的士兵的颈部,注入药液。这样一来二人。
但是进行二人份的压制行动的功夫,足以给士兵架枪攻击的时间。
第三名士兵用枪瞄准这边。本机正把双手放在地板上,施加体重的缘故无法展开盾牌。
高速地搜索对策。不管哪个对策都来不及了。
但是不需要对策了。
士兵的身体弹跳起来。
士兵的身体随着电击的爆炸音痉挛着,枪掉了下来。数秒的苦闷声后,失去力气倒下。
本机——什么也没做。
在士兵的背后,门另一侧的走廊上,救了本机的救世主显现出来。
那是个实在出乎意料的人物。
“真无聊啊。”那个人放下镇压暴徒用的电击枪(泰瑟枪)说道。
“就算用电击倒人,人也只是被击倒了。无聊。”
“你是……黑手党的。” 太宰治。
将中也大人引入港口黑手党的人物。
“初次见面搜查官先生。中也在哪儿?” 和中也大人同龄的少年,无所谓地扔掉电击枪问道。
“中也大人他……”
“算算时间已经被抓了?还是说到了被救出来的时候了?”太宰先生跨过昏厥的士兵向这边走来,“那就没意思了。错过了被拷问到大声哭喊的中也。”
“拷问?中也大人?”
被抓住的中也大人在被拷问吗。有可能。然而为什么这个少年知道到这种地步?说到底他为什么在这里?
确实太宰先生持有无效化异能的能力,是对魏尔伦战的杀手锏。然而就算为此想要联系他,此人也完全渺无踪影。为什么现如今他会在这里?
“‘为什么我来了?’你问。我答。因为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什么计划?’你问。我答。一切。从最初到最后,这个魏尔伦事件是在我的掌心上发生的事情。‘怎么一回事?’ 你问。”
为了理解太宰先生的发言,处理进程以最高优先度解析出情报。但是太宰先生的思考速度比那还迅速。仅仅是跟上就拼尽全力。
“我答。一切就是,字面意思的一切。魏尔伦的暗杀目标,刑警先生、研究者,一切都是根据我递给他的情报决定的。换言之暗杀计划的顺序就是我的顺序。然后你问:‘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的确,那正是本机的疑问。刚才的发言强烈地暗示了太宰先生和魏尔伦串通的可能性。刑警先生的死也好,如今中也大人的危机也好,有可能都是太宰先生指挥的。也就是说,是背叛。根据他回答的内容,将有可能再次开始战斗。
但是,太宰先生的最后回答,大大地超乎了本机的预料。
“为了争取时间。在魏尔伦来到最大的暗杀目标之前。他的最后目标,是港口黑手党的首领,森鸥外。森先生原本是第一个目标,我通过操纵情报把森先生的暗杀顺序移到最后。
多亏争取来的时间,马上就要协调好反向暗杀他的准备。可是在那之前还有最后一步。”
太宰先生这么说着笑了,伸手拉起了本机。
他以不看向任何地方,像是看穿了一切的仙人的眼神说道。
“这样下去的话中也会杀了N的。然后他就不再是人类了。可是我想看中也作为人类痛苦的样子。所以我们去阻止中也吧。”
*
*
*
仿佛终结世界的灾厄降临一般,警报尖声作响。
红色的应急灯亮起,设施的景色为之一变,宛如身处怪物的胃中。
面向普通职员的无线馈送全部被开放,所有线路里都在不停地呼叫无线警报
研究所内有入侵者。所内情报部员在处理指定资料后迅速撤离。作战部员装配甲种装备去往指定地点。这不是训练。这不是训练。
将吵闹的警报从听觉中选择性排除,本机继续作业。
本机把失去知觉的白濑先生塞进备用品收纳箱。关上门,锁上电子锁。
“把这里的储物箱改成随时间变动型的密码钥匙。这样一来白濑先生暂时安全了。”
“辛苦了。下一个是中也。” 太宰先生说完,以白濑先生根本就不用管了吧一样的态度走了出去。
“请稍等一下太宰先生。”本机朝他的背后出声道,“你刚才说中也大人‘作为人类’。中也大人是或不是人类,你知道吗?”
是他的话就会知道真相,本机对这一点有着奇妙的期待。没有根据,但有这样的感觉。认为机械不存在直觉和灵光一现是人类的傲慢。人类能做到的程度的事情,本机也能做到。
“不知道。” 太宰先生轻巧地说道。但是他的眼睛反映着一些深邃的思绪,细细地眯起。
“无论是 N 还是魏尔伦,都说中也不是人类。可是我认为未必就是这样。因为我读过这个笔记,‘兰波的手记’——这件事在某种意义上说,一切都从这个手记开始。” 太宰先生说着,从怀里取出皮革装订的旧笔记。
兰波的手记!迅速扫描太宰先生手持的笔记。会是真品吗?存在这种可能性。
所谓兰波的手记,是死去的异能间谍兰波在任务前秘密写下的,可说是一种日志。
因为它含有大战之中与谍报任务相关的情报,所以是国家机密的结晶,虽然有传闻说它存在,但没有传出已经发现它的消息。
“究竟是怎么得到它的呢?”
“使劲儿问也没关系,反正我只会说谎啦。因为我是谎话精。”
太宰先生浮现出迷样的微笑。对他使用测谎仪,但毫无反应。他的生物信号和沉睡的人类几乎没有区别。在这种情况下输出值却太过平常,这很异常。
这位少年究竟是什么人?
“在这里开茶会闲谈的话的时间有些不够了。先去找中也吧。”太宰先生挠挠后脑勺,心不在焉道。
“要怎么找?” “寻找中也无论何时都很简单。”太宰先生这么说着,浮现出好似看穿了一切的笑容,
“往听到的骚动最大的方向走,他就在那里。”
*
*
*
爆炸声轰鸣,墙壁化作粉尘飞散。
穿过瓦砾和烟尘,中也如炮弹般奔跑着。切开空气的冲击稍后吹散了烟尘。
他的前方是设施的警备部队。持枪武装,严阵以待。
“作战部·石榴突击小队警戒东通道!蕨类工兵小队爆破堵塞西通道!争取情报部的逃跑时间!行动开——” 他没能说完。
中也的膝击将中队长的身体对折弯曲,打飞了出去。
大概八名士兵一齐端起枪。他们是为了军方秘密设施的内部警备而精挑细选的士兵。和守备军粮或备用品的那些志愿兵的训练水平截然不同。枪法、体力、集中力、战斗直觉,如非所有能力都出类拔萃的那一小部分士兵,不被允许当这个设施的警卫。
然而他们擅长的只是对人战斗。他们没有预想过,和以风的速度飞翔着、以汽车的重量突击而来的人类大小的野兽战斗。
“不能让他再前进了!这前方是紧急避难室!上层的情报部员完成避难之前,死守在这里!”
中也从低空撞向一名即将射出子弹的士兵。士兵像被拍飞的树叶一样被击飞出去。中也踢在那名士兵的腹部,借反作用力跳起,向相反侧的士兵发出一记飞踢。
像是撞球反射一般,暴风在狭窄的室内跳来跳去。大约十余秒后,沉默和气绝支配走廊,变回寂静之地。
中也毫不在乎地跨越倒在脚下的警卫,手搭在紧急避难室的门上。
打不开。手感很重。被电子锁锁住了。
中也向门施加高重力,想要破坏锁的结构。然而门打不开。受毒的影响,中也无法提高异能的输出。
“集中精神。”不知何时出现的魏尔伦靠在门边的墙上,抱起手臂,“中毒了又怎样?你是终结这个世界的怪物吧。把异能化作自己的东西。要是你想撕碎身在前方的邪恶的男人的话。”
“我知……道……!” 中也把双手放在门上,咬紧牙关。异能的输出逐渐增大。
对面是假想了入侵者的攻击而建造的耐爆、耐化学、耐异能门。即便是施加上成百上千种异能,别说是破坏,根本不会让它发出一声异响。
“集中精神。以意志的力量,使怪物服从。不然的话就会死。” 空间歪曲。中也的衣服轻盈地浮起。
异能光集中在中也的拳头上。
*
*
*
这里是,哪里?那是白濑醒来后最先冒出的念头。
那里是武器备品储物柜。大小是全力伸开手脚的程度。但是基本没有光线,连自己的鼻子也看不见。
“中也?亚当?” 发出了声音,但没有回应。也没有人在的感觉。
不,有感觉。在储物柜的外面。宣告紧急事态的警报音,和人们杂乱慌张穿行的声音。
能听到入侵者怎样怎样、非研究员去避难*怎样怎样的警报声。设施里似乎发生了问题。
(*注:原文为“非研究员”,但下文即有“非戦闘员”,疑为作者笔误。)
设施。对了,想起来了。白濑起身。被招待来到了军方的研究设施,下降到地底下。在那里突然变得呼吸困难,失去意识。
远远的某处枪声作响。然后自己如今一人被关进如此狭小的地方。
被丢下了。
被见死不救了。
“可恶!喂,中也!你去哪儿了!让我从这里出去!”
用尽全力的一踹,门轻易地打开了。没想到会开的白濑,惊愕于自己的作为,关上了门。
再一次,打开细细的门缝,悄悄地确认外面。外面似乎是排列着相同的储物柜的昏暗的备用品收纳库,现在没有人影。
从储物柜里滚出,想要站起来。突然感到头晕眼花,白濑撑住膝盖。
他想起了在倒下前忽然变得呼吸困难和心绞痛的记忆。大概是毒。可恶,那些家伙,把中毒倒下的我当作累赘,放着逃跑了。
手握拳,手张开。意识清晰了。活动不是问题。那么,不能再继续呆在这里了。
幸运的是,墙壁上挂着几件为研究员准备的白大褂。他站起来穿上它。想起非战斗人员撤退的警报语。装成研究员的样子的话,就能轻易地逃离这个地方吧。
但是中也没法这样走掉吧。他被警卫当成头号目标警戒着。趁乱逃走是不可能的。可能身处于危险的状况里。
不过管他呢。才没有帮他的义务。没有才对。
*
*
*
“销毁一切资料!切断除八号避难口以外的全部电源,争取时间!”
N 大叫着。
那里是设施的数个紧急避难所之一。如同列车的一节车厢般细长的房间里,通信装置、粮食、发电机、防弹衣等,紧急时必要的东西一应俱全。房间的最深处有单人用的避难电梯。
N 朝着通信用的集音器,向各部门发出指示。同时他手上也在忙活,把长长的锁链束接上电源,运向入口。
“传令作战部司令室,进行争取最大限度时间的拖延战斗!接着联系中央的准将——” 入口破裂。
被打飞的门擦过 N 的鼻尖,刺入墙壁。
“竟然想从儿子身边逃走,真是了不起的老爹啊。”
中也立在门口。全身怒气勃发,向 N 怒目而视。
“噫……!”
N 手持的锁链掉落。要贴住墙壁似地后退数步。
“在准备什么呢?准备去死吗?”
“等……等一下!没有办法啊!一切都是为了工作才做的!私情上我一次也没想让你受苦!”
“是吗。那可劳你挂念了。”
中也威压着向前迈进。N 颤抖着腿同样地后退着。
魏尔伦在门口抱臂,面带微笑观赏着房间里的场景。
锁链落在中也的脚下。直到刚才还 N 在用它准备什么。中也捡起它,查看前端。
那条锁链的前端装着棒子,粗大的配线透过锁链内部延展着。这是刚才拷问中也时使用的,电极棒子。
“这玩意是刚刚扎进我的腹部的东西。原来如此……设下陷阱等着伏击我,意图再一次用这个刺穿我啊。”
“那……那个是。” 中也把锁链拉到身边。锁链有两条,两条都连接着房间角落的的电源。
“说实在的,还挺疼的。真是难得的经验啊。哪怕只有那个的百分之一,也真想让你好好品尝一下。”中也望着锁链说道。
N 抓住中也的视线移向锁链的一瞬间空隙,飞奔而去。奔向房间深处的电梯的门。
锁链的前端刺入他的衣服下摆。
“别想跑。” 中也蕴含怒气的声音说道。
中也投掷的锁链,贯穿了 N 的衣服把他钉在了身后的墙壁上中也让剩下一条锁链的前端在地面上方转动着,慢悠悠地选定下一个目标。
衣服被钉住的 N,既逃不走,也躲避不了下一个锁链。
“等等……你要做的事情是错误的……!”
“别听他的中也。”入口的魏尔伦无所谓地看着自己手指说道,“这种家伙为了活下去什么谎话都会说。我那时候,也曾完全一样。从头到尾。” 中也的眼睛锐利地眯起。他的目光里,是红宝石一般赤红、透明、美丽闪耀的杀意。
“等……等等!真的是工作!仅此而已!”
“啊啊。是工作。”中也唾弃般的说道,进一步靠近,“因为是工作,所以随心所欲地玩弄我的灵魂。因为是工作,所以把另一个我关起来杀掉。你为了工作什么都会做。是最卑劣的混帐。那么,为了工作去死吧。” 中也的锁链寄宿着重力。前端的棒子漂浮而起。
*
*
*
本机与太宰先生,快步在走廊上移动。
“哪儿都没有中也是人类的证据。然而,也没有不是人类的证据。”太宰先生边移动边说道,“魏尔伦只是偷出了中也,也就是无关人士。中也的真身是不是人造异能他并没有亲眼见过。然后关于 N 所说的话,他有说谎的可能性。” 那个 N 氏说谎?
“说谎的理由是?”
“谁知道。但是一流的说谎者甚至连说谎的理由都用谎言掩盖。那个男人有一流的说谎者的气息。不是吗?” 太宰先生面带微笑。他的微笑里飘浮着冰冷的愉悦。
但是有道理。本机自进入这个研究所起,扫描了所有遇到的人的生命体征。红外线强度、心率、二氧化碳呼吸量、瞳孔、发汗量。当然也对 N 扫描了。但是没有发现他背叛我们的明确征兆。
中也大人或许是人造物。或许是人。
可能性对半。
本机向前倾斜,增加了 40%的移动速度。
倘若对半的话,就不能让中也大人杀了 N。
会变得无可挽回。
*
*
*
棒子宛如蓄势待发的斗犬一般,鸣响着锁链漂浮在空中。
“一瞬间让你解脱。”
中也牵引压制着锁链。拔河一样压制着几乎要横向飞出的锁链。要是力道稍稍减弱,锁链大概会以火箭的势头飞出去。
尖锐的棒子前端,指向 N 的方向。他因为贯通了衣服刺入墙壁的锁链无法逃跑。
“放手去做,中也。”魏尔伦抱着臂,能吹出口哨似的开心口吻说道,“把这么多的重
力解放的话,就不只是贯通而是会让身体直接爆炸吧。一瞬间解脱了。对吧,研究员先生?”
“稍等中也君!你明天必定,将后悔你的所作所为的!”
“我才不管明天的事。”中也的眼睛因杀意缩小,“我向来是想做就做。保护想保护的家伙,打飞不中意的家伙。今天也只是这么做而已。”
“住手,等等!”
*
*
*
“有了,紧急避难室!”
转过转角的瞬间,太宰先生喊道。随着他的视线看向前方,走廊的尽头有一扇门。门的周围,倒着好几名警卫。
“先走一步!”
本机留下太宰先生一跃而起,一口气跳过堆积如山的警卫们,在门前落地。立马碰触门的端口,搜索解锁号码。一点二二秒后命中正确的号码,门被解锁。
“中也大人!不能杀掉他!” 连自动门开启的时间都感觉长得令人焦躁,本机闯进了紧急避难室。
然后睁大眼睛。
房间里空无一人。
谁也不在,也没有人在过的迹象。扫描地板,地板上积着薄薄的尘埃。没有脚印。一副几年都没有使用过的样子。
不是这里。
中也大人在其他的避难室。
已经——来不及了。
*
*
*
“我才不管明天的事。”中也的眼睛因杀意缩小,“我向来想做就做。保护想保护的家伙,打飞不中意的家伙。今天也只是这么做而已。” 如今锁链上积蓄着膨大的力量。如同即将离弦的箭矢。
而且,所有的箭矢早晚会离弦。
“住手,等等!”N 举着手大喊道。除此以外他什么都做不到了。
中也握着锁链的手放松下来。
寄宿着能贯穿一整间房子的张力的锁链,被解放了。
轰鸣声在室内震荡。因为超过音速的锁链发出了冲击波。以爆发性的速度飞翔的锁链,毫无偏差地刺入目标。
笔直地、正确地—— 刺入魏尔伦的胸口。 “嘎……啊……?”
血从刺中部位涌出。魏尔伦身体僵硬。即使以重力操作打消了速度,但是前端已经剜入肉中,抵达深处。
中也扭转上半身,转向魏尔伦。他在解放锁链的瞬间扭转身体,大幅度改变了飞翔的方向。
“别太得意忘形了,魏尔伦。确实这个研究员做了很残酷的事。可是啊,杀了钢琴家他们的是你吧。”中也叩着胸口说道。
“生命,还在这里燃烧着啊。他们的命——在他们安息之前,就不可能做想做的事。
做应当做的事。那就是我。”
“中也……你……!”
魏尔伦握住棒子,想要拔出来。但是中也比那更快地跑到房间深处,拉下锁链的电源杆。
最大输出的电流化为闪光之龙冲过锁链,猛撞上魏尔伦。
“咕啊啊啊!?” 电击在魏尔伦体内迸裂。
即便是长于应对物理打击和枪击的魏尔伦,面对电击时也和中也一样,无法再保持无敌。
“应当做、的事?”电击焦灼着身体,魏尔伦一边痉挛着一边握住身上的锁链,“为什么不明白?没有应当做的事情!想要活着而活着,想要破坏而破坏!因为我们应当做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不生于世上!” 魏尔伦往颤抖的手指注入力气,一点点地拔出锁链。
“烦死了。”中也的目光里燃烧着意志的光芒,“或许你是如此。但是别把它压给我。
我——可不会那么想。” 他的目光的光辉中,穿梭着掠过数个影子。
《羊》的伙伴们。
港口黑手党的伙伴们。 在那里的是意志的光辉。是只有经过了历史积累,经历了与他人的相遇与别离,才能获得的强大人类的光辉。
“说到底你,搞错了。”中也唾弃似的说道,“‘生于世上是错误的’?我怎么可能会,考虑那种就像那个混帐太宰一样的东西!” 魏尔伦拔出锁链,甩开扔下。
同时中也猛冲而来。
“中也!”
“魏——尔——伦——!” 魏尔伦高高抡起拳头。中也也以相同的速度向魏尔伦高高抡起拳头。
拳与拳激烈对撞,室内黑色闪光炸裂。
*
*
*
“设施自动破坏系统运作中。设备 68%的机能已停止。在剩余的机能宕机前,计算出中也大人的所在地。” 本机优先接入通信机,尝试入侵全体设施。
找丢了中也大人的我们剩下的手段只有一个。从紧急避难室的终端入侵警备系统,找出正在进行战斗的场所。别无他法。
避难所从性质上来说,必须要能接上警备系统的线路,以便在其中避难的 VIP 能够执掌指挥。但是军方的秘密线路安保严密,加上设施的机能开始停止,作为转发器(HUB)的终端已经有很多失去了信号。宛如想要渡过吊桥,吊桥的木板一个接一个地掉落着的状态。
“首先掌握燃料配给系统吧。”坐在转椅上的太宰先生,交叉着手搭在头上,不停地转着圈说道,“为了消灭证据,这里的研究资料会在最后被全部烧毁。所员避难后,连带设施一起。为此燃料供给系统应当会留到最后。以那里为基点掌握设施整体吧。”
“我正在做。”
燃料供给系统比起其他的(和生命维持或警备系统、主记忆装置等的主干系统相比的话)能更简单地压制。然后从掌握到的程序向其他设施发出压制命令,更进一步扩大了压制范围。
“会平安无事吗。” 本机与系统战斗的同时发出声音说道。
“你说什么?” 太宰先生抬头看着本机。
“是说魏尔伦。即使能发现中也大人,在那之后应当还有与魏尔伦的战斗等着我们。我们能够战胜他吗。”
“谁知道呢。”太宰先生毫无兴趣地回答道,“当然我会思考战胜的方法,但输了也不过是死而已。关于魏尔伦,能确切说的有一点。” 太宰先生垂下双手,比机械更有机械感的眼睛注视着本机。
“在单纯的肉搏战中能战胜魏尔伦的人类,这个世界上一个都没有。”
*
*
*
狭小的室内,发生了风暴。
拳与拳炸裂,微小的太阳一个接一个地诞生又消失。猛烈冲突的重力和重力压榨击溃着空间,又恢复原状。光是因为冲击波室内就乱作一团,桌子倾倒,电子机械刺入墙壁。
“就这种程度吗中也!” 魏尔伦大喊道。他的拳头仅仅掠过墙壁,墙壁像是膨化食品一样开裂,剥落掉下来。
中也闪避掉要是命中就没命的陨石群,踢出下段踢。魏尔伦聚集起防御的重力。但是中也的一踢在命中前改变轨道,变成了要挖掉躯干的中段镰刀腿。
一踢击中。魏尔伦发出呻吟。
但脸色苍白的是攻击成功的中也一方。魏尔伦的五指,扣住把体重移入踢击的中也的脸。比抵抗的反击更迅速,魏尔伦抡起中也,砸到墙壁上。
墙壁被砸出放射状的龟裂。
中也因痛大叫也不忘伸手去扒掉魏尔伦的手。但是手抓了个空。本应抓住的魏尔伦的手腕已经不在那里。
下一个瞬间,魏尔伦的前踢陷入中也的身体。
中也背后的墙壁粉碎。宛如被大型车辆冲撞的冲击,以被夹在那个和墙壁之间的状态承受了力量的中也口吐鲜血。因为无法往后跳从而抵消冲击,是以比至今受到的任何攻击的损伤都要大。
粉碎了墙壁的中也飞入隔壁的房间,更进一步粉碎后面的墙壁,还粉碎了更后面的墙壁。被一记踢击移动了两个房间的中也,被瓦砾和沙砾覆盖,从魏尔伦那里看不见他了。
魏尔伦落下脚,确认自己的伤口。被棒子刺入的部分有血流出,弄脏了衣服。伤口很深。
“为什么不明白,中也。”魏尔伦盯着手上的血液,皱起眉毛,“我们理应没有必要相互争斗。”
之后,他的目光停留在掉落在地板上的铁板上。被破坏的桌子的深灰色桌板。魏尔伦用脚尖挑起,让它漂浮在半空后踢飞。
铁板切割、划过空气,刺入想要沿墙壁逃跑的 N 的眼前。
“噫。”
“你认为能逃掉吗?” 魏尔伦扣着 N 的脖子抓着举起。轻松地将他按在墙上。
“你绝对活不过今天。”魏尔伦的视线里亮起前所未见的光芒。是怒火。“看得见你心中的邪恶。是比任何恶都更漆黑的黑暗。”
N 露出抽搐的微笑,声音嘶哑道,“你这样的杀手……有资格说这种话?”
“比起杀戮,有时创造的一方更加邪恶。” 魏尔伦的手指用力。重力产生,扭曲了周围的景象。
“等……等下!听我说!”
“不听。”
魏尔伦说着,手指绞紧。能将一切质量都压碎的超重力碾碎 N 的脖子——在碾碎前,
N 大叫道。
“我死了的话,你也会错失关于你自己的秘密!” 魏尔伦的手指停止了。
时间流逝。一秒、两秒。谁也没有说话。一动都不动。甚至连眼都不眨一下。
“……你说什么?”五秒以上的静止后,魏尔伦以低沉破裂的声音道。
“不是在撒谎。你会错失一切的。不管是什么。你比什么都想知道的,那个‘温柔森林的秘密’也是。” 能听到倒吸一口气的声音。魏尔伦的声音。
“你这家伙……!” 拳头作响。魏尔伦的拳头,是没有抓着 N 的那只自由的手的拳头。
接着拳头挥出。房间受冲击而摇晃起来。
那一拳击碎了墙壁。紧挨着 N 的脸的墙壁。冲击把墙壁击碎成蜘蛛网状,脱落的瓦砾哗啦啦地掉落。
“你如果打算钻我空子,可得想好了。”魏尔伦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从地狱最底层传来一般低沉,“要是我觉得你有一句假话,我就把你的骨头一根根活抽出来。”
*
*
*
十八个端口中已经侵入了十二个。将第二、第三运算核心处于支配下,利用它们的演算能力,着手攻击第四、第五核心。很顺利。这样下去的话用不了几分钟,就能拿到搜索中也大人所必要的警备系统了吧。
然而,问题是在那之后。
“不存在肉搏战里能战胜魏尔伦的人类……”本机反刍着太宰先生的台词,“也就是说,不存在战胜魏尔伦的手段,是这样吗?” 本机看向太宰先生,太宰先生以看穿一切的目光说道:“没错。”
“就是为了了解这一点才争取的时间。” 他说着,从胸口取出笔记。之前看到的皮革制的笔记——“兰波的手记”。
“他不仅有重力的异能,还有身为间谍的技术。强得犯规。几乎没有弱点。可是—— 他有畏惧的事情。”
“畏惧的事?”
“他自己本身。”太宰先生扬起神秘的微笑,“就像对中也来说的荒霸吐一样,对他来说也是‘自己体内的特异点’是棘手的存在。要是暴走的话,周围连带自己都会灰飞烟灭。
正如擂钵街的噩梦再临。” 擂钵街的噩梦。
本机检索知识存储库。太宰先生说的恐怕是九年前的爆炸事件吧。中也大人体内的荒霸吐暴走、吹飞大地,留下直径两千米的巨大洼地(环形山)抹消了一切事物的事件。特异点的真实威力。不存于世之物的显现。
能引发那个的怪物,也沉眠在魏尔伦的体内——
*
*
*
“‘温柔森林的秘密’。”魏尔伦的声音里,蕴含着带着威压的干燥的怒气,“你怎么会知道它?”
“人造异能者,保尔·魏尔伦君。”像是模糊问题一般,N 温柔地说,“你的体内沉眠着黑暗的主人。另一只荒霸吐。和生于研究机关的荒霸吐不同,你体内的恶魔是仅由一个异能者组建的。而且你,杀死了那个创造主。以自己的手。所以你永远无法知道关于沉眠于自己的怪物的事。你害怕着那个的显现。”
“那又如何。”魏尔伦焦躁地反问,“难道你就了解我体内的东西吗?”
“如何呢?但要说有谁能知道的话,就只有我。”
喋喋不休着,N 的右手缓缓地移动着。是被魏尔伦的手遮住处在死角的手。像蜗牛一样慎重地移动,指尖靠近着自己的衣服口袋。
“我们能创造出荒霸吐,是因为军方的特务机关通过在德国的谍报活动,得到了与你相关的资料。我阅读那些资料时,感到恶寒。造出你的人类是恶魔。那种设想,根本不是人类想得出来的。”
N 的手指,握住口袋里的操作面板。是在黑色的圆筒型水槽前,递给中也的那个远程操作面板。
“我能做到的邪恶,充其量只是这种程度。” 按下按钮。
天花板破碎。
魏尔伦头顶的天花板随着冲击破碎,随着瓦砾雨点般降下。包含着的东西不仅是瓦砾。
青黑色的液体。魏尔伦迅速举起双臂发动重力,防备瓦砾。可是有什么在瓦砾和液体之间落下来。
魏尔伦被踢飞了。
被水平方向弹飞,撞上深处的墙壁。他的脸上痛苦的同时有着震惊。因为不存在能贯穿重力的防御将魏尔伦弹飞的人。
“你认为我的杀手锏只有微不足道的通电锁链吧?”
N 笑了。他的身边,踢击的主人落地站住。
那是白骨。
悬挂着药液管和测量生命体征用的细线。身上穿着的只有实验用的合成树脂外衣。先前在中也的怀中断气、肉体溶解只剩下骨头的人类。中也的原型。
理解了它的真身的瞬间,魏尔伦的脸染上愤怒。
“你这家伙……!”
“这不是模仿欧洲的东西,是我们的独创技术。尝尝破坏的指令吧。” 白骨纵身而起。
缠绕着切风音的白骨突进。并非以肌肉而是以重力操作加速的白骨,向魏尔伦猛冲而来。
魏尔伦扣住双肩停下白骨。没有完全打消势头,魏尔伦的脚后跟划过地面。
二人的重力对抗着,在房间中央产生小型的重力漩涡。
就算被停住,白骨仍然想要啃咬魏尔伦似的口腔大张。没有肌肉的下颚咔嗒咔嗒作响。
“你很痛苦吗。” 魏尔伦眯起眼睛。他的声音带着感情的微弱震动。
“抱歉了……可是,这世上已经没有你能活着的地方了。” 魏尔伦提高异能的输出。白骨嘎吱作响地膝盖着地,被按压至地板上。
“我会带你回地上。让你沉眠在看得到星星的地方。但是,现在老实等着。” 魏尔伦让重力反转,白骨漂浮在半空。周围的瓦砾也受重力场的影响飘浮起来。
魏尔伦放开手。
被压缩的重力场寻求出口而纷纷涌来。魏尔伦特意把重力场的出口限制成一个方向的缘故,朝着那个方向的白骨猛然加速。像横向发射的炮弹一样飞了出去。
白骨撞上墙壁也不停,贯穿墙壁后进一步旋转。身上铁骨和瓦砾缠做一团,冲撞天花板和墙壁,更进一步刺入深处的墙壁后才停下。
魏尔伦站在原地。
他注视着白骨飞出的方向。他的目光里有无数的感情生成的阴翳。
咬牙切齿地,他用力殴打手边的桌子的桌板。破坏的余波让原本已经扭曲的桌子整个压扁,从中间折成了ㄑ字形。
接着他环视室内。N 已经不见踪影。
他通过紧急避难电梯逃跑了。
魏尔伦走向房间的深处,扒开电梯的门。电梯的轿厢已经不在了。载着 N 向上移动了。
魏尔伦的表情不变,拉拽垂下的起重钢索。突然间头顶上金属割裂声、好几个钢材的断裂声、以及安全用的紧急停止装置的毁坏声响起。
落下来的电梯轿厢,魏尔伦以单手接住了。
他撬开门,从里面拽出 N。
“杀了你。”魏尔伦的眼睛里没有怒气的火焰。只有宛如溢出煮烂的污泥般漆黑的憎恶,“然而我不会用杀手的方式杀你。我要用我从未用过的杀法——让你死在痛苦、悔恨和恳求死亡的绝望中死去。会给够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的时间。”
*
*
*
侧腹异常疼痛。
神经一跳一跳地刺痛。想要起身时,在侧腹上感觉到令人不快的粘液。
中也用指尖寻找疼痛的根源。铁棒贯通了侧腹的肌肉。
大概是被打飞了破坏墙壁时,建筑物的构造材料之一贯穿了侧腹吧。棒子的前端从侧腹挺出。它的末尾有多长,因为埋在瓦砾中而不得而知。
中也被魏尔伦的一击打飞后,贯通了几个房间,撞到墙上被瓦砾掩埋。没法用重力操作防御所有的冲击。全身到处都在出血。侧腹的伤口特别深。
中也很少负伤。因此他并不习惯从疼痛推测伤口的深度,或是从负伤状态测算危险程度。即使偶尔在任务里负伤,优秀的港口黑手党的医护人员基本在几日内就治好了。
优秀的医者。例如医生那样的。
伙伴的名字让中也的心变得冰冷。医生已经不在了。不止是他,伙伴已经谁都…… 中也无视伤口想要站起来。也无视疼痛。侧腹处新鲜的血液喷涌而出。
“还不能……停下脚步啊……” 叉开双腿使劲,想要趁着抬起身体的势头将铁棒拔出。
在那一刻,冲击袭来,中也被弹回原处。预料之外的冲击。
铁棒再次深深地刺入,血液溅落。
“嘎……!” 中也抬起头。有一具白骨。
药液管和细线。实验用的合成树脂外衣。在重力下勉强保留着形状的,青白色的骨头。
跨到中也身上,想要压碎中也的身躯。
“你……!”
中也呻吟,用重力抵抗承受着。因过剩的重力,双方的身体吱嘎作响发出悲鸣。
“住手!”中也叫道,“这样做没有意义吧!你就是我!”
但是白骨不理解他的声音。仅仅遵从着破坏的指令,想要击溃眼前的异能者而已。透明无形的,不讲理的杀意。
骨头吱嘎作响。不能判断是谁的骨头的声音。白骨放出的重力正渐渐超过人体能承受的极限。
中也的额头冷汗流淌。
白骨粉碎自身也无所谓,但中也不是。然而这样下去,相互推压的重力相扑继续下去的话,拥有耐久度相同的肉体的双方,就会同时崩溃无论如何必须做什么。然而对手也是他自己。
侧腹好疼。异常的疼痛。
*
*
*
喂喂。
喂喂喂。那是什么?白骨?骗人吧。白濑揉揉自己的眼睛。不是幻觉。周围的景象扭曲着。由于重力场的异常,周围的沙砾向半空浮起。
也就是说那里正在发动重力异能。也就是说中也在那。
白濑吓得双手抱着的衣袋差点掉下来,他慌张地重新抱住。
虽说是衣袋,里面放的却并不是衣服。是值钱的赃物。他一边寻找逃跑的路,一边进入研究设施搜刮值钱的东西。毕竟警卫和研究员一个不剩地离开了。再加上,研究设施里用在激光发射装置的宝石和高速运算终端等,卖掉就是一笔横财的东西如山一般留下了。
白濑思考过了。反正为了销毁证据什么的这些肯定都会被烧毁。那么将其作为重建《羊》的基石,转化为军费才算是助人为乐吧。我简直是天才。
白濑这么想着趁火打劫时,迷路了。
然后迷着路闯进了这个房间。
白濑畏畏缩缩地环视四周。除了中也和白骨,没有其他人在的迹象。看起来是他们在相互争斗。瞥到了中也似乎很痛苦的神情。
“中也!” 白濑反射性地要跑过去,又慌慌忙忙地停住脚步。
我在干什么。去那种地方的话会死的!被卷入怪物之间的战斗什么的犯蠢也有个限度。我可不是那种蠢货。贤明坚实地周旋。我一直都是这么活下来的。
战斗由中也负责。负伤也由中也负责。把我们的恐怖之处刻在敌人身上也是由中也负责。我们负起除此之外的责任。这是理所当然的。他有着强大之处。担负起那份责任是理所应当的事。
但是今天的中也,一反常态的虚弱。
正在战斗中的中也全身负伤。从没有见过那样的中也。简直就像同龄的少年一样。
不,并非好像。中也就是同龄的少年。不经意间白濑意识到这一点。
“……” 但是,即便如此。
即使意识到这一点又能怎样呢。
“管它呢!我要逃跑!就算是一个人!战争兵器又怎样,异能力的真相又怎样,那种事随你们怎么干去吧!我只想愉快地活着!” 白濑珍而重之地抱着行李,背过身走出去。大踏步地,宛如要一步一步刻下脚印一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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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骨的重量增加了。
双方骨头的嘎吱声中,加入了更加沉重低沉的声音,恐怕是地板的基础建材被弯曲了的声音。普通的人类的肉体的话,早就与地板材料化作一体了吧。
“住手……”中也从正在被逐渐击溃的肺部,低声私语似的说道,“你就是我啊……” 他的眼中闪过迷茫。
白骨的下颚作响。无一丝亮光的黑暗的眼窝,死死地俯视着盯着中也。那里没有感情。什么也没有。完全的虚无。
从那眼窝,从那虚无,中也领会到了言语。或许是错觉。但是脑海里无法阻止地浮现出一个单语。感觉到好像是那具白骨发出的,一个无意义的语句。
——变成这幅样子的明明应该是你。
“你是,我。”中也凝视着脱离人形的白骨的模样说。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在说什么, “那样一来,我到底,是谁啊……?” 重力更进一步加强。如同死亡化身的白骨的脸,迫近眼前。
那个时候,有谁大叫道。
“喔啊啊啊啊啊啊!” 有谁的身体撞上来,白骨横着飞了出去。
白骨和人影在地板上滚成一团。
中也睁大眼睛。
那个人看着眼熟。 “白濑……!?” 翻滚的白濑以尖锐变形的声音,发出内容不知所云的大叫声站了起来。
把全部的重力向下施加在中也上的白骨,对横向的冲击完全无能为力。受冲击右腕的尺骨脱落。但是几乎不影响到活动。它张开下颚,要咬死白濑。
白濑举起衣服袋。白骨正面咬上衣袋。里面的高级宝石和电子机器发出折断声。但是宝石的硬度在骨头或铁之上。白骨的下颚竖向裂开。
“笨蛋,白濑!快逃!”
“喔哇啊啊啊啊啊!” 白濑闭着眼双手挥舞。他的手偶然地,勾住了连着白骨脊骨的输液管。
管线脱落,青黑色的药液从中咕噜咕噜地洒落出来。白骨突兀地倾斜,动作停止了数秒。
中也察觉到这点大喊道:“白濑!拔下这家伙的导管!全部!”
白濑胡乱地挥舞着双手,停顿了一下后领会了指示的意思。全身沾满了药液来回翻滚着,将白骨像尾巴一样拖着的管子和细线集中起来抓住。一把拉近,一口气扯掉。
延伸到隔壁的房间的管线束,从白骨的脊骨被拔下。
白骨大叫起来。
光是骨头的身躯没有发声器官。做不到震动喉咙发出叫喊。那是重力的残渣,将要消灭的异能的力量震动骨头,如同乐器般共鸣发出的声音。是魂魄消失的悲鸣的共鸣音。
那是宛如少年的,临终前的哭泣声。
终于失去了指令信号和动力供给源的白骨,折下腰似地从头开始落到地板上,失去了基于重力的身体控制能力,七零八落地崩溃了。接着,受到攻击产生的裂缝扩散到全身,白骨化作无数的白色碎片崩落消散了。
于是白骨就消失了。仿佛从一开始就什么人也没有。中也怔怔地注视着那个,过了一会后缓缓地站起身。
“白濑。” 中也边按着侧腹,边看向白濑。
“怎么了。”
中也想要说些什么似的看着白濑。他观察了数秒泥巴和尘埃和青黑色药液沾满全身的白濑,然后说。
“你,现在,脏死了。”
“烦死了!” 中也伸出手。握住那只手,白濑起身。
“走吧。赶快和亚当汇合。”
“嗯。” 白濑和中也肩并肩走出去。
白濑瞥着中也。伤痕累累,全身沾满沙砾和血。有着数不清的挫伤,侧腹还在出血。 “我说中也。”
中也转头。
有不能不向他传达、不能不向他道歉的事,白濑脸上浮现出,使人预感到他要说出这种话的表情。
中也沉默地等着。然后白濑说。
“你,现在,脏死了。”
中也垂下目光笑了。“烦死了。”
*
*
*
本机跑进那个房间时,首先想到的念头是,“是不是恐龙暴走了”。
室内就是被彻底破坏成那种样子。桌子和椅子不成原样,地板被破坏得起起伏伏,墙壁上有两个人类大小的大洞。没有一个家具还处在原位,一眼看去,连本机都无法立刻判断出这是什么房间。
但是本机的注意力没有继续集中在那副惨状之上。因为应当高优先度处理的对象另有其人。
暗杀王魏尔伦。他站在房间的深处,看向这边。他的手抓着科学家 N 的脖颈。宛如抓着睡着的宠物犬的项圈一样,一副毫无顾忌的架势。
“救……救我……!”N 颤声向这边道。
本机迅速架起枪。“放开他。”
“放开这家伙?”魏尔伦露出仿佛这个提案很意外的表情,“你不是人类。所以能够理智地思考吧。有什么守护这种渣滓的价值吗?为了这种家伙,战斗至死吗?”
“本机的存在理由,是从犯罪中保护人类。”本机依旧举枪对准他说道。
“判断作为保护对象的人类是不是渣滓的机能,本机既没有,也不想要。”
“真羡慕啊。”讽刺地微笑着,魏尔伦把视线落到手边,“别担心。我不会杀了这家伙的……不会那么容易就杀。” 背后突如其来地响起一道声音。
“即使把他带走拷问,也问不出什么的。魏尔伦先生。” 魏尔伦看向出声的人,露出略微意外的表情。
“太宰君……”
“呀。在这种地方相逢真是奇遇啊。” 太宰先生像是在自家附近散步一样脚步轻快地走来,站在本机身边。
“你来这里就是说……是吗。背叛了我吗?”
“背叛什么的,说得真难听啊。我从一开始就是这边的。”
“这边?对你这样的人来说还分‘这边’或‘那边’吗?”
“呵呵……和你聊天果然很开心。” 太宰先生面上浮出暧昧的、深不见底的笑容。
太宰先生和魏尔伦。两个超人,保持着常人无法理解的种类的微笑,沉默地相互凝视着。
在两人对话的时间里,本机为将要发生的战斗运转起评估模块。这边持有手枪。但是无论怎么计算,以优势取得胜利判定的几率不超过 0.1%。这样的状况下用枪攻击只能说是下策,只能等待情况改变。
但是,情况变化比本机所想的要早得多地到来了。
“啊啊……魏尔伦先生。”太宰先生似乎察觉到什么说到,“低下头为好。” 太宰先生这么说着,一下子把头降到胸口的高度。魏尔伦一脸诧异。
下一个瞬间,瓦砾如炮弹般飞了过来。
一块瓦砾擦着太宰先生的头顶通过后粉碎,另一块猛冲向魏尔伦。在反射性地防御着的魏尔伦的手臂上,瓦砾声势浩大地飞散。
“你在做什么太宰你这家伙!”饱含怒气的声音从天而降,“没有我的许可别进入我的视野!”
“啊呀中也,拷问怎么样?”太宰先生只是嘴角含笑,“虽然我有在你被折腾一番前救你的提案,但是因为无聊所以没有采用。”
“你!” 愣了一会儿的魏尔伦,彻底明白了什么似的颔首,“原来如此。这就是你们吧。” 中也大人和太宰先生,并肩而立。意外的是,那仿佛体现出某种完美感。
性格截然相反的两个少年。
“我听说,仅凭你们两个人就杀死了兰波。”
“想要复仇吗,魏尔伦先生?”
“不是,”魏尔伦摇头,视线投向远方,“在你们杀他之前,他就已经死了。在我心中
——从九年前,我向他背后开枪的瞬间开始。” 太宰先生看着那副表情,向前踏出一步。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你面前吗,魏尔伦先生?”太宰先生的神情上浮现出机谋巧算的痕迹,“因为我已经争取完了时间。你会死。以成为港口黑手党之敌的罪名而死。” 面对冰冷的死之宣告,魏尔伦也只是耸耸肩:“或许吧。我受到了无数次的那种威胁,但结局总是落空。” 魏尔伦扣住害怕的 N 的脖子,后退着。本机以枪口追随着他而移动。
太宰先生静静道:“你的异能很强力,但是能做到的事情已经被掌握了。之后就只是以在那之上的力量,压制杀死你而已了。” 突然魏尔伦笑了。看起来很愉快。
“把握了我的能力?” 魏尔伦举起手臂,朝向天花板。然后表情一下子消失了。
本机的计量仪器,一齐超过了最大值。
“糟了。”
本机想要这么说,但是声音被吸进去消失了。房间里的光消失了,随后冲击波通过了房间。
冲击,紧接着黑色的光。
过了几秒钟呢。
因为强力的电磁波,本机的外部传感器一时间宕机了。恢复后的本机立刻确认外界的情况。
中也大人和太宰先生都安然无恙。在刚才的地方动都没动。
他们并排仰望着天花板。面无表情地,张着嘴。
本机也随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
天花板——没有了。
“喂混帐太宰。你说了你已经掌握了他的力量吧。”
“啊啊。”
本机注意到,冰凉的风吹了过来。外面的风。从天空吹来的风。
“真的就连这个也……掌握了吗?”
在那里的是巨大的圆形通道。
贯通了深达十余层的地下设施的全部天花板,那个隧道笔直地延续到地上。被挖走的地板形成同心圆状的连环,延续到远端。在那个方向的更远处,能看到被切出了一小块布满晚霞的天空。
不管是 N,还是魏尔伦,都不见踪影。
谁都没能说出话来。
仅仅是,预感到了不属此世的什么东西的显现,只能仿佛祈祷一般仰望着它。